------------ 正文卷 ------------ 第001章 我被一只兔子烙印了 江近月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被一只兔妖缔结契约,还是献祭的那一方。 是时,她正躺在树上闭目休憩,为旧梦痴缠。 梦里又见空濛大地,万籁俱寂,世间唯她披着青光独立其中,那光如亘古长存的天日,风雨不侵,不眠不灭。 可只要她探手,必定梦断。 今次,她仍是忍不住伸手探了出去…… 青光之外,掌心里传来的触感不同于往日,那是陌生的,软绵的,还有些毛绒绒的…… 适逢四月,和煦的阳光透过树枝之间的缝隙撒在江近月苍白平凡的脸上,一阵江风刮过,假寐的人倏然睁开了眼。 朦胧间,有光自掌中散发开来,那光亮三次灭一次,像极了新近研究的魔界结契术。 结契术?! 江近月心头一震,目光顺着灵动流光的源头看去,就见一只毛绒绒黑漆漆的爪子贴着自己的掌心,正是击掌结契的姿势。 一只——黑色兔子?! …… 这就是她的契主? 那个强大妖力的来源? 从这一刻开始,今后未来的主人?! 这也太可爱了吧! …… 发现自己被强行烙了契,江近月没有大惊失色、惊恐万状,与黑色兔子那黑琉璃般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轻叹道:“吃我会倒霉的!” 遇到这种情况,寻常人都会说“不要吃我”。 “吃我会倒霉”这种说法,黑色兔子还是头一回听到。 仿若明镜般透彻的琉璃眼珠微微一动,不紧不慢地扫视完‘奴隶’,懒懒一哂,那神情分明没把奴隶的话当回事。 结契已成,悔之晚矣。 凡人素来狡诈,不可信之。 黑色兔子退后些许,幽深明锐的目光紧紧盯着若无其事的奴隶,只要反抗…… 早知人界之外有神仙和妖怪,但知晓和亲眼所见,完全是两码事。 黑色兔子的眼神太像随时会扑过来的狩猎者,江近月心想:这黑色兔子不会是想吃了她吧? 一念起落,她立马摇头,只道是最近倒腾的那些法术产生了副作用,才会看什么都觉得不正常。 这只黑色兔子看着凶,却有灵性,能使结契术的绝非妖邪之物。 凶点好,抗衰能力强。 黑色兔子毛色纯黑,油光水滑,江近月伸手想摸一摸,却被黑色兔子瞪了一眼。 哟,脾气倒是不小。 越不让摸,她就偏想摸。 大概是没想到自己捞的奴隶是个不怕死的怪胎。 此刻黑色兔子被江近月扣在怀里顺毛,全身毛发炸起,像只随时准备捅她个千疮百孔的豪猪。 奈何兔毛实在太柔软,三两下又被这个刚刚结契的‘奴隶’顺平了。 而此刻,这个‘奴隶’浑然不觉,依然神色温柔地揉着兔子—— 殊不知,就这几眨眼的功夫,她已经在契主的臆想里死了好几回。 黑色兔子本不想出声,奈何奴隶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气息勾得他有种难言的饥饿感。 尤其奴隶把他抱起来的时候…… 黑色兔子忍不住了:“我饿了!” “啊?啊——” 江近月:…… 半个时辰后,江近月抱着黑色兔子站在福来客栈门前,迟疑不决。 “真的要进去吗?” “我很饿……” 怀里传来的声音低沉且烦躁,配上那双幽深的眼睛,明明是一只可爱的兔子,却让江近月禁不住打个抖,旋即大步流星的进了福来客栈。 堂倌迎了上来,江近月快速道:“一间上房,好酒好菜,要快!” “好咧!客官请随我来。” 片刻后,好酒好菜送进了房间,江近月把门闩好后,便坐在黑色兔子指定的位置上,再不敢乱动了。 扫了一眼满桌子的美味佳肴,黑色兔子却不着急吃,只盯着江近月看。 半晌,黑色兔子幽幽道:“手伸出来。” 不都烙上了么,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江近月一边嘀咕一边伸出手,好奇它要做什么,就见黑色兔子冲她翻了个白眼。 哎呀,居然还嫌弃她? 嫌弃她还要烙契,莫非别有用心? 江近月一门心思揣测黑色兔子的用意,没注意到黑色兔子帮了她一个大忙。 黑色兔子帮奴隶除掉了叠得满身都是的碍眼法术,露出庐山真面目的瞬间,纵然他阅遍千秋美色,也为之惊艳。 幻身术?有意思! 奴隶不仅是以男子外形封印了原貌的女子,还是一颗蒙尘的绝色明珠! 为了解开封印真身的那道咒印,他四处暗访,一直无所获。却想到会在这个浑身蒙了厚尘的明珠身上找到线索。 黑色兔子哑然失笑,原是为了躲避神界那群尾巴,随手抓的“奴隶”,没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一日。 不过此女心思异于常人,光靠结契恐难留住,还得给她点甜头才行。 这般想着,黑色兔子举爪凝练出一面小镜子丢到了江近月面前。 江近月看一眼,不敢乱动,也不敢问。 “谢礼,拿起来看看。” 江近月这人本事没有,臭毛病一大堆,喜欢的,能让她记住的事物,全始于颜值。 黑色兔子叫她照镜子,即便她不情愿看见自己的脸,但架不住好奇心重,还是拿起了镜子。 片刻后,她举着镜子,神情呆若木鸡。 镜子里的这张脸,与她那张平凡浮白,一看就活不久的病痨脸相比,简直是俊美无俦。 真真令人过目难忘! 惊艳过后,江近月生了疑心。 这张脸美则美矣,为什么会出现在镜子里,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谢礼。”黑色兔子复述一遍。 “什么意思?” 黑色兔子下巴一抬,示意她看镜子。 不是看过了吗?怎么又让她…… 等等! 莫非黑色兔子的意思是说…… 江近月霍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黑色兔子。 “想知晓原因吗?” 说起原因,江近月就心酸的很。此前她偷摸找人看过卷轴,那人骗宝不成,大骂她想成仙想疯了! 她从不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是想找回身世罢了。 因她醒来后,发生太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比如身上有扎卷轴,上书“魔君”二字;比如伤口会自愈;比如雷电会避开她;比如不需要一日三餐进食…… 可她明明只是个面目丑陋的普通人啊。 她虽迷惑,但她心思单纯,想着或许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有能力就该帮助他人。 可谁能想到,这份真心从不被成全。 因她帮谁,谁就倒霉! 自打来到临江村,她总共在人前露过三次脸,第一次是庄稼丰收,她帮忙收割,结果无端起了一场火;第二次是修屋顶,她看那人下不来,好心递上了瓦片,结果屋子突然塌了;第三次是她去了一趟临江村…… 总之是帮忙不成,反坏事。 数次下来,她终于相信自己就是村民口中的荧惑转世。从那以后,江近月再不敢随意在人前露面,经常躲在杨柳树林里。 那段漫长孤独的日子里,她反复的想一个问题,她到底是什么人? 神?魔?人?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她找不到答案,也不知该如何去找,所以有人问她想不想知晓原因,她的回答是想,做梦都想! “想。”江近月给出了答案。 “我可以帮你,但我有条件。” “害人的事不干!”江近月生怕黑色兔子让自己干坏事。她宁愿自己舍身献祭,慢慢地寻找答案,也不会去做害人的勾当。 黑色兔子有些意外:“你这人当真有趣,记吃不记打?他们都那样对你了,你为何还护着他们?” “那不一样。”原则问题,江近月从来是寸步不让的。 黑色兔子不知她听懂自己的话没有,也不打算解释了。因他深知,人的偏见根深蒂固,非他几句话能改变的。 黑色兔子不出声了,江近月怕他改变主意,便又壮着胆子问:“你方才说的条件……” “照顾我。” 江近月不敢相信:“就……就照顾你?” 黑色兔子点了点头:“想好了吗?” 虽说黑色兔子嘴上在问自己的意思,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 江近月知道,这句“想好了吗”跟先前那句“去吃饭”一样,没有商量的余地。 黑色兔子敢随随便便跟她缔结契约,起码是个近魔的道行,且言行间总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就好像……惯来如此? 而且懂的东西也远超自己的想象。 不妨先跟着,也好过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要强。 思及此,江近月豁出去了:“想好了!” “那就去睡觉吧。” ------------ 第002章 吃我会倒霉 这只兔子的观察力真是细致入微,居然看出来她几日不曾睡好,不过依照自己这个沾谁谁倒霉的气运,还是算了吧。 “不用……”用字将将出口,江近月搁在膝盖上的双手倏地抓皱了衣袍。 只见黑色兔子眼皮子略略掀起,幽沉的眸光夹杂着锐意。 “你怕了?” 她当然怕了!谁知道那些个法术起不起作用,万一不顶用,连累了黑色兔子怎么办? 江近月压低声音,婉转的提醒他:“那个兔……公子还记得我说过的第一句话吧?” “吃你会倒霉?”黑色兔子漫不经心地道:“本公子不食人。” 也不知他是故意兜圈子还是真没听懂,江近月干脆挑明了说:“公子啊,实不相瞒,我这个人气运特衰,帮谁谁倒霉,不是我不愿意照顾你,实在是怕……怕……” 后面的话江近月没说出口,反正黑色兔子挺聪明的,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 “所以呢?” “你看这样好不好?等你吃饱喝足,安顿好,我明日再来……” “想跑么?”黑色兔子打断她的话,“抱都抱过了,也不见你我如何,你这借口哄哄垂髻小儿尚可。” 得!看来这是位强扭的瓜不甜也要啃一口的主,江近月一时没了辙。 她又看了黑色兔子一眼,见他不为所动,便起身去铺床了。 “公子,床铺好了。”江近月站在离床三步开外的地方,神态拘谨地看着黑色兔子。 想到她方才说那句帮谁谁倒霉时的神情,黑色兔子大致猜到她身上堆叠的那些转移法术是做什么用了。 黑色兔子问:“为何住在树林里?” 他本意是想探听江近月的身世,怕带走她时惹来麻烦,结果江近月会错了意,以为黑色兔子关心自己,感动道:“我真没骗你。” 黑色兔子一愣,道:“最好如此,行了,快躺下。” 啥?还……还得躺下啊?江近月方才落回肚子里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了。 黑色兔子耐心告罄,抬爪一挥,直接把磨蹭的人放倒了。 绕着江近月的身体走了一圈,黑色兔子跳了上去。 他很谨慎,小心翼翼的将灵气引渡至自己的灵元里,试图撬开那固若金汤的咒印,哪怕是一点点缝隙也好。 岂料,那灵气游至咒印边缘,尚余三寸距离,就如轻烟一般被吸附进去。 竟然融进去了?! 黑色兔子大喜,复又凝神再试。 半个时辰后,黑色兔子睁开眼,眸底尽是阴郁之色。 那道咒印不排斥此人身上的灵气,但也没起任何作用。 他不知问题出在何处,准备拍醒江近月问问来龙去脉,就见她蹙着眉,满头大汗,如羽长睫轻颤,似受惊的蝶。 黑色兔子的目光在她脸上流离片刻,收回了准备拍人的爪子。 此人孱弱至斯,连自保都尤为艰难,究竟是如何做到下手时不被他察觉的? 他不近酒色,以平日的状态,别说神界那群尾巴,就连昆悟仙君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百思不得其解,左右这个禁制一时半会儿解不开,倒不如花些心思从这人身上着手,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解开咒印的法门。 这般想定,黑色兔子从江近月身上跳了下来。望见桌上的食物时,他突然想起什么来,手一招,掌心里多了一株紫色的涟冥草。 圣药涟冥草不光疗伤有奇效,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作用。 迫使江近月吃下,等涟冥草完全被吸收,黑色兔子吃完饭就睡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刻意放慢放轻的脚步声和对话声传入黑色兔子的耳朵里。 “就是这间。” “你确定看清楚了吗?”问话的人声调不急不缓,犹如清泉石上流。 可就是这道清雅恬淡的声音,让原本警觉的黑色兔子倏然睁开了眼。 怎么是他? 这时,压低声音的那人又说话了。 “看清楚了,那人脸色浮白,眼睛里有雾气。就这天儿,居然穿了一件似裙似衫的青衫薄袍子,你说怪不怪?” 听到“似裙似衫”这四个字,昆悟心中一动,难道是…… 自糊涂神销声匿迹后,三江一带又出了一位有求必应,正直公允的燕迟归公子。因最近闹了人命,他正四处捉拿凶手,途经客栈歇脚时,被堂倌一眼认出,向他提供线索。 堂倌看着久无动作的燕公子,越发肯定自己猜对了,吓得腿肚子直哆嗦:“燕……燕公子,这屋里住的不会真是那食人的……” “慎言!”昆悟打断堂倌的话,见他抖得厉害,便道:“你先走吧。” 堂倌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他一走,昆悟立即敛去周身气息,缓步走到那间屋子前,抬手叩门。 屋门应声而开,里头的人却早已经闻风而逃。 …… 江近月抱着黑色兔子跑进了一条深巷子里。她体力有限,跑了一段后,支撑不住,扶着墙边走边大口喘气。 黑色兔子被震天响的心跳声打断了思路,甩了甩耳朵,嫌弃道:“你这身体怎么跟纸糊的一样?” 待喘均了气,江近月才开了口:“实不相瞒,在下有病。” “有病你还跑?” 江近月不明所以,“不是你让我跑的吗?” 他以为在客栈里便于隐藏气息,谁知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不过他何时说过让她逃跑?明明是让她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居然被倒打一耙。 黑色兔子意有所指道:“做贼心虚!” “没做贼。”江近月下意识反驳,至于心虚,还真有那么点。 “那你心虚什么?” 江近月很不喜欢听到这句话,不过心里却在想,她为何要心虚? 她一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二没有作恶乡邻,充其量就是气运差了些。至于跟看见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吗? “为何不说话了?”黑色兔子激她。 江近月没沉住气:“醒来没有,前日昨日今日都没有。” “那醒来之前呢?” 之前?她想不起来了。 听黑色兔子这口气,江近月忍不住的怀疑,莫不是以前真做过天理难容的事情? 不不不!不可能! 她这么无用,又笨又丑,断没有胆色敢做天理难容的事情。 江近月笃定道:“不会的。” “话别说的太满,这世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事情太多了。”好比他呼风唤雨了这么多年,突然连自己的真身都回不去了。 “那我也不可能害人的。” 没套到有用的话,黑色兔子就不理她了,静默片刻,又道:“那人并非浪得虚名,他能凭着一丝气息找到客栈,很快就会找到我们。” “谁?”江近月不知黑色兔子说的是谁,听口气已知来者不善,立即提议,“那我们还是快回树林里去吧,那里少有人去。” ------------ 第003章 神之争 “不,大隐隐于市,去江对岸。”黑色兔子当机立断。继续留在这弹丸之地,不出一个时辰就会被他找到。 一听说要去江对岸,江近月就犯难,她对外面一无所知,又不懂怎么跟人交流,而且还没钱。 她垂眸下望,一脸愁容:“公子,去江对岸要坐船的,我……我没钱。” 果然百无一用是凡人!抛给江近月一个袋子,黑色兔子说了句“拿好”就不管她了。 等江近月磨蹭到江边上了船,天就飘起了雨丝。 都说春难三日晴,这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不一会儿,江面起了薄薄雾气。 江近月看到这淅淅沥沥的春雨,心里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 “姑娘不必担心,这雨大不了。”船家道。 初闻“姑娘”这个称呼,江近月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待想起黑色兔子给自己换了张脸,也不便再做解释。 船家盯着江近月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同她闲聊:“种庄稼的盼着春雨,文人书生喜欢对着春雨作诗。倒是少见像姑娘这样愁眉不展的,莫不是外地来的?” “各人有所好,万物亦要各取所需,即便风调雨顺,也不能照顾到每个人。” “这话倒也没错,老天爷的脾气可不好猜,说变脸就变脸。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天气姑娘家还是少出门的好。” 船家的话透露着弦外之音,江近月心中一紧:“此话怎讲?” “姑娘不知道么?”船家道,“临江村前些日子出事了。” “出事?出了什么事?” 船家怕吓到她,说的比较隐晦:“就那江傻子的媳妇,没了。” “什么叫没了?”江近月不傻,若是生老病死的话,船家不至于刻意提醒他。 “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我当时去看了一眼,那模样,哎哟,吓得老头我好几宿都没睡着。”船家一想起那个画面,心有余悸,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压惊。 光看船家的神情,江近月猜想那人大概是死于非命。不知想到了什么,她低头看向怀里的黑色兔子。 前些日子…… 这黑色兔子出现的时机会否太巧了? 沉吟片刻,江近月问:“没了是怎样个没法?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有人管管吗?” 船家正敲着烟杆子,闻言,抬头打量着江近月,惊诧道:“你这个女伢倒是胆儿大,适合行船。我说没了是怕吓着你。其实人还在的,不过只剩了一副皮骷髅,像是被活活抽干了身上的血肉一样。” 这情景光是想想就够吓人了,这船家说起来竟还面不改色,条理清晰,简直太奇怪了。 江近月不善于隐藏情绪,把心中所想全写在了脸上,船家怕她误会,忙解释:“原话不是老头说的,是燕迟归公子说的,老头在边上听了一耳朵,便记下来了。” 燕迟归在三江一带颇具救世神仙的美名,江近月早有耳闻。正想继续问,胸口突然一痛,紧接着,熟悉的晕眩感像浪潮般涌来。 糟糕,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又发作了? 江近月道:“快!你们离我远点!” “诶,姑娘你怎么了?” 船家连忙扔下烟杆子去扶江近月,却见她怀里的黑色兔子忽然发起光来。 恰在此时,天边黑云涌动,脚下的小船也被突起的浪头颠簸的左右摇晃,似要翻了。 船家骇了一跳,慌忙折回去控船,待稳住小船后,一回头,就见船上多了一位俊美男子。 俊美男子皱着眉,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扶住压向他的姑娘。 而那姑娘已经不省人事。 船家自认见识过大风大浪,饶是如此,仍是难以自持的腿脚发软,牙关打颤:“你……你别……” 沉寂很久的身体终于有了回应,君霖脸上不见半分喜悦,他看了一眼重云压顶的天际,脸色阴沉的可怕。 前有神界尾巴,后有追兵! 不容多想,君霖对船家道:“得罪了,借你一用。” 船家“啊”了一声,就见俊美男子抬手给他落了个罩子,屈指虚虚一抓,便把他抛到了小船外。 船家飞出时,天色陡然大变,江面上白浪翻涌,一道白赤的电光钻出重云,直劈向江中漂泊的小船。 “啊--” 一长声惊魂未定的喊叫声直冲云霄,船家眼见着自己要被雷电劈成两半,已然绝望。 电光火石间,一道青光快速穿插过来,横空一挡,斥退雷电后,那青光似有双无形的手,牵住包裹着船家的罩子,将他送至岸上。 这位白衣男子一出手,方才还阴云密布,狂风恶浪的江面顷刻风平浪静,足见其灵力高强。 安置好船家后,昆悟仙君先看了眼江中小船,见小船上没有人,便放了心。 他抬头盯着云层察看,目光所落之处,站着十几名身着赤雷甲的仙兵。 明明他的目光温和平静,赤雷军却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站在前头的赤雷统领眼皮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川乌看着停驻在江面上白袍飘飞的男子,面上闪过惊诧,这不是实力仅次于神帝的昆悟仙君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与赤丹交换眼色,两人领着人就过去了。 “昆悟仙君。” 昆悟眼底闪过一丝痛恨,想起他们当年将他逼入绝境时的嘴脸,连回应都省了。 赤丹心知他还记恨着那件事,立即转移话题:“昆悟仙君,我等奉命捉拿逃犯,莫非你也是……” 昆吾冷笑道:“神界是无人能用了吗?捉拿逃犯这等小事须得神帝的左膀右臂亲自出马?” 昔日的昆悟仙君两耳不闻窗外事,其性温润如玉,堪称如兰君子。 如果不是为了那个“疯子”与神帝翻脸,自行下界……今日的神界,谁是领头人还未可知! 只是,昆悟仙君不回神界也就罢了,还学着当初那个疯子护持凡人,若叫神帝看到,不知作何感想? 还有今日这态度,是把所有的错都算到他二人头上了? 川乌心中不忿:“昆悟仙君误会了,方才我等出手之时并未看到那位老人家。” “究竟是怎样十恶不赦的逃犯,须得用上神魂俱消的雷刑?”昆悟语气森然,“若非本君来得及时,那无辜船家必然惨死,难道他也是你们口中的逃犯?” “这……”川乌心里有鬼,目光躲闪,“一时不察罢了。” 昆悟笑了一声,声落如雷霆:“当着本君的面你也敢信口雌黄?二位这次又打算害死谁?” 这句话像把利剑猝不及防的刺了过来,赤丹心头一震,赶紧道:“昆悟仙君言重了。” “怎么?本君说错了?还是说川乌仙君的千里眼本就是个摆设?” 赤丹自认识昆悟的那天起,从未见过他发脾气,也不见他倚仗身份做过什么,头一次见他如此狂妄,莫名联想到那个疯子。 可这二人,不是早没了交集么?怎么会…… ------------ 第004章 糊涂神 昆悟的目光越过赤丹的肩头,仅是一息又收回,说是让他带话,实则暗含警告。 “你回去告诉神帝,就说江中一带自今后由我昆悟来守护,以后再有捉拿之类的事,务必先通知我。” 这些话简直是以下犯上。赤丹眉头一皱,正要说些什么,身旁的川乌悄悄拽了一下他的衣角,冲他摇了摇头。 赤丹眸光一闪,连忙应了一声“是”,就带着人火速回去复命了。 直等到赤雷军回了层云之上,昆悟将飘远的小船拉回到船家那边,见他安然,便要离去。 “仙君留步!” 昆悟一身青白色长衫随江风飘摇,侧颜如画,似极了救他性命的糊涂神! 船家颤巍巍地问道:“仙君可是糊涂神?” 乍然间听到这三个字,昆悟尚未平复的心池,霎时兴风作浪,背对着船家的身子僵成了一株古松。 “仙君啊,多谢您救命之恩。这么多年,老头子从未忘怀过您的恩情,是我们对不住你啊。”船家哽咽道。 昆悟始终未回头,眼底似有水光潋滟,良久后,他敛回神思,踏云而去。 他不忍心告诉老人家,曾经那个有求必应的糊涂神早就死在了他们的欲望里。 人都不在了,再说这些又有何意义? …… “是我们对不住你啊。” 这句话反复回荡在耳边,忽远又忽近,还伴着一股令人烦躁不安的干热。 “好热!”江近月喃喃一句,意识逐渐回笼。 奇怪,船上怎么这么热? 下一瞬,江近月翻身而起,就见身前不远有火堆,火堆旁边还坐着个人。 不是船家?船呢?兔子和船家去哪里了? 周遭黑漆漆一片,唯独火堆映照之处,依稀能辨出一些树影。 他们去哪了?莫不是又被她…… 还有这看不见脸的是人还是鬼? 江近月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不知如何开口。 这人整个身子都隐没在火光后,只看得见转动树枝的手润白,指节修长。 江近月看了几眼后,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到了别处。 这人好像在烤什么东西。 他在烤什么? 正想着,一阵香气飘了过来,江近月闻了闻,是肉味。 好香的烤……兔子?! “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江近月指着树枝上穿着的不明物,惊惶不安地问坐着的人:“兔……兔子?” 君霖不知在想什么,以为江近月唤自己,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你杀的?” 君霖又“嗯?”了一声。 兔子死了! 闻此噩耗,江近月如遭雷击,身子一晃,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这才几眨眼的功夫,她就把兔子给害死了? 早知自己是个瘟神,为何还要心存侥幸? 江近月悲怆到说不出话来,突然恨极了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事无成就罢了,但凡有她在的地方,必然祸不单行。 若果没有她,兔子说不定还好好的。 “你怎么了?肉要趁热吃,快接着。”君霖将串着烤鱼的树枝递过去,才发现她的眼睛都红了。 “是我害死了他!” 君霖莫名其妙:“你害死了谁?” “兔子。”江近月悲凉道:“我明知自己不祥。以为躲着人就好了,没想到连兔子都被我克死了。” 明知她说的是兔子,君霖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不悦道:“世俗成见,瘟神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蠢!先把你那眼泪收一收,看清楚了再哭。” 前一刻还在悲春伤秋,乍然间听到这句话,江近月死去的心瞬间死灰复燃。 她生怕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瘟神亦是神,你不够格。还有这不是兔子,兔子又没犯错,为何要杀它。” “什么……意思啊?”江近月懵圈了,急于求证似的,“你的意思是说我……” 君霖翻了个白眼,心说幸亏她不是神界的人,否则早被蚕食鲸吞了! 男子不再作答,江近月也不好意思再问,自言自语道:“你说的确实不无道理,瘟神再不济也是神,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君霖鄙夷不屑道,“别人抛给你枷锁,你就乖乖地套在自己身上,说句难听的,这样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不能称之为人?那称之为什么?” “蠢货!猪!”君霖说完,重新塞了条烤鱼给她,“吃点东西,别饿晕了。” 这人以为自己是饿晕的? 江近月尴尬的解释:“实不相瞒,在下有疾,且这怪病说来就来,我根本控制不了。” 我看你不止身体有疾,连脑子都有病。叠那么多道转移法术,还用错了,没病才怪! 不过话说回来,她究竟是什么来头? 看似病气缠身,实则无病无疾。发作时的状态却又像融魂。 据他所知,三界之内,需要融魂的不外乎两种。 一种是近魔的妖类为提升修为,会吸取低级的灵元融入自身,纳为己用。另一种是神界的人,但凡受伤,丢点三魂七魄,伤及了元气,他们也会融魂。 但不管是魔还是仙君,没有受伤的情况下,是不需要融魂的。 不过天外有天,不无第三种可能。 君霖没有看透魂相的本事,想不通,便不再浪费精力去想,他见盘绕在江近月胸口的那丝灵气强盛了些,又动了一试的心思。 “你……”君霖原本要说你过来,转念一想,此时还不宜让她看见自己的真容,遂改口说:“你叫什么?” “江近月。” “江近月?”君霖念了一遍,觉得这个名字与她美玉无瑕的脸不搭,素日爱给人取名的癖好又窜了头,“不相配,近月,近,卿,卿卿我我的卿卿。” 卿卿我我的卿卿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江近月张口欲拒绝,但考虑到这人的安危,便抬手遮住脸:“行吧,公子说了算。我有些累,可否……” “累?”君霖心中一动,盯着江近月,“你是真累了还是要融……晕了?” 男子含混过去的那个字,江近月并未听清楚,也未作深想,只道是此人嫌自己麻烦。 “真累了。”江近月歉意道。 “那就睡吧。”君霖半是期待半是遗憾地看了她一眼,“我不会在此地长留,这只兔子赠与你吧。” “嗯?什么兔子?” “救你时一并救过来的。”君霖把偎依在脚边的黑兔子抓起来递给江近月。 “兔子!”江近月感激涕零的道了谢,接过兔子放在臂弯给它顺毛。 不曾想,兔子好似寻到味了一样,抬起爪子就往她胸口拍去。 江近月:“……” ------------ 第005章 登徒兔子 是夜,黑沉沉的天幕下,树影婆娑间,一坐一躺的两个人被倒扣在一人高的结界里。 透明结界内有微光明灭不定,明时像夏夜的萤火虫,暗时好似死灰在复燃。 那光垂死挣扎几个弹指,就彻底的灭了。 几乎是微光消失的瞬间,围着咒印流动的青光迅速停止,逸散,再归于平静。 君霖心底攀升起的喜悦感也随着那光的消失而跌至谷底。 满以为成功在望,却原来又是镜花水月一场。 许是心情起落太大的缘故,君霖抽手的动作有点大,惊得睡梦中的江近月不安地蜷起了身子。 本是无意识养成的睡姿,因角度原因俨然成了防守状态。 君霖警觉性本就高,尤其被神界那群尾巴追踪久了,看谁都像探子。 哪怕是他亲手结契的人也不放心。 他高举手掌,欲先下手为强,却在看清江近月蜷成一团只为护住怀里的兔子时,怔住了。 一只兔子而已,有甚值得她小心翼翼? 不知怎的,看到这一幕,君霖莫名生出些许妒意。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像江近月这样无所求的护他在怀。 当康兽护他,因他是主,五颜六色喜欢他,也因他是主。 若有一日,他不再是主,他们还会像江近月这样无所求的护他吗? 君霖不敢想,人间走一遭,教会他太多。 见兔子正看着自己,那模样倒像是安慰。君霖怔了怔,心道:这小东西沾了他的灵气,几近成精,倒是知道投桃报李。 正准备把小东西拎过来看看,却被它拉住自己的手按在江近月的胸口上。 君霖:“……” 睡梦中的江近月惊得皱了下眉,羽睫翕动着,似有转醒的迹象。 怕她发现,君霖立马回到兔子身上,警告它安分点。 兔崽子:??? 没了某人的骚扰,江近月如释重负,调整一下睡姿,片刻后又沉入梦里。 这一夜过的还算安稳。 翌日,江近月醒来时天才刚亮,他眯着眼睛,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哪里。 因着昨日发病,浑浑噩噩间又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他连知音是何方神圣都不知,不如趁他还未醒…… 诶,人呢? 没看到男子,江近月正欲起身去找,就感觉有个东西从胸口往下滑。 那东西原本窝在江近月的胸口上,睡梦中感觉自己要掉下去了,立即一爪子勾住了一块凸起的地方。 勾住之后,许是手感不太对,又用力压了一下。 这一压的力度不轻不重,江近月的表情甚是微妙,须臾,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黑。 她慢慢地垂下眼望向挂在胸口的东西,就听兔子迷迷瞪瞪的嘟囔着“这什么东西这么软?真舒服。” 还能有什么东西这么软? 下一刻,江近月竖着眉,毫不犹豫的把往上蹭的兔子扔了出去。 冷不防被人提住耳朵丢了出去,兔子滚圆的身体在空中旋转跳跃,稳稳落地后,眼射冷光,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 “——登徒兔子!” 君霖:??? 满肚子的火气被这句话成功扼杀在萌芽状态。 君霖自小被人夸到大,什么“芝兰玉树,俊美无双,凤表龙姿。”之类的赞美,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倒是头一回听到骂他的。 他有点懵,正想问一问江近月,就见她整理衣袍的手突然一顿,而后,脸上的红霞迅速洇开蔓延到了耳根。 江近月抬头对上兔子的视线:“这是你弄的?” 君霖算是明白为什么被扔了。 又是兔崽子干的好事! 就算他说不是,估计江近月也不会信,干脆认了:“是我弄的,换个身份好办事。怎么?睡一觉起来就打算不认账?” “那也不必把我弄成这个样子啊!”江近月格外火大。 明明是女子,换回真身应该高兴才对,不懂她有什么好气的。 君霖跳到江近月身边躺平,才慢悠悠地道:“这样顺眼点。” 什么?为了图个顺眼,就把她变成这副鬼样子,简直蛮不讲理! 就算你为契主,也要尊重人吧? 好似读懂了江近月的腹诽,君霖有意捉弄,对她呲牙一笑:“本公子喜欢美人。” “那你可找错了人,我是男子。”这句辩驳,江近月说的理直气壮。 “男子?我没听错吧?是你记错了?还是你有这方面的嗜好?”君霖一连抛出几个疑问,愣是把江近月问懵了。 什么嗜好?换个假身份还能以假乱真了? 江近月狐疑地看着兔子。 “幻身封印术听过吗?”君霖问这句话的时候,没放过江近月的任何情绪。 卷轴上记载的法术不少,却唯独没有“幻身封印术”。江近月摇摇头,心说这兔子猎奇的东西真广泛。 “你到底得罪谁了?”君霖意味深长道,“像这种低阶又恶趣味的小把戏,一般都是用来整人的。” 他刻意咬重那句“整人的”,语气里满是狎昵的意味。 无怪乎君霖会用这种口气。 传闻幻身封印术的创始者研究这个上不得台面的法术,就是为了用于满足某些人不能言说的事情上,所以凡人提及,大都是这副口气。 这句解释暗示意味太强,江近月听完,心里无端滋生出深重的排斥感,她不自在地皱了下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道:“我不记得了,我去找点水。” 说完,起身就走了。 几乎是小跑到树丛边,呆站了好一会儿,直等到排斥感彻底消失,她才进了树林。 刚摘了一片叶子卷成筒状,就听身后传来“轰”的一声炸响。 这一声响石破天惊,势如山崩,震得地面都抖了抖。 不好,兔子! 江近月一把扔下叶子,转身往回跑,就见一道疾影飞掠过来,拽着她闪进山林深处。 轰隆隆-- 闷雷低咆,犹如巨兽嘶吼,赤白电光像一条条龇着毒牙的白蛇,紧追不舍逃进林子里的人。 那电光渐次落地,顷刻把地面炸得尘土飞扬,焦黑一片。 一列九个焦黑的深坑里头滋滋冒着浓浓黑烟,势如烽火烟起。 站在云层之上的赤丹看了一眼之后,面沉如水。 一旁的川乌见情势不对,一把推开失误的手下,粗粗瞟一眼,道:“这么深,怕是已经……” “已经?”赤丹睨着川乌,咆哮道,“你确定人在坑底?” ------------ 第006章 你不知自己是谁? “不在坑底?”川乌闻言,凝神运目再看,须臾,猛地睁开眼,一脸惊讶。 “怎么会!?我明明看到……” “看到什么?你那双眼睛除了女人,还看得见别的东西吗?” 川乌呼吸一滞:“要不然我再……” “闭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搞那么大的声势竟然失手?此地离黄州府那么近,你还想招来……”赤丹突然打住,回头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赤雷仙兵,压低声,“罢,再寻机会。” 川乌一脸愧色,吩咐手下:“回。” 笼罩在头顶的重云已经散去,直到看见湛蓝如洗的天空后,君霖紧绷的身体才松懈。 赤雷军! 呵!太微这个老东西还真舍得下血本,派了那么多尾巴还不够,竟连昆悟和左膀右臂都派了出来。 难不成以为他一死,魔界就能落入他手么? 真是天真! 君霖望向仍旧冒着浓烟的深坑,目光如刀。 九重雷刑,别说他现在这副鬼样子,就是他巅峰状态也未必能扛得住。 若非江近月舍身一挡,他这条命怕是要交代在此了。 方才危急关头,他本想拉江近月来挡,却没想到她会主动扑过来。 历来只有献祭者挖空心思想逃,想活命,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舍身救契主的。 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君霖神色复杂地看向江近月。 被雷劈到后,江近月意识尚还清醒,只是头昏眼花的厉害,她好像听到兔子唤自己,又听不真切,怕他担心,便说了句:“我没事。” 被赤雷击中,便是神仙也不会安然无恙,她竟然会没事? 君霖难以置信:“你没事?” “没事,就是头有点疼,眼睛有点花,还有耳朵听不太清。”江近月说完,摸索着想坐起来,不知牵动了哪里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又跌了回去。 “居然受伤了?”江近月嘀咕道,“真奇怪,今日这雷怎么不避着我走了?” “你说什么?”君霖竖起兔耳朵,目光阴鸷,“你说赤雷避着你走?” 江近月已经听不太清兔子说了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回了一句:“是啊,没事,最多半个时辰就好了,你不用担心。倒是你,受伤了吗?” 原来如此! 难怪第一道赤雷能准确地找到他的位置;难怪会奋不顾身的扑过来…… 真是好样儿的!好一出苦肉计! 先以弱势打消自己的疑虑,再以苦肉计骗得他的信任,待得手之日,便是致命一击! 不愧是神界惯用伎俩! 四下突然寂静无声,江近月不安道:“公子,你怎么不说话?”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君霖倏地举起了手。在锋锐的爪尖快要刺进江近月眉心的时候,忽而——一声低叹传入耳。 “唉!”江近月睁着澄澈的大眼,视线穿过悬在上方的爪子,幽幽叹道,“走了也罢,聋了也好,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倒也乐得自在。” 说完,江近月抬手捂住了眼睛。 又玩什么把戏? 君霖疑虑未消,手却移开了一寸。这一让,视线恰好落在江近月的侧脸上,就见有水流沿着她的眼角往下淌。 她这是……哭了? 她为什么哭? 为何她哭的时候没有声音?与那些人的歇斯底里不一样? 看着那不断汹涌流下的泪水,君霖满目讶然。 她为什么这么难过? 是发现自己恩将仇报,所以她难过? 君霖知恩怨明是非,却不通世故。神界评价他离经叛道,魔界说他率真。 可来了人界后,他才发现,凡人的阴谋诡计,远胜于神魔。 所以他们的情绪,大多数时候,他不懂。 他生来高贵,见惯了笑脸相迎,从未见过人哭是什么样子,生平第一次因江近月的眼泪,生出一种难过的情绪。 静默良久,君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咳了一声,声音很大,只要江近月没聋,应该能听见。 声落,江近月紧抿着的唇蓦然一松,轻声问:“你还没走?” 这一声太过小心翼翼,君霖心头一颤,忽然不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大声道:“没走。”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如同江近月知晓兔子没走,自己还丢人现眼后,捂住眼睛的手迟迟不曾移开。 但微微扬起的嘴角出卖了她。 即便江近月这个笑容似有若无,君霖还是从中感受到娃娃讨到糖果的快乐。 他莫名道:“你笑什么?” 江近月刚想回答,却因起身时牵动伤口,疼得嘶声道:“——好痛啊!” 这一喊,声情并茂,眼眶湿红。 君霖并不见她身上有血迹伤口,除了衣袍有些乱,连泥土都没黏上一星半点儿,这样子哪像受了伤? 君霖狐疑道:“伤口在哪里?” “在背后。”江近月深深地吸了口气,嘀咕道,“奇怪,怎么会没好?” 这口气跟那句“赤雷不避着走”一模一样。 方才压下不久的疑云又笼罩上心头。 这个江近月处处透着古怪,身上隐藏的秘密就像个看不见底的深渊,稍有不慎,陷入其中,只怕会尸骨无存。 他君霖孑然一身,死便死了,可他的身后是魔界千千万万的生灵。 若他一死,依照神界那针眼大的心胸,魔界生灵焉有活路? 不过这咒印一日不解开,他离身死魂消就近一日。 到时不等太微出手,魔界照样难逃厄运。 君霖无声叹息,视线转回江近月身上时,灵光一闪,一计上心来。 江近月口口声声说自己倒霉,但她不知,她以为的倒霉全是旁人求之不得的神通。若利用得当,说不定能成为对付神界的利器。 还有她身上的灵气未必无用。 思及此,君霖道:“让我看看?” 他的语气听上去关切自然,可江近月是个极其敏感的人,闻言,神色一滞:“你不相信我?” 这回反应倒是快。 君霖不置一词,平静地看着江近月,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咱俩半斤对八两。 “我……”江近月翕动着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换位思考,这事除非搁自己身上,否则谁会信? 一个正常的人,雷劈不死,还能自愈伤口,便是神仙也不一定有这等能耐。 沉吟片刻,江近月抓住兔子很在意细节这一点,尝试解释:“你不相信我也无可厚非。我也早知你不是普通的兔子,之所以没告诉你我能感应到灵气,和有特殊能力,只是想验证一下……” 后面的话江近月不说,君霖也明白了七八分,言下之意,她和自己一样是精怪,行为离奇,实属正常。 “你不知自己是谁?” ------------ 第007章 魔君凌霄 “我还在找。”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君霖心道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想了想,他试探江近月:“你身上有没有东西,看看就知道了。” “我看过了,看不懂。”江近月不疑有他,自袖中取出卷轴,打开放到君霖面前。 卷轴开头只有一行字,断续写着“一人”“诛杀”“魔君”等字。 开头的字迹与后面的有些微出入,细细辨认,不难看出字迹出自二人之手。 君霖紧盯着“诛杀”“魔君”四个字,眸底划过一抹不明情绪,沉吟片刻,他抬头看向江近月:“还真看不懂。” 果然不出她所料,江近月摆了摆手:“没事,这写的乱七八糟的,鬼知道是什么。” “抱歉。” 江近月收卷轴的手停住,不明白他好好的为何要道歉。 “怎么了?” “我不该怀疑你,我也实话告诉你,我根本不是正经的兔妖,我是……” 君霖紧盯着江近月的眼睛,慢慢道出两个字:“凌霄。” “凌霄?” “是!我是凌霄!” 君霖刻意咬重“凌霄”二字。若江近月是神界派来的尾巴,听到魔君尊号不可能无动于衷。 “凌霄……” 乌沉沉的眸子,盯着江近月的一举一动,君霖没等到她露出狐狸尾巴,却听到了后半句话。 “有杀气!我还是唤你公子吧?” 江近月说话时,神情自然,毫无破绽。要么真不知情,要么心深似海。 可卷轴确实是神界独有的东西,若她不是神界的人,又怎么解释那群尾巴总能准确找到自己藏身之地? 话说回来,冲赤雷兄弟下手的狠劲儿,也没把她当成自己人。 莫非真是自己误会了江近月? 千头万绪如乱麻一团,君霖头疼脑胀,最终一刀斩断,管她是什么身份,解开咒印才是当务之急。 命保不住,想再多也没屁用! 君霖道:“随你,下次记得把话说全了。我累了,歇会儿。” “在这歇息?” 林子里黑魆魆的,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 “别看了,他们不会再来的。” “你怎么知道?” 他如何不知?整个神界,上到太微下到仙君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要说有,就只有那个未曾看清面目的糊涂神,可惜了! “那些个眼高于顶的瞎兵蟹将,肯定以为几道雷就劈死了我们,怎么可能还来!” 这话自兔子嘴里说出来,多有贬低之意,不过江近月觉得挺有道理的。 “不错,像我们这种山精妖怪确实不值得一提。如此,倒真应了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也不知她经历过什么样的摧残,但凡提及到与气运相关的事情,总是一副急于从中挣脱的口气。 “不是。”君霖摇头道。 “嗯?什么不是?哪里不是?” 江近月似乎很在意这个,君霖安慰她:“你是个有福气的人。” “真的?”江近月一喜,旋即又垮下肩膀,“可那些人遇到我都……” “那是他们没福气,气运这东西也是需要福气承接的。就如我,有幸被你摸了一下小手,说不定很快能化身成人了。” 嗯?什么叫被她摸了一下小手?明明是他趁自己梦魇时强行烙了契,怎么还倒打一耙? 江近月大度,不跟一只兔子计较,岔开话题:“我困了。” “那你的伤……” 不说还不知疼,江近月侧靠在一株被劈倒的树上,才慢吞吞地道:“随它去吧,兴许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呢。” 君霖是不太了解江近月的身体状况,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也只能随她去了。 “那你睡吧,我守着。” “好。” 这一觉睡醒,江近月睁开眼时,已是午夜时分。 她看着漆黑的夜色,茫茫然的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直到一只润白温热的手摸到她脸的时候,她被惊得一个激灵,抬手就劈了过去。 白得晃眼的手腕轻易被扣住,君霖问道:“醒了?” 这声音—— “……公子?” “是我。” 江近月循声望去,只看得见君霖模糊的轮廓,和一双在夜色里依旧亮如星子的眼。 “你这是?” “托你的福,又摸了一下我的小手,我化形了。” “哪有这么神奇。” 无形中又被君霖调侃了,江近月这回没生气,她挣开君霖的手,又问:“这是哪里?” “去魔界的路上。” “为什么去魔界?” “别乱动!”君霖怕她反应过激崩裂伤口,提醒她,“你后背的伤口还没复原。” “你怎么知道伤口没有复原?你看过了?”江近月总觉得兔子有些怪怪的。 “我没看,是带你去看过了。你这一觉睡了五日,叫你不醒,只好带你来魔界疗伤了。” 五日?她从不曾睡过那么久,难不成又犯病了? 最近犯病的频率简直比她吃饭还勤快。又不知给兔子添了多少麻烦,江近月歉意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醒着的江近月和“犯病”的江近月简直判若两人。君霖甚为好奇,若她知晓自己犯病时干的那些事,不晓得是个什么反应。 “麻烦倒是有,不过不是给我添的。”说起这事,君霖就忍不住想仰天长笑。 回想起那天夜里,原本睡得好好的江近月突然弹起来,用两根手指提起在胸口捣乱的兔崽子,而后,表情嫌恶地说:“毛都没长齐,就敢对人下手了?” 好在她这句话是对兔崽子说的,君霖忍着没说话,任她训斥两句,准备继续睡觉。 不曾想,江近月说完这句话,扔下兔子,径直往林子外走去。 游历人界的日子里,君霖知晓了很多奇闻异事。 如得了失魂症的人会在夜间做些反常的事情,君霖以为江近月也有,便没叫醒她,只管下绊子。 拦了她几次路后,江近月显得很不耐烦,冷声警告君霖不要挡路。 而当时,江近月目光清亮,口齿清晰,怎么看都不像有失魂症,君霖觉得蹊跷,便不再拦她,只悄悄地跟着,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这一跟就跟到了昆悟在人界的府邸。 原以为是江近月按耐不住要露出狐狸尾巴了,却没想到她忽然对自己一笑,指了指后院的方向:“小兔崽子,想不想看美人?” 君霖:?? 没等君霖回神,江近月一手夹起他就翻墙进去了。 别看江近月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翻墙时的身手那叫一个潇洒利落,丝毫不输那些追他的尾巴们。 君霖当时就纳闷了,瞧她熟练的程度,还以为江近月是个梁上君子,不慎被人抓到打坏了脑子。 ------------ 第008章 两个一模一样的江近月 可他以为的梁上君子什么都不拿,目不斜视,长驱直入进后院,竟连一个人都没惊动。 到得一间屋前,她垂下眼帘便不动了。这一站,足有盏茶的功夫,君霖以为江近月又犯病了,正欲询问,却在这时听到开门的声音。 门开后,双方刚打个照面,就听江近月说了句“跟”,开门的那人立即不动了。 江近月侧身进屋,那人亦步亦趋的跟着,君霖一边探头看那人的脸,一边心想着:难怪人人喊打,这不就世人常说的采花贼么? 端着张人畜无害的脸,做着毁人清誉的龌龊事? 君霖正想着要不要阻止她,就听好看的采花贼又下了道新指令。 等那人停立在原地,君霖才看清那人的脸。 至此时,如浪跌宕起伏了一整日的情绪,都因这张脸被推上了顶峰! 卧槽! 一模一样的江近月?! 两个江近月面对面站着,若不是被抱在怀里,君霖当真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没等他惊涛骇浪完,江近月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结印,而后对着女子说了句:“请君入吾梦,残魂复归来。” 话音落,就见女子“江近月”忽如一阵春风拂向江近月的身体,而后满室生辉。 那青光炫目又短暂,等到君霖睁眼时,只看到堆叠在地上的衣裙…… 竟是融魂! 虽说这不是君霖第一次看见融魂,却是第一次见到神魔之外的人融魂,也确定了江近月所谓的发病,其实是跟融魂有关。 因为每个人所修不同,融魂的方式方法也不尽相同,他没见过第三种,不代表没有。 倒是这江近月,不知她丢的是三魂中的哪一魂?丢了多久?为何要等到碎片化身成人了才来收。 还有昆悟府上为什么会养着江近月的魂魄碎片?以他那双能洞穿所有魂相的双眼,不可能看不透此女的来历。 所有的疑问集中在一起看似乱如麻,仔细一想,实则很容易就透过表象看到本质。 他猜测江近月和昆悟是认识的,不仅认识,关系还匪浅。 端看江近月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就知道,不止于一草一木,连女子江近月的衣服首饰放在哪里,她都非常清楚。 一翻一个准。 可没多大会儿,君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诶,不对啊!这江近月为什么只翻女子用的东西? 翻出来后又扔掉,一边扔还一边深痛恶觉地瞪上几眼,仿若那不是衣服首饰,而是让她痛恨至极的东西? 莫非她与昆悟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么翻着扔着,直到江近月看见一样物什,才露出些许迷茫的神情。正伸手拿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而快的脚步声。 脚步声打断了君霖的思路,“来的够快啊。”他心想着。 一抬头,就看到江近月双眼直直地盯着什么东西,神情恍惚。 糟糕!别是要晕了吧? 眼看着江近月的身子打了个晃,君霖快掠过去扶住她,同时捏了一团火扔在屋子门口。 火光一起,外头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叫声:“走水了走水了——” 当先一人扭头就往回跑,边跑边喊昆悟:“公子公子——不好了,红绡姑娘的屋子走水了!” 昆悟正拾起挂在花枝上的一块碎布片在看,闻言一把攥紧手掌,冷静的对报信的人道:“速去起阵,封锁出入口。” 而后身形一动,快如一阵风般掠远。 绕是昆悟来的快,君霖跑得更快。 不过盏茶功夫,他带着江近月出现在长街上,并用银子敲开了医馆的门。 之后在医馆呆了两日,借着看病打掩护,他成功带着江近月离开了人界。 接下来的路途上,江近月都处于昏迷状态,有时发热,有时又冻得跟冰块一样。 烧糊涂时会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还会缠住君霖撒娇;冷时则跟冰玉雕似的,浑身上下都冒着寒气,却不结冰覆霜。 倒是苦了怕冷的君霖。 因江近月烧糊涂时无意中抓住了君霖的手,抓住后,就死死地钳住不放,力气大的 就似那溺水之人抓住的救命浮木。 生平第一次被人当成救命稻草的感觉委实不赖。但是吧,被一个女人钳住手腕挣脱不开,还时不时被迫接受她撒娇…… 君霖直觉自己把控不住时会一掌拍死她。 然而——江近月的脸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每次自己抬起手时气势汹汹,可一看见她皱眉咬唇,活像可怜的兔崽子往他怀里缩时,举着的手就落不下去了。 君霖感慨,谁敢说英雄气短与色相无关?一边叹气“可怜可怜忍住忍住”一边用另一只手给她顺毛。 “什么可怜?” 耳旁传来的问话声拉回了君霖的神思。 他一偏头又看到那张让他直叹“可怜忍住‘’的脸。 只是这张脸上的表情疏有之,亲近全无。君霖不太喜欢,身子向江近月那边倾去:“可怜本公子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你足足七日,你要怎么报答我?” 没防备他突然靠得这么近,江近月吓了一跳,颇有些措手不及,男子终究不比兔子,不可随意触碰,她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些。 这一退,江近月看清楚了,这人生得一副好皮相,剑眉如墨,凤目含星,薄唇边还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痞笑。 正因这一抹痞笑,让一向收敛的江近月也禁不住看得忘乎所以。 几乎是江近月的目光趋向迷离的瞬间,君霖忽然皱了下眉,轻嗤一声。 这一声很轻很轻。 即便如此,敏感的江近月还是捕捉到了。 她瞬间回神,怔怔地看着君霖,压下心头那无处安放的自卑感,局促难安的将脸转到了别处。 君霖想捂嘴都来不及了。那声嗤笑,非他有轻视江近月的意思,实乃以前落下的毛病。 他生来就有一副好皮相,自小绕着他转的男女不说成千也有上百。 每回被人当成点心一样看得馋涎欲滴,他就恶心的不行,久而久之,落下个一看见那种眼神就会不由自主嗤一声的毛病。 方才江近月看他的眼神并无旖念,可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 想到她怔住时不安的神情,君霖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 江近月后背的伤至今未愈合,这么绷着,只怕撑不到魔界就痛晕了。 踌躇半晌,君霖开了口:“那个,你后背还有伤,要不你再躺会儿?” ------------ 第009章 百花阁——人生之痛 其实江近月早就绷不住了,听到这句话,登时如释重负,她看不清自己所处的位置,问道:“这地方……” “随便躺,我的车很宽的。” 闻言,江近月嘴角一抽,心说你的车再宽也没有用,她除了侧着趴着,就是躺着。 心知自己又说错话了,君霖干脆收声改为行动,伸手扶住江近月的双肩,助她慢慢躺下去。 末了,还体贴的在她后背垫了个软枕。 全程被当作空气的当康兽,看到主子小心翼翼塞软枕的动作,险些瞪掉了眼珠子。 这是他们的主子?该不会附错身了吧? 君霖似有感应,抬头将当康兽恨不得写上“这人是谁”的表情尽收眼底。 一道眼风扫过去,却被当康兽视若无睹。 反了你还? 当康兽用手指指耳朵,示意:我听不见。 听不见是吗? 君霖密音入耳:“我看看五颜六色里谁最适合做新娘子,是小花呢还是小黄……” “主人我错了!”当康兽当即认怂。 君霖挑着眉,不置一词。 “我真的错了!我发誓,绝不会将方才看到的说出去。” “说了也没事。” “诶?真的吗?” “真的,”君霖笑眯眯地看着他,“我想了想,还是选小红好了。” 话音落,当康兽扑通一声跪下了。 这一跪动静不小,连带江近月身下的车板子都晃了一下。 什么声音? 江近月睁眼往声音来处看去,就见方才空无一物的地方,跪着一个人。 “什么人?” 他明明布了遮挡视线的雾障,为何江近月还能看见当康兽? 怕她受惊,君霖道:“关财,我的人。” 这句我的人和之前那句我的车,字里行间都在昭示着主人非富即贵。瞧这财大气粗的口气!江近月猜测他的身份,怕不是兔子精中的二世祖吧? “这位的名字……” “我取的。”君霖满怀期待的问,“关财,关门发大财,很好是不是?” “……”江近月默默地看向跪着的关财,投去同情的目光。 当康兽生无可恋般,一头磕倒在车板上。 好在这尴尬的气氛眨眼就过去了,这一闹腾,江近月没了睡意,侧靠着软枕,看着黑布隆冬的夜色发呆。 一个时辰后,兽车停在一间不大起眼,却很大的院子里。 照主人事先的吩咐,当康兽将这座空置了很久的院子布置成人界别苑的样子,自己充当起了临时管家。 管家十分尽职尽责,跳下车后,搬来踏脚凳子,束手站在一旁等主人下车。 而主人对当康兽的贴心并不满意,反而在想,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他们是有多闲?闲到都会唱大戏了? 等君霖扶着江近月下了车,一抬头,看到门额上金灿灿的“百花阁”烫金大字,登时怒火中烧。 百花阁——他心中不可言说的痛。 当日,他灵元无所依附,被神界那群尾巴追得紧,仓促间躲到一家名为“百花阁”的烟花之所。 烟花之地一向鱼龙混杂,认钱不问来路,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君霖躲进去以后才知,这家百花阁里的三教九流不止于男子。 上至神界仙君,魔界妖精,下至人界凡夫,欢聚一堂,史无前例的和谐。 惊讶之余,君霖觉得这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机会,便附身在一只黑兔子身上,跟着其中一名神界仙君去了房间。 一想起那个晚上,君霖悔断肝肠。 他躲在柜子里,听了一夜令人血脉偾张的荤话,还被狂蜂浪蝶们从里到外骂了个死无全尸。 若非他定力好,早已…… 夜风轻拂,君霖俊美的脸上,只余霜雪冰冻三尺。 三尺之内的二人被他压抑着的怒火波及,连忙躲远了些。 当康兽实在不懂主人为什么生气。 他这一副懵懂的眼神看过来,君霖一边劝慰自己,不知者无罪,一边从齿缝中挤出一句“改了”就拉起躲远的江近月进了院子。 接二连三的奔波加受伤,江近月早就撑不住了,被君霖带到房间的时候,又晕了过去。 解咒印很耗心神,就她这身板,还得费力调理一下才行。 君霖这般想着,刚把江近月放到床上,就听到娇嗲着他名字的呼唤,由远及近。 “小郎君……我们来了!” 许是太久没听到“小郎君”这个称呼,君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躲在角落的当康兽瞟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姑娘”,欲言又止。 君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就知晓这个憨货在想什么。他望着江近月叹道:“唉,如今也就她们真心喜欢我了。” 听到主子叹气,当康兽抬起眼皮,眼珠子略略横斜,睨了他一眼,活该!好好的福不享,偏要作妖去捅马蜂窝。 “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憋坏了身子。”君霖一看他那个眼神就知道他又在心里腹诽。 尽管主子体贴,可当康兽一点都不领情,他不紧不慢地道:“哦,她们进来了,那我走了。” “走什么走?”君霖看见已经进门的五颜六色,眼疾手快地揪住想要溜走的当康兽道:“一会儿还有事要你做,边呆着去。” 当康兽想到主子所谓的“有事”是什么事,满脸拒绝。 “……我可以说不吗?” “你觉得呢?” 说话间,门口的五颜六色已经争先恐后的朝君霖飞扑过来。 “小郎君,我们想死你了!” 小郎君皱着眉,身形一动,如风难捉。 五颜六色扑了个空,一个撞倒前一个叠罗汉似的压在了一起。 “啊——” 被压在最底下的那只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伸出双手去够君霖的脚,平时嗲的人能起鸡皮疙瘩的嗓子,此刻似被踩住脖子的公鸭一样,嘎嘎叫唤:“我去!快起开!小郎君救我!” 君霖一副见鬼的表情,甩开公鸭嗓子的手,顺便把当康兽往她们身前一推,自己则退到五颜六色够不到的地方去了。 当康兽一边翻着白眼一边替主子挡住五颜六色,而后摆出一副越界者死的凶狠表情。 只可惜,当康兽长着一张呆蠢的脸,就算露出凶狠的表情,也只起到了反效果。 等五颜六色们爬起来,看清当康兽的表情,非但不怕,还笑的花枝乱颤,胆大的小红伸手捏住他的脸扯了一下,笑道:“呀,这不是小当康兽吗?你怎么也在这里?” 当康兽一个白眼翻过去‘说的好像你今日才认识我一样!我为什么在这里你心里不清楚吗?’ “嘤——没想到你凶起来更可爱了哟,我喜欢。”小黄娇羞道。 “可不是嘛,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小郎君呢,嘻嘻。”公鸭嗓不失时机的表白。 剩下的两个则如双生子一样齐声道:“小郎君,你躲那么远做甚?” 君霖:不躲着难道等你们扑上来不成? 五颜六色是想扑过去,奈何当康兽的身体像堵墙,推不动也挤不过去,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君霖,指望他自己过来。 ------------ 第010章 似男是女 打死君霖也不愿过去。他隔着当康兽,对五颜六色道:“你们来的正好,本君有一事……” “万死不辞!” “不用死,帮我看看那个人。”君霖对着床上的江近月一指。 五颜六色顺着君霖手指的方向看去,此时才注意到床榻上躺着个人,不光如此,那个侧颜好看的人还穿着出嫁妇人才会穿的衣裙。 哪来的女人?莫不是小郎君的? 公鸭嗓的心登时碎成了花瓣,连嗓音都忘记变换,嘎嘎嚎道:“魔君你娶妻了?还娶了个男子?” 君霖被那粗嘎的声音刺得牙根发酸,他抬手按了下耳朵,无比嫌弃地扫了一眼公鸭嗓,道:“好好说话,还有你刚才说什么?男子?” 公鸭嗓子点点头,指着床上的江近月,换回嗲嗲的嗓音道:“长得倒是俊俏,可不就是个男扮女装的男人嘛。” “哦?男人?很像吗?” 江近月确实说过自己是男子,但她被人种下幻身术,又没有以前的记忆,有可能连她自己都不太清楚。 君霖懂得只是皮毛,所以召来能辨别伪装的五颜六色帮忙。 自己一手养大的鸟有几分本事他心里最清楚,不过这个答案却让他生出疑问,若她真是男子,何以对面昆悟养着的女子做出吃醋撒泼的行为来? 还有神志不清时说的那些“我会乖的……我好疼……抱抱我……”之类娇嗔的话来? 许是有着先入为主的原因,又因她那雌雄莫辨的长相,君霖内心里更偏向于江近月是女子。 可若较真说起来,自杨柳树林里初相识她,解开她的幻身术伊始,自己还真没注意过这些细节。 若非江近月与那道咒印牵扯有些深,君霖才懒得费这个神。 不过回想起来,每次握江近月手腕时总感觉哪里不对,难道是因为身形? 男女有别,身形触感截然不同。 无怪乎她们这么肯定,打眼一看,这江近月的身形确实不像个女人。 目光转回,君霖打量着五颜六色的身高体形,又在心里嫌弃了一番,适才道:“男子么?验一验不就知道了。” 小郎君的眼神不善,五颜六色齐齐捂住胸口,惊问:“验?怎么验啊?” 君霖见状,摇头失笑道:“你们怕什么?不管她是男子还是女子,总归不是你们吃亏。好了,给你们一柱香时间。” 说完,君霖伸手揪住当康兽的衣领,拖着他出去了。 到了外间,君霖放开当康兽,走到软榻上一躺,阖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一炷香时间到。 君霖支起上半身往里头看了一眼,见门口人影晃动,他连忙朝当康兽招手。 移动盾牌当康兽一脸嫌弃的表情,极不情愿地挪到主子面前,往一个全方位无死角可钻的位置一站,哼了一声之后就不动了。 瞧他那委屈的小模样,君霖忍不住逗他:“这么多美人投怀送抱,别人梦寐都难求,你怎的还不高兴?” “我退下?” “别了吧,我将来是要娶娘子的,须得洁身自好。” 当康兽哧了一声,我信你个鬼! 笑闹间,五颜六色从里头出来了,见君霖又被当康兽堵住了,当下跺跺脚,不满娇嗔:“小郎君,你变心了。” “不是我变心了,实在是你们变丑了有点伤眼睛呐”君霖心中如是想,嘴上却说:“太累了,我歇息一下。怎么样?可验明正身了?” 闻言,五颜六色齐齐娇嗤一声,而后开始鸟语式接龙答话。 “貌美如花。” “肤若凝脂。” “青丝如瀑。” “前凸后翘。” “腰肢柔软。” …… 君霖听罢,无语扶额。 五颜六色面面相觑,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便问:“哪里错了?” “没有错,重点是什么还记得吗?” “哦——女的!” 君霖一愣,疑似自己听错了,问道:“女的?” 五颜六色言简意赅:“女的。有胸,很大,有腰,很细,还有……” “停!”君霖竖掌打断她们,“我知道了,辛苦你们了,回去歇着吧。” 五颜六色依依不舍地看着君霖,见他不为所动,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们一走,当康兽小山般的身子顷刻消瘦下来,恢复成正常少年的形体。 当康兽转过身,看着沉思的君霖,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有,你说什么情况下,一个女子被变成男子又不记得自己是女子?” 啥玩意?什么女子变男子女子又……当康兽两眼直冒星星,绕口令啊?他听不懂。 百思不得其解,君霖想到江近月尚处于融魂阶段,也不知融魂时对那道咒印有多大影响,想了想,正色道:“你留守,外面再留些人手,不要让人打扰我们。还有照顾好那只兔崽子。” 当康兽点点头,快步离去。 等他走远,君霖才慢悠悠地晃进房间。 屋子里只有一张大床,君霖许久没有躺在高床软枕上睡觉,自然不肯去窝软榻,反正他的床够大,两人挤一挤应当没什么问题。 然而等他躺上去以后才发现,一个人睡的时候床尚有空余,可现在多了一个江近月,再加上本身就高大的他,床就显得有些拥挤,不至于拥挤,却也没有多余空间。 君霖纡尊降贵的想着,看在江近月目前还能帮他挡挡明枪暗箭的份上,就容她一次共枕眠的机会。 外侧被占,君霖伸手去推江近月,才刚碰到她的身体,就如触电般甩开了手。 “我去,怎么又冻硬了?” 君霖怕冷,甩开手后,余光一瞥间,猛地偏头看向冻麻的手指。 只见修长如玉竹的手指尖上,闪着一点微弱的光。 仅是一眼,君霖本就黑亮的眼瞳忽而爆出惊喜的光。 那是—— 许是太激动了,以至于君霖握住江近月冻得跟寒石一样的手时,都觉得没那么难忍了。 怕江近月中途醒来打扰,君霖不放心,还特意定住了她。 待一切准备就绪,君霖抬手落下一道结界,便挨着江近月躺下了。 这一躺,便是日升月落的两日后。 是夜,亮如黑曜石般的眼睛盯着床顶呆看一会儿,适才转向枕边躺着的人。 江近月依旧未醒,两人相握的手也还是最初的姿势,她掌心温度已恢复如常,看来病好了。 一想到体内的咒印跟江近月有关,君霖又惊又喜。 ------------ 第011章 咒印与她有关 殚精竭虑的满三界苦苦寻找,得知解咒的法门近在眼前的那一刻,君霖的眼眶都湿润了。 熬了无数个日夜,紧绷着的一根筋松懈下来,人就特别疲累。君霖一边迷迷糊糊的想着一定要留住江近月,一边翻个身面向江近月那边,阖上重若千钧的眼沉入梦乡。 翌日,睡得香甜的某君被一道奇冷的视线冻醒了。 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扰他好梦?君霖一边怒火中烧的想着,一边睁着惺忪睡眼,找到那道扰他美梦的视线源头,待看清那人是谁后,怔了好久。 也不知是睡糊涂了,还是看错成江近月病着,他一脸无奈地哄道:“你又怎么啦?乖点,再睡会儿。” 说着,他自顾自地倒头就睡。 一想到这登徒兔子有可能会趁人之危,江近月的心火又旺了,干瞪着眼,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混蛋!快给我解开! 任凭她明示暗示,眼刀子嗖嗖地削着,某个装睡的人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君霖闭着眼睛,嘴角缓缓上扬,故意把手臂重重地放在江近月腰腹上,下巴往她头顶上一搁,顺势蹭了下,而后继续睡。 江近月瞬间气炸了。 可不管她怎么挣扎,就是动不了。试过几次不奏效,索性放弃了,挺尸一样望着床顶等君霖睡醒。 原本只是想小小报复一下她钳制手腕的仇,谁曾想,这么抱着她,反而越睡越香,等君霖睡醒时,都快午时了。 “诶,好久没有睡的这么舒心了。”君霖伸个懒腰,并不着急起床,他慢悠悠地翻身转向江近月,本想调侃一番,却没想到看到一双通红的眼睛。 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哭了?难不成压痛她了? 君霖讶异道:“怎么又哭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这是被你气的!江近月转动眼眸朝他的方向看去,无声道:“放开我!” 由于她的眼神太过冷冽,君霖怕她想不开,连忙道:“你可别怨我,是你睡觉总是喜欢撒……打人,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呐,放开你没问题,君子动口不动手。” 闻言,江近月面上闪过诧异之色,无声承诺:“好。” 虽说江近月这个人脾气态度不怎么样,但说话还算作数,君霖放开她以后,果真没有食言。 江近月不但手没动,连人也没动。 也不知僵着身子多久没动过了,全身又麻又痒又痛,还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不得已,她依旧只能躺着。 君霖已经下了床,见江近月依旧无动于衷,嘴欠的很:“怎么,方才急着要起来,这会儿又舍不得了?” 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噌噌的又上来了,奈何自己还不能动,否则真想扑上去和他打一架。 江近月收回目光,打算先装聋作哑。 君霖虽然嘴欠却不热衷于捉弄人,但不知什么原因,一看到江近月现在这副畏手畏脚的模样,就会想起她病糊涂时的另一副面孔,越发忍不住想逗她,管她是笑是哭还是生气,总之一定要鲜活起来才行。 像现在这样明明生气却一声不吭、也不回应,可不是他想看到的样子。 “喂,云卿卿,你怎么了?” “……”江近月没理他,试着动了动手脚,还在麻痛,便又不动了。 竟然不搭理人?以为这样,就拿她没有办法了吗? 她病糊涂的时候,搂着他撒娇的时候,君霖总有办法能让她乖乖地听话。 像江近月这没什么定力的人简直比他养的鸟都好哄! 君霖边想边坏笑着,意有所指:“我好像知晓卿卿为何不愿意起来了。” 一听这腔调,江近月就知晓他又要说些轻佻的话,索性连眼睛也闭上了。 一般这个时候,正常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拒绝交谈的意思,识趣的人早就闭嘴了。 即便江近月想给他留几分面子,可架不住君霖的性格与常人不同。 见调笑不成,他直接使出杀手锏,别有深意的大声问道:“莫非是我昨夜表现出色,卿卿不舍?” 话音落,只见江近月额角上的青筋倏地凸起,胸口起伏剧烈,却依旧忍着一动不动。 君霖伸长脖子看了半天,心说这都能忍?看来这个融魂的过程有点玄妙啊,莫不是连性子一并融合了不成? “喂,云卿卿,你是没力气吗?要不我抱你起来?”君霖边说边又去看她的表情。 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脸,还是不理人,又不是属王八的,居然这么能憋气? 一个人唱了会儿独角戏,君霖感觉没意思,忍不住道:“喂!你不会真气晕了吧?” 话音落,还没等到江近月的回答,却听到当康兽的呵斥声,而后便是急掠的脚步声。 君霖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尽,他看了江近月一眼,旋即快步出去了。 没过多久,外头响起数道割裂的风声。 江近月凝神倾听,只闻那割裂的风声越来越急,由远及近。 突然! 砰的一声闷响传来,江近月应声弹坐起,就见房间大门在空中翻飞,风力带起满室纱幕飘摇,于摇曳的光影里,接连飞掠进来两个身形欣长的人。 “看招!” 当先者声似泣血,怒目喷张,手里的武器却不偏分毫直取她项上人头。 本还是一副懵蒙状态的江近月,面色陡然一变,凌厉一指弹开未曾收势的武器,眸光锐如刀锋。 只闻得“叮”的一声清嗡,长剑被那股力道弹的弯折的同时化去了所有的攻势。 而这时,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叹。 对歭的二人闻声皆是一脸怔然。 江近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而两位男子同样一脸惊异地看着自己。 什么情况? 她有点乱,方才脑中一热,看到剑来,下意识就弹了一下,没想到…… 不过睡了一觉,她就变得这么厉害了? 昆悟眼中亦是难掩的讶色。 能一指弹开他长剑的人,这世间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而习惯用这招的那个人早就—— 明明此人的气息与那日客栈里的气息相同,何以再见时,气息微变,人也……变了? 尽管昆悟把情绪隐藏的很好,依然没能逃过君霖的眼睛。 三人之中,知道内情最多的他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昆悟。 此景真是万年难得一见! 曾以一双能看透世间魂相的双眼而名动神魔两界的昆悟仙君,竟然栽在了江近月的手上,这说明什么? ------------ 第012章 看上我了呗 说明不是昆悟的能力变弱了,就是江近月这个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照此看来,昆悟与江近月或许根本不相识,若真是,那她……究竟是谁? 同样的问题,同样煎熬着昆悟。 这张神似的脸,越看越让昆悟有种想不顾一起冲上去问个清楚的冲动,她究竟是不是……是不是…… 昆悟几次欲开口问,最终是忍住了。 白衣男子模样俊秀,风度翩翩,举手投足皆是一道风景,江近月足足看了一刻钟,适才问道:“公子为何追着我不放?” 这话问的,耐人寻味。 严格来说,这是他二人第一次打照面,这一问,相当于承认当日客栈里的人就是她。 “是我们。”君霖纠正她,“都追到这来了,擅闯我的家,打伤了我的人,总得给主人一个说法吧?” 他想要说法并不是不能给,不过昆悟没有心思跟他说,堂堂仙君跟一只兔妖有什么可解释的? 若非她之故,进门时就把它收了。 听着兔妖一口一声“我们我们”的叫着,昆悟皱着眉,立即将视线从兔妖身上转开,继而看向默不作声的江近月。 江近月捏着尚在麻痛的腿,本想坐下歇歇,冷不防又成了焦点,一时不知该坐着还是该站着。 局促不安地看了二人一会儿,江近月道:“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君霖接道:“你看不出来吗?” 江近月是真没看出来,这人看着像寻仇又不太像,从临门一剑之后,不声不响地站着,也不知到底要做什么。 她问君霖:“你看出什么来了?” 君霖状似无意地瞥了昆悟一眼:“看上我了呗!要不然大费周章的追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你说对吧燕公子?” 江近月:“……” 昆悟:“……” 昆悟是个有涵养的人,像方才那番话,他断然说不出口,但他确实是盯上了江近月才追到这来的。 因近几个月,江中一带突然出了一桩怪事,弄得坊间人心惶惶,乡邻托人带信给他,求他相助,他在调查取证的过程中,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了那间客栈。 那日他们望风而逃,他原本可以轻易找到他们,却在追出客栈的时候,被突然出现在江中的赤雷军吸引了注意力。 等到昆悟救完人,又错过了追人的时机。 再之后,黄州府外的树林响起了处置罪大恶极之徒才使用的九重雷刑,虽说不是正经的九道雷刑的威力,但足以引起昆悟的重视! 等他找到树林里,这二人已经摸到了自己在人界的府邸。 再然后,他顺着留在红绡衣裙上,和那碎布片上的气息,从人界追踪到了这里。 久不见燕公子有所动,江近月略感不安,这人可是人界赫赫有名的燕迟归。 虽然他没见过她先前那张脸,但一个正常人突然换了张脸,又留下了线索被他追来这里,定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况且,好死不死的,他追着自己是因为死了人,难不成是怀疑她杀了人? “那个……” 江近月思忖着该怎么问他合适,就听燕公子突然问她:“红绡是你吗?” 这一问,昆悟用了莫大的勇气,却在看见江近月的魂相时,心登时凉了半截。 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巧的蛮不讲理。距离江近月融魂结束的时日不早不晚,恰恰卡在昆悟问话的时候结束。 觉魂弥合时,会散出本源的灵力。 昆悟看见的是恰是一道青芒。 融魂! 她在融红绡的魂! 此刻,就在他眼前,这个容貌更甚红绡的女子,当着昆悟仙君的面,堂而皇之的融魂不说,竟还一副不知所云的表情。 “红绡?公子怕是认错人了,我不是红绡。”江近月道。 闻她言,无数情感在昆悟心中化成一条冲出深渊的蛟龙,携着搅动风云的力量,一记击溃他所有的伪装和理智。 喉结滚动,眼中氤氲。 他拼尽全力,勉强维持着不让自己冲过去,问她是不是他,大声告诉他,之所以养着红绡,是盼着有朝一日他会去找他。 然而—— 一年又一年,岁岁又年年,他送给自己的黄色鸢尾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却终究等不到送花之人来赏。 而被他拾回来的觉魂碎片,一日日的长成亭亭玉立的谪仙,那人还是没有回来。 日久天长的愧疚和自责思念里,他渐渐的明白了一件事,明白了他错过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可他明白的太晚了。 于是红绡成了他唯一的救赎。 只要红绡还在,他迟早会回来的。可是有一天,他还没等到他回来,红绡却没了! 那一刹那,巨大的惊喜冲昏了他的头脑,他头重脚轻的,手足无措颤抖着,等到他醒神,人已经到了这里。 许是近乡情怯,他用了最极端的方式,只要是他,定能弹开那剑;只要是他,红绡定在,因这世上除了他,没有第二人能做到!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抬头看向江近月,问出沉在心底无人可倾听的话:“江近月——是你吗?” 为何故人相见不相识,你究竟是不想认我还是根本就不认得了? 江近月闻声瞠目一愣,正想说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又听他颤声唤道:“阿月……” 光听这个声调就油然而生出一种亲切感来,江近月压着心底窜起的异样感,疑惑道:“你……认得我?” 何止认得,差点就…… 昆悟口中泛着苦涩,面上不动声色地瞧着,却在看见江近月连眨两次眼睛,歪着头看向自己时,眼底荡起了涟漪。 那是……那是他从前唤了无数次的阿月,无论是高兴的、生气的、无奈的、亦或是纵容的,他都会给予自己的回应,独一无二的回应! 心中刹那翻江倒海,昆悟真想冲上去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变成女子模样? 又知此举不妥,便将所有的情绪加诸在握剑的那只手上。 这个人是阿月没错,反应和习惯一点都没有变,可他……确实不记得自己了! 尽管如此,昆悟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又道:“阿月,玩够了,该回家了。” 这是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既然他连人都不记得了,说再多旁的也无益。 若他是装的,定会刻意掩饰,若他是阿月,听到了这句话,还会给出反应。 因为一个人的习惯和感觉不会随同记忆消失,无法改变,也骗不了人。 果不其然,江近月人虽然没动,但神情已经变了,嘴唇翕动着,似要说些什么又没说。 “你是不是想说,还早?” 诶?他怎么知道的? 昆悟没有告诉江近月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只抬脚向她那边走去。 “你又生病了是不是?让我看看。” ------------ 第013章 谁是你夫人? 心底的异样感已经如墨一样洇开来,江近月也说不清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却清楚一点,这个人向自己走来时,她心里很高兴。 两人隔得并不远,待昆悟走近了,也不敢细致的去看,只若平日那样,嗔怪着江近月:“不是跟你说过了么,生病的时候不要往外跑,你怎的总也记不住?” “我……”江近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下意识咬着唇,冲他笑了一下。 因着她咬唇的动作,昆悟的心似被人狠捶了一拳,伸出去给她探脉的手指尖都在抖。 阿月阿月……到底是谁伤了你? 江近月对情绪极其敏感,只消一眼,便看出燕公子不对劲。 “燕公子,你怎么了?” “无碍,先看看你的……” “病吗?”被当成空气的君霖打断了昆悟的话,“她确实有病,原因你已经知晓,不知有什么好看的?燕公子大老远从人界跑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夫人说这些?” 江近月:“谁是你夫人?” 昆悟:“请注意言辞!”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又对视一眼,而后,转开目光看向君霖。 冷不丁成了众矢之的,君霖挑眉扫了二人一眼,然后将视线定格在昆悟脸上。 这昆悟到底是没认出自己,还是有别的企图?从出现也不表明自己神界仙君的身份,任由自己将他认成人界的燕迟归公子。 原以为他跟外头那群尾巴是一伙的,现在看来,他的目标竟是江近月? 可他昨日方知江近月是解开咒印的关键,今日就要他交人出去,绝无可能! 君霖轻笑了一声,伸手拽住江近月用力拖进怀里:“不好意思啊,这是我的人。” 什么你的人? 江近月刚要反驳,又听君霖道:“燕公子此来是为了找命案的凶手,可这跟我夫人真没什么关系。她胆子小,经不起吓的。” 话音落,江近月扭头看向君霖。 君霖就势贴着江近月的耳朵,小声说:“想想那些人是怎么对你的,仅凭这人几句话,你便信了他。你怎么不想想,这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还跟你攀关系,你当真觉得他可信?” 江近月一贯相信自己的直觉,可听君霖这么一说,心里直打鼓,要是换个时间来认人,她还真不会考虑那么多,但现在不由得她不细想了。 毕竟出了人命! 思及此,江近月道:“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不是阿月做的,但这件事的疑点全都指向了你,我此来是希望你能协助我。” “协助你?”君霖毫不留情的拆穿他,“说的好听,把人骗去了,有没有罪不还是你们说了算?莫拿我们当三岁小儿!” 昆悟有些恼怒:“人命关天,岂能儿戏,不知公子五次三番的阻止,是为何意?” 君霖却不恼,轻拍了拍江近月的肩膀,认真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她是我的人,你想带她走,可问过我愿不愿意?” 这句话触怒了昆悟,他怒目而视,大有他再敢放肆,就要他好看的意思。 君霖无所畏惧,直迎上昆悟的目光,将江近月的手抓得更紧了。 空气中徒然升起一股火药味。 江近月偏头看着君霖,疑惑不解,她一无是处,身无所长,一穷二白,还倒霉! 正常情况下,这个时候是个人都会弃她而去。以她对兔子的了解,他根本没把燕迟归放在眼里,真不懂他执意维护自己的原因。 君霖想的却是江近月对自己也非全身心的信任,想要让她死心塌地的留在身边,这是个契机。 “恐怕由不得公子了。”昆悟意有所指,“阿月与人界命案有关,而公子你,似乎也惹了麻烦。” “真是越说越离谱。”君霖最是厌恶神界自以为是的嘴脸,“凡事讲究证据,请不要用“似乎”来判定一个事。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也不管我和我夫人是不是魔界的人,想要带人走,得拿出证据。” 再这么纠缠下去,外面的林远志怕会按捺不住冲进来。一旦局面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神界与魔界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会彻底的崩解。 “你要证据是吗?好。”昆悟不再多费唇舌,指尖凝练出江傻子媳妇衣服上的气息,再弹去江近月的方向,那气息循着味儿,游到江近月身前,很快融合进她的身体里。 看着面露凝重之色的江近月和君霖,昆悟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君霖始料未及,他确实怀疑江近月与昆悟设计陷害他,但也仅限于怀疑。 眼下看来,他想象中的江近月的身份远比当初猜测的更为复杂。 放着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人在身边,委实不是明智之举。但要他拱手将人送出去,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万千思绪过,君霖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这样吧,我们各自退一步,人呢可以随你去,但我也要同行。” “不可以。”昆悟严词拒绝,“公子另有麻烦,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恕我……” “那也不行!我舍不得我夫人。我夫人年轻貌美,万一有人起歹心怎么办?” 昆悟被噎出了单音:“你!” “别你了,再不答应,我可反悔了。” 君霖半推半就,将时间掐的刚刚好。若再拖个一时半刻,外头那些人真冲进来,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有胜算。 从没见过变脸堪比翻书还快的人,昆悟略一思索,也确实是个法子,在他眼皮子底子,总好过落到他们手里。 端看这兔妖的言行举止,怕也是魔界中有些头面的,真闹出事来,后果难以预料。 “好,那就请二位随我走吧。” “行,现在就走。”君霖拍板后,拉起江近月就走。 江近月一脸懵逼:这什么人啊?方才还说别人会把她怎样怎样,转头还亲自送货上门了? “别怕,有我陪着你。”君霖冲江近月笑了笑,并未解释他改变主意的原因。 腹背受敌,身边还有个关系到身家性命的江近月需要保护,他不得已而为之。 忍一时之气,是为上策。 这昆悟仙君虽是神界的人,但不完全遵从于神帝的号令,跟着他走,或可避去更多麻烦。 等江近月跟着优哉游哉的君霖出来,只见,管家关财被捆成肉粽状丢在门边上,他旁边还缩着几只五颜六色的鹌鹑,再往前便是黑压压的一群人。 这是? ------------ 第014章 不要脸 原来他早知外面有天罗地网,拿捏姿态,只是为了保护大家么? 江近月暗暗佩服君霖的临危不乱。 视线放远,三人与领头者打过照面,皆是遥望不语。 林远志见昆悟仙君一下子带出来两个人,一时分不清要找的那个人是谁,想问,似有顾忌。 见林远志欲言又止,昆悟上前几步挡在君霖和江近月前面,问道:“有话要说?” “是,还请昆……燕公子移步。” “移步不难,但他们……”昆悟看着那些随时待命的人,意有所指。 “燕公子放心。”林远志朝人群打了个手势后,引着昆悟仙君走开了。 二人走远了些,林远志才道:“昆悟仙君,此二人中有一个是神帝要找的人,不知仙君能否行个方便?” “神帝要找的人?本君怎么没听说?前不久,赤丹仙君在江中抓人时,也说是有任务在身,莫非你们要抓的是同一个人?” 神界最近挺太平的,他不曾听说神帝出动赤雷军的消息,难道是神帝不信任自己,才另派了他们? 沉吟片刻,林远志回道:“赤雷军归属神帝执掌,这个小仙还真不知。” “不知?那你呢?又是何时接到的命令。” “七日前,神帝亲自下达的命令,我等奉命下界,追踪至此。” “追踪至此,还是尾随本君至此?” 冷不防被揭穿了,林远志并未表现出惊慌尴尬的神情,反而坦然告谢:“还未谢过昆悟仙君引路。” 闻言,以君子风骨著称的昆悟,脱口而出一句“不要脸”,摔袖离去。 直到昆悟带着君霖和江近月远去,林远志才从那句“不要脸”中回过神来。 衣若初冬霜雪,人若翠竹通直,号称君子如兰,温文尔雅的昆悟仙君竟然会骂人? 这人界到底是怎样的大染缸啊,那个疯子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凡尘不侵的昆悟仙君竟也沾染了一身世俗秽气。 可怕啊可怕! 难怪一提及人界,神帝那么生气。 话说回来,神帝对昆悟仙君的态度实难捉摸了些,这让他一时拿捏不定主意。 正踌躇间,一人上前提醒他:“仙君,人已经走远了。” “方位。” “人界。” 又是人界? 林远志还以为昆悟会带着他们回神界邀功,没想到竟是去了人界。 “仙君,追吗?” 神帝并未下达便宜行事的命令,林远志不想多事:“不追了,回去。” “回去?”手下担心地看着林远志,“仙君是要空着手回去复命么?” 这个手下有点小机灵,平日不露声色,但凡这么问自己,定是有什么话要讲。 “说吧。” 小机灵左右瞟了一眼,拉着林远志走的更远些,才压低声音说道:“近日收到小道消息,赤雷副头领不慎弄死了人,正四处寻找替死鬼。” “哦?什么人?” “凡人女子。” “凡人女子?”林远志眸光一沉,“此乃大忌!你有几成把握?” “八成。” “八成……”沉吟片刻后,林远志深深地看了小机灵一眼,“即刻回神界。” “是。” …… 神界,众神殿偏殿内,林远志躬身行礼后,将情况事无巨细的汇报给神帝听。 可能是林远志铺垫的太过明显,神帝原本微阖着的眼睁开了一条缝,余光将他一扫,语气带着几分苛责:“林卿何时也学会跟孤拐弯抹角了?” 林远志闻声抱拳,身子压得比先前还低:“小仙不敢,实乃小仙人微言轻,便是知一二,也不敢胡言乱语。” “是吗?若林卿当真不讲,那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岂不成了无用功。” 神帝向来没什么脾气,不过就是这样一个没脾气的人,坐镇神界以来,在他面前,从来没人敢造次,更没人能左右他的决定。 老好人这个说法也从来只是表面现象。 方才那句话已经表明他耐心告终,林远志心中忐忑,神帝这态度是已知他想说什么了? 若是,那他说假话岂不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伏低姿态告罪:“小仙不敢,因此事涉及到昆悟仙君和赤雷仙君兄弟二人……” “你说谁?” “昆悟仙君和赤雷仙君兄弟。” “昆悟啊?”神帝喃喃着他的名字,好半晌才重新看向林远志,问道:“他怎么了?” “昆悟仙君很好。今日碰面才知他去了人界,也在查一桩案子。” 闻言,神帝轻轻地皱了下眉:“他在查什么?” “小仙不知,不过昆悟仙君带走的那两个人中,有一个似乎是我们要找的人。” 一想到昆悟因为那个人,性情大变,一去人界,从此经年。 神帝的心情就阴郁难疏。 断不能再因那件事影响到他和昆悟的关系。 思及此,神帝道:“既然不确定就不要贸然行动,以免打草惊蛇。林卿可暗中观察,有情况先报孤。还有赤丹最近又怎么了?” 听这语气,怕是神帝早对他二人行事有所耳闻,此时提及恐生事端。 林远志重新斟酌一遍事先想好的说辞,把赤雷副头领弄死了人的事摘掉,只道:“听说昆悟仙君查的那桩案子跟赤雷兄弟有关,具体的,小仙也不是特别清楚。” 关于赤雷兄弟近些年的所作所为,神帝早有耳闻,看在这兄弟二人对自己衷心耿耿,是以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直到几日前,赤丹顺手除妖时,碰到了昆悟,还被他出手干预。 他久不见昆悟回神界探看,难得带回口信,一开口尽是苛责之词。昆悟的心性他比谁都清楚,又怎会不知他是借口此事提醒自己。 想来定是赤丹和川乌做的那些事触及了底线,昆悟自然而然想到他们听命于谁。 可这回确实不是他的命令! 那些个骨子里就不安分的人,如今都敢拿着鸡毛当令箭,主意都敢打到不该打的地方去了。 也是时候该敲打敲打了。 静默几许,神帝道:“孤知道了。林卿啊,你即刻动身去趟人界,不到万不得已时,切莫让昆悟知晓。” “是。”林远志领命告退。 自众神殿回到自己的府邸后,林远志召来小机灵,言简意赅告知神帝对赤雷兄弟的态度,而后命他先行去人界,伺机安排一下。 小机灵会意,挑了两个嘴皮子利索的,带着人直奔人界。 ------------ 第015章 娘子去哪我去哪 彼时,昆悟已经带着人回了人界的府邸,正着手安排江近月和君霖的住处。 鉴于兔妖的特殊身份,昆悟想来想去,红绡的屋子有结界,让他去住最为稳妥。 君霖一听不乐意了,赖在江近月身上不肯走。严词拒绝:“不行!娘子去哪我去哪!她这么美,我不放心!” 这一路上,君霖没少胡搅蛮缠,活脱脱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礼数为何物的二世祖,昆悟几次差些失控,若非看在他救了江近月的份上,早就将他收了。 见他仍是不知收敛,昆悟寸步不让:“不行,这里是人界,客随主便。” “人界怎么了?本公子也不是第一回来人界,别的不敢说,什么男女之防,断袖龙阳之好,哪些不是人界搞出来的把戏?要注意的是那些人。” 但凡君霖出口,准是些市井不堪入耳的虎狼之词, 听他越说越离谱,江近月抬手扶额,悄悄转开身,却被他强行拉回去:“这是我娘子,娘子明白吗?就是你们人界常说的夫妻,你见过哪对夫妻分房睡的?” “别说了!”江近月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再说我也不是……” 裹什么乱?君霖斜睨着江近月。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只是单纯的觉得燕公子不是坏人。再说了,这是他的家,你好歹尊重一下主人吧。” “我还不够尊重他?”君霖挑眉道,“这要换做以前,我……” “我拜托你消停会吧。”江近月怕他口无遮拦再说些令人不快的话。转而看向昆悟,“燕公子,劳烦你将他安置在我隔壁吧。” 若不是顾及江近月的心情,昆悟他大可以将这兔妖丢给林远志或者赤丹他们,也省得他看着闹心。 “既然阿月这么说了,那就这么安排吧。” 江近月微笑回礼:“多谢燕公子。” “阿月,我说过不要跟我道谢,还有唤我迟归便可。” “不可,太亲密了,我不允!”君霖无时无刻不在试探昆悟的底线。 装!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虽说昆悟如今的脾性大改,但骨子里还是那个风度翩翩,彬彬有礼的君子。是以,他自不与一只兔妖计较,只对江近月说了句“随我来”,便引着人去了后院。 二人穿过一道半月拱门,只见那幽静的青石道两旁栽满了黄色鸢尾花,随风动时,有淡淡的香气溢出。 江近月驻足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她的视线沿着花径向前,便看见两间门户相对的屋子,那中间还连着花架琉璃亭子。 视线落定在花架之上,江近月总觉得那地方缺了些什么。 昆悟也不催她,同她一样看着那花架子,轻声道:“月明松下房栊静,日出云中鸡犬喧。唉,终是差了些……” “是差了些,形在,意境却差远了。”江近月点评完,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些什么。 正欲道歉,却见燕迟归的眼眶一片微红。 心底最软的地方突兀被触动,江近月近乎下意识喃道:“燕公子你……” “无妨,阿月既已经回来了,日后照你说的喜好补上去便是。别站着了,快进去看看吧。” 初见第一眼,江近月对这小院子就存着不一样的期待,闻言,犹疑道:“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昆悟笑着,眼中有光闪动。 江近月在他的注视下,拾阶而上,方才走远一点,怀里的兔子突然拍了她一掌。 这一掌不轻不重,但位置却令人看一眼就面皮发烫。 江近月垂下眼帘,就见兔子翻着白眼,撤下爪子时,还一副嫌弃得要死的表情。 我靠!占了便宜还嫌弃她?江近月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兔子,气道:“干什么?” “我看某些人都飘起来了,想把她拍下来清醒清醒。”君霖别有深意道,抬手打了一下那只不安分的兔爪子。 “什么意思?” 君霖朝昆悟的方向努努嘴:“你认得他?了解他?少女,麻烦睁大你那双花痴一样的眼睛看看清楚,站在你身后对你笑的人,是随时能要了你性命的人!” “他不会!” “啧——你倒是笃定,理由呢?” 江近月自然说不出缘由来,抿了抿唇,依旧笃定道:“直觉,他不会害我。” “是吗?”君霖心中一动,笑问,“那直觉有没有告诉你,我会害你?” 二世祖说话向来没个忌讳,闻言,江近月一愣,盯着他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会害我。” 回答她的却是君霖一声意味不明的“呵”。 在二人沉默不语的时候,昆悟走到江近月身边,关切道:“阿月累了吗?” 江近月确实有些累,这些日子颠沛流离,一病再病,纵使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她点点头,不欲再多言。 “阿月的脸色很不好,今晚就先歇息,明日我在替你察诊病情。” 说着,他将江近月引进左手靠湖的那间屋子,安顿好后,又把兔子送到对面的那间屋子。 待两厢事毕,昆悟跟江近月说了一句得罪了,抬手罩下结界,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君霖很不满意,但看在他并没有把花架亭子隔断的份上,也就没闹腾了。 等昆悟走远,君霖背着手在花架亭子下转悠了一圈,脚尖一转,便晃到江近月的房间门口,抬手敲了下门。 江近月的状态并不好,担心自己发病,正想躺着歇会,听到了敲门声,她迟疑着要不要答应,房门突然间一响,君霖不请自入。 “卿卿,你怎么不应门?” “你不是进来了吗。”江近月扫了他一眼,怕他又要闹腾自己,赶紧往床上一躺。 待晃到床边,君霖才看清江近月苍白的脸色,他皱了下眉,疑惑道:“伤口还没好么?” 这一次发病跟前几次的晕厥完全不一样,加之后背那道伤口愈合的很慢,江近月只觉得浑身哪哪都疼,她吸口气道:“看情形,起码得三个月。” “我看看。” “不可!” “呵,我看不可,是不是姓燕的看就可以?” 江近月没什么精力,也懒得同他掰扯,索性闭上眼睛。 君霖却以为她是默认了,二话没说,抬手扯掉了她的衣服。 ------------ 第016章 有点疼,忍忍 江近月目下还是一身女子的装扮,虽说不喜欢,不适应,但也没有在人前脱衣的习惯。 她拒绝了君霖的好意。 “逞什么能!赤雷落下的伤极难恢复,再拖下去会留疤的。”君霖才不管她愿不愿意,果断上手拉扯她的衣服。 江近月惊了一跳,知他向来随心大胆,怕他行别事,立即道:“等等,你把药给我,我自己来。” “行。”君霖答应的爽快,收手,坐在榻边看着她。 被君霖盯得头皮发麻,江近月频频皱眉,示意他出去。奈何这人跟不通人事的木头一样,丝毫没有出去的打算。 君霖好整以暇的等着。伤在背上,他倒是想看看,她究竟要如何上药。 两两相顾无言,过了半晌,江近月无奈叹息一声,也懒得上药了,合衣而卧。 君霖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抬手封了她睡穴,让她趴着,手一招,碎掉了她后背的衣衫。 只见一片玉白光洁的背上,从肩头至腰间,竖开着一道深且狰狞的伤口,伤口边缘分支出不少细长的伤口,那情景竟像株华盖满枝的参天大树。 赤雷造成的伤口怎会变成这幅模样? 若他没有记错,曾亲眼看到被赤雷劈死的一只小妖,那伤口分明是赤电的形状,何以她的背上…… 君霖凝视着那状似枝叶的伤口上逸散的青芒,抬手摸了上去。 温热的指尖触及肌肤的那一刻,昏睡的江近月情不自禁地绷紧了后背。 君霖指尖一顿,另一手催化开一株涟冥草,轻声道:“有点疼,忍忍。” 他的动作柔若轻羽,几乎用尽平生的耐心,即便如此,江近月的后背依旧僵硬的似石板一块。 君霖抽空瞟了一眼被她压得紧实的枕头,生怕她把自己闷死了,一边伸手托起她的额头,一边好笑道:“脸捂得再紧有什么用,该看的我都看过了。” 原本无意识的人肩膀陡然一僵,好半晌后,又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君霖专心致志的上药,倒没发现躺着的人有些异样。 藏在青丝间的耳朵尖红的像是被人拧过了,若是细看,还会看到染了薄红的脸颊。 直待贯穿背部的伤后涂满了药后,君霖累得哼了一声,抹掉额头上沁出的细汗,旋身倚靠在床柱上歇了一会儿。 约摸过了一刻钟,他拉开被褥轻轻盖在江近月的背上,而后,一手轻压住她肩头,阖眼靠在床柱上歇息。 若他所料不错,不过子夜,江近月定然会生病。 果不其然,子夜时分,君霖感觉压在江近月肩头的手心烫得厉害。 他睁眼看去,见江近月动了动,像是要翻身,他立即将她的肩膀向下压:“不能动,就这么趴着睡。” 江近月没力气挣扎,闷了半天,含糊不清的道:“手……手……” 君霖看了一眼自己压着她肩膀的手,问道:“是让我拿开么?” 江近月难受的紧,前几次抓住的救命稻草好似放错了位置,她皱着眉,到处找,却怎么都找不着。 浑浑噩噩间,听到有人问:“是让我拿开么?” “不……手……手……”江近月急得直摇头,不停呓语。 君霖生怕她挣扎时再把伤口绷开了。只得坐起来,调整一下方向,将左手伸到她手边,哄道:“呐,手给你,别再动了。” 江近月的指尖一触上温热的手腕,如前几次一样,死死地钳住后,轻喃着:“我会乖的……” 而后,彻底昏睡过去。 静谧的夜色里,不知是谁的喟叹落入风中,伴着满院的鸢尾花摇曳生姿。 翌日,二人还未睡醒,昆悟就来敲门了。 “阿月,起了吗?” 昆悟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头有好几套锦丝薄绡袍子,上头还压着一顶玉冠。 这是阿月最喜欢的衣服和发冠,她若看到一定会高兴的。 昆悟想象着江近月的笑容时,听到门响,那一句“阿月”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开门的是君霖,他倚着门一副未睡醒的模样,发辫未拆,黑袍皱乱,拧着眉问昆悟:“什么事?” 那口气俨如质问他这个不速之客,为何要扰人清梦。 亏得手里端的是给阿月的衣服,要不然昆悟真会把托盘扣他头上。 “阿月呢?你在她房里作甚?” “病了。”君霖懒懒散散地瞥一眼托盘里的衣服和玉冠,莫名觉得眼熟。 “病了?” 昆悟顾不上跟君霖计较了,拨开他就要进去,闻他又道:“慢着,她没穿衣服,你不能进!” 话落,昆悟猛地转头看向君霖,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她没穿衣服,非礼勿视!”君霖把住门道,“衣服给我就行了。” 昆悟忍了一下没忍住,一手将托盘移开,一手扣抓向这个无赖兔妖! 君霖闻声而动,衣袂似流水滑过昆悟的手掌,立定时,人已经在江近月的床榻前了。 他挑落床帐,不紧不慢地道:“要打出去,她需要休息。” 昆悟沉着脸,走路无声无息,进屋放下托盘后,星目凝着君霖,退至门边等他出来。 岂知,狡猾如君霖,待他退出房门那刻,抬手一挥,将昆悟关在了门外。 昆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怒火中烧,正欲破门,就听江近月痛得哼了一声,而后呓语不断。 那断续的呓语里,他只听清“疼,手”两个字,心中一紧,正待推门时,又听到一句。 “在这呢,别动。” 接下来,那断续的呓语戛然而止。 昆悟举起的手定格在门前,如尊没有生命的泥塑,周遭的事物也随那戛然而止的呓语——静止了。 满院的黄色鸢尾花香随晨风飘向昆悟的鼻尖,那气息浅淡又绵长,像曾经拈花递给他的那只手上的香味。 带着丝丝的甜,和她的笑声一样。 “燕子燕子,快看,花!” “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燕子。” “那叫你什么?小燕子?阿归?小归?” 彼时的燕迟归还是个沉闷的小古板,皱着好看的眉,严肃道:“燕迟归,迟归。不要笑!” 江近月依旧笑着:“好好好,迟归,花好难得的,送给你,等你养活了,开花的时候我就回来陪你看,好不好?” 鸢尾花开了,“你”回来了,可你却不记得我了! 阿月…… ------------ 第017章 要这样么? 江近月说她帮谁谁就倒霉的话,真不是说说而已。 她养伤的那几日,方才与昆悟说过帮他一起找凶手,结果凶手还没着落,昆悟的府邸先叫村民给围了。 一大早,燕府门口又被围得水泄不通,管家李叔从入府伊始,从未见过这般阵仗,打眼一看就知是闹事的。 李叔也不着急赶人,就堵在大门口,左一耳朵,又一嘴皮子的跟村民们磨着。 敢情今日来的人还是被撺掇的? 自家公子盛名在外,在江中一带是挑不出错的人,敢上门来挑衅的绝非善类,此事还须得公子定夺才行。 李叔交代看门的家丁只管把门看住了,别伤人,就回院子禀公子去了。 “公子,起了吗?” 平日里,公子起的很早,不是看书就是在院中练剑,从带回来两位客人后,尤其那位性子张扬的公子,搅得自家公子数日来只能囫囵睡会儿,若不是这事要紧,真不想叫醒公子。 昆悟睡下并不久,听到李叔叫门,以为是阿月那边出了问题,连忙睁开涩红的眼,纤长的手指揉按着额角,道:“进来吧。” 李叔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看见自家公子通红的眼睛就心疼,赶紧捡了重点说:“公子,今早村民围了府门,我打听过,是受了背后人的唆使。” “因为食人妖兽的事?” 李叔点点头。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公子啊,要不你睡会儿再去吧?我看那些人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我已经嘱咐过大家不要跟村民闹,公子放心。” 闻言,昆悟又倒了回去,他实在是有些精力不济。 “也好,过两个时辰来叫我。” “诶。”李叔应下,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出去后,叫来数名家丁,叮嘱他们一定要把那位“君公子”看紧了。 那位君公子有多难缠,众人有目共睹,明明是客人,倒在燕府住出主人的架势来了。 又是喊公子给江姑娘看病,又是嫌公子送的玉冠不好看,又是嫌府上的吃食不好…… 实在不明白自家公子为何忍着他。 闻管家吩咐,家丁当即打起精神,死死的把着院门,表示连只苍蝇都不会放进来。 而那位难缠的君公子正带着江近月满燕府溜达。 江近月还是不习惯着女装,换了昆悟给她的素青绡袍,发冠没戴,只用一根发带随意绑了头发。 此刻,江近月歪着头,看君霖指的一处墙面问她:“这墙头有印象没?” 认识君霖以前,她连临江村都没怎么去,怎么可能认得燕府的墙头呢? 江近月老实摇头:“没有。” “没有?”君霖的眼底漾着戏谑的光,“你不记得,公子我可记得清楚,当日不知是谁许诺说带我看美人,至今未曾兑现。” 自她帮君霖挡雷后,他说话总是一副真假掺半的调调,江近月听不出来便当是笑言。 她笑道:“那可真是大言不惭了,我口袋空空,身无长物,但凡风再大点都能把我吹跑了,我怎会不知量力夸下如此海口?” “诶,你切莫妄自菲薄,本公子看你墙翻得,美人勾得,长物藏得,想必本事也了得!” “哦?公子说的是你自己么?”江近月勾唇一笑,明眸流盼间,皆尽春色。 君霖的目光倏地一顿,凝着她的脸看了须臾,忽而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这样的绝色该藏起来给自己看才对。 “看什么呢?” “看你啊,”君霖并未收回目光,“你今日气色不错,要不要出门走走?” “出去?”江近月的视线越过墙头,眼中期盼之色渐浓,不过眨眼便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怕……” “怕什么?有公子在呢。” 君霖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想着她不擅掩藏神色,便从袖中摸出把扇子给她。 江近月不明其意,拿着扇子看了几眼,心想这还没到打扇的季节,他就这么热了? 一见她那表情就知接下来要做什么,君霖伸指抵住半展开的扇缘,道:“给你打掩护用的。” “打什么掩护?”江近月一头雾水,她已经恢复本来面貌,村民应该识不得她。 君霖也是临时起意,觉得她太单蠢,容易被人骗,想着咒印解开后势必要还她自由,八成他一转身,江近月就给人骗走了。 “公子教你个乖,以后藏不住情绪的时候,就拿扇子遮着脸,别什么心思都写在眼睛里,又这么笨,小心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都不知。” 闻言,江近月“啊”了一声,瞧着手里的扇子想了半晌,而后展开扇子挡住脸,露出双眼睛看着君霖:“要这样吗?” 露在扇子外的眼睛,清澈的像汪泉,里头倒映着自己的脸。 君霖还是头一次从别人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样子,俊美而张扬,虽与他原本的相貌相差甚远,但那股子张扬劲,在这张脸上显露无遗。 他倏然一笑,自己这般张牙舞爪的性子,如何教得了她不露声色? 静默片刻,他拨开江近月挡脸的扇子,道:“多看看姓燕的就会懂了。走吧,公子带你出去玩。” “就我们吗?要不要喊燕公子?” “喊他作甚?我才是你家公子。”君霖一掌轻拍在江近月后脑勺上,顺势推着她往府门口走去。 二人到得府门口时,围府的村民已经散了。 李叔正打发家丁关门,听到后边有脚步声,一转头看到君公子带着江姑娘,立即迎了上去。 “君公子,二位这是?” 君霖晓得管家要拦路,竖掌示意他不要说话:“你家公子晚些时候还要给江姑娘诊脉,本公子会在此前回府。” 言罢,他牵起江近月就走。 自家公子什么心思,李叔一个过来人自然瞧得出来,眼下见君公子毫不避讳男女授受不亲,心里就替公子生气。 他不怕死的往君霖身前一挡:“君公子,你这么做不合乎情理!” 李叔一语双关,既有警告君霖的意思,也有点拨江近月的意思。 君霖闻言,瞥了李叔一眼,拖着懒懒的调子道:“老头你很不错,不过你主子有没有告诉你,她是我的人?” 即使这人懒散的没架子,但他身上却有一种逼得人不敢轻视的气势。 李叔不自觉地低下头,翕动着唇,硬是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江近月本想说句什么解围,被君霖强行拽着出了燕府。 ------------ 第018章 狡兔三窟 通过近些日子与君霖接触,江近月发现君霖这个人似乎不管身在何处,也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会给他造成什么困扰,他从不会放在心上。 经常听人说,人硬气,无非两样,有权有钱。 财大气粗她知,可眼下这处境说得好听是做客,说难听点就是变相囚禁,她方才也是被贪玩冲昏了头,闻李叔之言,适才想起,他们未经过燕公子同意是不能出府的。 江近月拽回自己的手腕,道:“公子,我们这样出来真没问题么?” 怎可能没问题?但再大的问题也比不上身份不明的江近月。 他之所以折腾昆悟,是试探昆悟的底线和目的。 结果出人意料,江近月的病乃是旧疾,治起来费时费力,若非亲故,谁会主动揽烂摊子? 昆悟不但主动揽了,治疗起来得心应手,连用什么药用多少都烂熟于心。 好似他从前就这么帮她治过病。 这一点令君霖十分疑惑,昆悟根本不会医术,为何能医江近月的旧疾? 然而,昆悟倾尽心力帮江近月治病期间,数次流露出困惑的神情,皆被他尽收眼底。 他在疑惑什么? 难道也跟自己一样,怀疑江近月的身份? 君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信步前行,江近月又不识路,跟着他顺着长街一直走到了一间披红挂绿的阁楼前。 江近月被里头的歌声和笑声吸引,抬头看去,就见门头的牌匾上写着红艳艳的“百花阁”三个大字。 百花阁?这不是…… 江近月一手拽了君霖的衣袖,一手指着百花阁的牌匾,道:“公子你看,百花……” 阁字尚未说出口,君霖闻言瞬间醒神,飞快地捂住江近月的嘴巴,用胳膊夹带住她,急匆匆地跑了。 是的,跑了! 江近月惊讶的连挣扎都忘了,瞠目结舌地看着君霖,眼里满满的探究。 君霖感觉那探究的眼神快把脸皮烫出洞来,他强装镇定,目不斜视,抬手上移挡住了江近月的眼睛。 盖在眼睛上的手掌干净温热,这种触感似曾相识,江近月一走神,又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等君霖放下她的时候,两人已经到了一处巷子口。 江近月捏着扇子遮挡日光,朝巷子里头看了一眼,巷子一条路到头,根本没什么可看的。 江近月疑惑道:“公子,这是什么地方?” 君霖本来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奈何被百花阁影响了心情,便没心思去想什么攻心战略,抬手直指巷子后头:“房子,穿过这里就到了,过去看看。” “公子买房子作甚?是打算长住人界么?” 君霖未答,这房子是他暗访时无意中看到的,当时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就让当康兽买了下来。 前几日,他想到若江近月助自己解开咒印,礼当重谢。 人界的人很看重“家”,江近月又无家可归,便生出带她来看看的心思,若她喜欢,便送给她当做谢礼。 出门前,他还在构思怎样让她感激自己,死心塌地的帮自己。哪晓得走会神的功夫,会走到那条路上去。 君霖不说话的时候,很难猜出他是高兴还是生气,江近月唯恐说错话,紧跟在他身后,穿出了巷子。 巷子后面有条小河,河上有桥,桥那头有座占地很大的院子。 青砖墙围着的院子前边靠河,后边有竹林,环境清幽,位置居于长街后,闹中取静,不错! 江近月刚觉得不错,下一刻,目光转到君霖身上,心道这不会又是他买的院子吧? 只消看她的眼睛,君霖就知她在想什么,他一句话都没说,权当默认她的猜测。 果然是狡兔三窟! “你说什么?” “啊?”江近月以为自己说漏了嘴,忙道,“我说公子财大气粗呢!” 君霖只当没听见,领着她往院子那边走,想了想,忍不住问了句:“你对谁都这样?” “啊?”江近月一脸茫然,“什么对谁都这样?” 君霖似乎在侧耳倾听,回道:“没什么。” 二人下桥,往南边走了几步,就到了院子门口。 江近月记着方才说出百花两字后,就被君霖夹在胳膊下面走,这回学乖了,只看不说。 可一看到高高的府门上空空如也,她又忍不住看君霖一眼。 君霖突然间伸手搂住江近月的腰,跳墙进了院子。 江近月以为他没带钥匙,惊讶又识趣的没出声。 进了院子后,君霖落下一道结界,拉起江近月不由分说的进了前厅。 江近月的反应非常人可比,仅是一个动作,便知他们遇上麻烦了。 她当机立断,叫君霖:“你先走。” 君霖脚步一顿,握住她手腕的手紧了紧,一边寻内置的通道,一边叮嘱:“跟紧!” 听见这两个字,江近月神情有一息的愣怔,而后,加快了脚步。 君霖带着江近月从院子的通道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屋子,出来后拐进了长街上一家热闹的店铺里。 整个过程,江近月不声不响,若非手里拽着她的手腕,君霖都要怀疑自己拉着的是具无魂的傀儡。 待进了店铺后,二人才来得及对视一眼,无言却默契的挤进了人堆里。 也不知是什么热闹日子,铺子里头的姑娘分外多。君霖和江近月往这中间一站,赫然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尤其君霖,身材高大,身形修长,宽肩劲腰,长相俊美又张扬。 那双凤眸,随意一转,皆是风情。 店中的姑娘们顿时忘记自己进来干什么的,胆大些的已经朝他挨了过去。 老板娘一看好好的生意快给闯进来的不速之客给搅和了,见他们穿着非富即贵,连忙挤到他们面前,笑问:“二位公子,可是来给心上人买礼物的?本店款式精美花式多样,包公子满意。” 二位公子一愣,互相看了一眼,才晓得仓促间进了一家首饰店。 老板娘一开口,几乎全店的姑娘都看了过来,那眼神亮的江近月有种被狼群包围的错觉。 君霖正要说话,先前挨他近些的姑娘突然冲他笑了笑,尚未语,脸却先红了。 有一便有二,在第二位姑娘笑看过来前,君霖随手在托盘里拿了一样头饰,往江近月发间一别,抛下银子,在众多姑娘的抽气声中,拉着江近月翩翩离去。 ------------ 第019章 本事了得 老板娘一口气还没抽到底,忽而想起什么来,从柜台后探出半个身子朝君霖离去的方向喊道:“诶——公子等等!那个不能卖啊!” 话音落,店铺前门又进来了几个人,当先那人在人群里扫视一圈,没看到人,便朝老板娘喊话的方向一指,说了句“追”,他身后的人立即拨开挡路的姑娘们。 前头的公子老板娘不敢得罪,见后头进来的人客气话没一句,上来就推搡人,登时柳眉倒竖,指着他们喝问:“干什么呢?还有没有王法了?” 当先那人本已经走到门边了,闻言回头睨了老板娘一眼,那阴鸷的眼神吓得店里的姑娘们噤若寒蝉。 这么一耽误,小机灵带着人追去的时候,本以为人已经跑远了,没想到拐了个巷子后,居然看到他们等在了前头。 君霖将来人打量了一遍,除带头的小个子男子看着像神界的尾巴外,其余的人全都是凡人。 落单的虾兵蟹将也敢在他面前露脸,神界的人愈发不知死活了,以为找几个凡人武夫就能对付他了么? 小机灵一双眼在对面男子身上转来转去,连林远志都不知神帝要抓的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他更无从判断。 但他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办事的手段也依着性子来,管是人是鬼,先抓了再说。 小机灵抬手一挥,十多个人高马大的粗壮汉子就冲君霖扑了过去。 君霖立即把江近月拉到身后去,冲汉子们一笑,雀跃道:“本公子好久没活动筋骨了,各位,皮绷紧了吗?” 汉子们都是靠着一身功夫混饭吃,闻言,神情有一瞬的怔忪,心知遇上的是个硬茬,此时想退也来不及了,只得咬牙迎难而上。 君霖有心跟他们玩玩,只用拳脚功夫跟他们打,以一敌十,不仅占据着上风,还有空余兼顾着江近月的安危。 起先江近月还担心君霖应付不来,片刻后,全副心神都用来记什么时候出招,以什么力度出招最佳,见君霖看过来,还冲他一笑。 汉子们久攻不下,偶尔踢到一脚或者打上一拳,就像踢在铜墙铁壁上,非但没有伤到对手分毫,自己还痛的眼泛泪花。 许是那一笑的缘故,汉子们终于注意到江近月,见他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又被黑衣男子护得紧实,适才找到窍门,再一次被击退后,其中一名汉子打了个眼色,众人领会其意,改攻击为困守,齐齐扑向君霖。 与此同时,那名汉子趁君霖被困住,半途改变方向,一掌拍向江近月的面门。 中途生变,君霖始料未及,此时想要营救,已经鞭长莫及。 “快躲开——” 君霖话音未落,就见江近月极快地偏头让过汉子的手掌,掌风带起她的鬓发飞扬时,汉子动作敏捷换手出拳直捣江近月心口。 满以为这一拳他定然无法避开,不料,江近月顺势向后仰倒,又极快地弹发而起,那惊人的腰力震得汉子愣了一息。 借着这一息的破绽,江近月一跃而起,单脚借踏汉子未收回的臂膀,翻转到汉子身后,踹了汉子一脚。 这一脚的力度只够汉子踉跄前倾,不等汉子直起身来,江近月的腿脚上移,脚背横勾住汉子的脖子,用力向后一带,就着汉子仰倒没有支撑点的时刻,一脚踏在他的胸口,灌力一踩,将人生生踩在了地上。 这一摔的力道十分重,汉子只来得及“啊”一声,就晕了过去。 君霖一脚踢翻了好几个困住他的汉子,一转头,看见翻飞的青袍缓缓垂落,正好盖住江近月踩在汉子胸口上的脚。 那句“你没事吧”堪堪在舌尖滚了一圈,就又咽回了肚子里。 君霖觉得,他该问的人应该是地上躺着的那位。 “解决了吗?”江近月率先开了口。 君霖瞥了一眼躺在地上还能哼哼的汉子们,默默地看向那位连哼声都没有的人,鼓掌道:“方才那一套动作一气呵成,畅如流水。卿卿本事了得!” 这话明明是夸她,可江近月却欲言又止,维持着原有的姿势没动。 见那小个子男子不见了踪影,君霖懒得去追,走到江近月身边,看她没走的打算,遂问道:“还摆着姿势做甚?你不累么?” 江近月巴巴地望着他,半晌道:“我……我脚扭了。” “你什么?”君霖好似没听清一样,“你再说一遍你什么?” “我脚扭了!” 才夸完她本事了得,忽然又说她脚扭了。这反差未免也太悬乎了吧?君霖哭笑不得:“你这……真的扭了?” “还能假扭的吗?”江近月已经站不住了,歪着一边身子,可怜兮兮地伸出手道,“借公子手臂一用可以么?” 别说扭脚了,咒印没解开之前,她就是磕着碰着,君霖都会提心吊胆。 他赶紧扶住江近月,背对着她弯下腰:“上来!” “上……上去?” “怎么?不喜欢背着?是要本公子抱你不成?” 江近月哪敢想,别说抱着了,就连背着都是妄想,她急得连连摆手:“不不不,扶,扶着就行了。” “矫情!”君霖却不依她,手上用力一带,背上人就往巷子外走去。 走到路上的时候,好多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江近月避无可避,便把头埋在君霖的颈窝边,轻声道:“公子,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好多人看着呢。” “你管别人看不看。” “可是……” “可是什么?本公子不是告诉过你,别人家丢给你什么你就往自己身上套,世人多半如此,你若事事遵从他人的看法,那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话虽如此,可是公子别忘了,我今日穿的是长袍,你这样背着我走在大街上,会被人误以为是……反之我名声已经坏了,但我不能连累公子你啊。” 话到此时,君霖才知,她扭捏半天,原是怕别人误会他有特殊癖好么? 君霖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将人往上托了些,大步往燕府走去。 小半个时辰后,二人终于回了燕府。 君霖刚放下江近月,接到消息的昆悟就赶了过来,他人尚未进门,就急声问道:“阿月怎么样了?” ------------ 第020章 神仙眷侣 “我没事。” 话音方落,江近月又“啊”了声,她一边嘶气,一边看向突然捏她痛脚的君霖,用眼神询问:捏我干什么? “不是没事么?”君霖没好气的质问,说话间已经蹲下去给她脱鞋袜。 江近月看清他的动作,大惊失色,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脚,摇头道:“公子不可!” “怎么?你有脚臭还是说非得等姓燕的给你看?” “我没有……” “松手。”君霖命令道。 君霖的语气有点凶,昆悟以为他凶江近月,大步流星的走近,道:“伤哪了?还是我来吧。” “男女授受不亲,这话可是燕公子亲口说的,我家夫人的脚且是别的男子能碰的?” “你——” 昆悟快压不住火气了,这只该死的兔妖,明里暗里的试探他的底线。 今日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等他一睁眼就听说他把阿月带出了府,正欲去寻人,又听说阿月受伤了,顿时火冒三丈。 “如何?本公子哪里说错了?”君霖状似没看到昆悟的脸色,顺手拉下衣袍盖好江近月的脚。 以前无人问津的江近月忽然间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同时入了财大气粗的魔界二世祖和人界赫赫有名的燕公子的青眼,这是很多姑娘们梦寐难求的旖想,却叫她唾手可得。 江近月不喜反忧,所谓物极必反。 她气运是不怎样,但她发觉自身的能力与气运其实是呈势均力敌之势。 今日这一架打完,她感触良多。 她的身世成迷,来历不详,身怀绝技,纵使见多识广的君霖和昆悟都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或真如君霖所言,她的确是长物藏得,本事了得! 眼前这两人看似把她当成命根子般呵护着,可保不齐是因为她的“本事”,或是关乎着他们的性命的事情,她能帮上忙,才对自己这般好? 江近月收回神思,见二人还在暗自较劲,连忙道:“二位公子,能否听我一言?” “阿月你说。”昆悟总是先迁就她的那一个。 君霖则坐在江近月身边,做洗耳恭听状。 难得二人这么默契这么给面子,江近月报以微笑,思忖片刻,道:“我有一事不明,想问问二位公子是怎么看待江近月这个人?” 这话乍一听,就好似在问别人对自己的印象如何,可这二位公子都不是泛泛之辈,若论话术,再来三个江近月都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对手。 君霖从一开始就是抱着利用江近月的心思,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连神魔两界都不知的真名都告知了江近月,何况事成之后,还会给她一份谢礼。 他自觉问心无愧。 可这会儿,他以为的憨憨姑娘好像终于醒悟过来,天上没有掉馅饼的美事,懂得居安思危,实乃好事一桩。 君霖直言不讳:“太笨!心太软,还有那对谁都一视同仁的态度,有点讨厌!” 嗯!很二世祖的评价! 如果没有那句太笨的话—— 江近月心想着。 “那燕公子怎么看?” “阿月是最好的!” 也是唯一对我真心实意的人。 昆悟在心里默默道。 “是么?那么二位公子——”江近月认真道,“可否坦诚相告,想在我这里讨什么?或是想要我为你们做什么?我笨,不擅猜心思,亦惶恐,无功不受禄,不若开诚布公道来,只要我能做到的,不论刀山火海,定然不负二位真心相待之恩!” 君霖:“没有。” 昆悟:“没有。”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又相顾无言的各自转开目光。 江近月不信:“真的没有?” “哪那么多有的没的,先治脚!” 看来自己还不够格!江近月无声叹气。 拗不过君霖,任他除掉了鞋袜,看见肿胀的脚踝时,江近月嘶了口气。 “我去拿药油。”昆悟刚行出几步,又转头叮嘱君霖道,“揉不得!” 君霖立即移开了自己的手。 昆悟很快去而复返,将药油搁在床头小几上,搬了凳子坐在江近月对面,然后睨了君霖一眼,示意他回避。 君霖这会儿出奇的好说话,起身去了外间喝茶。 昆悟把江近月的脚搁在自己的腿上,稍稍用力捏了下肿胀的地方,便知因何而伤。 他取药油涂抹的时候,问江近月:“你今日跟人打架了?” 江近月一怔,心说他怎么知道? “外侧骨头劈开了些,乃重力不均所致,你出脚的力度不足,勾脖子的时候位置偏了三寸,下次记得把腿勾直,就不会伤到了。” 江近月听得一愣一愣的,问道:“你……知晓今日谁跟踪我们?” “不知。” “你既不知?又怎知我对付那人的招式?” 若非亲眼所见,便只能从那些人嘴里得知,反过来想,即是那些人根本就是他的人? 可是,燕迟归若要对付自己和君霖早在魔界便可动手,又何须多此一举? 江近月想不通,期待燕迟归给出解释,但他从告知她伤到的原因后,再没有吐露半个字。 唉—— 昆悟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从他认为江近月就是阿月起,横戈在他心间的一个疑问至今找不到答案。 江近月是女儿身毫无疑问,可阿月却是货真价实的男儿。 他无数次猜想,也许阿月本就是女儿身呢? 但他知,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 两人从幼年相伴至少年,同吃同睡八载,他再蠢笨,也不至于看不出来破绽。 就连神帝也曾笑言:阿月生得俏美,与他两小无猜,若是女子就好了,嫁给他便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那时的他只觉得神帝的想法荒唐。 可这荒唐的想法不知从何时起,渗入他的心田,随着每见阿月一次,那感觉就浓厚一次,直到他再也无法自拔。 他心知这样是不对的,便决绝的切断了与阿月的来往。 昆悟心性坚定,说不见便不见! 哪怕是阿月重伤求助之际,他仍以为是他想要接近自己的借口。 直到那一日,他见到满身血污,闭目沉疴的阿月,才知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阿月将他当成可以托付性命之人,而他却对他生出那般心思! 还因为那见不得光的心思,害他失去了最后的活命机会。 每每想到这里,昆悟就禁不住想哭,若他当时换一个人求救,或许他…… ------------ 第021章 色令智昏 往事已矣,想再多也只是平添自责和悔意。 不管江近月是不是阿月,他再也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即使是她的救命恩人也不行! 昆悟唤她:“阿月。” “燕公子,有话请讲。” 阿月对他的态度依然是亲疏有别,行为有度。 这让昆悟想起那时候的阿月对除他以外的人,也是如此。 这说明她还是不信任自己。 昆悟不禁后悔,当日不该以那种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叹息过后,他问道:“阿月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江近月闻言一愣,她现在非自由身,就算真有什么打算,君霖也未必会同意。 “暂时没有,便是有,也不太可能实现。” “为何不能?是因为他么?”昆悟委婉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没错,但得讲究方式方法,不是说非得跟在他身边才叫还恩情。” 心知他是为自己着想,可她也没有办法啊。 江近月无奈道:“我与他已经缔结契约,便是想走也得他同意才行。再者,我孑然一身,四处漂泊,一个人是过,两个人还有个伴,能相互照应,也挺好的啊。” 果然如此,以他对阿月的了解,她最烦受制于人,怎会心甘情愿被束缚,原来是这狡猾的兔妖骗了她? 昆悟尽最大的可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用眼神向她传达自己理解的意思:“阿月真这么想的?” 还是说你有难言之隐? 燕迟归以为的求救,在江近月看来,只是试探她虚实的心机。 她还没忘记自己特殊的身份和背负的“凶手”之名,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她在燕迟归眼里始终是嫌疑犯。 “没有难言之隐啊,”江近月不着痕迹的避开这个敏感的话题,“燕公子怕不是对公子有误解,他嘴上虽然凶了点,待我却是真的好。” “是吗?” 倘若兔妖真如阿月说的这般好,又无所图,就不会給她烙契了! 她怎么还是这般傻,不懂事故? 昆悟道:“阿月,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他无所图?” 江近月闻言笑了笑:“方才不是问过了,你和他都说没有啊。” 傻姑娘啊!兔妖的话你竟然都敢信,为何不敢试着信我、靠近我。 昆悟轻叹:“人妖殊途,你怎能与他……” “她与我琴瑟和鸣,心心相印。吃的饱睡得好,就不劳燕公子费心。”君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当着昆悟的面毫不客气地伸臂一抄,把江近月抱走了。 江近月徒劳挣扎,频频回首向昆悟致歉,再回头时,看君霖一副轻车熟路的架势,心说这人怎么抱起她来那么顺手?难不成他…… “想什么呢?上天入地,也就你有这种待遇了。”君霖径直把人抱到自己的房间,放到床榻上后,适才问道:“脚还痛吗?” “好很多了。”江近月连忙拉起衣袍盖住未着袜子的脚,“你干嘛老和燕公子过不去,他对我们又没有恶意。” 想要拿捏住他的命根子还不算恶意? 君霖哂笑道:“有些人啊,道貌岸然,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你都不知哪个才是他们真实的嘴脸。” “道貌岸然说的是燕公子么?我觉得他的嘴脸挺好看的呀。” 你是对道貌岸然有什么误解么? 君霖“嘶”了声:“姑娘,真看不出来啊,在你眼里,人的好坏是根据脸的美丑来决定的?” 可不嘛,在她眼里,万事万物只有“美”和“丑”之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越是看起来不近风月、不染凡尘的人,越容易让人怦然心动,这跟公子喜欢美人的道理是一样的。” “嚯——照你这个论对错的标准,本公子不更甚姓燕的一筹?怎的不见你向着本公子呢?” “公子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江近月朝自己卧房的方向挑了下眉,言下之意,我这还不算向着你么? 君霖却不买账:“本公子可没看出你有多情愿。本公子嘴巴那么凶,又是个受制于人的妖。除了容貌身段胜他许多外,确实给不了你想要的。话说回来,你为何不顺着姓燕的橄榄枝爬过去?” “因为他没有你可爱啊。” “你说什么?可爱?” “嗯。”江近月不假思索的点点头,“可爱。” 君霖仿若听见了天方夜谭,表情一言难尽。 他堂堂魔君,曾一度令三界闻风丧胆,气势慑神魔,威风凛凛、英姿飒爽、玉树临风。 时至今日,仍有止小儿夜啼的凶名。 这样的他,这样凶神恶煞的魔,哪哪都跟“可爱”沾不上边好么? 这姑娘究竟是从他哪个地方看出可爱来的? 就算情人眼里出西施,也该是个高大威猛的形象吧! 还有这诡异的愉悦感是怎么回事? 君霖百思不得其解,想问,又拉不下脸,干脆板着脸扮猪吃老虎。 自以为这模样能震慑她,却不想,江近月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下他的脸颊,笑道:“纸老虎,凶起来更可爱了,哈哈哈……” 这姑娘是色令智昏了吗? 她知不知道,方才那个动作有多危险? “别笑了!”君霖沉声道。 兔子的性情总是阴晴不定,这感觉怎么像是触了他逆鳞? 可管杀不管埋的江近月笑起来就有些收势不住,她连忙捂住了嘴。 这幼稚的动作虽然挡住了鼻子以下的表情,却遮不住她眼里的笑意。 魔君的威严一再受到挑衅,君霖忍无可忍,倏然倾身,抬手捏住江近月的下巴,迫使她贴近自己。 这姿势危险又暧昧。 君霖绷着脸,压低声音道:“美人,有没有人跟你说过,男子的脸不要随便摸?尤其是本公子这种随时能将你吃干抹净还不负责任的妖?” 江近月微仰着头,鼻尖与君霖的鼻尖几近相贴,他身上浅淡的兰草气息随着呼吸,萦绕在仅剩的空隙里。 这气息实在是太好闻了。 江近月禁不住深深地嗅了下,而后,一个激灵。 这味道—— 似曾相识,好似在哪闻过? 正在君霖迷惑的时候,江近月突然抬手揪住他垂在胸前的发带,拉得他偏头的时候,探头凑到他脖子边使劲地嗅了嗅。 君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感觉颈侧吹拂过的温热的气息,带起全身肌肤如过电般,起了酥麻细腻的痒。 这感觉是他有生之年从未体会过的。 陌生又缱绻! 他想——沉溺其中。 ------------ 第022章 魔君有疾 “奇怪……”江近月嘀咕一句,似乎为什么事而感到迷惑。 她就这么垂着眼帘,手里还拽着君霖的发带,堂而皇之的发起呆来。 江近月靠得那么近,气息吹拂在侧脸上,一静一动间皆化为挠人心神的轻羽,恍惚间,君霖想起躲在百花阁柜子里听到的对话。 “魔君奇丑无比,青面獠牙,还俊美呢?我呸!” “呀,世人都传,魔君俊美,力大无穷,那……本领了得!小娘子把他放在心里惦念了好长一段时日呢。” “惦念他来找你么?你们这些肤浅的女人,整日想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厉害?哼!本公子告诉你一个秘密,那魔君不近女色,八成是个……” 女子也不知听见了什么,娇嗔着“啊”了一句:“竟然是……” 二人耳语的声音贴面才能听清,君霖当时又有意屏蔽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虽未听真切,却从女子的笑声里,隐约猜到那句话是什么了。 他虽年少,但体魄强健,气血方刚,不近女色是洁身自好。 陡然听见这番极具侮辱的谬论,不像是胡诌的,联想到整个三界都是这样想象他的,当场气到逆血。 难怪有些流言,总有意无意间指向他那方面,原来在他们眼里,他竟是个…… 初听时,他只觉得荒唐,以为是神界奈何不得他,诋毁他的伎俩,也从未放在心上。 有人问起,他开诚布公的说是因为自己没有遇到喜欢的人才会如此。 可随着时间推移,他似乎真的对那事提不起兴趣,诸如手底下那些人精挑细选一堆极尽能事的女子送给他赏玩,都勾不起一丝心血澎湃的冲动,莫非他真的…… 不可能! 君霖猛地抽离思绪,目光停落在江近月近在咫尺的脸上,美人明眸如泉,眼底映着的是自己。 忽地,心中有灵光乍现,何苦徒劳多思,有疾与否,试试不就知道了? 深思间,有什么温软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唇,江近月刹那回神,动作快过意识,一脚将罩着自己的人踹了个仰倒。 她这一脚踹的猝不及防又狠,因紧张手里还拽着君霖的发带未松,等他立定时,已然披头散发,仪容不整! 还不待君霖发怒,江近月已经痛的咬紧了唇。 棒极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一脚下去,人家只是乱了仪容,她搞不好要残废了! 好痛啊—— 君霖意犹未尽的摸了下自己的唇,目光落在江近月的伤脚上,皱了下眉,再度俯身靠了过去。 我去—— 你还来? 江近月已经从方才脑子一热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再踢他一脚是不可能了。她尽可能伸长自己的手臂阻止他靠近自己。 “……公子冷静!有话好说。” “现在知道怕了?方才踢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君霖并不打算与她计较。 他一把捞起那只即将残废的脚,手指用力按压下去,见她呲着牙,忍不住戏谑道:“哟!方才踹本公子时不是挺凶悍的么?宝贝儿!” 刚刚窜上来的痛意,尽数被这句“宝贝儿”打的魂飞魄散。江近月像个游魂似的飘着,显然是被他这句轻佻的称呼吓得找不到北了。 君霖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个反应,莫名被取悦,加之方才试一试的效果显著,此刻心情好的恨不得宣告全三界,谁说他魔君有疾?只是未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罢了! 一念起落间,君霖动作倏然停顿,等等!他方才想到了什么? 喜欢的人?! 她吗? 君霖的眼神看起来好危险,弹指间又喜又怒,阴晴不定,实难捉摸他此刻的心思。 未免再遭无妄之灾,江近月不动声色地往空处挪动,想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溜出去。 可即便再小的动作也没逃过君霖的眼睛:“要去哪?” 跑啊!还能去哪? 江近月顶着他如镜的目光扯了个蹩脚的谎:“渴,喝水,对我要去喝水!” 不过是碰了下嘴唇就吓成这样,她在这方面的胆子怎么那么小? 算了!还是不能太吓着她,要不然下次没机会再试了。 君霖如是想着,片刻恢复常态,按住江近月道:“不逗你了,坐着吧,我去给你倒。” “谢……谢谢。” 江近月道了个结结巴巴的谢,十足十的证实了君霖的猜测。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心说这姑娘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君霖端着茶盏送到江近月手边,规矩的坐在床头小几上,等她喝完了,立即转移话题,问她对今日之事的看法。 江近月回想起大部分人都是人界的武夫,只有领头的小个子男子看着像神界的人,虽说他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但还是没骗过她。 “人界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妖魔横行,神界买凶伤人?” “横行的大都是没开智的兽类,真正的妖魔不会无故伤人。至于神界买凶,也非一日之寒。” 江近月思忖片刻,道:“那依公子之见,今日追我们的人所求为何?” “这就要看追的是你还是本公子了。” “何解?我不都被燕迟归扣在眼皮底下了么?那些人怎还敢……” “他们有何不敢?”君霖冷笑道:“神界的人勾心斗角,心思阴暗。早听闻那个糊涂神就是被自己人所害,燕迟归不过区区人界公子,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再度听到“糊涂神”这个称呼,心口似被尖甲狠狠地戳动,有丝隐秘的闷疼直冲向脑仁。 江近月条件反射的捂住了脑袋。 “你怎么了?伤口疼还是要犯病了?”君霖连忙扶住她,急切的问道。 江近月直摇头,随着那丝闷痛一起来的还有些零碎的片段。 周围是讥笑声,有人居高临下的对她说着什么,她的手被人踩在脚底辗转,地上的沙粒磨得指尖生痛。 明明不是真的,可她却痛得哆嗦,惊恐道:“痛……不要……” “江近月,醒醒!”君霖唤了数声不见她回应,大力拉开她抱头的手,“江近月,听到我说话了吗?快回神!” 江近月已经无处可以躲藏,手被人强行按住,背上一下接一下的鞭打,痛得她哀声求饶。 “不要……我错了……痛……求求你!” “江近月!” 江近月的目光空洞,眸底续着泪和痛,拼命挣扎着要把自己蜷起来。 君霖从未见过一个人能痛成这副模样,连忙松开江近月的手。 ------------ 第023章 待我归来 君霖的手才松开,江近月就像只挣脱牢笼的兽,奋力窜起,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 唔—— 困兽犹斗的力量不容小觑。 趁着君霖踉跄退开的间隙,江近月瞄准门口,仓惶欲逃。 不料,她才窜下床榻,就被人伸臂拦住,紧紧地禁锢在怀里,另一手虚虚拍了下她的背。 君霖柔声安抚:“别动!我在,别怕!” 许是病中的记忆深刻,这一拍初见成效,犹如困兽般的人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呜咽声,躲进君霖怀里瑟瑟发抖。 这一次远比前几次发病要严重的多,仅是一句“糊涂神”就让她心智大乱,魇入梦中。 可见糊涂神与她之间的纠葛深入骨髓,即便她没有记忆,也能在听到这个尊号后,拼死一搏,也要逃离的决绝。 闻见过糊涂神的人说,他是个笑起来像春风般温柔的美男子,若江近月真跟他有什么牵扯,更多的应该是怀念,为何会有这么深重的绝望、悲伤? 莫非传闻中的糊涂神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从前昆悟与糊涂神有过神界双壁的美名,却不知何故,二人突然间决裂,老死不相往来。 难道二人翻脸是为了江近月? 还是说昆悟发现了什么? 若真如他的猜测,那这江近月在他们之间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 怀里的人看起来是这么无害又可怜,怎么看都难将她和享誉三界的糊涂神和昆悟串联在一起。 这其中到底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呢? 万千思绪犹如蜉蝣撼大树,纹丝不动。那些埋藏在角落里的谜团何时才能窥见天光? 君霖轻拍着逐渐平静下来的江近月的背,思忖着,眼下还不到解惑的最佳时机。咒印未解,万万不能让她有闪失,余下的事,留待日后再做打算罢。 一室静谧,君霖抱起已经晕厥的江近月入床榻上歇息,她却在离开怀抱的那刻,不安的蜷了起来。 好难过,是什么堵在心头,哽在喉头,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背上那只温柔的手突然间移开,惊得江近月攥紧了垂在手边的什么东西,使劲地将自己往那温暖里埋去。 君霖僵举着手,看着快从床沿滚下去的人,和她手里拽着的一缕头发,有些不知所措。 这什么毛病? 怎么一生病就喜欢拽他发带和头发? 君霖试图解救自己的头发没成功,无奈道:“别扯头发了,我在呢。” 说话间,伸手托住江近月往里侧移了些,自己顺势在空着的地方躺下。 机会难得,该试着解咒印了…… 每次江近月生病,胸口的灵气就不受控制的往外逸散。 这缕灵气至阳至纯,乃天地灵气凝聚而成。怎么来的他至今没查到,但这缕灵气对解咒印却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上次只是撬开了一丝缝隙,就足以长时间维持人形,若是这次能再撑开一些便再好不过了。 君霖期待地合上了眼。 是夜,月明星稀,夜风轻凉,万家灯火与夜空交相辉映,偶有几声低沉的犬吠声传来。 这样温馨安宁的夜晚,在人界十分稀松常见。 昆悟坐在屋顶,双眼虚望着远方,回忆阿月最后一次出任务前,坐在他的屋顶上说过的话。 他说:“迟归,我想好了,这次任务完成归来,我便隐退人界。你可愿与我一道回人界,去看万家灯火,去过柴门闻犬吠的日子?” 昆悟站在屋檐下,将阿月说的每个字听得一清二楚,每次他出任务前,都会坐在屋顶上跟他说说话,但从断了往来的那日起,再未给过阿月回应。 “我们盖两间门户相对的屋子,中间连着漂亮的花架亭子。清晨开门时便能第一眼看到彼此,还要在亭子上种葡萄,在院子里栽满黄色鸢尾花。” 这是阿月讲了无数次的心愿,以前他还憧憬与他在这样的院子里闲庭信步,围桌煮茶,静听花开花落。 可自他压制不住羞于启齿的感情后,再无颜见他了。 阿月是那样纯澈,那样好的人。对他有求必应,他相信,只要他敢开口,阿月绝不会拒绝。 可他怎能把那么好的阿月毁在自己肮脏的欲望里? 昆悟苦苦支撑着,日日盼着他来,又盼着他走。 可这次,阿月并没有同往常那样坐满一个时辰就走。他说了很多话,或真或假,从年少第一次见面讲到今夜,直到天之将亮。 即使阿月的嗓子都哑了,依然没能换来昆悟一个字的回应。 在阿月跳下来前,昆悟躲进了屋里。 隔着窗,阿月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迟归,这一次我可能要去很久才能回来,有个秘密本想留待最后给你一个惊喜,但恐怕等不及了。你相信我,你听了之后一定会很开心的。待我归来便亲口告诉你,那时你一定要跟我说话好吗?我要走了,你保重身体!” 那时候,昆悟明明感应到阿月有点反常,本想一见,奈何拗不过那该死的羞耻心。 若他知,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他绝不会…… 绝不会让他走么? 既然那么怕他走,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以为坐在阿月常坐的位置上,眺望开满鸢尾花的小径,就会有人从那头走向自己吗? 昆悟啊昆悟,你经年痴心妄想,未曾得到过,便注定失去。 一次在从前,一次在如今。 从前阿月属于你你不要,如今阿月不属于你,你想要都要不回来了。 昆悟缓缓低下头,拢住了双膝。 “阿月,我想兔妖说的是对的,我连他一半的勇气都没有,又凭什么指望你独独记得我?” 可是我……就是想让你记起我啊! 哪怕你心里再没有我的位置了。 …… 琉璃结界内,青芒自江近月胸口缓缓流向君霖的身体里,须臾后,又自君霖的身体回归江近月的胸口处。 两人并排而卧,拢在青芒内的容颜似渡了层华光,在暗夜里熠熠生辉。 那道青芒往复数次后,终归于平静。 绕着咒印流动的青芒消散后,那道缝隙又撑开了些许。 君霖睁开眼,脑海里浮游的全是江近月那过渡来的零碎记忆。 那不知是尘封在何处的记忆,带着铺面的罡风扫得他脸生疼! ------------ 第024章 别有用心 记忆里的江近月好像被分割成不同性情的人。 一会儿是幼小的她,被打得遍体鳞伤,却一脸麻木,不知哭泣;一会儿是长大后的她,出手便是雷霆万钧之势,一掌斩杀恶兽,有万夫莫开之勇;一会儿是她修炼法术错漏百出;一会儿是她用错的法术拘恶兽,反被拘…… 她的记忆太过零碎,君霖将看过的片段拼凑起来,只知那是小时候和长大后的江近月,再看不出别的来。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 小时候的江近月是生活在人界的。有补丁的旧衣服和随意扎起的发辫,是村里孩子的标志。 这么看来,江近月的家极有可能是开启她记忆的关键地。 但这个姑娘清醒和不清醒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想要在她清醒时套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能独辟蹊径。 想到这,君霖就想到了昆悟,他严防死守,生怕自己从他那打探到江近月的身世,可他偏就要借他的手。 不是要他们配合查凶手么? 只消人界村庄走一遭,总会有露出端倪的时候。到时,看昆悟还如何藏! 时光飞逝,弹指间便到了三日后。 江近月坐在花架亭子下,一脸生无可恋,被迫接受君霖的贴心照顾。 “药,趁热喝。” “别了吧?我的脚前天就好了。”江近月的表情比黑乎乎的药汁看起来还苦。 “乖!喝完给你糖吃。”君霖威逼利诱。 语气是温柔的,脸是好看的。可江近月越看越瘆得慌,赶紧端起碗一饮而尽,一边抹嘴一边拒绝君霖递过来的糖。 “我不喜欢吃甜的。” 头一次听说还有不喜欢吃甜的姑娘。连着被拒绝了三次,君霖便把糖丢在了桌上。 看江近月的精神状态还不错,他问道:“背上的伤还疼么?” “没什么感觉。” 江近月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像极了记忆里挨打还一脸麻木的小儿。 君霖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忽然间有种急切的冲动,想把她变成发病时有喜有怒的江近月。 她清醒时待谁都好,唯独对自己是从骨子里透出的狠,冷心冷情,浑不在意。 到底是谁这么可恶?把这么漂亮乖巧的人儿逼成了这副德行。 君霖的目光停留在脸上太久了,江近月道:“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 “是啊,有东西,别动!”君霖用拇指摩挲着她的唇角,“药汁。” 不知是江近月已经习惯了君霖的照顾,还是有心事,连这么亲昵的举动都没避让。 随着昆悟一起来的李叔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某人注意言行。 某人回过神来,看到脸色不好的管家和心情低落的燕迟归,不明所以。 见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李叔就气不过:“公子,你看她哪像伤重无法行走的样子?亏得公子不辞辛苦跑那么远去寻药,她倒好,跟这人……” “行了李叔。”昆悟打断忿然的李叔,“药给我,你先回去吧。” 原来几日不见燕迟归,是去帮她找药了吗? 江近月心里略感动,正想说句感谢的话,就听君霖道:“姓燕的,你打算何时去查案?” 昆悟一脸疲态,没多余的精力和兔妖吵,他把伤药放在江近月手边:“阿月的脚已经好了吗?” 他一靠近江近月,君霖就有种被扼喉的窒息感,正要阻止,眼角余光瞟见那药,突然噤声了。 江近月:“已经好了,让你白跑一趟,实在抱歉!” “好了就好,也不算白跑一趟,你时常受伤,把药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多谢。”江近月也不跟他客气,把伤药收进了袖袋,与燕迟归谈起了正事。 “燕公子,我在府上也叨扰了不少时日,冒昧问一句,公子打算何时带我们去捉拿食人妖兽?” “阿月这么急,是有何事?” “确有一些私事尚未解决。” 她既说了是私事,就没打算告诉他。这一催再催,也不知是谁的主意。 但自己这样拖着她也不是办法。 沉吟片刻,昆悟道:“若阿月身体已无恙,明日我们便动身去临江村。” “甚好,那明日我在此等你。” 她为何这般着急? 昆悟神色微顿,从这短短的几句对话里,感觉出病后的江近月与初见时,略有些不同了。 似乎她每病一次醒来,性情就会发生细微的变化,就如一杯静止的浊水在沉淀。 每隔一段时日看,既似他又非他。 昆悟很想将江近月禁锢在眼皮子底下观察,又碍于兔妖心机深沉,唯恐他作妖,只得作罢。 “好,今日多休息,有事记得叫我。” 江近月点点头,目送昆悟离去。转回头时,就看到一只白净的手掌朝她伸着。 “做什么?” “药。”君霖道。 江近月没动,心道这人不会怀疑燕迟归不怀好意吧? “这不是普通的伤药。”君霖似看穿了她的心思,“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霸道又多疑,你不是才怪了! 江近月在心里嘀咕一句,从袖袋中掏出细瓷瓶递给君霖,然后一副我看你要做什么妖的表情。 君霖不知江近月对昆悟的信任是早就有的,还是她本身就是这样,对谁都不设防。 他之所以要看,是因昆悟给她的药只对神界的仙君有效果。 仙主修神元,外伤用法术即可修复,而这“凝元露”只对受损的神元起作用。 他方才突然噤声,也是因为嗅到凝元露的气味。 昆悟能看透魂相不假,但魂相跟神元是完全不同概念的东西。魂相能看见,神元却不能。 他甚至都不看江近月有没有神元,就果断的送出凝元露,是不是说明,他最早的时候也和自己认为的一样,以为江近月的病是因融魂之故。 只是后来才察觉是神元有损,他才去弄这么一瓶凝元露来? 君霖看着只有掌心大小的细瓷瓶,不知该说昆悟烂好心还是别有用心。 炼制凝元露的奇品珍材几百年才出一株,千金难求,能得几滴都被奉为至宝珍藏,这么大一瓶,说给就给,眼都不眨一下。 足见江近月在昆悟心中的地位,胜过一切。 ------------ 第025章 公子甚骚 能得一个灵力高强的仙君眷顾着他的命根子,他本该轻松欢喜的,可一想到,这“命根子”随时都可能变成催眠符,君霖的心情就不太好了。 见江近月眼巴巴地看着他掌心的细瓷瓶,他莞尔一笑,道:“想要?” 虽然不知这到底是什么药,但燕迟归给她的东西,她私心里都不想给别人,点头道:“我不想白费了燕公子的心意。” “给你可以,须得回答本公子一个问题。” 江近月不愿,又怕他拿出那套“我乃你主人”的姿态,便应下了。 君霖沉吟片刻,问道:“你近来发病频繁,梦魇时总说些奇怪的话,不知梦魇的内容可还有印象?” 她梦魇时会说奇怪的话吗?怎从未听人提起过? 不过近几日,确实梦到一些零碎的片段,混淆纷杂,模糊的分辨不出真假。 “太混乱了,只记得一点。”江近月看向君霖,“我都说了些什么?” 君霖本想戏谑两句,却因她偏头的动作,想起前几天那蜻蜓点水般的吻带给自己的感觉,心中一阵悸动,故意压低声音:“你附耳过来。” 江近月先头才吃过他的亏,转头就不记得了,听他这意思,那些话不宜大声说,连忙探头凑了过去。 两人侧脸贴得极近,那清幽若兰的气息拂过君霖的面颊时,那一片肌肤忽然起了一层细细的粒,有丝丝的痒透过皮肉沁入心里。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君霖想退开又有些不舍,十分纠结。 而江近月浑然不觉,半天没听到他的声音,忙催问:“公子?” 君霖应声侧首去看她,二人难能可贵的默契了一回,不曾想,双双回首的后果是—— 两人的唇无缝一擦而过。 江近月僵得忘了动作,在心里无声咆哮:“……这都是什么事?” 别有用心的某人极其没良心的趁机多蹭了下,而后退开些,作出一副被轻薄的模样,控诉江近月:“真是没想到啊,你居然趁机占本公子的便宜?你这个——登徒女子!” 登徒女子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那明明是个意外啊! 再说被占便宜的好像是她吧? 这兔子霸道的很,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他的所属物,别说亲亲抱抱,就算吃了她都觉得无可厚非,可别妄想跟他论对错。 唉!嘴上吃点亏算了。 如此一想,江近月深吸一口气,装作浑不在意地抹了下嘴,道:“是了,登徒女子占美人便宜不是很常见么?公子何必大惊小怪?” 呃—— 这是他调戏江近月不成,反被她给调戏了?君霖讶然,过了半晌,“噗”一声笑了起来。 这笑声听起来怎么这么愉悦? 可恶,有什么好笑的? 吃错药了么? 江近月完全不能理解君霖此刻的心情,趁他不注意,拿了细瓷瓶就走。 看着逃也似的江近月,君霖笑的愈发开怀。 有意思,他好像找到余生的乐趣所在了! 哈哈哈~ …… 翌日,江近月一开门就看到某个认为自己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颦一笑能迷死三界女子的男子,倚着她的门,骚首弄姿的冲她抛媚眼。 “早啊。” 这是玩上瘾了么? 想要她配合,她偏不! 江近月将君霖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目光在那劲瘦的腰身处流连一番,过足了眼瘾后,一把推开他:“公子今日的早饭是药吗?” 君霖身子朝边上侧去,凝着江近月的背影,心说美男计这么快就不顶用了? 这姑娘变起来也忒快了! 他赶紧追上去:“喂!” 江近月驻足回望:“公子有何吩咐?” 君霖察言观色道:“你难道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公子甚骚,身材不错。”不等君霖给出反应,江近月正色道,“好了公子别闹了,燕公子一会儿就过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君霖见好就收,连忙道:“兔子呢?把它带上。” “在我屋里,公子不是恢复本体了吗?为何还要带兔子去?” “因为本公子太英俊了,我怕那些女人看到我会把持不住。” 三句话内准有一句不正经。 这种人越理他越得劲,江近月撇撇嘴,径直回屋去了。 待江近月抱着兔子出来,就见燕迟归站在花架亭子里等她了。 “燕公子早。” 昆悟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兔子:“阿月早,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江近月一边揉着兔子一边眯着眼睛笑:“喏,都在这了。可以走了吗?” “嗯,走吧。” 两个时辰后,江近月同昆悟站在临江村的路口,被一群孩子围住不放。 稍大点的孩子指着他们问:“你们是神仙吗?还是有钱人?” 江近月极少跟人接触,生怕伤害到孩子,见他们过来,她就躲。 可她越躲,那些孩子越往她面前挤。 “兔子,好可爱的兔子啊,姐姐,能不能让我摸摸?” 江近月摇头:“不能,它很凶,会咬人的。” “姐姐骗人,兔子那么小,怎么会咬人呢?” 旁边的孩子十分赞同同伴的话:“江傻子说越漂亮的女孩子越会骗人,所以姐姐也是在骗我们对不对?” 这话叫人怎么接? 江近月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会被一群冒着鼻涕泡的小娃娃给问傻了眼。 她连忙向看热闹的燕迟归求助。 昆悟与阿月相识的时候,他已经是十岁的少年了,那时的他也只比性情更闷的自己好一点点。 经常是他笨拙的哄着自己。 明明不擅长哄人,不懂得跟人交流,却总是笨拙的坚持着。 昆悟上前几步,拦住孩子们,问他们:“孩子们,能不能带我去找江……” “江傻子吗?可以的,我带你们去,你们可以给我点吃的吗?” 二人都没有带吃食的习惯,昆悟正准备掏钱,江近月竖掌制止他。 “稚子不识黄白物,还会给他们带去祸端。”江近月说完,托着兔子的那只手掌伸向孩子们。 “糖可以吗?” 稍大点的孩子连连点头,一把抓去分完后,才带着他们进了村子。 村子里的路并不宽敞,村口还有大池塘。 江近月来过临江村,那次她走到池塘的地方,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疯子追赶,吓得她逃了回去。 ------------ 第026章 幼年噩梦 那一回的惊吓从所未有过。 江近月回去后,连着做了好几日的噩梦,梦里总有人拿着不同的东西打她,而她竟毫无反抗之力,惊醒后,明明身上毫发无伤,那疼感却无处不在。 许是她情绪动荡的厉害,君霖有所感应,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问:“怎么了?” 江近月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下意识去摸兔子油光水滑的皮毛,仿若只要君霖在身边,她就不会太害怕。 “别走神,这村子里妖气很重,你当心些。” 有妖气? 江近月闻言去看燕迟归,并不见他防范,担心他中招,连忙出声提醒:“燕公子,你可觉出有异常?” 常年在外行走的人,听到这句话理应防范,可燕迟归听了,只“嗯”了声,落后她半步,示意她跟着那孩子走。 江近月讨了个没趣,人家再不济也能保护自己,哪像她呀,不怪她多嘴是他有涵养。 二人坠在孩子后头,在村子里七拐八拐跑了几圈,总算看到江大傻子。 孩子不敢靠近:“他就是江傻子,我不敢过去,你们自己去找他可以吗?” “这是他的家?”昆悟记得上次来这里,江傻子并不在这破柴房里。 “他家在村子西头最靠边的一家,他也不经常回去。”孩子道。 江近月远远地看着蜷成一团的汉子,不安的感觉从脚底开始蔓延。 昆悟拖住那大孩子问:“为什么不回家?” “因为那个女人总是打他,不给他饭吃呗。” 村里的孩子心性纯良,童心无忌,从村民嘴里问不出来的话,全都从孩子嘴里说了出来。 “我跟你们说,江傻子很可怜的,他娘死了以后,每到月底有人去他家找他的媳妇,江傻子才有馒头吃。” 昆悟道:“你知道是谁吗?” “不认识,是个男的,看起来有钱,很凶。” 孩子什么都不懂,描述的简单,可昆悟常在街头巷尾走动,粗略一听便知其中的猫腻。 当着阿月的面也不好继续问下去了,他道了谢,就放那孩子走了。 昆悟走了两步,江近月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 “阿月,是哪里不舒服吗?” 越接近,那沉重的窒息感就越重,压得她快喘不过气! 江近月艰难的翕动着唇,想说,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怀里的君霖动了动,抬爪按住江近月的心口,感应到那缕灵气十分混乱。 他连忙道:“姓燕的,叫醒她。” 昆悟不疑有他,拈指送出清心诀,片刻后,江近月从那可怕的噩梦中缓了过来。 冷汗已经湿透鬓发,江近月喘着气,为自己拖累了大家而感到抱歉。 昆悟知晓阿月心有魔障,但从来不知她的魔障因何而起。 没记错的话,当初神帝送人去他那里的时候说过,阿月来自人界的村子。 今日所见,加上江傻子媳妇衣裙上残留的气息,还同姓江,是否说阿月与他们有什么渊源? 即便他们不问自己,江近月也已经知晓燕迟归和君霖起了疑心,这个噩梦对凡人来说,也许只是噩梦,可对于仙魔来说,那就是魔障,会要命的存在。 魔障不除,此心难安。 江近月深吸一口气,坦言:“从踏进这里,就感到前所未有过的害怕,慌乱,想逃,想蜷起来。虽然不记得自己在这里的一切,可感觉却骗不了人。我猜,这里极有可能是解开我身世来历的关键地。” 人的记忆玄妙,短短几十载,能记住的事情,只有极端的痛苦和极致的欢愉。 江近月显然是前者。 昆悟似有不忍:“你真要进去吗?” “人固有一死,只看值得与否。弄清楚了,兴许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阿月处事果断,不畏艰难苦痛,她想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人拦得住。 亦如此刻,她想要真相,哪怕知晓看到的可能是个血淋淋的,千疮百孔再无法愈合的伤口,她亦义无反顾。 江近月坚定抬脚:“走吧。” 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却是无法想象的难。 丈余距离,江近月用尽了毕生的勇气。 当她与江傻子的视线对上的那一刻,那种侵入骨肉的恐惧就像找到了出口,呼啸着从脑海深处冲出。 是他! 梦里踩着她背抽打她的人! 一头带着刺的荆条,一下又一下,扎破皮肉,带起血丝,再落下,再带出…… 那个细雨蒙蒙的中午,她被人压在地上,一个人打累了又换另一个人。 他们好像不知疲倦似的,不停地抽打她,荆条断了换竹条,竹条断了换木棍…… 江近月好痛,痛得死去活来,却动弹不得。 她不知自己哪里错了,他们为何要折磨自己。 而原因却是因为她身上的伤口总是不药而愈。 这几乎吓到了无知的江寡妇。 她以为自己捡回来的是只厉鬼,索命来的,不敢弄死了她,便日日叫上自己的儿子变着法子的折磨江近月。 不给饭吃,睡柴堆,干粗活,动辄棍子伺候。 好在江寡妇虽然丧心病狂,却怕害死自己唯一的儿子,不让江傻子碰江近月,还给她作男孩的打扮,也是存着到年纪把她卖了换钱的心思。 年幼的江近月受着非人的折磨,也想逃,用木柴换了一册法术本,竟照着上面的法术炼成了。 她把炼成的法术用在自己的身上,从假扮的男孩变成了真正的男孩。 她倔强,任江寡妇怎么折磨都不肯变回来,最终触怒江寡妇,扬言不变回来也行,男孩反之比女孩更值钱。 江近月知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很害怕,最终决定逃跑。 那日,她趁着江寡妇打脱力回屋去睡觉了,她才溜出柴堆逃跑。 一路上,她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脚步都是虚浮的,直跑到池塘边的时候,一声“妹妹”吓得她魂飞魄散。 “妹妹……” 江傻子认出了江近月。 分别多年,眼前的江近月出落的犹如谪仙。 江傻子并不是全痴,他从小就喜欢这个漂亮的妹妹,可娘从来不让他亲亲抱抱,说会死人。 后来,娘说这个漂亮妹妹死了,他伤心了好久,为了哄他开心,娘给他娶了媳妇,可媳妇没有妹妹好看,他不喜欢。 可是妹妹又回来了! 江傻子看到江近月真的很高兴,一骨碌爬起来,咧着嘴冲了过来。 “妹妹……” “疯子滚开!”君霖掐指朝江傻子膝盖弹了一下,扭头吼着江近月:“快躲开,傻站着干什么?” ------------ 第027章 我保护你 江近月的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上,挪不动,移不开。 那些深植入骨髓的苦痛恐惧几乎夺去了她仅剩的意识和呼吸。 她是不怕死的。可此刻,泪水无声无息地顺着苍白的脸庞滑落,砸在浮灰地面,凝起一个泪坑。 一滴两滴,越来越多,直至决堤。 “江近月!” “阿月!” 任他们怎么喊,她也没有反应。 江近月是那么无助,想呐喊求救,想从这个如影随形的牢笼里挣脱,可是没有人听见,更没有人救她。 君霖心急如焚:“怎么办?姓燕的快想想办法。” 阿月痛,昆悟更痛,可他知道,这是她心中的魔障,若走不出来,她此生都将束缚其中,直至被噩梦撕成碎片。 昆悟摇摇头:“没有办法!这是她的魔障,她今日若走不出来,假以时日定会因此疯魔。” 君霖被他气笑了:“你说的是人话吗?今日走不出来,还有假以时日?魔障这玩意只有神魔才有,她只是个凡人,充其量就是心理阴影,只要有人助她……” “你怎知她是凡人?她……”昆悟突然缄口,这该死的兔妖,都什么时候了还套他话,差点暴露。 借着兔子的原型打掩护,君霖又是一副混不吝的欠抽口气:“别说有的没的,她快要哭断气了,你救不救?” 仙有仙的法门,妖有妖的独技。 不是他不想,只是他从未涉猎过这方面的法术和医术,纵有心也无力。 昆悟作出让步,脸皮尊严都比不过阿月重要,他道:“你来,我给你们护法。” 要的就是他承认自己不如妖魔。 君霖得意的笑,举爪的同时看到又往江近月这边爬的江傻子,对昆悟喝道:“让他滚!” 江傻子是命案的关键证人,还是受害者的家人,虽然昆悟也厌恶这可怜可恨的人至极,但不能弄死他。 昆悟屈指一弹,将人定在原地,而后在江近月身上落下一道结界。 君霖看了结界一眼,爪尖凝练出一团紫雾拍在江近月的心口上。 青光内敛,紫雾缱绻。 此一刻,二人心照不宣,暂且放下了猜忌、防备,只为护这个对他们来说重于性命的人的周全。 …… 幽冥有草,又名怜悯,可治伤,可共情。花为引,根为种。 初相遇时,君霖便在江近月体内种下了涟冥草的根。 此刻,只消循着紫雾的指引便能找到江近月。 原以为会看到江近月儿时生活过的场景,君霖没想到跟着紫雾转了好几圈,却走到一株华盖参天的大树下。 看不见顶的大树被遮天盖地的青光笼罩着,那光里有一个人正蜷在树脚低声抽泣。 听到脚步声,江近月骤然抬眼望去,来者是男子,黑衣紧俏,劲腰长腿,俊美无双,少年不羁意气盖苍悟。 这人是谁? 江近月暂收了抽泣,愣愣地看着青光外的他。 君霖也是一愣,没想到在这个像梦境又不是梦境的地方,他竟显了真容。 江近月好美色,从她方才看到自己停止抽泣的那一刻起,君霖已经确定,她更喜欢自己这副真容。 他穿过青光,走到江近月面前,面对她席地而坐。 男子生的高大,即便坐下也有股威压罩顶的感觉。江近月识不得他,惊得往后面挪,背后是树身,她已经退无可退。 惊惶中,男子开口问她:“为何要躲在这里?叫你也不应。” 她一直在这里啊,他为什么要叫自己?江近月不解:“……你是谁?” 没想到等来的是这句话。 “你不认得我了?”君霖仿佛又看到病中那个娇软好欺的江近月,起了逗弄的心思,笑道,“我是你夫君啊!” “夫君?” 许是这个称呼太过遥远,江近月斟酌着他这话的可信度。 男子长的好看,笑起来也好看。 江近月想,这么好看的人就应该是她的夫君。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眼前的江近月徒有皮囊,一经开口,就知是个幼稚的小可怜儿。 君霖只得耐心的哄:“因为你跟我玩躲猫猫啊,你说‘找到我就跟你回去’,现在我找到了,你是不是该兑现诺言了?” “我……”江近月嗫嚅,“我害怕。” “怕什么?”君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有夫君在呢。” “外面有坏人。” 江近月的声音被他揉得断断续续,君霖手顺势而下,捏住她的下巴摩挲,让她看着自己。 “乖!别怕,我会保护你。” 本就不多的防备心被这句话彻底的瓦解。江近月小心翼翼地问:“真的会保护我吗?” 君霖最见不得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动了恻隐之心:“会,只要我在。”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他在心里赌誓。 “嗯,那我会乖的!”江近月作出保证。 没想到还是这么好骗啊。 君霖感慨着牵起江近月往来路走去。“甚好,那我们走吧。” 快走出那片空濛的地方时,江近月驻足回望一眼那株参天大树,而后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前走去。 有光渐亮,五感随着风动苏醒。 那口哽在心口喉间的阻塞,随着意识回归而越发的清晰。 原来她并不曾逃离这里! 江近月皱着眉,喘息,悸动,心口疼得一抽一抽的。 那滋味跟荆条抽在背上的时候一样。 好疼,好绝望! 慌乱无措时,江近月就想抓东西,手方抬起就被一只软乎乎的爪子按住。 君霖的声音响在耳畔,温柔疼惜:“别怕,我在!” 江近月猛然睁开眼,就看到抻着后腿,扒着她衣裳,认真看她的黑兔子。 这个姿势怎么瞧都滑稽,引人发笑。可江近月没有笑,她注视着兔子的眼睛,再度红了眼眶。 她在黑暗中,踽踽独行,以为终其一生都走不到尽头,却不想,半路上突然闯进来一个人,带着烈日灼心的光和热,暖化了她所有的冷和绝望! 泪川流不息,滴落在兔子的脸上。 君霖这个样子有点憋屈,一点都不潇洒,他想摸江近月的脸,叫她别哭。 可是又怕兔子趁机占她便宜,连忙从江近月的身上下来,冲昆悟吼道:“姓燕的!” 昆悟闻声撤去结界,上前去拉江近月:“阿月,你还好么?” 江近月没答,一双迷蒙着水汽的眼望过来,伸手抱起了兔子。 ------------ 第028章 冲她来的 “没事了阿月,不要怕。” 江近月拒绝燕迟归靠近自己,她需要时间冷静一会儿。 昆悟没强求,他不知兔妖用了什么办法进入江近月的神识境,也不知他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总之,阿月目下看似好多了,实际上却让他更担心,还有点失落。 平素的阿月待谁都是一口笑,便是心情不郁的时候,也不会如现在这般。 该不会是这兔妖趁机做了什么手脚吧? 君霖被江近月抱着,贴着心口,感觉到她心跳略快,人也在瑟瑟发抖,趁着江傻子听不见的功夫,赶紧安慰人。 “卿卿莫怕,本公子陪着你。” 江近月本是因为那缕灵气窜动的太快,她不知所措,没敢动,却被他这句“卿卿”强行打乱了阵脚。 这混蛋,还以为是他一时的笑言,居然真敢当人面喊出来。 江近月吵不过他,垂下眼,示意他别闹。 明眸色泽浅淡,虽无流盼星光,但也不见晦暗。 这么快好了? 君霖心惊,这是什么样的生命力,这么重的创伤,连个恢复期都不需要的吗? 他还准备了好些安慰人、俘获人心的话没讲呢。 继“别闹”之后,江近月很快调整过来,对昆悟道:“抱歉了燕公子,耽误了这么久。我好了,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静听吩咐。” 昆悟心想,他的阿月没变,还是老样子啊,任务大过一切。 迟疑片刻,他道:“据我当日收集的证据,江公子的媳妇是被妖类吸干了血肉精气。” “姓燕的,说话前过过脑子,三界有规,不论神界或魔界,皆不能伤手无寸铁的凡人。你说这是魔界所为,又是靠猜测?” 兔妖生气本可不必理会,但昆悟怕江近月以为自己对魔界的人有偏见,无奈之下,只想着,权当是给阿月解析。 “并非如此,当日我留下那衣服上的气息不止阿月一个人的。” 这话简直是错漏百出。他记得清清楚楚,昆悟要带走阿月的理由是凶手,证据是气息,这会儿居然告诉他们,元凶另有其人? “不止一个人?”君霖别有深意道:“你的意思是说,凶手不是江近月,而是留有气息的不明妖怪?” “可以这么说。” 话音尚未落,就见江近月抬手抵额,一副“你上当了”的表情。 昆悟还没明白她的暗示,就听见兔妖嗤之以鼻,说:“敢情是请我们来帮忙捉妖的啊?本公子算是长见识了,请人得排场大,气势足!” 兔子缠起人来,如同熬鹰。 江近月连忙打圆场:“好了,有什么事等忙完回去再说。燕公子,你先松开他吧。” 昆悟看向地上的江傻子,不太确定的问:“放开他,你没问题吗?” “可是不放开的话,你打算扛他回去吗?” 想都别想! 昆悟亲近凡人是因为江近月,厌恶凡人亦是因为江近月。 人心一旦黑了,便是世上最难洗清的恶,即便是个傻子,也休想得他原谅! “为何要带上他?” “同理。”江近月指了指黑兔子,“公子是近魔的兔妖,对于妖类的感应是很强烈的,同理,江傻子对于自己媳妇的反应也是一样。” 昔年,昆悟因身体的原因极少出自己的仙府,而江近月长年累月在外做任务。回来便将自己所知和经验告诉他。 就连这次取留气息,追踪元凶的手法都是她教的。 他不太懂她要做什么,依她的意思放了江傻子,喝令他带路去他家。 冲他吼的人很凶,江傻子知道这样的人不能惹,想找江近月,又被她怀里的黑兔子瞪得挪不动腿,好半晌才磨蹭到前边去带路。 一炷香后,三人到了江傻子的家。 江傻子扒着门,探头探脑的朝里头张望,几十岁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咬着手指,想进不敢进。 江近月跟他和那间屋子隔着丈余距离,视线停驻在竹篱笆边的柴堆那里,心有戚戚。 她终究还是……忘不掉啊! 不用去看,不用细问,这里的确是她儿时生活过的“家”。 江近月苦笑着,她先前一直想不通自己的记忆为什么会没了,现在她明白了,因为那里面没有笑,只有痛。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 沁出冷汗的手掌里多了只毛绒绒的爪子。 江近月低头去看君霖,顺便捏了下他的耳朵,示意自己没事。 再抬头看向昆悟:“燕公子,可以进去了吗?” 昆悟的注意力全放在江近月捏兔子耳朵这个动作上了,他记得阿月不喜欢养小动物,也不喜欢小孩子的。 怎么她…… “燕公子?” 昆悟回神,自知失态,忙稳住声线解释:“我先前走的匆忙,怕吓到村民,所以封了这里,待我打开结界。” 你是走的匆忙吗?是因为发现了江近月的气息吧? 神界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跟太微一个德性! 君霖腹诽还不够,竟还瞪了昆悟一眼。 昆悟感觉到兔妖对自己不满了,没回头,收了结界后,又驱着江傻子进了屋子。 屋门推开的刹那,江近月禁不住打颤,腿脚发软,险些跌倒。 但很快,她强行令自己冷静,告诉自己江寡妇都化为尘土了,她也已长大成人,真的不用再怕她! 不知过了几个弹指,江近月深吸一口气,抬脚往屋里走去。 虽然手脚还有点抖,但跨过门槛之后,她终于镇定了。 情绪稳定后,头脑也变得清晰。 江近月抱着兔子在堂屋里踱步一个来回,走回门口。 昆悟问:“阿月查出来了么?” “嗯。”江近月点点头:“燕公子说的没错,除了我的气息外,的确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妖气。” 江近月先前说自己能感应到灵气和别的东西,君霖还以为她在自卖自夸。 方才跟着江近月走了一圈,他也嗅到了妖气,但分辨不出是什么。 看样子,她对此还胸有成竹。 此事关乎魔界的安危,非同小可。君霖想问,又不方便当着江傻子的面出声,有点烦闷。 仅是动了一下,江近月像是心有感应,将兔子按住,说:“你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君霖翻个白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神界的人混久了,讲话都是说一半留一半,什么毛病! 有毛病的江近月可不知兔子打算回去教她说这茬。 她环顾四周后,恍然大悟,这妖是冲着她的气息来的? ------------ 第029章 听雪映月 可她多年前就已经离开了这里,就算有她的气息残留在此,也不可能保持几十年如一日。 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江近月仅是恢复了部分儿时的记忆,那时候的自己到底还做过哪些事情,她依然一无所知。 沉默几许后,她道:“燕公子,我有些理不清头绪,也不知该如何像你叙述,但我能确定一件事,你找到的属于我的灵气并非是我本身留在这里的。” 昆悟道:“我没有怀疑阿月的意思。” “怀疑也无妨,这事儿本身就有点复杂。若想要追本溯源,势必要做些禁忌之事,不知燕公子你……” “什么?” 江近月瞥他一眼,道:“我听闻有一种摄心术可以看到别人想要看到的东西。我们三人中,公子不能插手,我不会,那么燕公子你,应该没问题吧?” 他怎么可能没问题。 君霖想笑,昆悟啊昆悟,这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我看你怎么办! 这还真是个大难题,帮不帮都不行,昆悟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正苦恼着,他突然想起来一个人,或许可以让他帮这个忙。 昆悟道:“我想到了一个人可以。” “燕公子打算怎么做?”江近月问。 “我把这个人带走,你先回燕府等我消息。”昆悟话音尚未落地,又担心神界的人趁他不在动手脚,不放心道,“算了,我还是先把你们送回府再去。” 江近月明白,如今的人界危机四伏,她和君霖的身份又特殊,有燕迟归在旁,的确能规避很多危险。 她点点头,率先出了屋子。 一行人坐船返回燕府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昆悟将江傻子丢给李叔交代了几句,正要走,又听他讲了村民来府门口探消息的事儿。 他按着眉心听完,说句“我知道了”便赶去看江近月。 后院黑灯瞎火的。回到燕府后,君霖恢复了人身,而江近月枯坐花架亭子下,相对无言。 确切的说,是江近月无言。 君霖本想问问她神识境里是棵什么树,可她自坐下来后,眼神空茫,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 回来之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还不等他问,院门口那边传来一阵疾快的脚步声。 君霖朝门口张望,见昆悟走过花径后停了一会儿,而后放轻脚步,朝他们这边过来了。 “阿月。”昆悟轻唤了声,江近月仿若未闻。 唉。 他无声叹息,朝正要开口的君霖先比个噤声的手势,又作请的手势。 两人向来不对付,看昆悟这举动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君霖看得出来江近月不对劲,又琢磨不透姑娘家的心思,以为昆悟会吐露心声,旋即起身跟上,道:“什么事要避开她说?” 昆悟开门见山:“我这一趟出去,短则三日,慢则七日。我没回来之前,还请公子好生照顾阿月,莫要和上次那般鲁莽。” 君霖听他说自己鲁莽,眉毛一挑,昆悟却已转过去看着江近月:“她这样子约摸会持续数日,我已经吩咐过府里的人不要来打扰你们,也请公子不要打扰她,等她熬过去了自会恢复如初。” “等等,什么叫她熬过去了?”君霖好像一下子触摸到了什么,“你说的是她疗伤的方式?” 昆悟深深叹气:“算是吧,总之公子记住不要打扰她便好。” “行,本公子知道了。” 昆悟没有久留,他一走,君霖立即回到江近月身边,一把捞起她的手腕要探脉。 江近月抽回自己的手腕,道:“我没生病,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去休息也好,要哭要闹要疯,我都陪着你。”君霖劝她,“不管是什么样的创伤,随着时光流逝,总会结痂平复。你要学会把这些看作你人生的经历,而不是阻你前行的绊脚石。” 江近月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嗯了声,起身回屋,在进门之前,她突然停下来,隔着夜色,道:“我不好,不值得你如此。” 君霖一句安慰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江近月已经关上了房门。 朦胧昏黄的月光拢着小院,每一道影子都好像是江近月孤立无援的背影。 君霖怔忡间,忽而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情感。 是了! 能以言语诉说的伤便算不得伤了! 他叹口气,起身时,望了一眼被云层遮住的月亮,心想,今夜注定难眠。 翌日,一大早,昆悟过来跟江近月辞行,见她未起,便把联络用的“听雪映月”其中一只听雪铃铛留给了她。 等君霖过来,敲江近月房门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此物。 他俯身捡起铃铛细看,铃铛仅一指节大小,触手温润,是个顶好的玉宠。 拿这么漂亮的东西传讯用,想也只有江近月了吧? 君霖将铃铛的穗绳套在食指上,抬手用力敲门。 “卿卿开门。” 江近月坐了一晚上,直到天亮时才撑不住躺下去,方才有些睡意,就被这催债似的敲门声震醒了。 “再不开门,我进去了。” 江近月昂起一半的身子立马倒了回去,也不搭腔,静等他进来溜达一圈出去,她也好安生睡觉。 君霖果然说到做到。默数三声后,将那扇上闩都没有用的门推开,大步流星的走到床榻边,察看江近月的状态。 她的眼睑有青黑,神色萎靡,一副他爱咋咋地,只要不烦她就好的表情。 君霖老不客气的坐在床沿上,伸出套着铃铛的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白皙指节套着一圈红绳,十分显眼好看,江近月觉得那铃铛有些眼熟,凝神看了片刻,又恹恹的垂了眼皮。 单看她的反应,着实分辨不出她是心情不好还是对铃铛提不起兴趣,君霖懒得猜了,问:“这东西不是你的么?” 她很困,头脑晕乎乎的,哪还记得是不是她的东西啊。 江近月眯着眼下逐客令:“不记得了,我想睡觉,公子若无急事等我起时再议,麻烦出去的时候带上门。” “行,你睡吧,我不吵你。” 这体贴的态度真是难得一见的让人心安,江近月略一放松,沉沉入睡。 ------------ 第030章 入百花阁 江近月消沉的数日里,君霖只管安静的陪着,任她睡到日夜颠倒,不吃不喝,只要还有口气在,他一概不干涉。 可这空气委实扎眼了些,有事无事,在她眼前晃悠一圈,不说话也不闹腾,就懒散的倚着,不是玩铃铛,就是玩她的头发。 无病呻吟到第五日,江近月终于破功了。 不愧是多智近妖,虽然君霖什么话都没有说,效果却胜过苦口婆心的劝阻,还让人找不到发怒的理由。江近月甘拜下风,只想抱拳作揖,道句佩服! 二人在花架亭子下坐了小半个时辰,江近月先开了口:“多谢公子这几日的悉心照顾,有什么话你问吧。” “你不想说就不要勉强自己。” 江近月确实不太想说,但天下没有平白得人恩惠的事情,况且兔子是什么性情,她也算摸得透彻。 “若是公子想要知晓,我绝不隐瞒。” “好,”君霖扬起手指上挂着的听雪铃铛,“谁给你的?” “此物不是我的。” 那就是昆悟留给她传讯用的,被自己捡到了。君霖放下手,拇指在铃铛上抹了一下,而后给了江近月:“放在身上做传讯用。本公子不想问你话,只想你陪我出去一趟,有异议吗?” “没有。” “那好,你去换身女装,本公子带你去捉妖。” 女装于江近月来说太过束手束脚,既是去干活,穿成那样岂不坏事?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她没多问,依照吩咐回屋换了身衣裙,得君霖点头后,二人出了燕府。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君霖这次不带江近月走路,而是让人准备了马车,直奔百花阁。 昆悟想用听雪给江近月传递消息,却被君霖截了胡。 虽然他十分不情愿旧地重游,但此一时彼一时,江近月心口那缕灵气强盛度跟咒印破开的速度相互牵制,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江近月以最快的速度好起来。 想要她好起来,就得集齐她丢失的那一魂。 三魂无形无相,她丢的究竟是生魂、灵魂、还是觉魂? 昆悟绝不可能告诉他的,他也指望不上江近月。 堂堂风光恣意的魔君,小命攥在一个随时会玩完的人手里,别提那颗心悬得有多高了。 从前他嗤之以鼻,不屑的那些手段,如今他须得亲自动手。 唉!一口长气叹出时,马车缓缓停稳,车夫朝车里的公子招呼了一声:“公子,到了!” 公子闻声,抬手给自己罩了个银面,又给江近月挂了面纱,才起身先下了马车。 待江近月下了马车,君霖立即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吩咐她的话到了嘴边还没讲出来,先被她硬的跟老松似的腰给镇住了。 江近月尴尬的直着腰身,正想说让他换个姿势,就听君霖小声耳语:“放松点,能不能进寻欢院,全靠你了!” 她投以疑问的目光。 君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前方来了人迎接,连忙勾起指尖挠了挠她的腰,江近月怕痒,身子一歪,正好歪进君霖靠过来的肩头上。 “来人了,别动!”君霖提醒江近月。 来人是百花阁专司接待的审客门童,一双精光眼打量着还没进院子就腻腻歪歪的男女,心里思量该将他们带到哪个院子去。 两人衣着考究,质料上乘,还挺讲究的覆了面,露出的部分精致好看,绝非普通寻欢客人,这要去后面的院子,还得见过总管嫲嫲才行呢。 门童打量完毕,笑脸相迎:“公子请随小的来。” 君霖对门童的回答不满意,照他的身份应该直接迎他去寻欢、作乐、笙歌院子,怎的还往前院走? 他没动,揽住江近月腰身的手已经移到肩头上,有随时掉头走的意思。 门童见状,连忙解释:“公子稍安勿躁,您要去后院,还得总管嫲嫲带路,小的这便领你去总管嫲嫲那处?” 是个讨巧的人,这地方的人无利不起早,都贪那黄白物和珠宝,君霖抬手赏了银子,也不于那门童多话,便由着他带路进了隔壁的小院子。 门童嘴里的管家嫲嫲是个会享受的人,小院子里亭台楼阁,鲜花满院,院前有口大池子,里头养的锦鲤鱼还不少。 三人进去的时候,管家嫲嫲正坐在池子边喂鱼,听到脚步声,抬起眼皮将人扫了一扫,曼声道:“公子稍坐片刻。” 门童引着他们进了凉亭,端茶倒水后,悄悄地冲君霖使眼色,那意思是“成了”。 君霖到此刻才对门童颔首表示了感谢。 他没喝门童倒的茶,也没让江近月碰桌上的茶点。 糕点造型奇特,香气喷鼻,江近月吞下口中的津液,不明白君霖为何不让自己吃。 一丝笑意从君霖眼中溢出,嘴角扬起的弧度透露着他此刻的心情。他贴着江近月耳语,银色覆面随着说话的动作蹭着她的脸颊,带着冰冷又旖旎的微妙触感。 江近月咬着唇,力道时轻时重,一副像极力忍着什么又不舍离开的神情。 总管嫲嫲躲在花廊的柱子后面,将两人的动作神情看得一清二楚,而后深深吸一口顺风过来的二人的气息,判定是什么人后,适才现身。 “让公子久等了!”总管嫲嫲一手持着玉烟杆,扭着腰肢,走到君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咱们百花阁的规矩,公子晓得吧?想去哪个院?住多久?公子给个话,咱们也好安排。” “清静点的,时日未知。”君霖说着把钱袋搁在桌上,“只多不少。” 管家嫲嫲瞅一眼那鼓囊囊的金丝钱袋子,一张脸笑成了花:“公子豪爽,咱们立马给公子安排。公子这边请!” 江近月还在盯着桌上的糕点,君霖起身了她都没发现,待被他拽起来时,见他和那个拿玉烟杆子的女人都看着自己,她尴尬的想遁地。 先前两人都坐着,总管嫲嫲没察觉,待江近月站起来之后,她神情一滞,又把人上下左右看了个遍,直看得江近月的目光无处可藏。 君霖不悦地皱眉,他发现不管是男是女,只要盯着江近月看个没完,他就很不高兴,他一旦很不高兴便会做些说些别人会不高兴的事情来。 譬如此刻。 那总管嫲嫲的眼睛还没从江近月身上移开,他忍了半晌,沉声警告:“本公子的人,外人少看为妙!” ------------ 第031章 甜丝丝的 怨不得她多看,这小娘子身上逸散着的气息甜丝丝的,诱得她快流口水了。 总管嫲嫲话里有话:“容我多嘴一句,咱百花阁的规矩不多,但有两条公子须得遵守才行。” 君霖心中冷笑,语气略微不耐烦:“百花阁如今做大了,更加有恃无恐。本公子没少你的银子,不用你的人,这便要难为本公子了?” “公子这话咱可担待不起。”总管嫲嫲面对君霖,余光瞥向江近月:“公子想要怎么玩咱管不着,但咱这里不兴男子,这规矩咱可不敢破,也不好破,您说是也不是?” 这理由真真出人意料之外。 江近月的容貌无可挑剔,俊俏中糅杂了三分阴柔的美,扮什么像什么。 只是不知这总管嫲嫲是如何断定她乃男子的? 她是比一般的女子高,气势不够柔,但也绝非男子。他好不容易扳回江近月对自己的认知,可不能因为这个误会让她再产生自己是男子的念头。 君霖立即摆出二世祖混不吝的姿态,佯装发怒:“你说什么?这事关本公子的一辈子,你看清楚了再说话!长这么美的姑娘是男子吗?啊?” 闻言,总管嫲嫲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带甜味的姑娘?跟那位好像。 她忙咋呼道:“哎呀,怎么就看花眼了呢?对不住了二位,咱们一会儿叫厨房多做些糕点赔罪,您看成么?” 江近月眼中一亮,正想点头,就听君霖蛮横道:“不值钱的糕点就想打发了本公子?你这百花阁当真是有人撑腰了!跟本公子讲规矩?本公子来这玩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绣花呢!” 论气势这块,也就太微那老东西能跟他比肩了。 就人界糊弄人的这套把戏,他三岁那年就不玩了! 总管嫲嫲忙不迭吐出一个烟圈,放低姿态解释:“公子啊,别的不敢说,咱百花阁的糕点可是三界公认的好吃,除了咱这里,花钱您都吃不着。便是公子住在这里,每个院子,每日也只供应例份,再没有多余的。为了表示诚意,每日多送一份给公子可好?” 真不知道君霖哪来那么大的火气,江近月盖着袖子的手指戳他一下,提醒他,我们是来办事的,不是来闹事的。 君霖原本还绷着脸,佯装被她的小动作取悦,应她所求:“晓得了,不难为人家。就你心眼儿好,我这是为了让谁高兴啊,倒成了恶人。” 难怪那么生气,敢情不是外头的野路子啊!这公子看着也不像风月老手,居然带心上人来这种地方找情趣,可真会玩! 他逮着机会发那么一通火,除了对往事的耿耿于怀外,还有就是不想让百花阁的人误会江近月是“那种人”他们是“那种关系” 虽说这里的规矩是只问钱财不问来路,保密也做得极好,但谁能保证每个人都如此? 光君霖知晓的,藏身于此的探子,可比正经的“客人”要多得多。 总管嫲嫲心思玲珑,了然一笑,脚尖一转,引着他们换了条路走。 途经一处院子,里头浪声笑语不断,江近月好奇那些人为何这么高兴,侧耳倾听,须臾,面无表情的快步走去了君霖的前头。 阳光薄透,穿过江近月的发丝,照见欲盖弥彰的染着薄红的耳尖。君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将人揽进自己的怀里,闷声笑了笑。 江近月本就窘迫,闻笑声,又是一阵脸红耳热,伸手要推开他。 “别闹。” 君霖吐气时的热气拂过耳畔,簌簌的痒。她无法招架这般亲密,微微偏头,小声抗议:“一定要靠这么近吗?” “对于情浓时的男女,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你若不怕暴露,尽管躲开。” 想到凶手狡猾,江近月无法,偏了一半的身子又老老实实的靠了回去。 真是一唬一个准,这么好骗的江近月得亏是自己先遇上的,要是先落到昆悟手里,再被他捏着自己的小命…… 咦—— 君霖甩开那不合时宜的幻想,揽住江近月的腰身,一派春风得意。 不多时,总管嫲嫲把他们送到了清静点的笙歌院子门口,唤了人来吩咐几句,便先走了。 丫鬟机灵识趣,躬身候在一旁,静等两人扭捏作态后,唤她引路进房。 不曾想,今日这一对儿跟旁的人不同,优哉游哉的闲逛,好似游园。 丫鬟偷摸地瞟一眼姑娘的背影,心想着总管嫲嫲交代她务必少说话,不要看那位姑娘,但可以给姑娘糕点。 可瞧这二位的兴致,逛完园子,再进屋你侬我侬,只怕是顾不上吃喝了。 丫鬟轻声提议:“晌午的日头怪烘人的,姑娘要不先进屋喝盅玉露?” 江近月只听说过酸梅汤,她没应声,却问君霖:“玉露是什么?好喝吗?” “就是燕窝羹而已。”君霖说完,又以口型作答:不能喝。 当年他躲在这后院之中,略知百花阁的规矩极其严格,连食材也分三六九等。 这后院也不是他当时偷听到的“后院”,按规矩是喝不上燕窝羹的,这丫鬟又不是新人,怎可能弄错? 有问题! 君霖朝江近月使眼色,让她静观其变。 江近月眨眨眼,不做声了。 身后的丫鬟可不知二人的眼底官司,心说这姑娘一点主见都没有,男子说不好喝她便信了,想必哄她吃些糕点应该也不难,于是噤声等待机会。 君霖领着江近月把能看能赏玩的地方走了个遍,顾念着她的身体,便冲丫鬟道:“本公子乏了,带路吧。” 丫鬟抹掉手心里的汗,领着两人进了内室,轻声道:“公子姑娘先歇着,奴去端些茶点来。” 江近月早就饿了,方才逛园子记路线的时候,肚子咕咕叫了好几声,这丫鬟倒是体贴,可君霖说这里的食物不能吃,她一时左右为难。 往日饿个三五天的都不觉得有什么,可从她闻过哪几碟糕点后,总觉得饥肠辘辘,腹中空空,嘴也馋的厉害,可她素来隐忍,难捱也只会藏于心。 再说他们上来这里办正事的,可不能因为贪吃拖后腿。江近月正欲拒绝,却听君霖道:“糕点缓缓再说,先做些菜饭来,本公子饿了。” 丫鬟正要应是,又听他道:“叫那胖厨子亲自做。” 那胖厨子? ------------ 第032章 公子脏了 他居然连胖厨子都知道?这是借机给自己敲警钟吗? 丫鬟怕坏事,应声急退。 待人走远,江近月立即与君霖拉开距离,离得远了,她顷刻浑身舒坦。 “公子,接下来做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做,等就是了。” “坐在屋里能等来凶手自投罗网?” 君霖但笑不语,万事开头难,如今的江近月就像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什么都得重头慢慢教。 基于对危险的判断,光靠言传身教还不够,得让她切身体会才能牢记。 “累不累?要不你先歇会儿。” 闻言,江近月紧张地看着君霖,她可没忘记总管嫲嫲和丫鬟有意无意扫看她的眼神。 她就算再笨,也该明白这是哪,是干嘛的! 她不禁有点后悔答应他穿女装。 若是抓到凶手还不亏,没抓到的话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发现江近月关注的重点与自己的相左,君霖无奈点拨:“你现在不休息好,晚上哪来的精神找线索?” “我不累,只是很饿。能不能等我吃完饭再……” 江近月意在拖延时间,君霖却另有看法。 那糕点和茶不让她用,起初是担心里头加了东西,可见江近月因为那糕点连别的事儿都顾不上了,他才真正确定的确是加过东西的。 思来想去,君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他闻着没事,江近月却中了招? 他没明说是想看看江近月的应变能力,没想到暗示她三四回,她仍心心念念着吃的。 看来那东西的作用不止于勾起人的食欲,还能迷惑人心。 方才他特意提起胖厨子是想通过这个丫鬟的嘴传消息,但愿能蒙混过去。 “真的这么饿吗?” 江近月连连点头。从她醒来到现在从没有像现在这么饿过。 她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公子,那糕点是不是有问题?” 君霖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有问题,但我无恙,你何故有此一问?” “因为我是闻过那几碟子糕点之后,才产生强烈的饥饿感。”江近月说完,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莫非那糕点只对她起作用? 待去看君霖的表情才知,原来他早就发现了。 “你怎么……” 见江近月话说一半突然噤声,君霖好奇道:“怎么?” 也是说到一半时江近月猛然想起。其实君霖早就提醒过她好多次,是她自己太笨,没能领会。 “没什么,公子既然知晓这里的东西不能吃,那为何又要人家做饭呢?” 君霖耐心的教她:“糕点有问题,我们只能心照不宣装糊涂,你若什么都不吃,你说他们会否起疑?” “肯定会。”江近月还是参不透他点名叫那个厨子做饭的原因,思索半天,“你认得那个厨子?” 闻言,君霖不合时宜的思及当年躲在厨下偷吃的糗事。也因此得知胖厨子是人界的厨师,手艺最佳,可这丢脸的事儿他怎好意思让江近月知道。 于是他厚着脸皮道:“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江近月疑惑不解,兔子可不是会说模棱两可话的人。 “你这姑娘叫我说你什么好?”君霖面不改色地吹牛皮,“难道让本公子告诉你,当年我在这里寻欢作乐时,曾吃过他做的菜,觉得味道不错……” 君霖叽里呱啦说了一通,江近月默默地听完,朝他伸出手:“有帕子吗?” “你要帕子作甚?”君霖不明所以,还是掏出帕子递给她,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有些话点到为止不是很好吗?你干嘛非要戳破?这个习惯得改。” 江近月没理他,仔细地翻看着干净的帕子,上面兰草香气袭人,她捏着帕子一角,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嘴唇。 君霖正奇怪她要帕子干什么?直到看见江近月擦嘴的动作,幡然醒悟:“你嫌弃我?” “嗯。”江近月不急不慌地叠起帕子往袖袋里藏,“公子你脏了。” 这坦然的语气和神态,竟把君霖气笑了:“我怎么就脏了?” 江近月一板一眼认真道:“就公子目下的年纪尚算轻,依你方才所言,你多年前就来过这里,也就是说公子很早前就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对否?” 对个屁否! 他也就吹个牛而已,哪晓得这死心眼的姑娘居然当了真。 有生之年第一回吹牛就被撞破。君霖眼下是骑虎难下,硬着头皮道:“本公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有几回艳遇乃常事。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嫁给本公子不成?” “那倒没有。”江近月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 “没有,那你又问又躲的干什么?” 直待江近月移到自认为安全的距离,适才道:“怕公子你兽性大发。” “若本公子兽性大发,那也是你勾的!” “公子莫要冤枉我,我只是实话实说。”江近月一脸无辜。 她越是一本正经,君霖的脑海里越是出现她生病时撒娇耍无赖的样子。 这个坏人。 总在无形中,天真的像懵懂的小兽时不时撩拨他一下,让人想入非非的同时又觉得那是对她的亵渎。 可君霖从来不是正人君子,心中有所想,势必有所动。 上次浅尝辄止后,他意犹未尽的回味良久,还寻思着另找机会一解困惑。 斯情斯景,良辰美人,此时不试,更待何时? 他故意敛神朝外张望片刻,而后对江近月正色道:“你过来。” 二人平素也会在嬉戏打闹中谈及正事。江近月不疑有他,立即往君霖身边走去:“有人来了吗?” “晾着我们这么久。那人也该回来了,你快坐过来,免得她起疑心。”君霖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那。 那地方是丫鬟出去前她的座位,与君霖几乎快贴在一起了,江近月瞟了一眼,放缓脚步,迟疑不决。 她是不知情浓时的男女再一起是什么样子,但好像没有一定要贴在一起的必要,她不坐回去,应该也没影响吧? 她这厢为要不要坐到君霖身边发愁,外头已经响起了脚步声,虽然不重,但逃不过他二人的耳朵。 君霖骤然间起身,长臂揽过江近月的腰便将人带倒在自己怀里。 与此同时,丫鬟端着几碟赔罪的糕点,行至门口时,正欲禀告,抬眼见公子俯身背对着门,她立即放下托盘,急匆匆的躲去了廊下。 ------------ 第033章 殃及池鱼 满以为江近月会反击,哪晓得她看到丫鬟临门一脚,竟乖乖地任君霖偷香。 君霖得逞的那刻,恍惚产生一种错觉,待江近月听到丫鬟走远的脚步声,推开他以后,他才知她只是怕穿帮。 是了,她在演戏。 也只有这种解释能说服他自己。 若不然,像江近月这种信条已成的人,壮汉仅是威胁,她便打断了那人的腿,没送他断子绝孙脚,算是客气。 偷偷瞟江近月,君霖生怕她又拿帕子擦嘴,一边帮她整理弄乱的头发,一边试探:“方才你是怕露馅儿吧?” 江近月默默地递给他一个眼神,知道你还问? 好吧。 看来是他想当然了。 可为何听到这个答案后,心里有点闷闷的? 还不等君霖想明白,躲在廊下的丫鬟又端着托盘站在门口,低眉顺眼小声说:“公子,饭菜端来了,是现在给您送进去吗?” 君霖抛出银子,轰人:“不必了,你放在那儿就退下。本公子有私房话要说,有事自会唤你。” 丫鬟毕竟是凡人,黄白之物能使鬼推磨,自然也能收买人心。她捡起银子,朝君霖欠身,轻手轻脚的退到廊下,再疾步行远。 几乎是脚步声消失的刹那,江近月立即从君霖身边挪开,而后起身:“我去拿吃的。” 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 君霖心中意难平,想他天人之姿,又非蛇蝎,用得着火烧眉毛似的避之不及?早知不带面具了,也好让她见识一下自己在旁人眼里的魅力。 可在江近月的眼里,此刻君霖的魅力还不及这托盘里的食物。 她是真的很饿。三两下摆放好,举起筷子正欲尝一口,又不知何故,停着不动,去看君霖。 “怎么了?”君霖明知故问。 “你不必考我,我有自知之明。”江近月望着桌上的菜,“哪些能吃?” “不知。” “不能吃?那你何必多此一举。” 君霖正色道:“我以前都是囫囵吞枣,吃完就睡觉。纵使真有不妥,我也未见得全部知晓。” 他那时候虚弱的很,躲在兔子身体里,既要防神界的尾巴,又要防备兔子被抓去吃了。有丁点儿的时间都用来调养生息,根本就分身乏术。 尽管他这话说的委婉,江近月却理解成他除了吃饭就是快活,成天醉生梦死,没发觉倒也不稀奇。 “也是。”江近月笑了一声,眼神意味深长,“兴许这里头放了助兴的东西,吃完哪有多余的心思想旁的。” 她本是随口一说,哪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君霖旋即端起其中一盘菜,大步流星走到鱼池边,合着盘子一道丢了进去。 听到水响,江近月跟着跑到君霖身边探头看,只见池子里的鱼聚在一起争相抢食,不过须臾,便吃了个精光。 “这鱼好生奇怪,居然吃这些?” “奇怪吗?”君霖偏头看着她,附耳道,“有人想看戏,介意再演一场吗?” 江近月抬眼略略一扫,四下里安静的不闻虫言鸟迹,也探不出别的声息,她还是压低了声音:“要我做什么?” 君霖笑说:“桌上还有好些菜呢。” 话音未落,江近月风一般卷进屋里,片刻后,手里各端着一盘菜,往鱼池这边走来。 君霖装模作样地问:“这是作甚?” “学你喂鱼呀。”说着,她将手里的盘子往鱼池里一扔,还咯咯笑了几声。 抢食的鱼儿越来越多。二人盯着鱼群外围不动的白尾鱼,无声交换眼色,江近月旋即拍了拍手:“无趣,乏了。” “腻了就回屋歇着。”君霖顺手揽住江近月的腰,二人一道回了屋。 房门关上后,君霖识趣的放开了江近月,轻声问:“你方才在看什么?” “探气息,一无所获。” 江近月扫了眼桌上的菜,就想到快要翻肚皮的鱼,不免生寒,这些人居然真敢在食物里动手脚。她意有所指:“这可真是殃及池鱼。” “姑娘心善,倒不如体恤本公子。” “公子困了吗?”江近月顾左右而言他,“还是公子需要另寻开心?” 君霖白她一眼:“我谢谢你。少拿本公子寻开心,无事就赶紧去睡会,今夜有得熬了。” “公子真凶。”江近月不知何时摸出了扇子,挡着脸看他,“就一张榻,两个人怎么睡?” 露在扇缘外的眼睛,明眸善睐,君霖本想调侃几句,但见她一副“你敢说我就戳死你”的表情,轻笑道:“本公子不与女子争先后,你去睡吧,我守着。” “多谢公子体恤。”江近月有样学样,捏着扇子去了内室。 她这几日饱受记忆的摧残,睡的并不好,心身倦怠。若非怕君霖太过担心,她便会像以往那样,找个角落蜷起来舔舐伤口,直等复原为止。 许是出了燕府,亦或是因为君霖答应守着自己,江近月紧绷着的心弦一松,粘上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日暮黄昏。 她睁眼时正对着窗,太阳快落山了,最后一丝灿烂的余晖把云朵染成了瑰丽多彩的火烧云。 江近月在变化多端的火烧云里找到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遥遥相望,直至清风吹散了它的形状,她才回了神。 “好看吗?”君霖不知何时进来的,倚着墙,正面对着她方才出神的地方。 “好看。” “日出也好看。” 江近月道:“我喜欢黄昏。” “为何?”君霖不解,“日出代表生机,日暮……” “日暮途穷,再苦再难,日落后,一切的痛苦便都临近尾声,只要熬过最黑的夜,便会迎来新的曙光。” 这还不如不解释。 那一字一句听得君霖心尖直颤,他暗骂自己怎么没心没肺的。 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 江近月连别人肆意扣给她的瘟神帽子都耿耿于怀,这横亘在心中多年的剜心之痛,且是说一句好了就真的好了? 心伤痊愈,谈何容易! 君霖走到江近月身边,同她一起看着天外:“你说的没错,日升月落,周而复始。只不过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就如同你,总会等到向阳而生的人为你照亮漆黑的夜,陪你看永恒的落日。” “我会等到吗?”江近月喃喃问。 “会的。” ------------ 第034章 谢我什么 “你真好。”这句话出自江近月的真心。 不曾想,君霖勾唇一笑,神情真假难辨:“以身相许吗?这好就归你一人所有。” “好啊,”江近月伸出手,“麻烦公子先解契。” 君霖以指拨开她的手,走到榻边,抬抬下巴,示意她起来让自己休息。 他不欲多言,江近月也见好就收,忙不迭起身,正欲把被褥收拾干净,君霖却快她一步躺了下去。 见她目露诧异,他连忙转移注意力:“未开智的妖兽多半会在夜间行动。亥时喊我,若果来了人,先稳住,留待本公子对付即可。” “嗯。”江近月见天色暗下来,连忙关了窗户,而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内室昏暗,君霖嗅着枕头上江近月留下来的气息,思忖着她方才那句解契是自己的意思还是昆悟撺掇她。基于二人的信任,悄悄解契也并非不可,但一想到昆悟和虎视眈眈的神界尾巴还在窥伺,他就放心不下。 说不准,他们此刻正潜伏在人界的某处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如今的人界再不是凡人的栖息地,不知从何时起,人界已成为神魔两界的枢纽,这片土地自由自在,其中不乏不喜束缚的仙和妖,打眼望去都与凡人无异。 神界的尾巴借此隐藏行踪,亦如他借此保护自己一样。 只是人界虽大,能藏人却藏不住身上的灵气,上次那个小个子男子的灵气就较往日的尾巴要强盛些,要想在昆悟的地盘不被他发觉,唯一能藏的地方—— 百花阁! 莫非他们也躲在百花阁里? 相隔了数座院子里,两个人的思路不约而同的朝着一个方向汇聚,小机灵端着茶盏,喃喃自语:“百花阁,可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他带来的人问道:“他们应该就在其中一座院子里,要不要?” 小机灵抬手示意不可:“盘根错节,凡人太多,动起手来不方便。先静观其变,总会有些不安分的东西出现,届时……” “仙君睿智,此番功成,该晋升了吧。” 闻言,小机灵眼中极快掠过一抹晦暗,声令手下提前做好准备,随之将人挥退。 那人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他望了一眼玉盘似的皎月,身影很快融于黑暗中。 远处的灯火投射在水面上,泛起彩色的涟漪,江近月从卷轴上抬起头,才听见外头虫鸟轻鸣以及别的院子里传来的奢靡乐声。 好生热闹啊。 她收起卷轴,走到门口一探究竟。夜晚的百花阁与白日里的死寂截然相反,疏影婆娑,鲜花怒放,就连因抢食后不怎么动过的白尾鱼也显得格外的兴奋,鱼尾不停地有节奏的拍打着水面。 江近月没见过这番景象,眼望着远处的姹紫嫣红,耳听着软糯的伶声而渐渐着迷。 君霖出来时,就看到江近月倚着门,陶醉的听着别有滋味的曲子,而不自知。 他本想提醒她这些曲子是助兴的,话到嘴边,心中一荡,世间能留存的美好全源于不知真相,江近月听不懂曲中意,他又何必去打破她心中仅有的美好呢? 一曲终了,江近月犹舍不得进屋,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直听到曲不成曲,调成调笑,她才回首看向身后的君霖:“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让我听了这么好听的曲子,谢你愿意陪我听完。” 君霖笑了,走到她身边坐下:“你若喜欢,以后常陪你听。” “公子说笑了。”江近月思绪抽离的很快,“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公子切莫把诺言挂在嘴边,将来被你的娘子知晓了会不高兴的。” “说的也是,”君霖戏谑道,“说不定也和你一样小心眼,又记仇。” “谁小心眼又记仇?”江近月瞪了他一眼,“公子别不知足,像我这样听话又护主的献祭者,你打着灯笼也再找不着了。” “是了,所以打死我也舍不得解契,要不,你就跟着本公子过得了,吃喝不愁,也不用担心别人欺负你,多好。”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江近月不上当。 “诶——你这姑娘,这句话谁教你的?” “你呀!”江近月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在马车上,你不记得了?” 马车上? 那不是他怕江近月被昆悟说动心,用来哄骗她的么? 君霖暗骂一声,起身跟在江近月身后解释:“那是本公子教你防别人的,这话不适用于本公子,懂?” “懂了。”江近月看了一眼更漏,提醒君霖:“亥时到,公子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提起正事,君霖收敛散漫的神色,说:“你留在这里等我。” “为何?” “这里比较安全,我会放置结界保护你的。” “公子是忘了只有我能分辨气息吗?”江近月说着,拈指结印,“若公子是担心我拖你后腿,那我告诉你,方才我已经学会了拘妖阵,你大可放心。” 玉白指尖上的青光灵流充沛,君霖震惊道:“方才学会的?你从何处学的?” “卷轴上多的是,我只挑了其一。若是不够,我还可现学一两样。” “不必了。”放她一个人在这里,他其实也不放心,“我不需要你帮手,你尽管保护好自己,能做到吗?” 江近月点点头。 “那好,进屋把衣服换了。”君霖丢了件黑袍给她,而后走到桌边等着。 这件乌丝暗纹袍能随穿者身形变化,作用多样。 身为魔君时嫌弃,扮兔妖穿又太招眼,被看作鸡肋的衣袍穿在江近月身上时,君霖的视线从笔直的腿,细软的腰,再移到那令人痴迷的脸上后,闷声咒骂一句,立即捡起桌上的面纱将她的脸遮严实,还不放心的检查一遍,叮嘱道:“面纱,切莫弄掉了。” 江近月的笑声闷在面纱里,眼里是藏不住的得意。也就只有她的容貌能为自己争取来一点自信。 君霖抬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思忖着他许久不曾动用灵力,也不知能否坚持到那座“后院”,不妨先试试江近月的应变能力。 他握住江近月的手,问道:“准备好了吗?” 江近月点头。 “百花阁地形复杂,我们要找的后院方位我不确定,未免打草惊蛇,今夜便由你探路。” ------------ 第035章 身不由己 江近月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第一回挑大梁,可不想被君霖小瞧了去。 百花阁的确如君霖所言,建筑看似有序,井井有条,实则难辨虚实。二人在一模一样的院子里穿行了三来回,才绕到第二进院子入口。 君霖默默感叹会追踪灵息就是好,若他有这个本事,恐怕早就抓到给他下咒印的幕后黑手。 穿过第三进院子,江近月隐在树荫底下,停驻不前。 君霖则不动声色退后半步,挡着江近月的左边身子:“找到了?” “不确定。”江近月重新探过,回道,“有微弱的妖息,不像是兽类,也与临江村的气息不同。” “那不是,等回头再收拾。”君霖对那件事记忆深刻,有一回兔子被人捕杀,趁着混乱跑进了一座后院。 当时他正在凝神调息,被那浓烈的妖气熏醒,待要一探究竟时,兔子叫一股力量震飞,而后院子收拢进结界里。 对比江近月所说的妖息,微弱的连他都感应不到,八成是受那东西影响。 江近月依言继续探路,越往后面走,感应到的气息越浓烈杂乱,好似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全都汇聚在此。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江近月兴奋劲尚足,但体力有些跟不上。 “累,可否歇歇?” 君霖闻声指着一处隐蔽的角落,带着江近月朝那边走去。 歇过稍许,江近月见君霖始终一言不发,问道:“公子为何不说话?” 他一路上都在收敛自身气息,唯恐增加江近月的负担,又要留神戒备偷袭,根本没有功夫和她说话。 君霖道:“一心多用,再说话难免分神。你想问什么?” “不问什么,太安静了,想听听你的声音。” “害怕了?” “你看我这样子像害怕吗?” “不像。”君霖好生奇怪,“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对这种事情驾轻就熟?” 江近月颇为赞同的点点头:“原来你也这么认为?可能是因为我天生与人不同,就拿三界众生来说,被雷劈中不死也残了,你看我,反而变强大了。” 听起来蛮有道理的。君霖若有所思,但凡成功渡劫的仙妖修为都会大涨,她该不会是什么不现世的神吧? 还不等他回神,又闻江近月道:“我歇好了,走吗?” “嗯,”君霖重新握住江近月的手,叮嘱她,“见机行事,切莫恋战。” 无怪乎他会提起恋战,想来是因为小巷子打架那回,君霖叫她跑,可她没跑不说,还兴致勃勃地跟人打了起来。 凡人打架,没有武器的情况下,最多伤筋动骨。 可跟未开智的妖兽打起来,一不留神,便会成为它的腹中餐。 这是君霖最不愿看到的。 “公子放心。” 我能放心才怪。 君霖威逼利诱:“叫你跑你就跑,听话有赏,反之一尸两命。” 明明是关切的话,非要用威胁的语气说出来。江近月调侃:“诶,公子又不是女子,那个词可不适用于你。” 闻言,君霖认真重复:“一尸两命指的是你与我!” 她有那么重要吗? 江近月怔忡间,忽见指尖青芒骤然大亮,似与前方什么东西产生了感应。 “在那!” 最后一进院落在墙的西北角,隐在藤蔓树荫深处,若非指引,谁也想不到早已荒废的院子外,竟还有结界。 二人躲在暗处观察,江近月吃惊,君霖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居然还能换位置,真够厉害的。” “公子知道这是什么妖兽?” 君霖摇头:“这厮出现的很仓促,尚未探清来路就逃遁了。” “也就是说无法让结界自己打开。” “此话怎讲?” 江近月思考片刻,答:“卷轴上提到,同源之力能化解开结界。” “你那卷轴哪来的?怎什么都有?” “不记得了,但应该是我自己的。” 君霖默默地转开脸,捡起一根树枝以巧劲儿击向结界,只见树枝瞬间断成数节。 江近月轻啧一声:“转移术,够损。不能化解,便只能以武力强攻。” “姑娘,心够毒啊!伤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 君霖起身拍拍长袍:“走了。” “走?”江近月疑惑不解,“去哪?” “去干点打草惊蛇的事儿,保证比对付这结界好玩儿。”说着,君霖拽着江近月往回走。 二人转回气息最乱的那座院子,君霖揽着江近月的腰,身轻如燕,几个纵跃就在主院的一角落定。 院子里外灯火通明,丝竹声声,软糯的歌声里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娇笑声。 抬眼一看,几乎四处都有人。 两人藏身的地方不算隐蔽,可这随处走动的男男女女愣是没有发现他们。 有一对儿男女勾肩搭背朝这边走过来的时候,半挂在身上的衣裳突然滑落,江近月大惊失色,捂眼想躲,又无处可躲,急得想挠墙。 难得见到她窘迫,君霖本想多看一会儿,但那旁若无人的凡人男女实在碍眼,他伸臂抱江近月入怀,看向毫无知觉的男女,目光似刀。 那对男女只是吃了些酒,心若明镜,却身不由己。会来角落,也是因为不愿被旁人看到自己不堪入目的样子。 谁曾想角落里居然藏着一尊煞神。 两人进退维谷,体内犹如火烤,口干舌燥,想要求救,除却发出靡靡之音外,再吐不出一句像样的人言。 君霖望进二人痛苦难耐的眼里,旋即明了。可这劲儿无药可解,他帮不了,唯有把这块地腾让给他们。 顾不上暴露,君霖抱紧江近月,原地瞬移至角落里的一间屋内。 待江近月听到君霖说“可以睁开了”的时候,她才松了捂眼睛的手。 深吸一口气,江近月脱力般靠在墙上叹气:“公子,我想……” “你不想。” “嗯?”江近月抬头看他:“公子知晓我想的什么?” 君霖帮她把弄歪的面纱重新戴好,婉言相劝:“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你还小,这种事情应当顺其自然,而非……” “打住。”江近月越听越不对劲,“我想的是将这些花鸟鱼虫一并拘了,再逐个排查。公子你想到哪里去了?” 呃—— 君霖迎着江近月探究的目光,硬着头皮道:“哈哈,没有啊,本公子什么都没想。拘嘛,本公子帮你打下手。” ------------ 第036章 神仙醉酒 “这可是你说的。” 江近月原本对自己现学的拘妖阵信心不足,听他这么一说,鼓起勇气,拈指念诀:“天地分阴阳,日月照古今,画地为牢笼,两仪囚仙妖。” 诀声落,青芒散,以江近月身周三尺为轴心,光芒席地荡扫至墙跟,除凡人外,凡被青芒扫过的魑魅魍魉,无一不是怪叫连连,再被驱赶着聚在一起。 院中凶嗥之声此起彼伏,江近月充耳不闻,两手指尖交对:“收!” 铺张开的青芒如巨网收拢,待成牢笼状,江近月适才撤手。 耳畔充斥着嘈杂的怪叫声,她不敢看,问君霖:“成功了吗?” “超出预料。”君霖眸光带着些许赞赏,“不愧是本公子一眼看中的人。” 闻言,江近月轻吁口气,笑而不语。 君霖抬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表现不错,值得嘉奖,今晚本公子亲自下厨做饭给你吃。” “真的吗?那我要吃大份的肉。” “好,回吧。” “这就回了?那外面那些怎么办?” “此行目的已达到,再过半个时辰撤掉拘妖阵即可。”说着,君霖带着江近月瞬移出了院子。 两人来无影去无踪。 待小机灵去笙歌院扑了个空,再寻踪追过来时,只见一堆枯花败叶、森森鱼骨,以及晕厥的数对凡人男女。 而他所感应到的那股强悍纯正的灵流已如烟云散尽,遍寻无踪。 负责探消息的手下此刻冷汗湿透衣背,犯下这种低级的错误,依小机灵那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不去半条命,难消他雷霆之怒。 “请仙君责罚。” 小机灵怒不可遏,一掌将及那人胸口时,又堪堪收住。 人还没抓到,哪有自己先折兵的道理。他恨恨甩袖:“先记着。他们跑不远,务必在那人回府前抓到他们。” 高一面色凝滞,旋即明白“那人”指的是谁,不再多言,起身快步离去。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间里,君霖已经带着江近月摸进了厨房。 “胖厨子还在呢。” 君霖晃到胖厨子身边,施了障眼法,而后对他报了几道菜名,就拉着江近月到后面的小间里坐着歇息。 小间里桌椅小木床齐全,边上还有小橱柜。 见君霖自来熟的拉开小橱柜翻找,江近月好奇问:“这是谁的屋子?” “胖厨子的。”君霖在小橱柜最里头扒拉出来一个胖肚子瓷瓶,喜道:“找到了,卿卿有口福咯。” “是酒吗?” “嗯,神仙醉,酒中极品。”君霖将瓷瓶搁到一边,坐等下酒菜。 小半个时辰后,胖厨子烧好菜亲自端了进来,而后被君霖一个响指送去与周公下棋了。 君霖殷勤地邀江近月品尝胖厨子的拿手菜,江近月边吃边问:“公子不是说亲自下厨吗?” “亲自监督下厨与公子我亲自下厨没多大区别。再说了,君子远庖厨,公子我身份尊贵,所有珍贵的第一次只能献给未来的娘子。” “公子所言极是。”江近月心说还好你没亲自动手,若不然她怕是连口热乎的饭菜都吃不着。 两人吃得差不多了,也不见君霖拿神仙醉出来喝,江近月瞟一眼桌边的酒,问道:“公子,那酒不喝了吗?” “馋了?” “我没吃过酒,说不上馋。倒是公子为何忍得住?” “这神仙醉是胖厨子的命根子,许多年的积蓄全用来买酒了。这会儿打开,他闻见非得跟我拼命不可。” “那你还拿?” 君霖拿起神仙醉,笑说:“大不了多给些银子,他得了银子顶多伤心一阵儿。银子换酒,还能换你我脱身,多合算的买卖啊。” 江近月理不清他那些弯绕着的花花肠子,提醒他:“那就多给些吧,一壶酒救两人的命,公子不亏。” “好,依卿卿便是。”君霖把钱袋子抛到木板床上,临出门前打了个响指,适才拉着江近月往前院去,“走,公子带你吃酒去。” 不愧是混迹百花阁的常客,哪儿的菜好吃,哪儿的曲好听,哪儿适合喝酒,君霖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临进门前,君霖说还要委屈她装装样子,于是二人腻腻歪歪,勾肩搭背,当着门童的面,混进了前院的莺歌楼。 楼内橘光朦胧,最底层大厅中央有座高台,台上有女子莺歌燕舞,不时有酒醉的人看得兴起嚎上一嗓子,惊得江近月骤然扭头去看。 君霖立即扳正她的脑袋,加快脚步上了二楼。 二楼有雅间,他特意挑了一间不怎么抢眼的,先行打赏端茶倒水的丫鬟,等她送来茶点,便吩咐她无事勿扰。 房门关上后,二人转到窗边坐着听曲,表面轻松惬意,实则分毫不敢放松警惕。 虽是装装样子,但身上没有酒味儿也说不过去。君霖拿出神仙醉给江近月倒了一杯:“浅尝。” 江近月不记得从前的自己会不会喝酒,光听名字就有尝鲜的冲动。她端起杯子,浅酌试味。 酒水入喉绵淳回甘,唇齿留香。 最是适合江近月这种怕呛喉的人喝。 第一口浅尝,第二口饮尽。 江近月舔舔嘴唇,杯子递过去:“还要喝。” 君霖又给她倒了一杯:“这酒后劲大,你慢点……” 喝字还没说出口,江近月又一杯酒牛饮下肚了,君霖哭笑不得,纵使他有千杯不醉的酒量,也不敢放开了喝。 空了的酒杯又递了过来,君霖这回没倒酒,换了一盏茶递过去。 江近月伸手抵住:“酒。” “回去喝。” “酒~”微微上卷的尾音带着祈求。 君霖目光骤然一亮,伸出食指:“这是几?” 江近月歪着脑袋看了须臾,捏住他的食指笑:“好看。” 不是醉了吧? 君霖赶紧换只手:“别闹,告诉我这是几?” “好看的手,我喜欢!” 完了! 一杯倒! 也不知她发不发酒疯。 君霖正愁眉不展时,忽闻底下一阵骚动,他探头去看,一行二人,矮的静立在前,高的在后。 光看那站姿,君霖已经认出,是那日追他们的小个子男子,没想到他们也混进了百花阁。 端看他身后那高个子头部转动的频率,就知他们不是来喝酒听曲,倒像是来抓人的。 高一没放过任何角落,片刻后,摇摇头。 小机灵抬头朝二楼看了一眼,旋即飞奔上楼。 ------------ 第037章 坏人来了 君霖侧耳倾听,那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晃了晃被江近月抓着的手:“卿卿啊,有坏人来了哦。” “打他。” “好,我去打,你乖乖地坐着等我。”君霖抽手,起了一半的身体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了回去。 江近月拉着他的手:“我去,你等我。” 醉酒的人往往很执拗。君霖只得顺着她的意:“好,你先告诉我这是几?” 说着,他伸出两根手指在江近月眼前晃了晃。 江近月的视线追着玉白手指晃动,然后探头凑上去亲了一口。 “烙印,我的。” 君霖举着手,呆若木鸡。 绕过已经傻掉的君霖,江近月气势汹汹地推开房门,将正欲叩门的小机灵撞得一个趔趄,捂着鼻子,痛弯了腰。 江近月把着房门,醉醺醺的眼扫了一圈,四下里连鬼影儿都没一个,放声嚷着:“坏人在哪?出来受死!” 小机灵本就生的矮小,蹲着的时候不注意看真发现不了。闻言,他猛地站起,瞪着眼前的黑袍男子:“是你?” 方才吃酒时,江近月摘了面纱,君霖被她那一吻惊得魂飞天外,也忘记面纱这茬。适才被小机灵认出是那日一脚踩昏壮汉的柔弱男子。 “是我,坏人,要打架吗?” 小机灵直觉他语气不对,鼻子动了动,嗅到近在咫尺的男子身上酒香扑鼻,这是吃醉了么? 好机会。 小机灵余光瞥扫一圈,道:“我不是坏人,也不是来打架的。小公子一个人在这吃酒吗?” “要你管。”江近月醉了,幼稚的像个孩子,指着小机灵,“丑,我不喜欢,你走!” 小机灵气结,娘的,醉成鬼居然还套不出来话。 也不知另外一名男子在不在屋里,小机灵想闯,但碍于此人是昆悟放言豁出性命也要保的人,他不想因此交恶。 套近乎不成便激将。 “小公子一个人偷跑到烟花之地喝酒,燕公子知道吗?你醉成这样还怎么是回燕府?” “谁说我……”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江近月威胁他,“你要是敢告诉他,我就撕烂你的嘴。” 站在门后的君霖听到这句话,扶额叹气,傻姑娘这般好骗,怎生是好?旋即开口:“醉了就好生坐着,不要与不认识的人瞎掰扯。” 兔妖果然也在! 小机灵立即道:“公子既然在,不妨出来一见,在下有好些话想与公子说呢。” “本公子与你素不相识,各行其道。不知你等苦苦纠缠意欲何为?” “慕名而来,今日难得遇见,还望公子全了在下的心愿。” “是吗?想不到本公子的魅力竟能引男子折腰,承蒙厚爱!”君霖走出来,负手立于江近月身后,“看过了?本公子还要继续吃酒,恕不远送。” 噤声半天的江近月闻言,瞪了一眼还想说话的小机灵:“恕不远送。” 本还剑拔弩张的气氛,被醉酒的江近月一再搅和,小机灵找不到由头,忿然转身下了楼。 什么狗屁神界什么狗屁仙君,行事处处受制约,这不行那不许,堂堂仙君竟还不如一只兔妖活得恣意。 高一看到小机灵黑着脸下来,就知事情棘手,识趣的闭嘴没问,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走。 真是越想越生气,一只兔妖竟也敢在他面前拿捏姿态,换做往日,敢在他小机灵面前蹦跶的,早被剥皮抽筋了。 心中一口恶气咽不下,小机灵倏地转身,问高一:“查到那灵流的来源了吗?” “不好查。” “什么意思?” 高一想了想,说:“好像不止我们在查,我怕节外生枝,未敢擅动。” “不止我们的人?”小机灵思忖片刻,骂道,“那些不要脸皮的东西。” 高一猜到他骂的是谁,等他平静后请示:“仙君,我们还要继续查吗?” “查,为何不查?不但要查,还要明目张胆的查。我们是奉命行事,他们算什么?半路抢功劳吗?” “可是仙君,林仙君不是说过不能……” 小机灵骤然拉长了脸,呵斥道:“不要跟本君提他,若非他瞻前顾后,怕这怕那,这事儿早完了。哪轮得到那些人在本君面前耀武扬威?” “仙君教训的是。”高一道,“那昆悟仙君那边……”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昆悟在神帝眼里与旁人是不同的。也就林远志那个没眼力的能干出与昆悟正面抢人的蠢事。 白瞎了他的良苦用心。 小机灵道:“那兔妖和小公子还在莺歌院,你想办法将人绊住。另外燕府那边就不必再去了。” “都留在百花阁?那还怎么……” “蠢货!”小机灵骂道,“这里多的是手,你就不知借一借?” 得了准令,高一颌首,旋即再回莺歌院。 方才他已经露过脸,不宜再出现在兔妖的眼皮子底下。他找来其他的人盯梢,自己则去找适合借手的人。 盯梢的人与高一分开,直奔二楼。 雅间里,江近月正和君霖撒酒疯。 “我不!” “别闹,先把手松开。”君霖无可奈何的哄劝着,“你喜欢这带子是不是?我那多的是,听话,我就给你。” “不放,不要。”江近月执着于君霖头上的这根,拆下来不行,送给她也不行,就得这么垂着让她拉才高兴。 “那也不能一直这样拽着,本公子要脸的。” 江近月猛摇头:“呜~我不!” 她一要哭,君霖就没辙了:“好好好,依你。唉——活到现在,敢在本公主头上作威作福,还完好无损活着的,也就只有你了。” “喜欢,欺负。”江近月呵呵笑着,此时的神态是君霖不曾见过的少女独有的娇憨。 君霖情不自禁伸手去摸江近月的脸,掌下肌肤水嫩光滑,微有热意,就像他此刻微微发烫的心。 江近月像只猫儿一样,蹭着他的手掌,舒服的眯着眼睛笑。 “笑什么?” “喜欢,欺负。” 闻言,君霖的心跳漏了半拍,恍惚间想起以前听谁说过,小男孩喜欢谁,就会去欺负那个人。 而江近月潜意识里一直拿自己当男孩儿,醉酒后,幼稚的扯他发带,重复着“喜欢、欺负”这句话。 是不是代表,她喜欢他,所以欺负他? 想明白的君霖心热的厉害。他看着江近月问:“喜欢什么?我吗?所以你是故意扯我发带的对吗?” ------------ 第038章 何苦纠结 “嗯,喜……”一句话尚未说完,江近月的身子突然毫无预兆的一歪,竟彻底的醉了过去。 “诶你——”君霖最恨别人吊他胃口。瞠目良久,才将悬着的心拉回原地,极力劝解自己,这是戏言莫当真。 可是,戏言也是言,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样能收回? 况且世人常说酒后吐真言,说不定她就是…… 哎呀,你想什么呢君霖? 堂堂魔君为一点色相就五迷三道,乐不思蜀,将来怎么成大事? 心里好一番天人大战,摇摆不定。苦恼的魔君幽幽叹气,将视线转向罪魁祸首,试图转移注意力。 可当他看见被江近月紧攥在手心里的发带时,乱麻似的思绪忽而就豁然开朗。 何苦纠结? 喜欢便是喜欢,管她是献祭者还是神界的仙君,只要是他君霖真心喜欢的,早晚都会成为他的人。 如此一想,君霖忍不住称赞自己英明神武。 幸亏他不像太微那般迂腐,宽待自己,严律下属。这不许那不许,搞的他那些手下做什么都只能偷摸着来,畏首畏尾,形同鼠辈。 他一边大摇大摆的背着江近月回笙歌院,一边暗中观察窥视他的鼠辈们,脸上的笑意俨然是明晃晃的怜悯。 如今的神界竟沦落到利用凡人对付魔界,真是可悲可叹,更可怜! 暗处的人不明所以,问老人:“这厮为何如此嚣张?” 老人叹气:“唉,换我也嚣张。同样是为人手下,待遇却天差地别。” “何解?” “神帝他老人家有个雅号叫“规矩”,行事作风样样与这二字挂钩。仙君们办事诸多掣肘,连对付一只小妖都得指望咱们凡人。魔君就不一样了,只说不准滥杀无辜,其余的概不干涉。” 新来的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见小妖活得都比高高在上的仙君怡然自得,不免生出几分艳羡:“看来做仙君真还不如一只小妖来的快活。” “谁说不是呢。”老人感慨着,见那人已经进了笙歌院,连忙打个手势,拍拍新人,“走了,干活。” 片刻后,十数人悄无声息的蹲守在笙歌院的出入口。 外面的动静再轻也逃不过君霖的眼睛,他佯装什么都没发现,背着江近月回了屋里。 醉着的江近月乖巧的像婴孩,君霖把她放上榻,她便乖乖的躺着,只是依旧攥着发带不肯松手。 左右也是无事可做,君霖顺势躺下,思忖着改变一下策略。 此番打草惊蛇后,神界已经重新定义他的身份,从此以后他便可以兔妖的面目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人前。 甩掉尾巴固然值得高兴,但一想到解咒之路吉凶未卜,只要昆悟还留在江近月身边一日,他的秘密就有暴露在昆悟面前的危险。 他急于求成,带着江近月来冒险,一则是想快点洗脱江近月的嫌隙,摆脱昆悟的纠缠。二则是想以这种方式告知她,自己比昆悟更值得她信赖。 江近月对他的信赖有无增减他不知,但他发现江近月在某方面已经与他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共识。 贪玩、新鲜感、适当的信任,是她藏在内心从未表露过的渴望。 而这些是昆悟给不了的。 从昨夜看来,她并不抵触自己对她的纵容。 在君霖眼里,不抵触即是喜欢。只要她喜欢,他不介意多陪她玩玩。 思绪收敛,结界落下,君霖阖眼而眠。 一觉醒来,天昏地暗,头痛欲裂。 江近月皱着眉,细声哼哼,心想这脑袋被开瓢了吗?怎么这么痛啊! 坐着喝茶的君霖听见里头响动,隔着垂落的帏幔对江近月道:“酒醒了?” 酒?什么酒? 江近月眯着眼睛回想,哦对了,神仙醉,她喝了几杯来着? 稍一想事情,脑仁就疼胀的厉害,她屈指揉了几下,手抻着床榻坐起来。 帏幔外有人影晃动,君霖进来,把醒酒汤送到江近月面前:“快喝了。” “什么东西?” 江近月不喜欢吃药,君霖哄她是骨头汤,喝了治头痛。 她明知是哄人的,还是一口灌了干净,喝完满嘴都是涩味。 “骗人。” 君霖毫无愧色的哈哈笑道:“我说神仙醉后劲大,你怎不说我骗你?” “呵,你这是拐着弯提醒我喝多了你的酒?” “不多不多,也就一杯而已。” 一杯就醉成这个鬼样子,真丢人! 江近月试图挽回颜面:“那是我喝的少了,多喝几次应该不会醉。” “卿卿言之有理。”君霖顺坡滚,“神仙醉我先收着,待你抓到元凶,再给你庆祝。” “好,一言为定。”江近月顿时来了精神,“我现在就去。” “着什么急。”君霖一把将人拽回来,“先穿鞋,等天黑再去。” 经他提醒,江近月才发现,门窗关的严实,帏幔透的那丝光太过暗沉,让她误以为是晚上。 “我睡了多久?” “三日。” 三日?江近月啧了声:“这酒后劲还真大。” “你还行,换做旁人起码得醉十日。”君霖走到桌边坐下,目光远眺。 江近月跟着坐下,察觉君霖与前几日不同。她顺着君霖的视线望向院外,忽然道:“有人。” 自上次融魂、大病一场后,江近月的感知能力愈发的敏锐。自己还须动用灵力,而她只需凝神静听即可。 “已经守了三日。”君霖道。 “是巷子里的那些人吗?” “尚不清楚是谁的人,都是些凡人,也碍不着咱们。” 江近月担忧道:“可是出入就不太方便了。他们堵着每一个出口,不就是在等我们自投罗网?” “那得看他们手中的网够不够结实。”君霖不以为意,“饿不饿?” “饿,我想喝汤。” “好。”君霖起身走到门口,对着虚空喊道,“门外的兄弟,让厨子做点清淡的汤食。小公子胃口不佳,心情不妙,得哄着。” 待他返身回屋,就见江近月飘过来的眼神意味不明。好似在问,你得哄着谁? “那你喜欢谁?” “什么?” “那日你说,烙印,我的;喜欢、欺负,然后拽着本公子的发带不撒手,所以,卿卿你喜欢欺负的人是谁?” 本是简单的语句,经他口中说出,便萦绕上几分缠绵暧昧。 江近月的瞳孔骤然一缩,渐渐地有点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 第039章 借机试探 她忽然垂下眼帘,小声嘟囔:“你问便问,做什么阴阳怪气的?” 君霖眸中盛着星光,莞尔一笑:“姑娘,你懂不懂什么是情调?” 江近月生硬的说:“不懂。” “不懂没关系,本公子教你啊。” “教我不正经吗?” 呃——这话叫他怎么接? 哪个男子都有不正经的时候。 尤其遇到像江近月这么有趣的人,想要做个正人君子,那得有坐怀不乱的定力才行。 君霖深知,这种定力他就算有也不想要。 静默片刻,他觉得这事儿有必要跟江近月解释清楚。 “那个……兔子有自己的习惯,跟本公子无关,你切莫混淆视听。” 江近月一愣,有点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兔子不就是公子的本尊吗?你怎能说跟你无关呢?” “谁告诉你兔子是本公子的本尊?” “难道不是吗?”江近月以为君霖误会,立即作出保证,“公子放心,我不会借机威胁你。” “你多虑了。事实非你所想。” 还是趁早纠正她错误的认知,免得兔子干了不正经的坏事,全赖在他头上。 “来,本公子告诉你,妖与人和仙的不同之处,以便你应对。” 江近月端正态度:“公子请讲。” “妖与仙的相似之处都是以修炼为主,灵力为辅助。不同之处在于内,仙家主修三魂七魄,花样繁多。妖就简单多了,主灵元,修为高深的能自由幻化本体和人形。” “那魔呢?” “魔与神如同天上的日和月。他们是自由的化身,无束缚,千变万化。” 江近月惊讶道:“这么厉害?那为何神界只见仙君,魔界只见妖精?” “问得好!”君霖道,“先代的神魔都是应天地而生,血脉纯正。不像凡人能繁衍生息,所以早已经陨落。也正因为如此,后世的人才有机会把神魔杜撰成正邪、力量与身份的象征,无形中将神魔划分向对立面。” 江近月又问:“那公子你呢?” “我什么?” “依公子方才所言,即便是修为高深的妖也只能选择变化成人或是本尊,也就是说,万变难离其宗。那公子又是怎么做到脱离了本尊还能维持现状,不被人所察觉?” 君霖心中霎时一个激灵,不动声色将问题拨回去:“何出此言?” “神界的人没看出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怀疑本公子?” “不是。”江近月坦然面对君霖的质疑,“我只是好奇。” “好奇?”君霖似笑非笑,“恐怕不止好奇那么简单,想必卿卿心中已有答案,只是借此试探本公子的反应罢?” “确实如公子所言。” 话音刚落,君霖眼神微变,转瞬恢复常态。 江近月却从他那难以言喻的眼神变化中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并没有怎么高兴,反而解释:“公子莫惊,我之所以会问,是因为我在考虑该何去何从。” “什么意思?” “听雪。” 那只玉铃铛?! 君霖微眯着眼,不再敛着情绪,沉声问:“你跟姓燕的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江近月拿出听雪放到桌上,“是燕公子与我说,我是人,公子是妖,不可能长久在一起,即便公子从未打算要我献祭。等到你离我而去的一日,到那时,我该怎么办?” 这些话虽是燕迟归说的,却也衬应了江近月的心思。 “燕公子说的没错,真若到了那一日,我该怎么办?”江近月认真地看着君霖,“我这个人极易动情,公子施舍给我的一点点温暖也能让我日思夜想,感动不已,我不舍,故而试探公子。” 君霖冷笑:“若果真如姓燕的所言,你待如何?” “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就这点出息? 还以为像她这种骨子里执拗的人,得不到就毁掉呢。 搞这么大阵仗,结果就是躲起来哭吗? 唉,他该拿这姑娘怎么是好? 君霖沉吟良久后,说道:“将来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不是本公子托大,有我在的一日,姓燕的就别想把你拐走。还有,什么叫施舍给你的温暖?本公子的真心是施舍,那姓燕的又算什么?” “算朋友。” 君霖被她的诚实气笑了:“合着本公子在你心里连朋友都算不上?” “公子在我心里与燕公子是不一样的。”江近月不明白他为何要生气。 “你不说,我怎知自己在你心里不一样?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可是公子聪明啊,我以为你知道的。” 训人不成反被撩拨。 君霖惊诧于江近月的成长速度,好似一夜之间,她从一棵小树苗窜成枝繁叶茂能与他并肩而立的树。 不再需要他的指引和保护,却依旧想赖着他。 而她所倚仗的竟是连他都不懂的“情”。 七情六欲始于心。 心之所向的另一端——竟是他?! 君霖惶恐。 身为血统纯正的魔君,他不忌讳情爱,也不在乎江近月的身份。可他长情,一旦动情,除非身死魂消,否则留下他一个人独尝痛苦,想想都毛骨悚然。 也许江近月现在贪恋的情并非情爱,可日久能见人心,又岂能不生情? 放眼三界,能与他执手偕老的魔,除却他自己,再就是传说中的糊涂神。 先不说糊涂神是男是女,是否如他所知。就算是真的,神界也会全力阻止糊涂神与他结连理。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告诫自己不可动情。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竟将他的命和心思纯澈的江近月绑在了一起。 这不存心要他命吗? 她不都解释清楚了吗?怎的还不高兴? 江近月曲指轻叩桌面:“公子,你在想什么?” “在想厌月仙君与糊涂神。”君霖回过神来,拿起桌上的听雪,自言自语,“只差一点就能看到糊涂神的真面目,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 冥冥中,江近月心生出一种厌月仙君和糊涂神与她有某种蛛丝般黏扯不断的关系。 那种感觉强烈到只需听到称呼,心底就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将要破土。 君霖幽幽道:“可惜本公子运气不佳。” 偷看神界藏掖着的宝贝糊涂神时,被人家的神韵勾了魂,让幕后黑手有了可乘之机,险些提前魂归大地。 这么丢脸的事儿,怎可让她知。 ------------ 第040章 把你变丑 屋里突兀的静了静。 那种将破土的感觉就像一阵穿堂风撩起的凉意,风过后,再也抓不住它存在过的痕迹。 江近月徒劳的想那究竟是怎样的往事,既已经想好放手让它随风去,为何会在它出现时又忍不住去捕捉。 到底是什么让她忘不了放不下? 还有面前这个人。 如风一般自由散漫的性子,好似早已经看透世间繁华跌落,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除了她以外,再没什么能击起他眼中半点涟漪。 这样的人,因何会眷顾着她? 她不止一次的想,他强行羁绊自己的原因,绝不会是献祭和听话的仆人。 从她重获新生伊始,感知最深刻的是世间所有生灵所求不外乎,长生、名利、温饱。 后两者对他而言,在江近月看来,还不如他手中的一盏茶,天边的一朵兔子云来的重要。 那他所求—— 江近月倏然抬眼去看君霖,君霖亦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我……是不是与你的性命攸关?” 突兀直白的话,像一记惊雷炸进君霖的心田,刹那间龟裂声接连不断,长缝蜿蜒横生,再朝他捂得严严实实不动声色的俊面上蔓开。 她是怎么知道的? 记忆恢复了? 涟冥草没了? 还是昆悟? 一瞬间,万千念头如杂草疯长,迅速淹没了君霖早已经垂帘的眼。 一只温软的手在他心绪大乱的时候覆上他的手背,而后他听见江近月说出今日的第二句“公子莫惊。” 君霖骤然睁眼,注视着江近月,对方那双眼清亮澄澈仿若一面明镜,能照穿他藏在心最深处的秘密。 亦对他毫无保留。 君霖不怕暴露,却也有些不敢看。 他突然抬手盖着江近月的眼睛,喉结滚动几轮后,像是下定决心,沉着嗓子开了口:“今日的你何故有那么多奇怪的问题?若我说是,你当如何?” 江近月闻言覆着君霖手背的那只手安抚似的轻拍了拍,用交心的口气说:“若是,我便竭尽所能护住你。” 盖着江近月眼睛的那只手,几不可察的颤了一下,手心里温热的触感忽然变得炽热如火,烫得君霖慌忙撤了手。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再度相对。 君霖一贯沉敛,压不住情绪的时候会用二世祖那套掩盖过去,可这回他所有的伪装都被那句话震裂剥离。 只剩下赤果果的真实的自己。 这双眼睛太特别了,他下意识想移开目光,可垂下眼帘的那刻又极快地抬起,懂又不懂的看着江近月。 “为什么?” “因为——”江近月想说是因为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应该这么做,却又觉得荒唐。 试着换一种和婉的说法:“天雨虽大,不润无根之草;天道无边,难度无缘之人。公子于我有缘也有恩,我心里这么想,也一定会这么做。” “你……”君霖心里此刻的滋味无法以言语形容,“难道就没想点别的吗?” 江近月认真地问:“别的什么?” 比如性命攸关,再比如他的目的。 可这话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正踌躇间,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随后有人唤了句“公子”。 “是外面的那些人吗?”江近月扭头看向院子。 君霖思绪抽离的艰难,也有些答非所问:“不知,我方才只是试探而已,并不曾单独与他们接触过。” 他言下之意,这几日没有出门。 江近月怔然回头:“公子何至于此?先前是我不知情,让公子受累,日后我会注意,尽量不连累公子。” 她左一句公子受累,又一句不连累公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堂堂魔君孱弱到须得弱女子来保护。 君霖下意识道:“别用这种看兔崽子的眼神看着本公子,也别以为你就是我的软肋,本公子死一死还有机会活过来,你——就难说了。” 江近月对此深以为然。 也是,他的修为都到了不需要依附本尊的地步,兔子又那么可爱,谁舍得对他下杀手。 不过要是能拥有一只这样的灵宠,又能打又能玩,不知会羡煞多少旁人? 然而江近月的美梦还未付诸于行动,就被君霖毫不留情的打破了。 “想都不要想。” 这句话一语双关。也不管江近月听懂没,君霖借口去拿吃的,旋风似的刮去了院子。 送饭的人是百花阁里的丫鬟,过路的时候被人扣住塞了银子推进来的。 丫鬟本来还百般不愿,待看见出来的公子兰芝玉树,即使覆着银面也挡不住他眼里飞扬的神采,她一时看得痴了,竟连正事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君霖最烦别人这么看自己,皱着眉,正欲提醒,忽见先还眼冒星光的丫鬟,视线从他身侧飘去了他的身后。 他诧异转身,就见江近月扶门望过来,很自然的冲他笑了一下。 极浅淡的笑,明明什么都没有。君霖却若看见一朵粘着水珠的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美若乍然绽放的伴冥花。 魔界有花伴冥岸,开时无期,艳如火。花开时烈焰铺满十里冥河岸,如火如荼,日夜不息。 君霖有幸看见过伴冥花开,那时的他还曾对着花想,如果有一日遇见女子的笑能和伴冥花一样美,便娶她为妻。 曾以为此生不会遇见这样的人,没想到——他要不要告诉她? …… 眼前这位公子的风姿已是世间难遇。不曾想,那扶门而望的黑衣公子,更是俊美。端的是风华无双,墨发流云般倾泻而下,散落腰际,眸光带着几分灿漫好奇,正打量着她。 丫鬟下意识抬脚朝黑衣公子走去。 然想更近些一睹仙姿的丫鬟被挡了去路。君霖冷着脸,目光瞥扫一眼她手里的食盒,而后无声下了逐客令。 丫鬟不太想走,奈何锦衣公子身周的气压越来越低。她放下食盒,走时忍不住嘟哝:“明明都是男子,怎这锦衣公子跟护心上人似的,奇也怪哉!” 可不就是心上人似的,现在不护紧,万一哪天真成了,想起岂不怄死? 君霖提起食盒,不甚高兴的拽着江近月进屋,嘴里小声嘀咕着:“换个男装也藏不住,早知这样就不解封了。” “什么解封?” 君霖没理她,放下食盒,突然问她:“我要把你变丑,你愿不愿意?” ------------ 第041章 长得磕碜 “为什么?”江近月瞅一眼他那黑沉沉的眸子,打趣,“是因为我抢了公子的风头么?” 因为我想把你藏起来一人看啊。 这个念头未及落地,君霖突然癔症似的摇了摇头,想把近几日钻进脑子里的奇怪东西给甩掉。 可晃来晃去,脑海里的江近月反而多了好几个。 呆傻的,娇憨的,果决的,真诚的。怎么也挥之不去,君霖不胜其烦,嗔怪道:“少自以为是,吃你的饭吧。” “这么凶。”江近月接过食盒打开,闻到骨头汤的香气,又笑,“好香啊。” 她一笑,君霖就跟着晃神儿,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不去想她那个笑。登时没好气的说道:“这是骨头汤又不是含笑半步癫,你作甚一直笑?” 江近月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有些委屈,不喝汤也不笑了:“那公子作甚一直骂我?” “我——” 骂人的委屈,被骂的也委屈。 君霖翕动着唇,半晌挤出一句“我发癔症了你别理我”,然后钻进了内室。 江近月怔怔望了一会儿,正欲合上食盒盖子,就听君霖说:“这些食物没问题,你吃你的不必等我,我睡会儿就好。” “哦。”江近月应了一声,乖乖地坐下喝汤吃饭,吃饱喝足,就守着君霖。 直到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莺歌院里嗓音软糯的姑娘唱过几支曲子后,江近月听见身后响起似有若无的脚步声。 不知是怕惊着江近月听曲,还是因为修为高深的人走路一向如此,落地时几乎无声。 江近月侧耳凝听,须臾辨出那是君霖的脚步声,又心无旁骛的继续听曲子。 君霖是有心试探,经过融魂后的江近月看似厉害不少,可他断不清那是她超常发挥还是实力本不止如此。 方才见她明显的顿了一下,说明从他敛了气息出来时,她已知身后有人。 之所以不动,是她辨别出那是他的脚步声? 想到这个可能,君霖心中一动,一个此前得不到的答案突然间浮出水面。 觉魂——江近月缺失的是喜怒哀思恐怖惊、主记忆的觉魂。 难怪从融魂后,病中江近月的性格会时时出现,之后跳跃式的实力暴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君霖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高兴,他快步走到江近月身边坐下,问她:“卿卿想不想知道你丢了什么?” “丢了我自己。”江近月侧头看着君霖,“莺歌院的女子每到华灯初上,乐声起时便会展喉高歌,因她知那是她自己,知晓自己该做什么。” 君霖皱眉:“你怎能拿自己和她们比?” “这个比喻或许不恰当。我想说的是,除却契约的原因跟着公子外。我就像随波逐流的鱼儿,从不知尽头在哪。可我不想这么漫无目的的活着。” 君霖眯着眼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那从今日起,你再也不是漫无目的的活着了。我方才想告诉你的事,就是你心之所愿。” “真的吗?是什么?” “你没有记忆的原因,是因为丢失了三魂之一的觉魂,只要找齐它,你就会想起所有的一切。” “觉魂?”江近月喃喃着,看君霖的眼神带着不可思议和不确定。 君霖嗯了一声,抬手揉着江近月的黑发,直到把她的头揉靠到自己的肩上,才说:“你不相信我?” “不,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也不要胡思乱想,有我在呢,怕了就告诉我。” 江近月摇摇头,语气坚定:“不怕。我会尽快找齐觉魂,记起自己是谁要做什么。还有我说会竭尽所能护住公子,不是说笑。” “好,那本公子就给你这个表现的机会,卿卿可要好好把握。”君霖依旧如前一次一样,给予她完全的信任和信心。 “我会的。” 两人相视一笑,转头看向夜空。 繁星点缀在池面上,不时有鱼追逐着星光来回嬉戏,忽而有尾银色的鱼自水中跃起,鱼尾在虚空连甩数下后,竟借力跳上了对面的岸。 江近月:“……” 我天,这鱼竟然上岸了?! 她惊诧的大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看了须臾,突然激动的一手抓住君霖的胳膊,一手指着支棱着尾鳍哒哒哒的往花丛跳的银鱼。 “快看那,那……” 君霖早看见了,不忍打破江近月想分享的心情,忙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嗯?鱼?” “对!鱼,上岸的鱼。”江近月惊奇的两眼发光,“它是不是妖?” 那根本算不得是妖,不过是沾染了一些东西被控制被吸引的异类而已。 君霖本欲说不是,话到嘴边又改说:“要不过去看看?” “可以吗?”江近月嘴上问着可以吗,人已经站了起来,“公子不是说今晚有正事儿吗?会不会耽误?” “不打紧。跟着它去看看,说不定有新发现呢。”君霖说着,揽紧江近月的腰带着她横跨水面,二人落地无声,很快跟上了无知无觉的银鱼。 银鱼有目不能识,五感闭塞。 江近月跟在银鱼后面走,除却闻到鱼腥味,还探到一丝并不浓烈的妖息。 她当即皱起了眉。 君霖并不怎么关心异化的银鱼,心思反而都放在江近月的身上。见她皱眉便问:“是发现了什么吗?” “鱼腥味,妖息,妖息里好像又裹了别的东西,气息太弱了,辨别不出是什么。” “想必这样的东西还不少。” 经君霖提醒,江近月思及那晚被拘妖阵绞杀的那些东西,想来都和眼前这银鱼一样是受了那妖息的影响。 “公子的意思是说,这样的东西有很多?” 君霖点点头,说:“万物皆有灵,若是在合适的时间寻得契机和机缘,便可修炼,成灵成妖成仙。” “那它也算是得了机缘?这样子未免也太……不伦不类了。” “嫌它丑就别看了。”君霖道,“正经修炼的妖精哪有这么丑的?真正的银鱼精可漂亮了,哪像它这么磕碜。” “哦?”江近月歪着头看君霖,“公子见过银鱼精?真的很漂亮吗?那兔子精里有没有比公子更好看的啊?” 有也不告诉你。 君霖伸指抵着她的脑门转向前面,嗔怪道:“有本公子还不够,花心的姑娘呵,罚你看着这个丑的!” ------------ 第042章 那是什么 他们这厢笑话银鱼磕碜的话,通过银鱼全都反馈到一个镜像的气泡里。 气泡里包裹着浓浓的雾,影影绰绰间,有一道看不清楚面目的影子。 这影子的周身环绕着奇异的光芒,一边为青色光芒,一边为黑色的雾状,青芒与黑雾泾渭分明,难越雷池半步。 往上看,影子的头顶上方悬着一条细细的丈余长的绳,那绳身流泻的青芒跟影子身上的青芒在相互拉锯着。 你来我往,你进我退。 一个拼命地想将青芒纳入自身,一个拼命地将被吸走的青芒拉回来。 如此反复多次,那影子一口气没憋住,泄气似的将好不容易吸纳来的青芒尽数吐了出来。 几乎是青芒离身的刹那,影子身上的黑雾立即侵占了另半边身体,而后,盘坐的身躯抽芽似的疯长,直顶住结界的边缘才被迫停了下来。 又失败了又失败了—— 影子猩红着眼,想要击破困住自身的结界,手几次快触到结界边缘的时候,就被那滋滋的白光击穿。 该死! 看着被白光穿透后又迅速愈合的手掌,影子猛抬起头,神色狰狞地看向结界外的某处。 既然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 …… “咦,这鱼怎么突然……” “别动!” 银鱼身上微薄的妖息突然异常的强烈,君霖拉起靠过去的江近月退到三步开外,二人适才发觉,这不止是银鱼散发出来的,而是从百花阁的四面八方。 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君霖和江近月同时看向对方,又默契地转头看向西北角。 那处有结界,以常人的眼力看只会觉得黑浓些,但在江近月眼里,那是缠裹了分不清的杂乱的妖息。 江近月皱眉说:“居然还有靠吸取他人精元修炼的妖物存于世上,神界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这话里尽是苛责的意味,且她说的时候语气顺畅自然,难免会引起君霖的注意。 思及每次提起神魔两界以及妖魔鬼怪之类的话题时,她只对祸世的那部分感兴趣。 君霖并非蠢笨之人,几件事串连起来稍一联想,就能得出结果。 没有谁天生会对降魔除妖感兴趣。 既不为名也不为利,那就只能是本能反应。 就像是猫看见老鼠,兔子看见萝卜一样。 江近月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是看见这番景象时的本能反应,就像是天生骨子里对神界渎职的不满。 就冲着她的这个态度,以及昆悟对待她的态度,这让君霖想到了一个人。 厌月仙君。 传闻里的厌月仙君性情孤僻,独来独往,嫉恶如仇,能在神界占有一席之地,全凭他多年的功绩。 是实实在在办事不邀功请赏的人。 自君霖醒来,便将神界上上下下的仙君查了个遍,除了那位神秘莫测的糊涂神外,这位孤僻的厌月仙君也在不久后消失了。 因他从不与旁人接触,即使消失不见了,也未能引起过神界的重视。 倒是君霖记住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厌月仙君。 君霖沉默的时间太长了,江近月终于忍不住出声唤道:“公子,你是在等什么吗?” “没有,只是想起一些旧事。” 这个时候想什么旧事?莫不是他认得那兴风作浪的孽畜? 江近月问:“是什么样的旧事?” “一个人。” “谁?” “厌月仙君。”君霖看着心不在焉的江近月,话中有话,“跟你一样嫉恶如仇。” 再听到厌月仙君这个尊称的时候,江近月已经能够平静面对。 况且此时也由不得她胡思乱想。 因那孽畜已经在肆无忌惮的吞噬其他精怪的精元。 前头那银鱼蹦跶的越来越慢,原本支撑着它的微薄的妖息已经随同它的精元快被吸食殆尽。 江近月终于等不住出手了。 拈指一弹,一缕青芒包裹住快要被抽干血肉的银鱼,再兜袖抄起,对银鱼说:“不白救你,带我去找那孽畜。” 她这厢旁若无人的对着一条鱼自言自语,亏得旁边站着的是见多识广的君霖,换作别人,恐怕会被她这模样吓出疯病来。 而君霖只是看了江近月一眼,什么都没问,便做好带她瞬移的准备。 此一刻江近月心里很感动,无声说了句“多谢”,便告知君霖行进的方向。 还是西北角。 当江近月揣着银鱼站在结界前时,脸上是束手无策的无奈。 破结界容易,难的是不触发结界连着的转移术,还不惊动布结界的人。 不管你破没破成功,你用了多大的力道,它便以双倍的力道回击攻击者。 正一筹莫展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四面八方朝自己这边聚拢。 还不待江近月有所行动,君霖一把抓住她的肩,一跃上了最高的那棵树。 两人自上俯瞰,只见漆黑的夜里,数条如彩带状的队伍,排列整齐,有序的不断地朝西北角涌来。 那场面甚是壮观。 江近月运目细看,才看清那其中不乏她用拘妖阵绞杀过的花鸟鱼虫。 这些东西大都无知无识,有些甚至连精元都还没修囫囵。 究竟是什么吸引了它们? 眼看着它们前赴后继往结界上撞,忽有什么极快地从江近月脑海中划过。 灵气?! 除了有助于修炼的纯净灵气,还有什么能吸引未开化的它们不顾一切? 江近月侧首问君霖:“公子,在你的印象里,可曾见过吸纳不同类精元修炼的妖精?” “不曾,也不可能有。” “此话怎讲?” “能顿悟的本就不多。”君霖指着底下数量庞大的花鸟鱼虫,“像这些最常见的种类,几千甚至几万个里能修成精都算是老天厚爱。本源不同,强融的后果就是死,谁会那么傻?” “会不会是妖?” “那更不可能。” 都不是,那总不可能是仙吧? 正想着,那条银鱼突然蹦跶几下,而后不顾一切的往结界上跳去。 江近月始料未及,眼睁睁看着银鱼自寻死路似的一头撞向结界。 原以为它会像那根树枝一样被弹成数段,却不想那银鱼身周倏地被一缕青芒包围,接着被什么吸溜进了结界里。 雾气深浓的结界里,一道高大似人的身形伴着短暂的亮光乍现,又随光一同熄灭。 “……那是什么?” ------------ 第043章 看着像人 君霖拽紧江近月,回道:“看着像个人。” “我想下去看看。” 江近月话音刚落,就见方才被吸进去的银鱼又被结界吐了出来。 先前裹缠在银鱼身上的妖息、青芒连同精元都已经被吸食干净。 被反复折磨的鱼恢复常态,落地后扑腾了几下,终于翻了白眼。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频频撞南墙的后果就是尸横遍地。 结界上除了方才吸银鱼时打开过口子,此时连丝缝都找不到。 从外看,那倒扣的结界就像个完整的鸡蛋,外壳密实,内里浓雾流转。 而浓雾里偶尔会有光芒闪现。 江近月总觉得那光芒与她有几分渊源,她很想知道那是什么。 且再任那孽畜吸下去,方圆百里的花鸟鱼虫只怕会死绝。 “公子,那孽畜定就是食人妖兽。”江近月第二次表达想下去看看的意愿。 “你找到破解结界的方法了?”君霖问。 “不太确定,但我想试试。” “好,那你小心些。” 二人下得树来,君霖抬袖一扫,将那一地的尸体拢成团,挥去了墙角。本还想落个隔离的结界,又怕露了马脚。适才让二人的脚着了地。 江近月没他那么讲究,脚着地的那一刻,伸出青芒流泻的手,而后一动不动的站在结界前等。 她身上的灵气不同于任何人的,强悍又干净,那孽畜连不成熟的精元都吸,不信它不上钩。 果然不出她所料,几乎是青芒流泻的弹指间,那结界再次动了。 有光明灭不定,呈拉锯的局面,一会儿浓黑看不见五指,一会儿亮如白昼能照见那影子。 江近月看清那影子的形态时,惊呼道:“公子,那是什么?” 君霖以为她问的是那妖化的“人”,可实际上江近月看见的是它头顶上的细绳。 纵使是见多识广的魔君也不禁皱眉,这玩意身上的妖息太过庞杂,根本无法追根溯源。 且奇怪的是这么大的阵仗,神界的尾巴居然没一个露脸的,委实蹊跷。 莫非是他推断有误? 那头,隐在暗处屏息敛声的小机灵头皮都要炸开了。 这可怎么得了! 竟然误打误撞遇到了那个东西? 此时传讯只怕会惊动整个神界。 小机灵略一思索,问高一:“都有什么人在?” “有好几拨,想必是“仙君们”埋在此处的钩子。” “好极!想个办法让他们出手。” 高一问:“仙君要做什么?” “结界。” 既然管不了他们出手,那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去。 高一领命,朝周围打个手势,顷刻间,暗处窸窣之声不绝于耳,目标一致朝西北角靠拢。 与此同时,更远的地方,跟夜色融为一体的人影开始移动,指掌间隐约有灵流闪动。 万事俱备只欠一声令下。 高一首当其冲,与数名手下同时现身占据不同方位,齐举手佯装布阵,说时迟那时快,更远处早有准备的人出手如雷,数道灵流汇聚高一他们的头顶,快速落下一道结界,将他们罩在其中。 被困在结界里的人并无慌乱之象,不紧不慢地打量着结界落下的位置能否罩住西北角。逐一看过后,手下朝高一靠拢,表示结界没有问题。 他们埋伏的位置很刁钻,是小机灵精心计算过的。那帮人显见是怕有漏网之鱼,联手做的结界遮挡的相当严实,只要不在其内,便是站在云头也休想看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身后那么大的动静,君霖和江近月不可能没发觉,二人看到结界将西北角完全隔离时,反而松了口气。 此时,逼仄的西北角里,两道结界如平地而起的高墙,将多方人马层层隔开,纵使高一与江近月他们仅仅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却连他们模糊的身影都看不见。 困兽犹斗,就看谁的实力更强横了。 江近月神色微松,这是她第一次正面与这些东西较量,不妨趁此机会试试实力的深浅。 于是她松了控制,任由那青芒自如发挥。 青芒忽如金光乍现,炽烈刺眼。那光如涟漪般扩开,照拂过的地方枯木逢春,鱼鸟渐渐有了生息。 拢在光里的那道身影,黑袍无风自动,气势锋芒毕露。 在强光的刺激下,君霖早已经看不清咫尺内的事物,勉强能感知到江近月的气息还在身前。 他想靠近,奈何这副身躯太过孱弱,根本经不起这狂风巨浪的侵袭。 “江近月。” 君霖放心不下,呼声才出口顷刻被另一种声音压了下去。 那是结界内的另一道青光与江近月的灵气产生了强烈的回应,撞击以后爆发的劲力像罡风长啸而过,盖住了一切嘈杂。 两道光芒在某个瞬间隔着结界交错流转,慢慢契合成完整的一体,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便映在了透明的结界上。 “那是……” 那是她不曾见过的另一个自己。 青袍,束发,手挽着一段柳条,舒眉郎目的少年江近月。 少年江近月浮空站着,隔着结界遥遥看了她一眼,而后眉尖微微一敛,低头看向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人”。 那“人”感应到少年江近月的目光,用尽全力才勉强抬起头来,待看清压制自己的人的脸时,惊惧愤怒的喝道:“又是你!” 然而,面对他的愤怒,少年只是茫然的扫了他一眼,而后攥紧手里的柳条,字字诛心催神魂:“堕仙,你反其道而行之,枉顾众生性命,本可宽恕令你悔过,但你不知悔改还生食凡人血肉,此乃罪大恶极,着令你即刻毁去仙元,否则——” “否则让我受尽九重雷刑,再将我打入罪人渊,永世不得解脱么?” “你怎……” “是不是想说我怎么知道?”堕仙浑不在意,桀桀怪笑伴着无尽的恨意压在嗓子里,“堕仙又如何?拜你所赐,如今强大的我再也不会任人宰割,想要拿我,就凭你这一抹虚影也配?” 受制于人还这般狂妄,江近月最恨这种错了还死不悔改的人,抬手欲破结界,却见少年江近月对她摇头示意不可。 “为何不可?” 两人心意相通,就听少年江近月说道:“有样东西在他身上,须得取回。” “什么东西,需要我帮忙吗?”说完,江近月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少年江近月看她的表情颇为古怪。 ------------ 第044章 厌月仙君 还不等江近月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暗示,就见少年江近月突然五指一拢抓向堕仙的心口。 本就将神经绷到极致的堕仙,摇身幻化成一团黑雾,不断在结界内浮游。 他不敢靠少年江近月太近,也不敢靠近结界边壁,幽魂一样飘着,却一点都不着急。 一道虚影能支撑多久? 只消多绕几个来回,他就会从这世上彻底的消失了。 欺他者,虽死也绝不放过。 这是他的人生信条! “厌月,我是你第一个亲手处置的“异类”,你也将成为第一个被“异类”碾成一丝痕迹不留的仙君。我死犹如涅槃重生,而你死却是魂飞魄散。不知你此刻作何感想?可曾后悔?” 堕仙的话如风灌耳,炽烈的恨憎里夹杂着即将一雪前耻的快意。 少年江近月凝神静听,根本不在意堕仙说的那些死法。静默须臾,他对江近月说:“他的身体里藏着你要找的东西,我支撑不了多久,你动作要快。” 他明明一直占据着上风,随时可以破开结界与自己联手,但他却没有。 江近月想不明白,问另一个自己:“为何不能破结界?” “你拿不住他的。他已是非类,极难杀死,放他出去只会祸害苍生。” “不靠近,我还怎么拿那东西?” 少年江近月道:“你进来,我入你身,代你取出此物。” 每个人的身体、神魂都是独成一体的,轻易让人进入自己的身体,即表示同意把身体让给他人。 一旦成功融合,便会形成契约,再不能悔改。 若是君霖没有再三强调过,她或许真会答应,但现在…… 江近月犹豫不决。 从无根柳上汲取的灵气所剩不多,少年江近月没想到她会犹豫,也不强迫她与自己融合了,轻声叹息,道:“拘妖阵。” 那声轻叹拂耳而过,竟似一只无形的手揪了把她的心尖,疼的她直颤栗。 “快!” 时间紧迫,容不得江近月深思,催促声起,她立即两手指尖相对,口中念念有词,待青芒自身周荡扫出去的时候,指尖倏然一转对着结界道:“困!” 这改良过的拘妖阵用起来得心应手。江近月手上控着阵,全神贯注盯着堕仙,见青芒拢困住他的时候,改令:“拘!” 欲再化雾气逃遁的堕仙被无形的牢笼困缚其中,登时红了眼眶,嘶声叫嚣:“不知量力的凡人你胆敢!你若再不放开,他也会……” “凝神,闭眼!”少年江近月突然厉声喝令江近月,五指拢紧,不由分说抓向堕仙的心口。 “你敢!”堕仙动弹不得,眼见那手再次伸进心口的时候,再不复此前的得意,惊恐万状的大叫,“不!我的——” 如上次一样,他视做性命的“仙元”轻易被那只柔软冰冷的手捏成了齑粉。 堕仙所有的情绪和语言皆化作彻骨的寒风,自心口灌入,穿筋透骨,浸入血肉,最后一寸寸凝结成永不化的冰。 空洞的眼神里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爬过。他骤然抬头道:“厌月,我以仙的名义诅咒你,爱而不得,众叛亲离!” 少年江近月托着觉魂碎片的手掌抖了抖,而后极快的收拢成拳,神色悲悯的看着堕仙,说:“这本就是我的宿命。今次饶你,望你好自为之!” 不—— 他不要去罪人渊,他不要!! 少年江近月转身将堕仙的诅咒和咆哮抛诸于脑后,隔着结界摊开手掌对着江近月的方向。他似乎想说些什么,翕动着唇却终究只字未提。 一小块觉魂碎片顺着青芒渡回江近月身体的时候,她好像听到少年江近月说了句“保重”。 而后,明光烁亮,眼前白芒一片。 待光芒散尽,眼前的结界,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年连同堕仙,都不见了。 江近月手按着心口,总觉得那里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种感觉…… 就像是她身体里的一部分。 许久后,江近月心神不宁的按着渐渐疼起来的头,转身去找君霖。 结界里发生的一切,君霖全然不知。当看到转过来的江近月脸色愈渐苍白,连唇都失去了血色时,他什么都没问,快步上前接住了人。 江近月倚着君霖的手臂,声音闷闷的唤了他一句:“公子。” “什么都不要说,我带你出去。” “想走?” 哪有那么容易! 结界重隔,别人看不见内里的情况,可小机灵却晓得他们此行闯了滔天大祸。 他原以为这里面藏的只是一只厉害点的东西,却没想到竟然是堕仙! 可堕仙不是在罪人渊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这位小公子,为何他身上的灵气会是青色? 他跟厌月仙君又是什么关系? 那些“钩子”又是谁的人? 无数疑问呼啦一下拥挤进脑子里,素来冷静的小机灵也不禁乱了阵脚。 稳住!不能慌! 事已至此,就看谁的动作更快了! 眼前二人定然不能放走。 趁着君霖转身之际,小机灵抢先出手,意欲捉住二人好交差。 不料,一个背对着他,一个风吹一下就要倒的人同时反应敏捷的动了。 君霖听到风声来时,想都不想倾身挡住江近月;而江近月几乎是下意识屈指冲君霖身后弹去。 只是没想到,灵气已经不受她的控制。江近月这一弹,周遭突然受了震荡一般,狂风灵流肆虐,骤然间落叶簌簌,飞沙走石。 不但将阻隔在前的结界撕开了,小机灵丢过来的困阵吹没了,连带身前的君霖也受了影响。 这副身体当真是弱的很,仅是被肆乱的灵气刮了一下,就稳不住身形。 君霖钻回兔子的身体里,跳进江近月的怀里,急声唤她:“江近月,凝神。” 江近月始料未及,似乎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她想收束住乱窜的灵气,可是她越控制,那股灵流就越欢脱,像匹受惊的烈马,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随着灵流窜动的速度越快,江近月的头越疼,意识也渐趋于混沌。 完了完了。 她一手抱紧怀里的君霖,一边将那只逸散着青芒的手抬向自己的心口。 举手维艰! 平日轻易能抬起的手臂,此刻重于泰山。 君霖意识到了什么,于暴虐的风声里大喝:“江近月你干什么?停手,不要犯傻!” ------------ 第045章 宁可自伤 这已经不是她犯傻的问题,是她根本控制不住啊!那只手终于抵上自己心口的时候,江近月如愿以偿的昏了过去。 “快,捉住他们!” 风声尚未完全止息,高一听见小机灵的命令,欲要爬起时,又被余波刮得伏地不起。而他的那些手下或晕厥或被走石撞伤,早已动弹不得。 再远一点的“钩子”们也无一幸免。 他们大都出自仙君府上,身体里多少有些灵力,以为能抵御住区区灵流,风起时根本没当回事。 谁知,被这看似温柔,实则神挡杀神,魔挡灭魔的青芒扫过后,仙元动荡不稳,骤然间连片倒地。 小机灵立于风中,勉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扛过余波,人虽然没倒下,但身上细小伤口遍布,到处渗血。 他前后看了看,心惊小公子的爆发力,下意识将他和厌月仙君做了比较。 厌月仙君极少在人前露脸,神界见过他的人屈指可数,但他的盛名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灵力高强、乐于助人、有求必应。 说的就是他厌月仙君。 此前小机灵还不能理解昆悟究竟为哪般,现在倒有些明白了。 这位小公子看似孱弱,爆发力惊人是为其一,其二,细看之下,风姿确实与那厌月仙君有几分相似。 尤其方才为收束灵流抵向自己心口的那一下,与厌月仙君宁可自伤也不伤及无辜的做法简直一模一样。 忽然间,小机灵悚然一惊,这小公子莫不是…… 他不敢再想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先抓了人再说。 小机灵朝地上的高一再次喝令,高一缓过劲来,招呼还能动弹的手下,齐齐朝江近月围拢。 君霖见状,跳到江近月身前,举爪凝练灵气,然而并没有成功。 那缕支撑他的纯正灵气此时已然乱成了一锅粥。连江近月自己都没法控制,他更是摸索无门! “先抓住那只兔妖,以防万一。” 一群凡人听从指挥,快速朝自己扑了过来。君霖只一味的避开他们的攻击。他很生气,微眯着的眼里阴鸷忽闪忽现,但不能过分流露出自己的情绪。 神界的人光鲜亮丽的皮囊下,几乎都包藏着病态的心理。此时的他越表现的愤怒,他们就会越发兴奋。 君霖痛恨这种不能掌控局面的无力感,才会急着让江近月恢复记忆,急着解开咒印。可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自己没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江近月已经晕厥,看状态有点像融魂,又不全然像。他一时拿捏不准,只想带她快点离开这里。 高一他们顾忌着江近月身周乱窜的灵流,并不敢过于靠近。君霖伺机跳回江近月的身上,毫不犹豫的召出听雪,传出指令:“速来百花阁!” 铃铛发出“叮”的脆响,传讯已出。 小机灵闻声暗道不好,那是昆悟仙君的“听雪映月”玉铃铛之一的听雪。 万万没想到竟然给了小公子! 传讯声达时,昆悟正在回燕府的路上,映月突然发出尖锐的求救信号,昆悟听到“速来百花阁”,当即丢下江傻子,化身乘风而去。 以防万一,昆悟人未到江近月所在的西北角,先利用听雪传音。 “伤悟之人,诛!” “悟”乃昆悟在神界的自称,凡神界仙君没有人不惧这位的郎心似铁。 昔年,厌月仙君与他情同竹马,有着过命的交情。他说翻脸不认人就真的与对方形同陌路。 他虽离开神界多年,可一旦用上“悟”字,就还是屈居于神帝之下,灵力高强的昆悟仙君,谁敢不给他面子,他就敢不给人留里子。 得罪神帝最多挨顿责罚,得罪昆悟仙君那是自取灭亡。 以他今时今日的小仙君份位,神帝的天平无疑会倾向昆悟仙君。 两权相害取其轻,小机灵稍加斟酌,立即领着自己的人跑到“钩子们”的身边,假意他们是一伙的,作短暂停留不得已之态后抽身离去。 他要把这片烂摊子留给昆悟和那群即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钩子们”。 小机灵沿途将气息留在了几拨人的身上,这才带着高一他们隐匿了行踪。 他成功做到了。 因为西北角躺了一地横七竖八的人中,唯一清醒的只剩下君霖,而他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江近月的身上,根本不知道小机灵会在背后搞小动作。 待得昆悟到时,只见葱绿的树叶落了满地,而地上“尸横遍野”他也来不及细看,只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兔妖守着的人身上。 自打魔界带回他们,兔妖总是穿着那身漂亮的皮在阿月面前晃悠,生怕自己抢了他的风头。 若不是逼不得已,他怎肯在人前显出自己的真身。 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从那次看见阿月血迹斑驳,闭着眼睛沉疴的模样后,昆悟做梦都怕再见到她这个样子。 “……阿月。”昆悟在江近月身旁落定,蹲下去伸手想碰她,几乎又无意识的缩手,生怕她会碎掉一样。 “她只是晕了,你这是什么表情?”君霖无名火起,江近月还好端端,这厮不救人,神情却像来哭丧的! 突然被兔妖吼了,昆悟状似从某种情绪里抽离了出来。他怔怔看了兔妖一眼,旋即小心翼翼地去抱江近月。 见昆悟没有带走自己的打算,君霖自发跳到江近月的怀里,示意昆悟去看看倒地的人。 沿路走,除了靠近江近月身周的三尺距离有些半死不活的花鸟鱼虫外,往出口走的方向,见到的都是凡人壮汉和灵力微弱的神界仙兵。 昆悟每走到一拨“仙兵”的身边都会停留少许,察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原也打算扒开衣服查找有无特殊标志,但碍于抱着江近月实在不便,只得作罢。 君霖看了昆悟好几眼,原以为他会开口叫自己帮忙,却没料到他宁愿放过唾手可得的线索,也不叫他看。 怕他趁机探知神界的机密吗?君霖确实有此打算。先是害了他,再来又想害江近月,接二连三的掐着他的命脉玩,若不生气,他还算个男人? 不过这昆悟相较于那些心怀叵测的仙君和太微老儿,算得上是个好人。 ------------ 第046章 总算走了 不过就算是好人的昆悟,骨子里也依然将两界划分的清楚,泾渭分明。 世人都道妖魔的感情疏离冷淡,注重口腹之欲,崇尚权势和力量。 君霖一度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自他在人界辗转流连的第一年里,就彻底推翻了对自己和魔界的认知。 相较于神界仙君们做的那些事,无论凡人还是妖魔的手段根本就是你打我一拳我再还你一拳的儿戏。 他私心里觉得,此评语更适用于神界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 因为他们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有利用价值便笼络,没价值了,立马翻脸过河拆桥,连气都不带喘的。 虽说妖魔鬼怪原身长得凶残点,但好歹都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灵智高的妖甚至还讲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而伪君子们多数时候连个因由都没有,就能直奔取人性命去。 譬如那次树林伏击;巷子里的围堵;再譬如今次这场攻击,从来没有原因,也不曾告知过原因。 他们捉拿害人的元凶,伤不着谁也碍不着谁。即便他只是只兔妖又如何?只要不伤及无辜,便不能动他! 因两界早有协定,不得无故对对方的人出手! 可这些人为了抓他们,阳奉阴违,不惜重金雇佣凡人,哪怕因此伤及无辜,破坏两界和平,亦在所不惜。 若非他混迹人界的这些年里,早已经将锋芒磨砺圆滑,照以往的脾气,哪怕拼个身死魂消,也断做不出向昆悟求助的举动。 纵使他很是咽不下这口气,但他心知,今时不同往日,他已非那个跺跺脚也能让神界跟着抖三抖的凌霄魔君了。 况且他的身后有魔界千万生灵,身前还有一个他赌誓会保护的江近月。 一时冲动不可取! 君霖这般劝慰自己,垂眸避开了昆悟如针尖麦芒一样刺人的目光。 昆悟怪自己能理解,毕竟他也有些后悔自己过于急进冲动。 好在江近月并无性命之忧。 昆悟拾掇起因江近月流露出的愤恨情绪,稍稍平复心情后,轻声说:“阿月虽无性命之忧,但体内的灵气紊乱,须得静心调息数日。兔……你是真的不能再搅扰她了!” 他自己都成这副模样了,还能怎么搅扰?话说江近月要是调息的话,他是不是又可以引灵气解咒印了? 君霖想了想,点头表示他知道了,便趴在江近月的手边安静地窝着,做乖巧的灵宠状。 这兔妖—— 他婉转的下逐客令是看出阿月把兔子当做灵宠来呵护,不过多苛责是怕阿月醒来难过,哪知他竟会打蛇随棍上? 昆悟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去提兔子的耳朵要把它扔出去。君霖岂会让他得逞,后腿一蹬跳进江近月的怀里缩成了一小团。 见他还待再抓,装晕的江近月不得已揽抱住兔子,而后翻身背对着燕迟归。 昆悟怔了怔,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问:“……阿月你醒了吗?” 江近月其实早就醒了,只是心虚不敢面对燕迟归,所以一直装晕。他俩说的话也全都听见了,要不是气氛陡然剑拔弩张,她都打算装晕到底。 怕伤人心,她只得含糊不清的“唔”了声。 昆悟蹙眉凝听,偏偏江近月又不出声了,方才那一句听来更像是睡梦中无意识的呢喃,他一时也难辨真假。 “阿月?阿月?”昆悟又轻唤了两声,不见江近月有所动作,更确信自己的猜测,也不好在从她怀里抢兔子了。 他站起来,拉过床里侧的被褥盖在江近月的身上,视线有意无意的扫过装乖巧的兔妖,警告之意浓浓。 从来只有他君霖用这种方式警告旁人的份,没想到竟还有风水轮流转的一天。 不过君霖并不在意,这些年下来也习惯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待昆悟欲言又止,万般难舍的出了屋子,君霖立即从江近月的胳膊底下探出个兔头朝外张望,确定昆悟不会再来了,方才出声:“总算走了。” 江近月以为是说给她听的,眼睛掀开一条缝,小声说:“公子什么时候发现的?” 君霖一愣,他根本没发现,也以为江近月是在做噩梦说胡话呢。他支吾着答:“你没事了吗?” “嗯,睡一觉起来好多了。” 睡一觉?不对呀,上次明明忽冷忽热的折腾了七日,后来又病了一场。这次灵气汹涌无绪的这样厉害,少不得晕个三五天的,怎么好这么快? 不过君霖不打算细问了,只说:“确定无碍了?” 江近月迟疑了片刻,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指尖上先前泄洪般的灵流已经消失了,但心口盘绕的灵气依然是乱的。 她有些无措的道:“我不确定。” 君霖感叹道:“想也是这样。” “哪样?公子早就知道?” “不像人。” 思及那阵罡风刮动灵元时的感觉,君霖仍感震撼,细想他有多少年没有体会过动摇根本的感觉了。 自他继任魔君之位起始,连个像样的对手都没遇到过。 ……不像人?这评价,江近月想了想,确实挺客观。 “是啊,不像人。”江近月附和着,回想起少年江近月那可怖的力量,不禁感慨道,“你说我到底是什么?” “你就是你,还能是什么?”君霖往她心口拱了拱,“想那么多做什么?凡人不是有句话叫做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吗?你常混迹人界,怎的还没学会?” 每次江近月悲观的时候,君霖总有办法开解她,哭都能逗得她破涕为笑。 江近月也就是感慨的毛病又犯了,经不住他东拉西扯,忙道:“是了,谁叫我太笨,总也学不会那些及时行乐。” 说话间,她的手一直揉着君霖的脑袋,直到他冷眼瞪着自己,江近月才松手说:“对了公子,你可知堕仙?” 堕仙?顾名思义是由仙堕魔,这样的人一旦被发现,通常会被太微不声不响的打入罪人渊,以保神界声名。 那是神界的丑闻,便是有也不可能为外人晓也。更不可能让堕仙那样罪大恶极之徒从罪人渊逃离出现在人界,她为何突然问这个? 君霖疑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莫非你见过堕仙?” ------------ 第047章 秋后算账 想着少年江近月消失前的那个眼神和那句“保重”,江近月有预感那堕仙还会卷土重来。 她点点头道:“见过,结界里的那个人就是堕仙。” 不会的吧?若他记忆无差,近百年来不曾听闻神界有仙堕魔的。 从他醒来着手调查过的仙君,能排得上名次的都在位,仙兵尚不够格。那么只剩下消失的厌月仙君和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糊涂神,总不可能是他们吧? 仙走火入魔尚能人为隐瞒,神堕魔必有天象昭示,人力是掩盖不住的。 君霖思来想去,她看见的会不会是厌月仙君?于是问:“你确定你看见的是堕仙,不是别的什么人?” “确定。”江近月表情语气笃定,“是堕仙亲口说的。不过……” “不过什么?” 江近月在迟疑,思忖良久还是决定告诉君霖:“我还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什么样的自己?” 君霖第一时间想到了融魂。上次他亲眼所见江近月将另一个觉魂碎片化身的人吸收。但那时的江近月神智不清,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所以才会欲言又止,慎之又慎? 江近月心里想着少年江近月的模样,不吝形容词般:“少年模样的我,英姿飒爽,舒眉郎目,灵力高强。” 比照着江近月的脸,君霖已经想象出她扮成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经意问:“看见了,然后呢?” 许是君霖的语气太过司空见惯,江近月反倒觉得奇怪了,说:“公子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君霖一脸“我需要惊讶吗”的表情,光看你的脸就能想象出来好吗? 后想起江近月根本不知道他全程目睹过她融魂的经过,忙打哈哈:“本公子见多识广,博学多才。若非如此,你也不会选择问我而不去问姓燕的。” 闻言,江近月呵呵一笑,她选择跟君霖说是出于信任,而非什么见多识广。以她所想,一只兔子再厉害也不可能比得过名动人界的燕迟归。 她不问燕迟归,只是信不过罢了。 一念起落间,江近月恍然想起君霖并非真正的兔妖。只怪自己每次看到兔子时,都会在不知觉间把他当做君霖。 江近月想,怨不得她总是产生错觉,怪只怪他原身实在太可爱了。 手再次伸到兔子头顶的时候,她下意识止住了揉头的动作,瞅着君霖黑溜溜的眼睛,问他:“公子,你怎的又变回来了?” 不问还好,一问君霖就来气,不满的“嗯”了声:“不是问你的事吗?怎的突然拐弯问起本公子来了?会变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 经他这么一说,江近月想起她用了拘妖阵。当时情况紧急,四野模糊,她起阵的范围根本没法估算,君霖当时离她也近,说不定就是那时候误伤他了。 “对不起公子,当时情况太紧急了。没伤到你吧?” 还晓得关心他,没白疼。 君霖眯着眼道:“没有。你继续说方才看到的事。” 江近月哦了声,话题被打断后,她有点不想接不下去了,端着不知该说些什么的表情看着君霖。 “怎么?又哪不舒服了?” “没有。一时有些跟不上思路了。那个,咱们说到哪了?” “不想说的话不必勉强。”君霖忽然神色一变,认真道,“有件事情本公子要提醒你。” “公子请讲。” “本公子费力救你,呵护着你,不是让你拿着性命去玩的。你想都不想就朝自己心口来一下的时候,可曾想过本公子说过的话?” 呃——就知晓君霖会秋后算账,果不其然。江近月心虚的别开眼,手揪着被角:“我也是……” “也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使你迫不得已自戕也要保护?还是你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把握不会出事?” “都没有。” 君霖冷笑:“什么都没有,就值得你把本公子的话乃至人都抛诸脑后,还说什么竭尽你所能护我?呵呵,本公子想,若有一日别人要你取本公子项上人头,想必你也不会眨眼的吧?” “不会!”江近月想都未想,转回目光看着君霖,委屈又坚定的保证,“公子就是这么看我的吗?我那句话是真心的啊!” “真心?”君霖显然不信她,语气里夹着风雪凝成的冰刀子,嗖嗖的朝江近月心里插去,“本公子跟你说过的话难道不是真心的?你若记不住,那本公子再与你说一遍,你对我来说跟我的命一般重要!你作践自己的命,就是在作践本公子的心。” 江近月闻之心头一震,明眸瞠大,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对于君霖这么重要。 往日他也会嘻嘻哈哈,半真半假的说些动人心弦的话,江近月一直以为他是那样的性格,也从不敢奢望有人会真的把自己放在心上。 即便她真的为此偷偷欢喜过。 但亲眼所见君霖关心则乱后的爆发,她犹疑的翕动着唇,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公子你……是在说笑吧?” 君霖几乎是吼道:“谁跟你说笑?” “不是说笑?那以前说的……也是真的了?” 他以前说过的话或真或假都有,最开始的确是试探的成分居多,到后来就真的是把她当做自己的性命来对待了。 可这姑娘至今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情状,任性妄为,毫不顾忌。岂不知她手里还握着威震三界的魔君性命。 他怎能由她胡来? 撇开这些不谈,就冲共患难同舟济的这份情谊,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不顾惜自己的性命。 君霖只恨自己现在是兔子的模样,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以至于说出这么重要的话,她竟然都不相信。 挫败,太挫败了! 他突然从江近月怀里跳出来,愤然道:“信不信随你!” 这是江近月第几次因为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惹他生气,君霖记不得了。 见君霖这次比往常几回都要较真,江近月慌忙起身去拉他:“公子,我没有不信,我只是不敢相信有人会,会如此珍视我。你别生气了好吗?我保证再也不会冲动乱来了。” 闻言,君霖转回半个身子看向江近月:“少蒙我,你的保证就像穿堂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不信!” “那要怎样你才信?” ------------ 第048章 搬出燕府 “跟我走,搬出燕府。” 这是君霖早就想好的,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契机。只要没了昆悟再旁,他行事会方便,江近月也会听话些。 “这……不太好吧?” “这都不愿意还问我作甚?还是你心里其实更愿意亲近姓燕的?” 怕他误会,江近月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的意思是说元凶还没抓到,我们就这么走了,真的可以吗?” “有何不可?”君霖转回身道,“你我又不是元凶,这个忙可帮可不帮。再说未婚配的男女没名没分的,你这么赖在人家府上,就不怕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她怎么没想到呢?人界说亲最是讲究门风身世清白。燕迟归正值说亲的年纪,她这么不明不白的住在人家府上,确实很不妥。 江近月道:“公子说的不无道理,我不是不想走,只不过我一无所有,到时又只能委屈公子跟我回柳树林了。” “你担心的是这个?” 江近月点点头。 闻言,君霖无语向天翻个白眼,要房子还不好说?正欲说把那座院子赠与她,但考虑到江近月的自尊心,只得另想了说法。 “住的地方不需要担心。鉴于你照顾本公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也作为考核你是否能继续跟随本公子,自这刻起,人界的那座院子和本公子在人界的起居暂且都交给你来打理。” “啊?” “啊什么?” 她想说她不会服侍人,想说叫她打打架,摸摸鱼,逗逗鸟那倒不成问题。 江近月没敢直言,试探他:“公子,那我能不能提个要求啊?” “什么要求?”君霖直直地望着她,那眼神好似再说你要敢提姓燕的,我就打断你的腿! “那个……能不能招丫鬟啊?”江近月掰着手指越说声音越小,“我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不会梳头更衣,更不会暖被窝。”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也就嘴上一说,何时拿她当苦力过?那句“暖被窝”彻底让君霖黑了脸,气呼呼的问:“最后那句话谁教你的?” 江近月以为他生气自己什么也不会,实话实话:“小时候她常说送我去大户人家给人暖被窝,我以为……” “你打住!”君霖的反应是何等的敏锐,“你一直拖拖拉拉的难道是担心这个?” 确实有这一部分原因,江近月心说,公子该不会真的也要她暖被窝吧? 虽说跟着他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但不代表她什么都愿意做。 干活没问题,暖被窝绝对不行! 她可没少听村子里的女人说,那些送去暖被窝的姑娘下场可凄惨了! 她虽不像其他姑娘那样视名节如性命,但她很在意自己的感受,要从身到心的情愿,不能是人为的强迫! 而且他们才跟她说完魔界的各种规矩,那么多那么长,她也记不住啊! 不正面回答便表示默认。 君霖好气又好笑的想,这姑娘的心思果非常人,明明不了解魔界,怎么还能把魔界的习性摸得这么透彻? 他叹息道:“姑娘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本公子少不得要问一句,跟着本公子这段日子里,可曾让你受过委屈?” 江近月摇摇头:“不曾。” “那你如何会有本公子让你暖被窝的想法?” 原本君霖不打算问的,但江近月这个人有时候特别的轴,容易钻牛角尖,不把这事说清白了,往后有得他烦。 不想,江近月不答反问:“难道公子没想过吗?” “你看我有想过吗?” 想了想,确实没有。可是没有的话,为何他们会在这个时候说……江近月目露困惑,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可是魔界有啊!” 我——! 差点破口骂娘的君霖压住火气,朝江近月摊手:“拿来!” 江近月眨眨眼:“什么?” “你说什么?”君霖咬牙切齿道,“本公子倒要看看是哪个的皮痒了。” 躲在某处,一群皮痒的外加一只翻白眼的,齐齐打了个抖!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江近月默默地掏出几张小纸条,在心里说,我什么都没说,对不住了各位,你们挺住。 君霖一把薅过来,不用细看就知是谁的杰作,他一边喷着冷气一边打开纸条逐字逐句的看。 当看到那句:公子看上你这个凡人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你要主动给他暖被窝,只要哄得他高兴了,再生个小小公子,母凭子贵,你这辈子…… 后面的规矩连君霖这个魔君都看不下去了,气的丢掉了余下的纸条,过了一会儿,又把纸条收了起来。问江近月:“他们是什么时候跟你联系上的?” 江近月不敢隐瞒:“从临江村回来以后。” “很好。”君霖目光乌沉沉的,“就给了你这些?” 当然不止了,好多她都没来及看。可见君霖这恨不得把他们剥皮抽筋的架势,她也不敢说有。 他怎么这么生气?莫非真不是他授意的? 自己养大的鸟和灵兽是什么德行他岂会不知?就算江近月不说,他也知道,那几只自作聪明的傻鸟定然把魔界的那套规矩都给她说全了。 那只蠢猪也不知拦着。 真是千防万防,挡不住家贼难防! 罢,不如将计就计。 君霖调整好心态,对江近月说道:“既然你能跟他们联系,就替本公子传个话,告诉他们天黑前把院子整合好,若是迟一炷香,哼!” 这声哼杀气腾腾,江近月想拒绝的机会都没有,望着用屁股对着自己的君霖,她突然有种扛刀做刽子手的错觉。 无奈叹口气,江近月认命的放飞了用来传讯的知音鸟,而后用指尖戳君霖的耳朵:“公子,还生气呐?” 君霖甩了甩被戳得麻痒的兔耳朵,哼了声,警告她:“别乱摸!” 江近月不以为意,以为他还在生气,于是又戳又摸着兔子的耳朵,温声细语的劝说:“我都不生气,公子你生哪门子的气嘛?” 君霖被她圈在怀里,躲又没处躲,拼命甩着极其敏感的兔耳不让她摸,内心里咆哮:姑娘啊,你可长点心吧,你知不知道兔子耳朵跟男人的喉结一样,不能随便摸的。 尤其这只对你抱有不纯心思的登徒兔子? ------------ 第049章 仙女救命 若非此刻能感兔子所感,君霖还不知道,原来每次兔子看到江近月就往她怀里扑,是因为江近月帮它顺毛时,它竟是这种感觉。 柔荑自带暖流,所经之处像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搔在了敏感的心尖上,勾起丝丝令人意犹未尽的难耐酥痒。 兔子的身体不由自主的一寸寸的软了下去,舒服的眯着眼睛,不受控制的发出一串似嗯似哼的声调,微微上扬的尾音里,似夹杂了某种不易察觉的情欲。 君霖却在听见这种声音的瞬间,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瓢冰水,骤然间清醒,凉意尚未去,接着一股滔天怒火烧红了他的眼,这兔子居然当着自己的面肖想江近月?! 一句警告脱口而出:“活腻了吗?” 来自魔君的威压并未击退兔子的欲望,它强行抢回了身体的主控权,将被君霖拉偏的身体又送回江近月的掌下。 江近月可听不出兔子的声音有异样,见它忽躲忽就,僵着手,哭笑不得的想,公子这阴晴不定的毛病是没得治了吗?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她也不顺毛了,就这么看着君霖。 君霖此时哪里顾及得了江近月的心情,他现在只恨不得立即从兔子身上出来,然后一指头摁死它。 反了,胆敢肖想他的人?嗯? 魔君威压如泰山压顶,眼里杀气腾腾。兔子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即将小命不保。抖索着身子想往江近月怀里钻,可刚伸出一只爪子又极快的缩回,而后两爪抱在一起,状似人作揖的动作。 诶呀—— 江近月愕然地张着嘴,眼睛发直地盯着兔子,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公子你,你这是做什么?” 兔子眨眼:求救啊仙女。 君霖内心:别问了我只想弄死它。 嘴上却说:“借你灵气一用。” “哦。”一脸懵的江近月应了声,伸出手,控着灵气往君霖的爪子里送。 经主人送出的灵气比君霖自行从她身上引渡过来的速度快多了。不消一盏茶功夫,体内的灵流周转顺畅,君霖提气试了试,维持人身应该不成问题。 “好了。”他道。 话音落时,兔子的身体跟着狠狠一抖,腿脚发软,扑倒在江近月的身边,连连眨眼求救:仙女救命啊—— 现在讨饶,晚了! 君霖丢下那句话,飘然落地时,依然是一副长腿劲腰,品貌非凡的翩翩公子模样。 不过是短短几个时辰未见其面,君霖的眉眼似乎较之前更明俊逼人,神采飞扬了。 江近月发自内心的赞叹:“公子愈发好看了。” 一句真心的良言胜过千万句奉承的话。原本笼罩在君霖眉间的阴郁之气,因这句话尽数消融。 他一手拉起江近月,一手卷扫向窝在床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兔子。 “公子别……” 君霖置之不理,但也没当着江近月的面做什么,只将兔子收了起来。 江近月望了一眼已经空空如也的床榻,转看向君霖紧束的袖子时,目光里闪动着奇异的光,在他身上溜来溜去。 君霖心中倏然一动,唤她:“卿卿。” “嗯?”江近月歪着头看过来,神色语气都是另一个江近月才有的温柔。 好似有什么从君霖心间快速溜过。 他正欲说句什么,门外响起了不速之客的声音。 “阿月。” 真是阴魂不散啊。君霖看上去扫兴至极,他刚刚捕捉到一点江近月变化的苗头,就被昆悟一嗓子彻底打断了。 “来了也好。”君霖兀自说了一句,“待会你跟姓燕的说。” “啊?我说什么?” “他邀请的是你。”君霖提醒道。 “那好吧。”江近月应下,又回应昆悟,“燕公子请进。” 自持君子风骨的人就是有这点不好,明明心里急的要死,想闯个门,面上还要做足礼仪。 君霖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昆悟眼巴巴的等着江近月回了话,才抬脚准备进去。 二人身高皆是八尺有余的男子,房门不比殿门,容一个人通过尚可。可这会儿一个一脚朝外,一个一脚朝内,卡在门口,相顾无言又互不相让。 两人足足对峙到江近月喝完了一盏茶,都没有让步的意思。 这两人卡在门口干什么呢? 江近月朝门口张望,隔得有点远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好心提议:“二位公子介不介意等会再深情对望?我有……” 不待她把话说完,门口传来一阵压低的叹气声,君霖转动脖子太用力的咔咔声以及一双喷火的(深情)眼睛。 君霖用以怒其不争的口气问:“姑娘你懂‘深情对望’的意思吗?” 懂吗?她好像也许大概是懂的吧? 一瞧见她露出懵懂无知的神情,君霖就脑仁疼,未免自己被气死,他决定就此打住。 看样子兔妖被阿月气得不轻,昆悟嘴角卷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做了回大度君子,礼让一步,请他先出了房门。 目送兔妖去了花架亭子,昆悟才抬脚进了屋子。 江近月倒好茶放在一旁,请燕迟归入座:“燕公子请坐。” 昆悟掀袍入座,不喝茶,说:“阿月今日怎这般客气?可是有事要说?” 跟了解自己的人说话就是省心,不需要绕弯子。 江近月笑道:“是啊,叨扰燕公子多日,实在有愧,今日我……” “何来叨扰?我说过这里是你的家。住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好愧疚的?莫非是有谁跟你说了不入耳的话?” “是有人说了,但不是不入耳的话。也亏得他提点,不然我这个榆木脑袋不知何时才开窍。” 昆悟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李叔,张了张嘴,始终问不出那句“你要走”的话。 倒是江近月先开了口:“燕公子,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若是有缘总会常见面的。” 说着,她似想起什么来,掏出听雪放在昆悟的手指边:“此物贵重,还请燕公子收好。” 昆悟的视线落在听雪上时,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一道细微的裂声顺着他的心口漏了出来。 那是他不久前才修补好的伤口,又因为江近月撕裂了。 昆悟迅速垂下眼帘,他知道此刻自己的眼里定然满溢着藏不住的恐惧和执念。 失去阿月的恐惧他不想再承受,想要时刻禁锢着人在眼前已成他的执念。 但他不想被阿月看见。 只因她不喜! ------------ 第050章 败家玩意 亭子里凉风习习,和煦的曦光撒在琉璃瓦上折射出七彩斑斓的圆点,像小时候吃过的糖豆。 君霖眯着眼睛将七种颜色的糖豆看了一遍后,视线转向依旧安静的屋子。 有小半个时辰了吧?怎的还未出来? 那姓燕的每次都能掐中江近月的命脉,三言两语便能动摇她的决心,莫不是又叫姓燕的说动心了? 不行,得去看看。 君霖才起了一半身又倏地坐了回去。不动声色地看着门口晃动的人影。 昆悟面向正门站着,稍稍侧身让江近月先走时,看她的眼神欲言又止。 江近月抬脚跨门的动作一顿,问道:“燕公子还有未尽之言?” 该说的该交代的其实早已经说过了,分明没有可以再强行挽留的理由,但心里总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说。 抿了抿唇,昆悟说:“这个带着吧,若是在别处玩的不开心了,随时回来。” 江近月垂眸望向昆悟手掌心里莹润的玉铃铛,拒绝的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点点头,说道:“好。” 她伸手去取听雪,昆悟的手忽然移开,那只骨节明晰的手挑起听雪的红绳,而后绕起一个圈。 这是江近月认识燕迟归后,二人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他这个动作是要亲手帮她系听雪了? 玉坠之类的配饰一般都挂在腰带上的,他没有直接动手是因为这个动作会碰到江近月的腰。 江近月怔了怔,没想到他会征求自己的意思,她什么都没说,将左手背到身后去了。 昆悟做好了被江近月拒绝的准备,当看到她这个无声的邀请时,本欲垂下的眼睫猛地颤了颤,而后,指尖轻勾起她的腰带,将听雪的红绳套了进去。 两人站在门口半天了,不知道在做什么,几乎快脸贴脸,胸贴胸了。 从君霖坐着的角度只看到背对着他的江近月姿势很像在投怀送抱。 面对着他的昆悟的站姿就更不用说了,微微低头眼垂望,脸上的神情隐隐透着愉悦。 原本打算不动声色,可还没超过一盏茶,君霖突然拍案而起,指着两人喝问:“你们在干什么?”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昆悟已经将听雪稳稳系在江近月的腰间,二人闻声同时转看向君霖,一脸莫名其妙。 “你过来!” 君霖的神色隐有怒火,江近月微表歉意,旋即抬脚出门:“来了。” 昆悟跟在江近月身后,看她走向兔妖时轻快的步伐,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曾经这样轻快的步伐和看到自己就像得到世间最美好的笑容,独属于自己。而今,这些他都只能从江近月走向那个人时才能看见了。 眼见江近月朝自己走来,昆悟身上的失落感渐重时,君霖愈发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是对的。 这昆悟绝对不只是拿江近月当朋友那么简单! 待江近月走近,君霖先行检查她的仪容仪表,头发一丝不乱,黑袍齐整,只腰间多了个悬挂好的听雪玉铃铛。 盯着玉铃铛看了几眼,视线上移,君霖挑着眉说:“聊什么呢那么久?” “话别。” “说完了?” 江近月点点头。 “话别用得着贴那么近啊?”君霖不由分说伸手拽起江近月就走。 “诶——公子你走慢点!”江近月被他拉的踉跄,趁着稳住身形的间隙跟燕迟归挥手告别。 君霖斜眼将江近月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待走远些,赌气似的问她:“本公子送你的扇子呢?” 江近月有问必答:“放袖袋了。” “为何要放在袖袋里?”君霖驻足,手指着她腰间的玉铃铛不依不饶,“姓燕的东西你就挂在腰上,本公子送的你就藏起来,是见不得光么?” 闻言,江近月心里冒出一串问号,不明白他突然闹什么脾气,说:“这天气也没必要用扇子啊。” “嗯?还敢顶嘴?”君霖睨着江近月招蜂引蝶的脸,愈发来气,“本公子很热,不行吗?” 你热你就直说啊,作甚一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的神情,让她好一阵忐忑。 “行,你是公子你说了算嘛。”江近月大度的一笑,从袖袋里拿出扇子展开,对着他的侧脸轻摇,扇了几下后,忽而唤道,“公子啊~” 凉风带着他的鬓发飘摇,君霖心里的火气被这声尾调上扬的“公子啊”刷得心旌摇曳,侧首答:“干嘛?”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想说什么直说,作甚拐弯抹角的?” 江近月嘿嘿一笑:“没什么。” 君霖挑眉:“什么叫没什么?想去哪里趁早说,一会儿上了马车……” “喝茶听书!” “就这样?” “嗯。” 说话间,二人已经出得燕府大门,前来接君霖的马车已经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 君霖望着马车边站着的当康兽,沉吟片刻,说道:“先回府,等安顿下来,本公子亲自陪你去。” 江近月心里清楚这个节骨眼上提这个不合时宜,闻言点头,默默地跟着君霖往马车那边走去。 二人离马车尚有三尺距离,当康兽就已经躬身侯着了,直到看见穿着乌丝暗纹袍的江近月时,当康兽倏地直起了腰,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瞪着江近月。 乌丝暗纹袍!我的天呐!这这这,主人也太胡闹了啊! 还不待他张嘴,君霖一巴掌拍了过来:“你往哪看呢?忒不长眼!” 当康兽不顾被拍疼的脑袋,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朝江近月努努嘴道:“衣服啊!” 君霖置若罔闻说:“本公子有分寸。” “可是……” “可是什么?”君霖眼风凌厉一扫,转身朝江近月伸着手,“上车。” 江近月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顶着当康兽异样的目光,拿着扇子的手抓紧马车壁,任君霖扶着自己上了马车。 当康兽看见那把扇子时,表情跟被雷劈了似的,一张嘴裂得能吞拳头,一会儿欲言又止,一会儿欲哭无泪,天塌地陷的去看君霖,结果自家主人只是淡淡瞥他一眼,丢下一个“闭嘴”的眼神。 啊——你这个败家玩意儿啊啊啊! 还没等他哀叹完,马车里传出君霖的催促声:“还不走?等天上掉仙女吗?” 当康兽当君霖面不敢说,便朝马车帘子小声啐道:“掉仙女也没你的份,你这个色令智昏的败家玩意儿!” ------------ 第051章 黑心莲啊 败家玩意儿是何等的耳聪目明,不等当康兽碎碎念的毛病发作,抄起矮几上的茶盏朝他砸去:“要造反啊?” 茶盏失了准头,砸在当康兽的脚边,登时碎成了花瓣状。 当康兽吓了一跳。 这是君霖从小到大为数不多的动怒,他知晓主人手下留了情,慌忙闭上嘴,利落的跳上马车,抖开缰绳催马回府。 一路上,车里车外寂静无声,直待马车停稳,当康兽恭恭敬敬的声音传来,君霖才睁开闭了一路的眼。 他是假寐,身边的江近月是真睡。 对方不知什么时候从靠着他的肩变成枕着他的腿,许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先是皱眉,再是陡然睁眼。 而后,与视线上方的君霖大眼瞪小眼。 江近月怔怔地看着那点漆般的眸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们好像还在马车上:“我怎么睡着了?” “太累了吧。”君霖没催她起来,一手撩起车窗看向院子,见门楣上空空如也,登时松了口气。 这帮坑货,总算聪明了一回。 江近月连忙坐起来,一看这白墙青瓦的院子,觉得甚是眼熟。等到下了马车,站在院子门前一看,这不是君霖在人界买的豪宅么? 他来这里做什么? 不等她问,院子厚重的大门从内打开来,门口惊现一团五颜六色的云彩,飞一般朝她身边的君霖扑来。 君霖身边除了江近月,无其他的抵挡物,他无奈之下,抓起江近月拿扇子的那只手,长指抹过扇身,而后对着五颜六色轻轻一扇。 即将飞扑入怀的五颜六色瞧见那扇子,眼疾手快,乱中有序,伸手抱做一团,脚尖点地,拖行出丈余距离后,后发制人,搂成一团还欲再扑来。 见状,君霖身形一动,毫不犹豫的往江近月身后一躲,一副撞到人就别怪他不客气的表情。 至此,五颜六色才停止了表达思念的热烈方式。 一场别开生面的迎接方式,君霖应对自如,当康兽见怪不怪,唯江近月一人目露惊奇。 五颜六色因君霖的原因不敢靠江近月太近,见她明明好奇却不问,几人交头接耳的讨论。 小红:“看见没,衣服!” 小黄:“哇,还有扇子!” 花花:“忒没规矩!” 双生:“风姿不输魔君,有戏!” 另三只闻言,齐齐道:“考考她!” 话音落,五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朝江近月走去。 君霖本来想说什么,一看她们的架势跟当初自己要收服她们做灵宠时一模一样,默默地负手退到了一边。 没遇到君霖以前,江近月经历过各种各样的难堪和不怀好意的围观,对五颜六色这种程度的“观望”,根本毫无压力。 她想这是她们第二次见面了吧? 江近月做好了被她们围观和问话的准备,谁知—— 她们绕着她转了一圈后,其中着花裳的和黄衣的突然牢牢的捉住她的双腕,另两个一模一样的则抱住了她的腿,最后红衣的妙龄女子呵呵一笑,朝她伸出了手。 江近月看她抬手的高度,预感不妙,正欲挣脱束缚,那红衣女子一把抱住她还用胸脯挺了挺她的胸口,在江近月瞠目结舌之际,双手绕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捏了捏她的屁股。 轰隆隆—— 一阵天雷自江近月头顶滚滚过。 纵使她这种对男女之防不甚在意的人,都被这一捏震碎了神智。 而红衣女子退开后,盯着已经石化的江近月说:“嗯,还不错嘛!” 抱腿抱手的闻言,同时撒手站起来,拉着红衣女子问:“确定没问题?话说你和她比谁的大?” 红衣女子闻言挺了挺胸脯,摆出个万种风情的姿势:“那当然是……” 突然,“叮”的一声脆响,打断了红衣女子的话,她头上的白珠坠子被叶片从中斩断,珠子脱线后滚了一地。 小红下意识伸手接珠子没接到,猛地回头,媚眼含煞望向罪魁祸首。 恨不得离她们八丈远的当康兽,举着不能动弹的手,欲哭无泪的摇着头。 不是我不是我! 完了完了完了! 小红最在意的就是别人同她比身材,最喜欢那个丑不拉几的白珠坠子。 我的天啊! 主人你护短为毛不自己动手? 当康兽转动重于千金的脑袋看向君霖:我死了!主人保重! 说着,就要憋气玩死遁。 君霖岂能如他意,屈指抵着鼻尖清咳一声,说道:“你别怪他。” 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法,瞬间点爆了小红的怒火,她嗷了一声,带着她的姐妹花们扑向了当康兽。 君霖轻飘飘闪回江近月的身边,看了一眼被打的嗷嗷叫的当康兽,犹不忘火上加油的劝架:“嘶,他皮薄,你们下手轻一点。” 战成一团的人霎时静了静。 接着,便听当康兽哼哧着挥臂挣开压在身上的五颜六色,大声控诉君霖:“黑心莲啊!” “臭猪!”五颜六色再度扑过来,维护君霖,“不许说公子坏话!” “啊——”当康兽被小红扑了个奄奄一息,断续道说,“你们……被骗了!白珠是……啊哟!” 君霖闲闲地弹了下手指,拉起一旁还没缓过来的江近月:“走吧。” “啊?这就走了?不管他们了?” “管什么管,从小打到大,也不见谁少根毛。今后看到就绕开走。”君霖如是说着,带着江近月进了院子。 院子挺大的,上次两人在里头跑了一遭没看细致,这回闲庭信步,分花拂柳绕着回曲廊道走到了一座阁楼下。 阁楼均以青竹制,楼前有口池子,窄而长,潺潺流水不息,池子靠右有依山而建的亭子,帷幔低垂,竹桥围抱。 置身于这样的地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宁静。 走到这里以后,江近月便没动了。 这里是君霖借着旧址改造的,以他所想,江近月的灵气都是青色,说不定会喜欢竹子。 见她没有再走动的意思,君霖试探问:“卿卿觉得这里怎么样?” 这是让她点评吗?江近月想不出好听的赞美词,点点头,诚恳说道:“公子的眼光很好,我很喜欢这里。” “哪里?” 江近月抬手虚画了圈:“就这个地方。” “喜欢?好,那你就住这吧。” ------------ 第052章 揽月小筑 君霖抬手指向身后的阁楼,说:“阁楼还没有名字,你取个?” “我不行。”江近月连连摇头,她大字都识不了多少个,取名字要风雅得体,她可没那个能耐。 “有什么不行?自己住的地方,喜欢什么就用什么。你是要本公子来?” 你来?还是别了吧。 思及“卿卿”这个别称与她的名字八竿子打不着,她就忍不住想腹诽,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罢了,还是自己想想吧。 江近月蹙眉思索,既然是她住,当然要取个与她有关的名字了。 近月,近水楼台先得月…… 有了! “揽月小筑,如何?” “揽月小筑,嗯,还不错。那就这么定了。走,进去看看。” 二人进去没多久,廊下的花丛边就立即探出好几个脑袋张望,见人已经走远了,这才松开按着花花的手。 被按趴在地上的花花呼啦一下站起来一边拍头上粘着的花草,一边粗着嗓子冲另外几只大声呸道:“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那竹楼是我先看上的,做甚拦着我不让说?” “啧,傻不傻啊你?”小红习惯性用手指去拨垂在鬓边的白珠,拨了个空,才想起珠穗叫那只猪给削断了,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瞪了某猪一眼。 某猪当康兽再次蒙受不白之冤,还不能说。在心里凭翻白眼,默默地转身说:“我去给主人准备提字的扁。” 闻言,小黄娇柔的“啊”了声说:“你是说主人要亲自提字吗?” “是啊,他方才走之前暗示我了。” “有吗?”双生子姐妹花齐声问,“我们一直都在看着主人,没见他表示什么呀?” 当康兽抬手捂脸,为什么每次他明知不能说话,又忍不住回应小黄的时候,大小乔就要拆台呢? 这个问题他小时候没想明白,长大后依然想不明白。 即使到了今时今日,他还是没能明白原因,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百思不得其解,当康兽挠了挠头,心想着话已经说出去了,看主人兴致勃勃的样子应该也许大概可能会想亲手给姑娘提字的吧? 这回要是表现好,哄得主人开心了,说不定能将功补过呢? “信不信随你。我要去准备了,有人愿意来帮我吗?”每次只要他问有没有人愿意帮他,小黄一准会跟着他走。 不知道今日会不会跟来。 当康兽特意走的很慢,走了三五步之后,果不其然听到小黄说:“等等我,我来帮你。” “诶,你还真去啊?这只呆猪骗你的!” 小黄边跑边说:“不会的啦,你们放心吧,我一会儿就来喽。” 每每听到她俏皮可爱的声音,不管当康兽在做什么,都会下意识停下来听一听看一看。 此刻,亦如往常,当康兽下意识驻足等待,等着她追上来笑着对自己说:“猪哥哥你慢点,等等我。” 一念还未落地,耳畔就响起小黄的声音。 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 当康兽同以往一样,习惯性纠正她对自己的认知:“我乃灵兽,不是猪。” 小黄不以为意:“猪怎么了吗?那么可爱,我好喜欢你原身的样子哟。” 他的原身? 当康兽垂眼望向她比划原身大小的纤手,冥思苦想,他就在主人面前现过一次原身,为何小黄会知道? 相同的问题又进入相同的环节。 当康兽领着她边走边问:“你什么时候看到过的?在哪看到的?” 当然是在主人的怀里啊。 那时候她还小,有次不知道被什么惊到了,吓得哭闹了好几日,哭得君霖心烦意乱却又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正好当康兽跟其他的妖兽打架受了伤,恢复本尊在休养,对外界一无所知的他被信赖的主人毫不犹豫地丢到了小黄的怀里,然后得以清静了好些天。 怕当康兽醒来跟自己闹脾气,君霖很没良心的跟小黄做交易,说:只要她保密,下次当康兽变回本尊时,还送给她玩。 为此,小黄一直念念不忘,隔三差五就追着当康兽问他什么会变回本尊。 通常情况下他是不会主动变回去的,为什么她那么热衷于这个问题? 以前他总是木着一张脸,就是怕不晓事的人跟自己套近乎,耽误了正事。结果这几个一点怕的反应都没有不说,还每次一看到他板起脸就作弄他。 这就不提了,自从那次受伤以后,连一向胆小如鼠的小黄也突然转了性般,整日跟在他屁股后面问长问短,他明知有蹊跷,却舍不得赶她走。 时间一长,他渐渐地竟习惯了被她打扰,要是哪一日身后没了尾巴跟着,还不习惯,总以为落下了什么。 小黄眨眨眼,笑着转移话题:“哎呀,你这个问题就跟姑娘家的年龄一样,你说我会告诉你吗?” 想也不会了。 明明比他小那么多,却鬼精鬼精的,总能耍得他团团转。 “行吧。” 例行问话结束,该教她怎么在人界生存了。当康兽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在人界要注意的事项吗?” “记着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小黄小声嘟哝,“什么都不告诉别人,还怎么和别人交朋友啊?” 啥?居然还想着出去跟人交朋友? 当康兽驻足看着小黄,严肃道:“事项第一条,不能随意出这个院子,有什么事情得告知我或者主人,还有小红也可以。” “为什么?小红姐姐她们还有你们都能出去,我就不行?”小黄不服气的撅嘴。 “主人就不用问了,就拿我和小红她们说吧,你看我们谁能被人骗走?” 他也只是做个比喻,哪晓得这小妮子居然认认真真的想半天,而后指着他说:“猪哥哥可能会被骗走。” 没料到答案会是这样,当康兽上下打量自己一遍,身强体壮,一看就不好惹的人,谁吃撑了想不开来拐骗他? 他无奈的问:“理由呢?” “嗯,小红和花花说,人界的人会吃猪肉哦,猪哥哥你不就是猪吗?” 当康兽:??? 我…… 当康兽的脸色很玄妙,小黄看不明白,以为他是害怕,心想她们说的都是真的。人界的人果然都是坏人,还想吃她猪哥哥,做梦! 小黄捏着小拳头安慰当康兽:“猪哥哥别怕啊,我会保护你的!绝不会让他们吃了你!” ------------ 第053章 甜香软糯 当康兽无语望天,心说我能骂脏话吗?瞧瞧那群傻鸟,把好好一小姑娘给祸害成什么样子了? 还小红花花,怎么不叫小傻呢? 痛定思痛,当康兽决定让小黄改个正经的女孩子名字,不要再跟那群傻鸟为伍,就算人分不开,最起码名字也要区别开。 他抬手想摸小黄的脑袋,想起这个动作在人界看来是很轻浮的,于是半途拐了个方向,指着前方说:“走那边。” 小黄立即从左往右跳过去,然后提着裙子在间隔开的青石板上蹦跳着。 当康兽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说:“要不我跟主人说说,给你换个名字吧?” 本来跳得好好的,闻言,差点崴了脚。小黄站稳,委屈的回望当康兽:“猪哥哥做甚拿主人吓唬我?你是忘记‘关财’这个名字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关财”当康兽就想撞墙,他是真的不明白,主人喜欢取怪名的习惯到底是随了谁啊?! 不过话说回来,主人不行,不还有江姑娘吗?那个揽月小筑可比主人取的“金银窝”强了不知多少倍呢。 当康兽说:“不用担心,我不找主人,我去找江姑娘给你想名字。” “江姑娘?好耶!”小黄刚要拍手,突然想起什么来,“不对,猪哥哥不是说人界的人都是坏人吗?” “不是都是,是有一些人。江姑娘不算的。”当康兽一时与她讲不清楚,便说,“先办正事,一会儿见到江姑娘我找机会跟她说说。” 小黄乖巧地点点头,很是期待会取名字的江近月会给她想个什么“珍贵”好听的新名字。 不多时,两人绕过那几个探头探脑的人,从另外一条路进了揽月小筑。 江近月和君霖看完了阁楼刚出门,就看到排排站在门口的两人。 四人八目相对,等了一会儿,君霖不大耐烦看到某只蠢猪,率先问:“有事快说。” 当康兽立即说:“主人……” “叫公子!” “是。”当康兽又重新说,“公子可要为江姑娘的揽月小筑提字?属下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了。” 闻言,君霖像是不认识当康兽了一样,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又扭头看向放在一旁的匾额,心说这么一会儿就开窍了,有点不像他啊? 君霖问道:“有什么话直说。” 主人跟自己说话从来直接得恨不得只说一个字,这一眼扫量过来还没哄他走,足见他很怕在江近月面前丢脸,这可是个少见的绝佳机会。 当康兽连忙朝江近月欠身说:“想求江姑娘为小黄赐名。” 江近月是怎么都想不到君霖的属下会求到她头上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将问题抛给君霖,答不答应? 能有更多的人和事成为她的牵绊,那她留在自己身边的可能性就越大。江近月会征询自己的意思说明心里挺喜欢这只鸟的。 君霖清咳一声说:“随你高兴。”说罢,转身走向匾额,那意思大有别说改名字了,就是送给你玩都没问题。 江近月收回目光,重新打量起当康兽身旁的小姑娘,十多岁的模样,还有些婴孩肉乎乎的脸,大眼睛像黑葡萄,正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 “你说她叫什么小黄?这名是按照衣裳的颜色取的吗?” 当康兽正要答话,被小黄抢了先:“不对哦,是按羽毛的颜色取的。我叫小黄,还有小红姐姐,花花,还有双生子姐妹花。” 她掰着指头边数边说,全然没注意到当康兽和江近月不忍直视的表情。 诶,挺漂亮的姑娘家,怎给取这么些阿猫阿狗的名字。 江近月听她说完,笑问:“那你究竟喜不喜欢小黄这个名字呢?” 小黄怂怂的朝不远处的君霖瞄一眼,小心翼翼地摇摇头:“不喜欢,可是不敢跟主人说。” “为什么不敢跟他说,他凶你吗?” “不凶我。”小黄咬着唇看着江近月说,“可会给我取更可怕的名字!” 看着小黄惊恐的表情,江近月心说看把人家小姑娘吓得,都有心理阴影了!想笑,又怕伤害了小姑娘的自尊心,嘴角略略上扬,点头说道:“好吧,那我帮你想一个,不过我也没给人取过名,若是不好你告诉我。” “好好好,多谢江姑娘。” 江近月连连摆手,认真的想,君霖是以外形取名,她是以其自身取名,小黄长的可爱软糯,很适合甜甜的味道。 “可爱软糯,糯乃香甜的意思,就叫‘阿糯、糯糯’怎么样?” 小黄歪着头,默念了几遍后,拍手叫好:“好呀好呀,就叫糯糯,我好喜欢。” “喜欢便好。”江近月好想捏捏她肉乎乎的婴孩脸,又觉得两人还不熟悉怕唐突她,遂笑问,“那我能叫你阿糯吗?” “好呀好呀。”阿糯的开心是不加修饰的纯稚,她扯了一下当康兽的袖子问道,“我可以去告诉她们吗?” 阿糯是那群人中最小的,有什么开心的不开心的事儿,都喜欢跟她们几个分享。当康兽没拦着,点了点头。 阿糯欢呼一声:“那我走了哟。” 江近月应道:“好。” 闻言,阿糯抬脚就跑,跑出几步远又突然转回来冲江近月欠身致谢,而后笑着跑开了。 孩子就是孩子,快乐都是这样的简单明了。 江近月羡煞不已,好半晌才把视线从跑远的阿糯身上收回来,然后转身去看君霖的字提的怎么样了。 君霖弯着腰正在勾画最后一笔,见江近月走过来,抬头看她一眼,说道:“来看看本公子的字写得如何。” 过来之前江近月就想好了,不管君霖的字写得好不好,那都是他的一番心意,她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适当的称赞几句。 然而,当她看见那字时,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 人说字如其人,江近月实难想象如君霖这般飞扬跋扈不受束缚的人,是如何写出这样的字来。 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有如神仙般的纵逸,来去无踪迹。 江近月说不出来那些浮夸的话,一连说了三个“好”以表诚意。 君霖搁下笔,礼尚往来的夸道:“阿糯这名取的不错,卿卿不妨帮另外几个也想一个名?” ------------ 第054章 来抢公子 另外几个?她们都是大姑娘了,个个有主见有想法,让她取名?还是算了吧。 江近月正要拒绝,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娇嗔的声音说:“公子你好偏心啊!” 三人循声望去,声音的主人正领着另外几个姑娘和跑过去分享喜悦的阿糯一起,朝他们走了过来。 花花总是一副大姐头的姿态一马当先,小红次之,后面的是一对姐妹花和躲在最后边朝江近月打手势的阿糯。 江近月没看懂她的暗示,只好去看君霖,询问阿糯的手势是什么意思。 虽然是自己一手养大的鸟没错,但从她们能自由幻化姑娘家后,君霖就不止一次的教她们男女之防,并从自身做起,时刻与她们保持一定距离。 自他被封印后,他们紧见过一面。 而这两次匆匆相见,还是因为江近月的缘故。 他离开时,曾经最小的那只如今也快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要不是她习惯性吊在另外几只屁股后头,就是把阿糯单独拎出来放到他面前,他不一定能认出来。 连人都快不认识了,怎么会知道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君霖摇摇头,示意江近月去问当康兽。 当两人的视线同时转到自己的身上,当康兽下意识就想躲,脚尖刚刚立起,就听到君霖对他说:“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你给解释一下。” 原来是问这个?当康兽绷紧的身体蓦地放松下来,只要不是去堵她们,问什么都好说! 他不怕得罪人的道:“她让你快跑。” 为什么要让她跑?江近月一头雾水,她好像没做什么得罪她们的事吧? “你确定是这个意思?” 当康兽点点头。 得到确切答案,江近月二话不说把君霖推了出去。 冷不防被她推了一把,君霖扭头看着江近月,问道:“你作甚……” “你的人你自己搞定。”江近月摊手,“我不擅长应付这些。” “哟!你不擅长应付谁呢?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花花站在三步开外,冲躲君霖背后的江近月道,“你出来解释一下,凭什么把咱小妹的名改了?” “花花,是我自己……” “你闭嘴!”花花粗着嗓子教育阿糯,“你看看清楚,我们才是和你一边的。你居然帮她说话?” 阿糯委屈地噘着嘴说:“是我请**……”怕被骂,忙又改口,“江姑娘给我改名的,而且我和当康兽哥哥都很喜欢。阿糯实在不知道哪里不对。” 说完,她求助似的看着装死的当康兽,见他垂头没反应,又怯怯地瞟了君霖一眼。 君霖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上次匆匆见过一面的另外几只鸟。 果然是——长大了! 翅膀硬了! 从前歌喉似百灵鸟,模仿能力一绝的花花,总是想方设法逗自己开心。多年不见,如今跟那谁家的丑八哥有的一拼,男不男女不女。也不知他不在的这些时日里,她是受了谁的影响。 还有小红,他要没记错的话,他小时候好像是只……公的吧? 这几只里就属他活泼开朗可爱! 怎么长着长着就转性了? 瞧这身打扮,红配绿,外加一身奇奇怪怪的挂件,摆着造型不动的时候,还以为是个挂首饰的架子。 小红往后,是一对看起来还算正常的姐妹花,因为他分不清谁是谁,所以连名都没给她们取,反正不管喊谁,两个都会同时答应。 君霖的目光在几人身上好一顿来回打量,末了“啧”的一声,扶额遮眼,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浓浓的嫌弃! 丢人现眼啊—— 满怀期待的花花看到后,第二次心碎了一地。想咆哮想质问,可一想到主人听见自己的嗓音就皱眉,连忙换回嗲嗲的声音说:“公子你究竟何处不满?” 哪里都不满,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漂亮,怎么长着长着就都长残了呢? “是啊,公子究竟对我们何处不满?”小红跟着问,“好不容易见到公子,竟遭到这般嫌弃,好心酸啊。” 君霖:“……” 你们心酸,我心痛啊! 堂堂魔君爱宠,居然比大街上玩杂耍的还花里胡哨,这要让别人知道了,魔界的脸还要不要了?他魔君的脸还要不要了? 无语片刻,君霖道:“你们……” “丑!”耿直姐妹花突然无情插刀。 话音未落,花花捂嘴,小红下意识去摸胸,而后齐齐怒瞪姐妹花。 小红骂道:“闭嘴!你们是姐妹花又不是峨眉刺,怎么总是背后闷声捅人?那是不对的!” 姐妹花目露迷惑道:“捅人?没有啊,我们手上没有武器啊。” “良言一句三冬暖,你们没记住?”小红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姐妹花,“说多少遍了,不懂就不要吭声只管听就是,你们这样很容易挨打的知否?” “不会!”姐妹花将目光投向君霖,说,“有公子在,没人能打我们。” 简直是对牛弹琴! 公子嫌弃的人里也有你们自己! 竟然还补刀! 学了这么久还不如那只猪聪明! 小红气得翻个白眼,转身深呼吸,心说不气不气,生气会变老变丑…… 如此念了几句,她才重新开口说:“姐妹们,还记得我们是来干嘛的不?” 闹归闹,关键时刻她们还是团结一心的姐妹团,拳头刀尖只会一致对外。 几人合声说道:“是来抢公子的!” “对咯!”小红拍手,“看准目标!” 这一声慷慨激昂,斗志满满。 即将被抢的君霖一脸懵逼,这几只鸟脑袋是被门夹过了?还是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把人打傻了? 怎么一个想法比一个想法奇怪! 君霖终是没忍住,问道:“慢着!你们先打住。告诉本公子为何要抢我?” 总算等到公子主动问话了,花花立马张嘴就要说话。却见公子极快的抬手制止她,而后指着阿糯。 “阿糯你来说。” 阿糯不会骗君霖,也不敢,小声说:“她们说公子被坏狐狸精迷了神智,要救公子。” 君霖:“狐狸精?” “嗯呐,狐狸精。” “谁说的?狐狸精又是谁?” 狐狸精还能有谁? 躲在君霖背后的江近月无语摇头。 ------------ 第055章 她喜欢你 狐狸精泛指插足别人家庭的女人,放眼望去,这几个人里就她一个“外人”,除了她还会有谁是狐狸精? 江近月想想就觉得冤死了,她不就是帮阿糯改个名吗?又不是抢了谁家的夫君,至于把她说的这么不堪吗? 她正想趁君霖他们不注意撤了,方才抬脚,猛地反应过来了,等等!她好像明白怎么回事了。 该不会是君霖的灵宠喜欢上自己的主人了吧? 某个头脑简单的人,好像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又悄悄地转过去观察“花花”的神情。 虽然君霖问的是阿糯,但花花的全副心神都用来看君霖了,而且还能一心多用,不动声色的挡住小红的视线,外加阿糯说什么话前,总给她使眼色。 阿糯夹在大姐头和主人之间左右为难,一个让说真话,一个不让说真话,她又不想伤两个人的心,急得直跺脚:“我不知道我不说了,别问了别问了!” 她不就改个名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本是件开心的事情,巴巴的跑过去跟她们分享,结果高兴不过一炷香,烦恼却无穷尽。 好心情全被破坏了! 看阿糯一副快要哭的表情,君霖不再问了,将视线投放花花的身上。 花花迎着君霖的目光咧着嘴笑。 “笑什么?跟狐狸精似的。”君霖把她暗示别人的话原样送回,跟刀剑似的戳的心疼,花花的笑顿时就挂不住了。 躲在君霖身后偷看的江近月听了,再次无语望天,她总算知晓她们跟人相处的方式是跟作为榜样的君霖学的。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主人平日什么样子,他的灵宠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把主人的习性学了去。 说来说去,追根究底要怪君霖。 后背突然被手指点戳了两下,君霖反应奇快的扭头问道:“怎么了?” 江近月压低声音说:“你说话婉转一点不行吗?她好歹是个姑娘家。她对你笑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君霖说道,“我是她们的主人,对我笑不是很正常吗?难不成她们还敢给我脸色看?” “非也,非也。”江近月勾了勾手指,示意君霖附耳过来。 君霖立即照做,低头靠过去说:“你说。” “花花喜欢你。” “嗯?” 江近月以为君霖没明白,又说一遍:“花花喜欢你,就是那种’喜欢‘你明白吗?她是姑娘家脸皮薄,你讲话不要硬梆梆的。” “哦——”君霖道,“你说的那种喜欢是指男女之情对吧?我早就知道。” 嗯?早就知道? 你知道为何是这种反应? 为何还要在这么多人面那么说她? 你这人未免太…… 江近月连连眨眼,好像没听懂的人是她似的:“你怎么能这么平静啊?” “那我该如何?欣喜若狂?受宠若惊?欢天喜地?” “啊这……” “我喜欢的人又不是她,做什么要给出回应?不搭理她就完了,时日久了自会明白。” 会吗?你怕是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锲而不舍这句话吧? 见君霖不以为意,江近月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她们是什么性情只有君霖最清楚。她一个外人再多的好心别人若是不理解,只会觉得她讨人嫌。 思及此,江近月道:“那行,那我先回屋歇会儿,你先忙着。” “诶慢着!”君霖连忙伸手拽住她,“等我说几句话,我们一起走。” 说罢,他扭头看向那群鸟宣布,“你们想留在这里就得学规矩,让当康兽教你们。学会的留下,学不会的自己回魔界待着。” 公子向来一言九鼎,阿糯是她们几个里最早学会规矩的一个,虽然知晓不该高兴的,但毕竟年幼,没忍不住内心的喜悦,问道:“公子此话当真?” “真,比真金还真!” 话音一落,有鸟欢喜有鸟愁。 花花小红一脸愁容,姐妹花无所谓,阿糯欢天喜地,又怕姐姐们不高兴,连忙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来。 见状,君霖说道:“给你们三日时间,阿糯除外。好了,都散了吧。” 奔着邀宠的心思来的花花和小红,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一脸生无可恋的看着君霖。 然而如今的主人心如磐石,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只会给他带来“麻烦”的凡人,连半点余光都不愿分给她们。 花花不愧是大姐头,傲娇的哼了声,扭头就走。 小红初来乍到,对人界并不如花花见多识广,虽也不满主人见异思迁,但她没有花花那么野,相对安分一点,见此,招呼着剩下的几个跟她一起走。 姐妹花收回伸长的脖子,说道:“花花跑远了!” “由她去吧。”小红回望一眼并肩而行的君霖和江近月,说,“从前那么受宠,突然被主人晾在一边不闻不问,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我们也都走吧。” “去哪里?”阿糯从姐妹花身后探出小半个身子,问道,“我可以跟当康兽哥哥去玩吗?” 小红说:“去吧,主人特许了你。” “多谢多谢!”阿糯抬脚要往当康兽那边跑,又猛地驻足,提醒道,“姐姐们别再喊主人‘主人‘了,当康兽哥哥说在人界要唤‘公子‘,记住了哟。” “记下了,你快去吧。我们也回去了。”小红催促阿糯快走,她也好快些回去找花花,开导开导她。 阿糯点点头,提着裙子往当康兽那边跑去。见到他们有说有笑的走了,小红才领着姐妹花回她们住的院子。 三人在院子里找了好几圈也不见花花的影子,小红皱着眉嘀咕:“这个花花真是的,这里又不是魔界居然也乱跑,就不怕闯祸吗?” “院子里没有,会不会跑外头去了?” “应该不能吧?”小红犹疑不定的瞟一眼大门口,问姐妹花,“她方才朝哪个方向走的?” 姐妹花齐齐抬手指向大门的方向:“那边。” 小红急了:“真出去了?你们怎么不早点说啊?” “你也没问啊!” “哎呀遭了!”小红急叹一声,提起裙摆就往大门口追去。 在魔界的时候,只要花花心情不好气不顺,就会去外头溜达,看哪个小妖小怪不顺眼上手就揍。可这里是人界,她带着火气冲出去,万一不管不顾抓住凡人就揍,那可是遭天罚的! ------------ 第056章 好听罢了 “什么遭了?要告诉公子吗?” “先等等!容我去寻寻她。你俩在这等着,要是花花回来了,务必别让她乱跑了。” 姐妹花齐齐点头:“那你快去吧。” 小红嗯了声,快步往外走去。 此时,生着闷气的花花不知不觉出了江府的范围,低着头漫无目的的走在长街上。 她虽然跟着君霖来过一次人界,但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对于如今的人界根本一无所知。 当她一身奇装异服出现在街头上,周围人立即投以好奇的目光,有些嘴碎的小声交头接耳,对着她指指点点。 花花本来就气不顺,见状,驻足站在原地不动,望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用异样眼光看她的人,想像往常那样挑一个出来揍一顿解解气。 然而,这些人与魔界的人根本不是一类。每当她将视线锁定在一个目标身上时,那个人就会立即低头避开,假装自己并没有当面说人坏话似的。 一来二去,花花恼了,突然喝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漂亮姑娘是不是?偷摸的说我坏话,敢不敢再大声点?” 指指点点的人见这个奇怪的女子是个不好惹的,立即闭嘴做鸟兽散。 没想到人界的人竟然如此怂包。这若是在魔界,对方早就冲上来跟她比划了。 花花嗤之以鼻道:“一帮废物。” 话音刚落地,恰巧让在林远志那里受了气的小机灵听见了。 方才林远志骂他时也是这句话。 他闻声脸色阴霾,猛地抬头朝前方望去,见说话的是距离自己几步远穿着眼花缭乱的裙子,打扮很像是初出魔界的小妖女,大咧咧的杵在路中间,挡了他的去路,也碍了他的眼。 他本来就烦,在这个节骨眼上碍他眼的人,居然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为何物的“妖怪”! 简直是送上门来的出气筒。 小机灵皱着眉,几步走到近前,冷眼扫量着花里胡哨的妖怪后,重重的哼了声。 突如其来的哼声夹杂满满的不屑。 花花挑眉斜眼看向挑衅自己的人。小个子,精光眼,眉宇间压着和她一样的郁火。 嘿,有意思啊! 她是来找人出气的,居然遇上了找她出气的? 花花当即也不屑的还了他一哼,而后移开了视线。可就在她眼角的余光快收尽的时候,骤然间又转了回去。 神界的人?! 来者目光不善,灵流在虚握的掌心里跳跃,而这个动作却也只给她一个人看见了。 这人……跟踪自己多久了? 花花后知后觉的想着,她是不是闯祸了?会给公子带来麻烦吗?应该要怎么解决? 沉默着思忖片刻,她率先开口问道:“你是要跟我比试吗?” 这话问的挺突兀的。小机灵以为她看见自己释放的灵流,会吓得面如土色,求饶或是说点自认倒霉的话。 只要说得他开心了,放她一马也不是不可以。 可谁能想到,这居然是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鸟! 小机灵说道:“比试?你觉得你配吗?” 仅仅两个字,便彻底激怒了花花。 神界与魔界本来就不合,彼此表面上和睦,私底下早就撕破了脸皮。 那些所谓的仙君私底下捉走魔界的大小妖后,花样百出的虐待,折辱,但凡落入他们手里的,就没一个能活着回去,还美名其曰宣称自己是除恶扬善。 以前自家公子没出事前他们还藏掖着,可自从知晓魔君出事后,便再也管不住自己的龌龊心思,在两界边缘,甚至入界捉妖的事情已经时有发生。 为了自家公子,花花一直忍气吞声。就算是憋不住找人撒气,也是专门挑那些给神界通风报信的败类出手。 以至于她凶名在外,见者避之。 既有凶名,那也不能白担。 所以花花挑衅的说“比试”。 端看此人灵流的运转速度,应该不是正儿八经的仙君,以自己的实力完全够用,要是打赢了,还能出口恶气。 这女人长的不怎么样,怪脾气倒莫名合胃口,小机灵这些年亦是凶名在外,魔界的大小妖精几乎闻他名号如见阎罗,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这女人居然识不得他? 也好! 小机灵抬起虚握的手,拿话激她:“现在讨饶还来得及。说点好听的,本仙君心情好点,说不定放你一马。” “放你的屁!”花花向来糙话连篇,骂道,“就你这小萝卜丁也好意思自称仙君?糊弄谁呢?神界当得起仙君名号的只有昆悟和厌月,你算哪根葱?” 哪根葱听到这话很生气,可旋即被“厌月”的名号牵走了神思。 说起厌月仙君,那都是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当年的厌月仙君实力强横,脑子却不灵光。与脑子灵光却无心争夺的昆悟仙君堪称天生的搭档。 那时候人人都以为厌月仙君那么忠贞不二的人一心护持昆悟,肯定是为了扶他成为下一代神帝,自己好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功臣。 在各方蠢蠢欲动之际,谁能想到还没等到他们动手,昆悟突然之间跟厌月仙君决裂,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这才叫他这个“有心人”钻了空子。 而让他这个微不足道的人成功踏入神界的橄榄枝,就是神帝的多疑。 神帝太微正值壮年,多疑,好权。任何不利于他的人或事,只要有一丁点苗头就会被提前掐灭。 即便事过多年,厌月仙君死生不明,可他仍是不太放心昆悟,既不立也不废他仙君之位,任昆悟辗转在人界从无召回之意。 这就罢了,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定会派出好几波人暗查。 起先小机灵还以为那些“钩子”是与林远志暗中较劲的仙君派出来的,直到今日林远志激动时说漏嘴,才得知是神帝授意的。 这么看来,他若果不趁机做点什么,很快就会被林远志和神帝遗忘。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一想到厌月仙君那样的人,一腔孤勇都错付了人,更何况他? 小机灵不想自己也落得如此下场,狠狠地咬牙,嘲讽道:“厌月是仙君又如何?你知道他的下场吗?昆悟……你又怎知他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仙君,呵,也就是好听罢了!” ------------ 第057章 卑鄙小人 “他是什么样的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也没兴趣知道。”花花闲闲地弹了下手指,“废话忒多,到底打不打?” 小机灵一愣,没想到这只呆头鸟对神界的秘辛竟然一点都不感兴趣,原本还指望从她嘴里套点消息。 他旋即说道:“这里是街市,动起手来多有不便。本仙君还要顾及无辜,你若真想比试,且随本仙君去空旷地。” “哈~是打不过吧?早就听说神界的人嘴巴子厉害,打不过时就端着臭架子,自诩君子动口不动手。依我看,你们就是一群酒囊饭袋。” 花花真心不想跟虚与委蛇的人废话,要么干脆点动手,要么不打就快点滚蛋,打嘴仗算什么本事? 满以为这么难听的话说出来,依这三寸丁的脾气定然忍不住跟自己动手了,哪晓得这厮居然一反常态,一点发怒的征兆都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 花花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见他既不想与自己动手,又一副不想放人走的姿态,再跟他纠缠下去恐生变故。 她放下手,露出一个无趣的哂笑,转身就走,片刻都不作停留。 而小机灵见状却是一动不动,盯着快速抽身离去的人的后背,眸光忽然间一暗,说道:“这就走了?我要说的重点可是关于魔君的。” 话音未落,对方脚步立即停顿,却根本不上当,开口问道:“怎么?你还想请我吃饭不成?” “若你有那胆识,请你吃一顿饭倒也无所谓。” 这人的态度突然间变得好生奇怪! 花花彻底停下脚步,思忖着她虽不善权谋,但也不像轻易上当的人。三寸丁怎会好声好气的跟她说这些?还一副生怕她看不出问题的表现,有意为之? 冲他那讨人厌的嘴脸看了一眼后,花花确定三寸丁此举有问题! 可是有什么问题值得他忍住抓走自己凌辱的冲动,而选择跟自己套近乎? 在她的认知里,神界和魔界的人只要不见面,但凡见面一准就掐。如他们这般站在街头不打不吵,却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交流,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这三寸丁到底想干嘛?她要不要听他说? 就在她犹疑不决时,三寸丁的声音又传来了,只不过这一次说出口的话犹如平地一声雷! 他说:“听闻凌霄魔君出事了。” “凌霄魔君出事了”这句话对于花花产生的作用不亚于魔咒,每次听到,她的气息就会不可遏制的凌乱,就像是突然间被人扼喉。 这么多年了,她们都查不到公子出事的原因,虽知晓这事儿与神界脱不了干系,可奈何公子自己都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任凭他们气的死去活来,恨得肝肠寸断,依旧是无济于事。 手指几不可察的颤了几下,花花掩饰性的“哈”了一声,转过身对小机灵说道:“你听说的可真多。我们魔君在凌霄殿里好好的,你说他出事?我倒是想知道是谁那么想不开去自寻死路呢?” “是吗?”小机灵阴阳怪气的笑道,“你确定他好好的?你确定你看到的是本尊?以我所知,留在凌霄殿里的根本只是一具无魂的身体吧?” 闻言,花花悚然一惊,怒目而视。 “啊呸!你胡说八道什么?好你个阴毒的三寸丁居然敢咒我们魔君!神界的伪君子果然都不安好心,日日巴望着魔君出事,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我非要教训你不可!” 闻对方扬言要教训自己,小机灵跟没听见似的,嘴角勾着一抹大大的嘲讽的笑,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悄悄地掐诀。 他无所谓的态度越发让花花怒不可遏,掌心翻转的刹那间灵流涌动,她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向小机灵的面门。 裹挟着杀意的掌风已经快扫及面门,小机灵依旧巍然不动,待对方将近身之时,眼中精光乍现,藏在身后的手快速朝对方的心口弹了一下,而后,无声催诀。 原本攻势凶猛的花花突然间停滞不动,身体似被一张无形的网捆缚着,随着三寸丁催诀的速度只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越缚越紧,瞬息之间勒的生疼。 花花挣脱不得,想要调动灵流护住心脉不被侵袭,却是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得了。 “卑鄙小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面对对方的滔天怒火,小机灵念完诀,收束起缚住对方的捆妖索,不紧不慢地说道:“来,再动一下试试?” 这神态语气与先前致力于凌辱魔界妖人的仙君根本没有分别。 得意中隐隐夹藏了几分兴奋。 花花磨着牙,狠狠地冲小机灵呸了一下:“做你的春秋大梦!士可杀不可辱,要动手就快点,我要是求饶我就不是人!” “啧,瞧你这话说的,你本来就不是人。”小机灵气死人不偿命的说法真叫人接受不能。 花花气得语塞,死命的瞪他。 小机灵没有其他仙君“渎玩”魔界之人的爱好,观察了对方片刻,见她目光清亮,神智清明,目中划过疑惑的神色后,抬手打了个响指,下令:“尔自何处来,便归来处去。” 话音刚落,花花眼中现出疑惑之色,心说这三寸丁果然有病……然而,她心中所想尚未传达到脑中时,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她自魔界来,当回魔界去。 可是……她并不想回魔界。 她应该要去……她应该要去哪? …… 心急如焚的小红在府门口来回踱步,满面焦色。 这个花花真是胡闹,怎么还不回来? 又等了片刻,小红终是放心不下,正欲回去禀告公子,就见拱桥的另一头走过来一个五彩斑斓的身影。 花花! 小红松了口气,脚尖一转,快步迎了上去,扬声问道:“你这是死哪去了?出去也不知会一声,急死个人。” 走向自己的花花脚步缓慢,似乎疲累不堪,体力不支。小红没听到她回话,皱了皱眉,上前搀住她,又问:“花花,你这是怎么了?” 花花这才抬头看向小红,说道:“遇到神界的人了。” “你跟他们动手了?受伤了没有?快叫我看看!”小红太了解花花的脾气了,便知会受伤,也一定会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花花有气无力的摇摇头:“不严重,快带我回去,别让公子发现了。” ------------ 第058章 喝她的醋 “你还知道怕公子啊?”小红没好气的训斥她,“这里可不比魔界,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意妄为,稍有差池就会把公子给害了。” “我知。”花花快速打断小红的话,“你千万别在公子、那几个人面前说,她们小藏不住事儿。” “晓得了,快些进去吧。” 二人回到屋里将将关上房门,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花花心中一惊,下意识转看身后。 “别慌,是小黄。”小红抬手抵住花花,说完后发觉自己叫错了,又改口说道,“现在该叫阿糯了。这丫头总是这样没心没肺的。应该是来找我的,你先坐下。” 闻言,花花顺势坐到床上,背靠着床柱朝门口瞟一眼,问道:“她们……” “放心,只有那姊妹俩晓得你出去过,阿糯不知道。”小红侧耳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说,“玩到现在怕是累了回来歇息的。我先出去打发她走。” “嗯。” 小红出了屋子背手带上房门,扬声问阿糯:“阿糯你慢点,行色匆匆的是要做什么去?” 阿糯本来要去小红的屋子,听见她喊自己,三两步跑到小红身前,探头朝她身后紧闭的门望了几眼说道:“小红姐姐在花花房门口等她吗?见到你正好,我有事要告诉你哦。” “何事正好?” “方才公子跟我说,他同意让大家都留在江府了,而且还叫**姐帮你们想新名字呢。” “**姐?”小红拉长了声调,“阿糯,这位江姑娘的身份与我们不同,姐姐这个称呼可不能随便乱叫。” “不同?哪里不同啊?”阿糯不太明白,歪着头想了想说,“她真的是姑娘家,我总不能叫她哥哥吧!” “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别瞎说。”小红担心屋里的花花听见这些话影响心情,连忙岔开话题,“瞧你这一身汗,玩累了吧?既然话已经带到了,就赶紧回去洗洗。你说的事我会知会大家的。” “诶,那好,那我走咯。”阿糯蹦跳着下了台阶,朝小红挥挥手就跑远了。 小红无奈的摇摇头,返身回屋,人还没走到床前就说:“你都听到了吗?” 花花“嗯”了声,嗓音闷闷的,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小红以为她不高兴,尝试着开导她。 “你也别不高兴了,说句心里话,能见到公子安好是我们大家的心愿。以前大家都愁没有人能管束得了他,如今你看,哪怕江姑娘什么都不做,公子也会自我收敛,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我没说不好。” “那你就不要不开心了。”小红一边观察花花的神色,一边轻声细语的劝说,“花花啊,小时候的情谊都只是玩闹,跟爱慕、心仪、青梅竹马不是一回事。公子的确对身份高低,贵贱之分从不在意,但不在意是一回事,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哼,另一回事?不在意?公子若是真不在意,何至于将我们与那女人区分开?”花花满腹牢骚的模样更甚从前,那不满的语气就好像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别的我就不说了,就我们俩为了公子经历过什么你知我知。我们身为公子的灵宠该为他排忧解难,让他开心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可我就是气不过,那个女人为他做了什么?” “江姑娘确实没为公子做什么。不过……你不觉得公子待她的态度很不同吗?据我观察,这位江姑娘是位很不寻常的凡人。或许她在公子危难的施过援手,所以公子待她比你好些。” “不寻常又如何?终究是个凡人,命不如公子寿长,若是玩闹我岂会挂心?可公子连乌丝袍这么重要的衣服都能馈赠给她,还有扇子。足以说明公子是认真的!你说公子只是感激?” 听完花花的分析,小红满目惊讶。 此前她一直以为花花是个粗鲁粗心的姑娘,唯一能让她细心的人事都是关于公子的。 来人界之前,在魔界初见江姑娘后,花花总是对着她们发牢骚,把江姑娘说得一无是处,听见的人都觉得她是嫉妒,是想争宠,把江姑娘当成了自己的情敌。 然而,大家都觉得自己明白的道理,只有花花不明白,可原来看得最清楚的人始终只有她一个。 魔界没有人界神界那些烦琐累赘的规矩,喜欢谁看上谁,只要征得对方同意就能立马领回家去。 哪怕对方是位高权重的魔君。 所以花花喜欢公子,敢于示爱追求,敢于明目张胆的跟江近月对着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毕竟曾经的公子很宠爱她。 可是自从公子出事,在人界徘徊数年以后,再见时,从里到外陌生得好像最熟悉的陌生人。 心里眼里装的都是他在魔界之外的见闻、习惯,以及凡人女子比起曾经爱不释手的灵宠,都更为精贵。 花花并不是生气公子喜欢上别的女子,而是担心他会被同化,渐渐地失去自我,忘记自己是谁,该做什么。 这些话她本不想说出来,可这次相见,公子的所作所为让她愈加的害怕,害怕他会为了那个江近月不顾一切。 他是魔君啊! 那么风光恣意的一个人,怎能被一个看起来随时会拖累他的女子羁绊? 他不能,她亦不愿! 所以她一定会阻止那个江近月留在公子的身边,一定要把她赶走! 神思回笼,花花看向小红问道:“阿糯说公子同意我们留下来,为何又要给我们换名字?” “应该是为了能更好的融入人界吧,毕竟神界时至今日还不曾放松对公子的戒备,都谨慎些比较好。” “我们全都跑出来了,若是有心人设个圈套一抓就是一窝端。也不知道公子怎么想的,把那个女人带回魔界不好吗?非得弄个宅子住这。” “哎你啊!”小红深深地叹口气,“说来说去不就是喝江近月的醋了?” “呸!我喝她的醋?她长得不如我,功夫不如我,有什么值得我喝醋的?” “花花你这句话就昧良心了。江近月长的不如你?能入公子法眼的女子可不是光凭一张脸就行的。” ------------ 第059章 放我下来 “得了吧。我说这么多可不是让你夸谁,你真不明白?” 她怎么会不明白? 小红道:“你想干嘛?” “不干嘛,就想让你去探探虚实。” “探公子还是江近月?” 花花翻个白眼:“有区别吗?” “当然有了。你总得告诉我你想知道的是什么事情吧?” “江近月的身份。” “花花啊,你这也太扯了,你要还咽不下那口醋你就自己上,别拿我当枪使。公子什么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可不愿在这节骨眼上惹他不痛快。” “又没让你直接问!”花花恨其不争,“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你就不能拐个弯去想问题?” 听她这么一说,小红眨眨眼,思量片刻依旧不解,忙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说她不像个普通的凡人,加之今日我听到一些传闻,结合分析,这个江近月的身份很是可疑,似乎跟神界有牵扯。” “不能吧?”小红犹疑地看着花花,“公子那么聪明,慧眼如炬,若果江近月真的有问题,日日跟在公子身边总会露出马脚,既然到现在都没有问题,说明真的没问题啊。” “说明是时机未到!”花花心累的瞥开视线,说,“行了,我们这样争辨没有任何意义。你别管我了,照我说的先盯着这个女人,以防万一。” 花花对于公子的感情过分的执拗,既然说不动她,便只能顺着她了。 小红一副被她打败了的表情,一连道出几个好,而后起身说:“那你好好休息,我现在就去看总行了吧。” “行,很行,快去快去。”花花迫不及待的赶人,“记得把门带严实,我先调息。” “好。”小红两脚踏出房门,转过身关门的时候还不忘叮嘱她注意身体。 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奇怪的动静,小红才抬脚走了。 她先去找了姐妹花,告诉她们花花回来了,而后转达了阿糯的话,姐妹花听说后倒是新奇,央着小红一起去了揽月小筑找公子。 公子正坐在院子里饮茶,骨节明晰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沿着茶盏边缘画圈,眼睛看着一个方向不动。 小红领着姐妹花走到距离君霖三步之外的地方停下来,正要见礼,却发现公子压根儿没注意到有人接近他。 小红反应极快地伸指抵住了自己的唇,示意姐妹花不要出声。 公子看什么呢?那么专注。 三人顺着君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靠近温泉那边的竹桥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歪着头,手里抓着如墨青丝就着温泉水在梳洗,泉水顺着白皙的后脖颈流向背心,濡湿了整片后背。 中衣薄绡,遇水贴身,即使隔得远,依然能看出此人凹凸有致的窈窕身姿。 虽不见其面,光凭这个背影也能想象得出那是怎样的惊人容貌。 三只鸟登时石化在原地。 那是江近月吗? 公子是在偷窥她吗? 姐妹花瞠目结舌的互相对视一眼后,迅速移开目光看向君霖,齐声问道:“公子你在看什么?” 公子被她俩的声音惊了一跳,忙不迭收回视线,适才发觉面前站着三个人,也不知她们站了多久。 见她们看自己的表情甚为古怪,君霖皱了一下眉,假装没发现她们察觉自己在偷看,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姐妹花:“我们早就来了啊!” “早就……来、来干什么你们?”君霖话音一转,“一段时间不见,连规矩都忘了,本公子允许你们进来了吗?” 姐妹花一愣:“公子也没说不让进啊?” 眼见公子又要被姐妹花怼的哑口无言时,小红连忙出声救场:“公子见谅,我们是不忍心打扰公子看风景。” 小红边说边拿胳膊肘去捅她旁边的那个,对方叫她捅的莫名其妙,说:“看什么风景?公子明明是在偷看。” 君霖:“……” 小红:“……” 空气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小红愣了半晌,瞪说话的人一眼,正准备伸手捂住她那张快刀样的嘴,就听另一个说:“公子哪有偷看,分明是明着看。公子喜欢她是吗?我这去帮你把她抢过来!” 抢、抢过来? 小红举着的手抖了抖,半途改了主意,直接一手捂住一个人的嘴,厉声喝道:“闭嘴!” 姑奶奶求你们快住嘴吧! 再多说一句,公子非得拔光你们的毛不可! 这边小红眼睛都快眨抽筋了,那边因为她的喝声惊觉的江近月已经转了过来。 湿发半搭在肩头,江近月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愕然地看着小红他们。 “你们……” “我们在给江姑娘巡视。”小红反应奇快,双手用力拖动姐妹花往君霖那边挪去,待挡住君霖后,又补充了一句,“江姑娘你洗好了吗?没有的话请继续,有我们在呢。” 江近月连忙披上了外衣,将湿发捋到背后,赤脚上了竹桥往这边走。 走到竹桥尽头时,她扫量着被小红捂着嘴的姐妹花,轻轻地挑了下眉,问小红:“你刚才说你们帮我巡视对吧?” 小红叫她那个眼神看得心惊肉跳,面上却绷着不动,连连点头:“是啊!这里没有守卫,怕怠慢了江姑娘嘛。” “哦,那——”江近月朝小红身后的君霖一指,“他呢?也是帮我巡视咯?” “啊这……” “这很难回答吗?”江近月说,“我看她们好像有话要对我说,劳烦你松开她们的嘴吧。” “没有没有。江姑娘看错了,她们没有话要说。” “没有么?那你呢?”江近月朝君霖抬抬下巴,裹紧了自己的外衣。 被点名后,君霖硬着头皮站了起来,傍晚风大,待看清江近月从头到脚湿哒哒的,又赤着脚,她身体不好哪里经得住这凉意。 他再顾不上尴尬,脱下自己的外袍,挥开挡路的小红和姐妹花,用外袍包住江近月后,说:“想听解释?” 解释是想听的,可是没见过解释是用手的,江近月疑惑地问君霖:“你干嘛?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你确定?” ------------ 第060章 借题发挥 “这有什么不能放……” 话音未落,君霖足尖一点,搂着江近月踏上了虚空,悬于二楼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又问:“还要放手吗?” 明知故问! 这么高能放吗? 她又没翅膀,这要松手了,摔下去非得成肉饼不可! 这人真是焉坏焉坏的! 江近月横了君霖一眼,谴责意味浓浓。 “做甚又瞪我?”君霖委屈的很,“不是你自己说让我放你下来的吗?” “这么高能下去吗?你就可劲吓唬我吧。”江近月近日被这主仆几人捉弄的够呛,实在有些窝火,不想再浪费精力纠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生气了?” “累了。” “行,累了就回去睡觉,我陪你。”君霖说罢,带着江近月进了二楼。 被放下来的时候,江近月刻意扫了一眼楼下,见那三人仰头看着自己,那感觉说不出的别扭。 就好像她们在看耍猴,而猴就是她。 一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江近月的神色微变,随即挪开视线,转回来的刹那正与君霖的目光相遇,她适才知他一直在看着自己。 “你今日很不开心。”君霖说道。 “没有。” “是不喜欢这里吗?” “我没有不喜欢。”只是突然间感到惆怅,无法融入你们当中,感到不管与谁走的多近,都无法成为“自己人”。 “那是为什么?”君霖好似没听见那句话一样,颇有她今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便誓不罢休。 江近月是骤然间心有所感,并非把这些想法早存于心,贸然问她为什么,其实她也说不清道不明。 她垂下眼帘想了想说:“公子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抬眼,君霖看不见她的眼睛便猜不到她心中所想,估摸着可能是因为花花说的那些话伤了她的自尊心,她便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这个姑娘的内心有多脆弱,人有多好哄好骗,君霖再清楚不过。 会这么问他,怕是心里存疑吧…… 要是他今日不问个清楚明白,她铁定会藏到无人的角落独自舔舐心伤。 君霖抬手轻轻地拨开粘贴在江近月面颊上的湿发,说道:“因为你啊,你想有个家,那本公子便给你一个家。” “家?给我的家……” 傍晚风凉,江近月裹着君霖的外袍感觉不到多冷,可君霖还是不放心的帮她拢紧散开的衣袍。 “对,家。能为你遮风挡雨的地方;能让你感到心安的地方;能在你寒冷的时候为你提供温暖的地方。” 他抬抬下巴,继续说:“这个家里可以有我,有她们。只要你愿意,我们都可以成为你的家人、朋友。”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吗? 从认识这个人开始,江近月就知道他是个极注重细节的人,而她亦是。 从前在外人面前大咧咧的,表现的不在意,是因为没有人会为了她在意细节,费心劳神讨她欢心。 而今有了,她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为了她做一些期盼过却再也不敢想的事情。 说不动容是假的。 她相信君霖做得到,可是动容是一码事,烦恼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的人那么排外,她又是个不善言辞不懂交际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们和平相处。 总不能一直躲在君霖身后做缩头乌龟吧? 江近月抬眸看着君霖,说:“契约未解之前,我仍是公子的人,公子去哪我便会跟去哪里。我说过会护你周全,绝不会有一字虚言。” 她信誓旦旦,君霖闻之却敛眉不语,静默须臾,他推开房门,牵起江近月的手说道:“风太大,先进屋吧。” “好。”江近月顺从的跟着他进了屋子,听凭他的安排,乖乖地躺在床上歇息。 君霖与露在被褥外的眼睛对视一眼,无奈地说句“闭上眼睛睡吧”,便出去了。 很快,君霖就出现在小红的视野里。 还不等她开口,就听公子吩咐:“准备笔墨。” “好咧。”姐妹花清脆的声音落下时,人已经走远了。 每次闯完祸跑的倒挺快! 小红撇撇嘴,老老实实的上前几步,思忖着该如何委婉的表达她们并没有欺负江近月的意思。 可见公子从楼上下来后,神情平淡如水,越看越觉得后背发凉。 不就是好奇多看了几眼吗? 值得他生这么大的气? “那个……公子啊,”小红酝酿着说辞,“阿糯说你同意我们留在人界,还叫江姑娘帮我们取新的名字。小红蠢笨猜不透公子用意,特来问问。” “就是你知道的那个意思。” 我是知道,可是她们不知道啊。 小红硬着头皮继续装傻:“我真的……不太明白,还请公子明示。” 闻言,君霖从匾额上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盯着小红问:“是你不明白还是她不明白?” “不是,是我、我们……” “你们?”君霖忽而笑了一下,轻声道,“好一个你们,好啊。本公子早该料到的,人走茶凉。本公子这么多年对你们不闻不问,你们心有怨结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样吧,按照当初的约定,去留随意,你去知会一声,明日答复。” “公子别!我们不是……” 君霖抬手打断小红:“本公子心意已决,就这么说定了。” “公子!” “你知晓本公子耐心有限!”君霖说出这句话的口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他不再是那个软耳根的少年郎,不会因为她们求情就心软,有些事放在从前他根本不屑一顾,而今这处境很多事由不得他,不得不退让一步。 今日他能因为旧情放纵,明日她们便能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江近月。 时至今日江近月还在犹疑不定,归属感不明确,加之还有个昆悟在旁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他的性命又会被神界攥在手里。 论公论私,他都不愿看到在意的人整日勾心斗角,更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原因而牵连他们。 神界那群尾巴奈何不得他,总会钻空子拿他身边的人开刀,他能时刻守着江近月,却做不到时刻守护她们。 契机难寻,不如借此机会永绝后患! ------------ 第061章 无理取闹 姐妹花送来笔墨纸砚的时候还在笑,一转身看到小红双目通红,眼眶盈泪,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俩说话嘴上从来没个把门的,当即就问君霖:“公子,小红怎么哭了?是不是你又欺负她?” 小时候因为当康兽太闷了,又因为小红是公的,所以他总是喜欢捉弄小红,没少逗哭她。 所谓恶行,不管你长到多大,变成怎样的人,那些亲眼目睹过你劣迹的人,第一时间总能想到是他在作恶。 状如此刻。 君霖依旧是面无表情,沉声斥责姐妹花:“目无尊长。这是一个下属对主人说话时该有的口气?” 姐妹花闻声面色微变,再联想到小红的神情,恍然明白了其中因由,忙不迭退后一步,俯身请罪:“请公子恕罪!是我们忘怀了!” “哼!”君霖冷冷扫了三人一眼,“自此刻起,没有本公子令任何人不得踏入揽月小筑!更不得在江近月面前仗势!退下!” 这一声“退下”隐含尊者威压,这让她们想起,这是初入魔君座下,那些老人曾教过她们的君臣之礼。 公子是尊,她们为卑! 因幼时的公子全然没有魔君的架子,又因时隔多年不曾在一起生活,她们渐渐地忘却这个曾经的“玩伴”不仅仅是玩伴、主人,还是魔界至尊! 人是会变的,主人又变了…… 这句话她们听得多,却从来没把当康兽的提醒放在心上过。 因为留存在她们心里的魔君是那个笑起来眼中有光的小男孩,不是这个性情阴晴不定难以捉摸的男子! 姐妹花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眶只比小红的更红,难以置信地看了君霖数眼,见对方根本没有言笑的意思,便知当康兽所言非虚! 主人是真的变了! 变得为了一点小事儿就跟她们斤斤计较,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凡人竟要弃她们而不顾了。 姐妹花中的一个狠狠地咬牙,紧攥着拳头,忽而挺腰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后背被人用力压了一下,而后听到小红哽着嗓子回道:“尊公子令!” 话音未落,她一手拽一个,拉着姐妹花快速离开了揽月小筑。 君霖负手立于石桌前,目送她们走远后,始终绷着的一张脸倏然垮下。 垂眸半晌,当他再抬起眼皮时,眼中微红一片。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将那些动摇人心的情绪尽数压了下去。 如此也好。 静默须臾,君霖拿起了笔…… …… 翌日。 “歪了,往左一寸!” 当康兽立即将匾额往左移了些,问道:“是这里吗?” “过了,往右来一点。” 当康兽立即又往右来了一点,再问:“是这里吗?” 君霖负手仰头看着并没有歪的匾额,和当康兽那双打颤的手,仍然觉得不痛快。 不惩罚这只猪,难消他心头之恨。 “公子啊。”当康兽颤巍巍的喊了一声。他实在是举不动了,又不敢把公子视若珍宝的匾额放下来。 “喊什么喊?”君霖不耐烦的说道,“举好了,本公子去叫江近月来看,她满意了才能挂上。” “啊——公子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君霖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当君霖的长袍扫过花枝发出窸窣响声,躲在另一面墙的五颜六色立即屏息敛声,纷纷紧贴着墙根,低眉垂眼,恨不能把自己变成壁画。 只可惜这壁画太过惹眼,君霖不可能发现不了,可他就像没看见似的,目不斜视,步履不停如一阵清风拂过。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墙上的壁画像被人用力撕下来,“哗哗哗”扑落在地上。 五颜六色跌坐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目光呆滞的看着君霖远去的方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公子这回是真的铁了心不要她们了! 还是阿糯没忍住,扁着嘴,欲哭不哭的说道:“呜呜呜,公子又不要我们了。” “闭嘴!”花花心烦意乱的喝道,“公子又不是第一次说这话了,你当什么真?!” “可是公子也没有哪一次像方才那样对我们视而不见嘛。” “公子在气头上,不碍事的。莫哭了。”小红安慰阿糯,让她不要哭。 “真的不碍事吗?可我们怎么觉得公子这次是认真的!”姐妹花再次无情补刀。 话音未落,登时被一道刀尖样的目光锁定。姐妹花目光闪烁,不与花花的视线接触。 花花追着姐妹花看,见二者始终避开自己,无奈之下,她将目光转向小红:“怎么回事?” 小红叫她看得心里发虚,嘴上却说着:“什么怎么回事?你不都看到了吗?公子不想让我们留在这里。” “是吗?昨日阿糯不还说公子同意我们留下来,怎么今日又……” 花花看向阿糯求证,阿糯连连点头:“对,公子就是这么说的。” “说了又怎样,自古以来‘君心难测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小红站了起来,一手拉起阿糯,一手伸向花花。 花花扫了一眼她的手,伸手握住,慢慢站起来,又默默地伸出手去拉姐妹花。 待几人都站齐整后,小红认真地说道:“君始终是君,只要公子还是魔界的帝君,只要还是我们的主人,我们就得遵主人令。别仗着幼时的情谊和宠爱就觉得自己不同于他人。”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而今的公子不再是那个只知玩闹的少年郎;如今的世道亦不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能肆意妄为的世道。我相信他这么做不是所谓的抛弃,更不会是被某个人同化,而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这一点,不管是我们中的谁,请牢记在心!” 这番话早在她们吵闹着逼问当康兽的时候,小红就想说了。 可当时的花花情绪太过激动,根本不听进她的话,接受不了公子的区别对待,嚷嚷着:‘她一个凡人凭什么让公子护持,凭什么心安理得享受着?’ 凭什么? 就凭江近月在公子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出现了,仅此而已!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世人皆知的浅显道理,花花不是不懂,她明知这么做是错的,还要无理取闹。 为什么这么做? 她问了好几次,终于得出结论来—— 因花花委屈。 ------------ 第062 双宿双飞 委屈曾经的她为了公子不顾一切,舍去了她引以为傲的嗓子,只为换回一个救公子的办法。 委屈她本该是玉树临风的堂堂男儿,为了救公子遭人诓骗,变成一副不人不妖的怪物。 委屈为了护住另外三个小的,她俩任人欺辱,忍气吞声,扛住所有苦难。 委屈那些受过的伤,落过的泪,永远也不会被公子知。 所谓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的委屈,最后只能用无理取闹的方式疏解,也只为换回曾经那个笑起来飞扬的男孩一个回眸,一个抚头的安慰,便足以! 可谁能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委屈啊。 一片愁云惨淡的长廊尽头,江近月躲在花丛后轻轻地叹气,心知君霖是为了自己才说的重话,可一看她们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又于心不忍。 她挑最小看起来又最可怜的阿糯说事:“你看她多可怜啊!” “她们可怜,本公子就不可怜了?” “你有什么好可怜的?”江近月一脸莫名其妙。 “本公子费尽心思赶她们走,是为了与你双宿双飞,你让她们横插一脚算怎么回事?诶,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心啊,居然帮着她们说话?” 双宿双飞?闻言,江近月悚然一惊:“等等!公子你是认真的吗?你知道双宿双飞这词的意思吗?” “本公子当然知道啊,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说两个人一起……” “停!”江近月赶紧打断他,“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不是说带我去看东西吗?赶紧走,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还得去找燕公子问江、江的事情呢。” 君霖一听她还想着去找昆悟,二话不多说,拽起人就往回走:“那还是别看了,我们回屋。” “诶——作甚呀?”江近月甩开他的手,“我睡觉你拽我起来,我起来了你又要我回去睡,你到底是要怎样?劳烦你一次说清行吗?” “行!”君霖生怕她跑了似的,先把人抓到手里,才说,“我就一个要求,不要去找姓燕的,他不是……” “他不是好人,”江近月与君霖同声同气的说完后半句话,忽而笑了一下,“公子,你觉得跟我打太极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咱俩多般配啊!我黑你白,我玉树临风,你俊俏佳人,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总说不合适,倒是说说哪里不般配不合适了?” “有。”江近月心说不如你脸皮厚。 不等君霖再说什么,江近月抬脚往大门口走,路过长廊看到本来围成一团,见到她后忽地散开排成一字形的五颜六色时,她愣了一下。 因为每个人都红着眼,欲哭不哭的。 江近月稍作停留,思忖着说点什么好,又觉得说什么都改变不了因为自己带给她们的不快,索性快步走啦。 君霖不紧不慢地跟在江近月身后,原想着只要江近月开口他便给个顺水人情,不曾想她什么都不说。 她既然不说,说明也不是很想这几个人留在这里。 如此最好。 他和江近月二人都可了无牵挂的放手做自己的事了。 “卿卿等等。” 眼见江近月抬脚要跨过大门了,君霖担心当康兽举着匾额的时间过长,会砸到她。 “又怎么了?”江近月觉得自从他从百花阁出来后,越发的作了。 简直就像个要不糖吃的孩子,是不是闹一下小性子。 “当心头顶。”君霖快步走到她身边,将人拉到身后,探出头说道:“稳住了。” “稳住了。”等得欲哭无泪的当康兽赶紧大声回应,“是江姑娘来了吗?快请来看看,这可是公子亲手提的字。” 江近月闻言偏头看了君霖一眼,回道:“这就来了。” 连累这些人受累,江近月心里很过意不去,随意扫了一眼匾额的位置,认真道:“很好,可以挂上了。” “诶好嘞。”当康兽感激不尽的背对着江近月点点头,连忙把匾额挂好后,立马跳了下来。 “江姑娘、公子二位慢慢看,我先进去了。” 多日看当康兽不顺眼的君霖,因为这几句话,忽略就觉得这只猪可爱多了。挥挥手:“嗯,去吧。” 当康兽如蒙大赦,猴窜进门,一溜烟跑了。 见状,江近月无语扶额。 君霖啊君霖,你到底要折腾谁啊? “喂,别看了。” “怎么了?你不喜欢?”君霖越看“江府”越满意,可听江近月的语气,似乎并不满意。 “没有不喜欢,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你要说什么?” “你真的是因为我才想要赶她们回魔界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此前,江近月从来不愿多问君霖任何关于他的人和事,也从不会因为他和他的人有过负面情绪,更不会因为他改变自己的决定。 可今日破例了。 君霖道:“你认为呢?” “我认为不是。”江近月跟他说话从来是直白的,“就像我一开始就疑惑你为何会选中我一样。天上不会掉馅饼,总会有原因的。你别告诉我没有原因,我不信。” 江近月一番话堵死了君霖的后路,她自身还有很多问题不曾解决,答应君霖之前她曾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孤家寡人一个,可现在发现不是。 这世上本就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 人也总是执着于第一眼喜欢的东西。活着的时候要尽欢,死的时候才没有遗憾,要是因为害怕以后的事,一直避开当下的事,那活着也不会开心,还有什么意思。 心是一座孤岛,即便岛上繁花似锦,四季更替,依然只是一个人的风景。繁华也好,萧条也好,都只属于一个人。记得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人花开,一人花落,这些年从头到尾,无人问询。那种寥落,如轩窗外的一片月色,独自在树梢起舞,却无人欣赏它清丽的舞姿。又像是一阙小词,笔笔皆清冷,笔笔皆寂寥。 江近月天生不合群。一向话少,时而冷场。有过被孤立,有过被诟病。 有过自我质疑,也有到过崩坏的边缘。 ------------ 第063章 不撞南墙不回头 既然五颜六色不喜欢她,她就离她们远点咯。 至于君霖……爱咋地咋地。 突然就不想知道答案了,江近月抬手示意不必说了。 什么意思? 方才追着问,这会儿又不让他说? 君霖眉头一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旧话重提:“你去哪都可以,绝不能去找姓燕的。” 江近月顿了一息,十分无奈道:“若我不去找燕迟归又如何知晓当时发生了什么,那个幕后黑手是谁?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你急什么……” “我能不急吗?” 背负“瘟神”这个骂名已经足够辛苦委屈了,若果再出个岔子把君霖连累了,那又会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届时,把人界和魔界都得罪了,她还有立锥之地吗? 答案毫无疑问是没有。 想必除了燕迟归和君霖二人,其他人恨不能弹指一挥间就把她灭了。 见拗不过她,君霖只好说:“你非要去,那就等我一起。毕竟这件事与我也脱不开干系。” “好。”江近月说话间望了一眼长廊的方向,“那她们……” “既然帮不上忙,便暂且让她们回魔界去,这样我们也能少些顾虑。” “我们?” “啊,我们。”君霖故意咬重那个词,一副‘你别装了,其实你也很担心她们的安危’我知道的表情。 江近月默默地转开脸,不得不承认,虽然相识时日不长,但君霖却能从她的言语神情间揣测出她内心所想。 这种感觉真是无法形容的奇妙。 她顺水推舟,说道:“你的人你自己决定就好。哦对了,你让我帮她们想名字,我已经想好了。” “这么快就取好了?快说来听听。” 其实一点都不快,君霖跟她提出来以后,她整整想了一天一夜。 江近月说:“我是依据她们的特点取的,姐妹花就叫‘大小乔’,小红挺有大姐头的风范就叫‘知春’,花花嘛,喜欢锦色,就叫‘锦心’,你觉得如何?” “好,很好,特别好。”君霖这么挑剔的人都觉得这名字挺符合她们的风格,连连点头称赞。 江近月顿时松了一口气:“任务完成,那我先回去?” “等等!” “又怎么啦?” “卿卿漏掉了那只猪,他不喜欢‘关财’这名,你索性帮他的也想了吧。” 你是故意的吗?真把她当课本了,以为翻一翻名字就能出来了吗?江近月佯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君霖嘻嘻笑道:“现在说也不迟嘛,反正近日没什么事,你慢慢想。琐事已毕,上回你说想要吃茶听书,不如本公子今日就带你去如何?” “今日?”江近月神情喜忧参半,“那江、江的……” “不想唤其名就不要勉强自己。江傻子的事自有姓燕的操心,若果需要你我相助,他自会寻来。” “那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又不是你我作的恶。嘶——”君霖忍不住屈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发现你这人这么轴呢?” 江近月摸了摸被他手指弹过的地方,一点都不疼还有些微痒,她抿了抿唇,不知怎的挺不好意思的别开了头。 “还傻站着干嘛,走,进去吃饭。” “嗯好。” …… 彼时,燕府。 “公子,你好歹吃点吧。”李叔夹了好些昆悟爱吃的菜,把碗往他面前推了又推。 昆悟望了一眼,依旧没有胃口,又不好抹却李叔的一片好意,神色淡淡的说:“放着吧,我过一会儿再吃。” 闻言,李叔递筷子的手僵举着,心疼无奈地叹气:“公子啊,你这样下去怎么行?人是铁饭是钢,再怎么烦心,饭也要吃的。” “李叔,我是真的不饿。” 短短三日,江近月离开燕府后,他就失魂落魄,食不知味的过了三日。 从前他不懂,每次阿月离开回来,总是一副惆怅难舍的神情拉着他絮絮叨叨,那时候他还颇为嫌弃她婆妈。 直到他失而复得又失去。 他才懂那是一种怎样的磨折滋味。 明明她近在咫尺却觉得相隔万里。 幽幽一声叹息自喉间溢出,昆悟情难自已的握紧拳头,恨不能立刻飞到江近月面前,把过往的一切都说与她听,告诉她,自己才是她一直在找的那个人,才是最值得她信任依靠的那个人! 而不是那个嘴里没有一句真话的兔妖! 哎!李叔看着昆悟这副模样,越发对江近月那个不知检点的女子没好感。她没出现以前,公子活得多么潇洒惬意。可自从她出现后,堂堂无双公子至此从云端跌落,变得跟深闺怨妇似的,整日长吁短叹,郁郁寡欢。 咬了咬牙,他劝道:“公子啊,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做什么都是雷厉风行。最近是怎么了?那江近月不过是个好看些的女子,以公子你的身份地位不愁找不到比她好的姑娘。但若你真执着于她,想见就去见吧,不必在意老奴,也不必诸多顾虑。” 昆悟之所以能听进李叔的话,是因他是母亲留在尘世间最后的一点念想。 他母亲生前很是敬重李叔,故而诸多事情昆悟也是尊重他的意思偏多。 李叔也是这个极有分寸的老人,既懂得昆悟的心思,也能将燕府打理的跟母亲尚在时一样温馨。 对他更是无微不至,视如己出。 可昆悟做梦都想不到在江近月这件事情上,李叔会跟他意见相左,甚至不止一次的暗示过江近月那种人,不值得他如此。 每每说起,昆悟总是左右为难,只因他知其中有太多不能言说的原因,所以没跟李叔解释过,谁知会弄巧成拙。 时至如今,燕府的人以李叔对外的态度马首是瞻,拿他昆悟当信仰。 谁愿意心中的信仰被配不上他的人玷污? 是以,在这件事上,昆悟只能压抑自己的情绪。 突然间听到李叔改口,昆悟不可谓不吃惊,愣怔许久才开口:“李叔……” 喊了一声后,他却不知该说什么。 李叔抬手拍了一下昆悟的肩头,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什么都不必说,李叔也年轻过。公子也是到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年纪了,罢了罢了,公子尽管去吧,万事小心些。” ------------ 第064章 你得争,明白吗? 昆悟听到这话,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冲李叔点点头,右手下意识就去摸映月,当指尖传来铃铛微凉的触感时,他忽然又觉得此举不妥。 阿月是个心思粗犷的人,若果他只是传音,她未必能从中听出自己想表达的意思,也未必会重视。 不行不行—— 认真的想了想,昆悟觉得还是见面说为宜,毕竟曾经不管任何事,没有哪一回,是他见面后解决不了的。 是以,他觉得应该亲自去一趟。 他转头看了一眼外面,见天色尚早,便起身往外走,可匆匆走了两步后,又转身折返回来。 李叔一头雾水,问他:“怎么了公子,是落下什么东西了么?” 昆悟摇摇头,似有些难为情,抿了一下唇,轻声问道:“李叔,你看我这身衣裳可还得体?” 李叔一愣,心说这孩子莫不是把他的意思听岔了?不会是把他方才那番话理解成鼓励了他吧? 居然跑回来问他衣裳得不得体,少见公子搞这么隆重,得亏是他,换那些不知道的,准以为他上门相亲呢。 可这会儿他正在兴头上,李叔也不好打击他,毕竟自家公子是个傲气的。 他依言上下扫量一遍后,夸赞:“公子世无双,这世间能挑出几个如公子这般风姿绰约的男儿,便是布衣加身也遮不住公子的风华。这身好得很,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场合,且放轻松些。” “真的?” 昆悟在外稳重自持,一言九鼎,很有世家公子风范,但在李叔面前却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内心里始终藏着对长辈的依赖和信任。 李叔说好,虽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嫌疑,但他终归是信任他的。 “李叔说好肯定是好的。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李叔笑眯眯地冲他挥手,挥着挥着,忽然想起什么来,追过去说:“公子慢着。” 昆悟闻声驻足,看着李叔目露疑惑。 “没别的事,就想提醒公子一句,你要是再见着君公子跟着江近月,也别承让。李叔跟你说,这男女之间最忌讳缩手缩脚了,你得争明白吗?” “争?” 争什么?争阿月吗? “对,你得争。那君公子有的公子照样有,还比他更优越,作甚要处处让着他?他能死皮赖脸,公子就胡搅蛮缠,反正我看那江近月挺吃那套。” 李叔如是教授他怎么求偶,与对手竞争的方法,昆悟却闻之色变。 天啦! 胡搅蛮缠? 让他对着阿月胡搅蛮缠? 这种事情便是倒回到年少时,他也干不出来,更何况现今。 干脆杀了他吧! 这么些年了,除了阿月敢跟他死皮赖脸,胡搅蛮缠外,再不见谁有这个胆色,用这种找死的方式来碍他的眼。 而且,也不是谁都能让他容忍的。 一想到兔妖花样作死的模样,昆悟几次都想一拳头捶扁他的脸! 可现在李叔居然告诉他,要他去做那些他看了就想打人的事?这简直—— 无可言状! 太可怕了! 昆悟忍不住打了个抖,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见自家公子脸上的表情介于“生无可恋”“绝无可能”间转换个不停,李叔朗声一笑,语气里皆是了然。 他道:“公子此刻是否很烦恼,觉得此事难办如登天?” 见昆悟犹疑不决,他又道:“是有些难为公子了。毕竟公子不像君公子那么狡猾,又舍得下脸皮不要。话说回来,不要怪李叔泼你冷水,若是公子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那这趟还是不去为妙。” “为何?”昆悟实在摸不透李叔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知他用意何在。 “因为公子此去必败啊。” 这话就过分了啊,昆悟有些招架不住,这大门都还没迈出去呢,最信任的李叔就给他当头一棒。 方才还鼓励他来着,怎么眨眼睛间就…… 昆悟感觉自己白活了。 凭武力,他真想收拾兔妖,弹弹手指的事儿。 可这事儿坏就坏在,中间夹着个不明真相的江近月。江近月又信任兔妖多过信任自己。 怪就怪在自己给她的第一印象不好。 之所以放任兔妖蹦跶,是因他有自己的打算,早前,他一来不想逼迫阿月;二来又想借着兔妖的手查查当年之事的隐情;三来是想阿月心甘情愿的原谅自己。 不管是她清醒前,还是记起所有后,都不想像当年那样夹携恩情,让她难做。 多年相伴,他愣是没看透阿月对他的“情”究竟是哪一种。 所以他不敢回应,害怕他以为的,并非他自以为的情意。 没想到这份“不明情意”辗转多年后,在见到江近月,到江近月离开后的几日里,突然爆发了。 那种蚀骨噬心的滋味,绝不会是因为失去知己好友能产生的。 那是情,真正的,男子对女子产生的那种爱慕之情。 他终于尝到以前阿月常挂在嘴边的感受,各种难言的滋味齐齐涌上心头的那一刻,他真的想放纵一回,做一回市井小民,应心中所求。 可是如何才能应心中所求呢? 便是能舍得下脸皮,能屈尊。 待昆悟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正准备出门的江近月的面前了。 江近月垂眸看着被牢牢捏在燕迟归掌心里的手腕,神情愕然。 世人称之为“如兰君子”的燕迟归,竟然会做这种有损形象的动作,委实怪异的很。 赶在君霖发火前,江近月轻轻地扯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以眼神示意燕迟归松开她的手。 手上的动作带动了昆悟的思绪,他顺着江近月的视线下望,才知自己无意中抓了江近月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已经被他抓得泛起红。 他愣愣地看着,半晌跟手被烫到似的,慌忙松了。 还不待江近月收回手,他似乎又后悔松得过早,再度伸手去抓。 这回一抓却抓了个空。 一只大手突然横插进来,趁机拉开了江近月。君霖一边把人往自己身后拉,一边用余光频频瞟她。 江近月一脸无辜,她也不知道燕迟归为何会突然出现,还会失礼的抓她的手腕。 可见君霖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江近月生怕两人一见面又吵起来,忙问道:“燕公子可是带消息来了?” ------------ 第065章 本公子可没请他 江近月边说边冲燕迟归眨眼睛。 可还没等到燕迟归回应,就听到背后长了眼睛的某人说:“本公子还健在呢,你当着本公子的面跟别的男人打情骂俏,合适吗?” 这话说的,江近月心想着:还好她不是卖给君霖的死契者,能遇上这么个小气的主人,真是多亏了她那人见人怕的“瘟神”气运啊。 此时的江近月作一身男子装扮,手中还有把扇子,人又处于窘迫状,她灵机一动,想起君霖教过她如何利用扇子掩饰自己的情绪。 心想着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只见她轻轻地推开扇子,“唰”地摇个花式,而后以扇遮面,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二位公子可否屈尊挪个地方?” 挪地方是个好主意。 二位公子不约而同的想着挪哪去? 君霖可不想请昆悟进江府,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要轻易让他进了这个门,下回可就要不请自来了。 而昆悟则想着,兔妖可千万别请他进去,只要他拒绝,他就有办法让阿月跟着他回燕府。 两人心底的小算盘打的噼啪响,江近月不问也知道这俩一定会给她出难题,干脆先堵住他们的嘴。 “我正好要去茶楼听书,燕公子来的也是凑巧,不若一起去喝杯茶?” 喝什么茶?君霖凝视着江近月:本公子可没请他。 哎呀,礼尚往来嘛——江近月以眼神回应君霖。 礼尚往来? 她这是在暗示自己,昆悟在她眼里只是客人的意思? 既然昆悟是客人,那他就是主人家,那她和他…… 啧啧—— 也不知君霖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上扬,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喜色。 他道:“还是卿卿会选地方,那就去茶楼,便当是我二人还礼了。” 兔妖突然变得这么客气,昆悟有些不适应了,心说“他二人还礼”这句话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一时也没多余心思去研究不重要的事。昆悟看向江近月:“既然阿月想去,我自当奉陪。” 江近月以扇抵着脸笑道:“多谢多谢!二位公子请吧。” 两刻钟后,三人抵达子曰茶楼。 这座茶楼是黄州府最大的一间,生意兴隆,大堂底下喝茶听书的人常常爆满,座无虚席。 三人来的时辰不对,江近月和君霖并排走在前,抬眼一扫,大堂里万头攒动,想听书已经没有空余的座位了。 江近月和君霖是第一回来这种地方,堂倌见二人面生的很,视线一转看到落后一步进来的昆悟,眼前一亮。 “呀!这不是燕公子嘛!你怎么有空来了,快快请进。” 闻热切的招呼声,昆悟冲堂倌轻轻点了一下头,问道:“还有位子吗?” “有的有的。”堂倌眉开眼笑的,“燕公子你这边请上二楼雅间。” “雅间有什么好的?隔得太远根本听不清那老头讲什么。”君霖抬手指了指大堂上讲得唾沫横飞的老头子。 一边嫌弃有什么好听的,一边朝江近月使眼色,让她稍安勿躁。 莫名其妙叫人插嘴打断了话,堂倌适才将目光移到君霖身上,顺带瞥了一眼不时朝戏台方向张望的江近月。 可没想到这一眼,竟是惊鸿一瞥。 这是一位十分秀逸的小公子,仿佛被月色洗练过,舒眉郎目,俊美阴柔。 不同于他身边的公子,张扬硬朗的英气,也不似燕公子的温润如玉。 那是一种极难用言语形容的美,看着便很舒心,越看越舍不得移开目光。 后者却浑然不觉,大堂虽然安静,说书先生的嗓门也够洪亮,可是隔得远了,始终有些听不太清。 江近月便凝神静气地听着。 那眉目如画,气势飞扬的公子见状,忽然蹙眉,不动声色地前移一步,挡住了堂倌的视线。 容你看一眼是不得已,看一眼又看一眼,那就是觊觎江近月的美色! 本公子的人,岂是你等凡夫俗子能肖想的?! 明明这位公子什么都没做,可堂倌忽而感到如山般的压力,在他的凝视下,腰背不自觉间又压低了一个度。 是个会识眼色的。 堂倌这一弯腰,君霖懒懒一哂,唇角微勾,瞥看向昆悟。 “喂,姓燕的,你带我们来这看什么?你不说包场,好歹该有个座位吧?你看这竟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昆悟不紧不慢地道:“是在下未仓促了,阿月着不着急?不急的话今日就先小坐,容我安排一下,明日再来?” 听见昆悟问自己,江近月连忙收回视线,冲昆悟摆摆手:“那怎么可以,都说了是我们邀请你,哪有让你安排的道理。” “恭敬不如从命。”昆悟一点人界公子的架子都没有,转而对堂倌说道,“劳烦你带我们去雅间。” 堂倌原以为三个人不是一起的,听完他们的对话后,吃惊不小。 堂堂名动江中的燕迟归公子,出门不说前呼后拥,不说拿着架子,至少该有一个两个的人跟着伺候吧? 搞了半天,这旁边的两位公子非但不是他的人,还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话? 这两人又是个什么身份? 堂倌满心疑惑,引着三人上楼的时候,忽然间想起先前那桌客人讨论的奇怪内容。 一人道:“最近不太平了,哥几个还是避避的好。” “啧——你又来了!这回又打哪听来的消息啊?别怪我说你,这些年你传过的消息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一惊一乍的吓死个人。” 另一人接话道:“谨慎点有什么错?他也是为了咱们好,你这张嘴总跟刀子似的,也就我们能受得了。” “嘿你这人——” 先开口的人生怕他俩吵起来,阻止他们:“好了好了,别吵。听我说完。这回的消息可是千真万确。那燕迟归燕公子你们知道吧?” “那哪能不知道,名动江中的燕迟归燕公子嘛。你突然提他作甚?难不成想说是他告诉你的消息?” “少来讽刺我,就是他愿意我还不乐意呢。” 话音刚落时,由堂倌引路的走在前头的燕迟归刚好从说话的三人身边经过。 他鲜少来这种地方,初时听到他们提到自己的时候没怎么在意,再听时,却觉出不一样的意味来。 普通人不会这么说,即便有人喝多了吹牛皮,也不会说出他愿意,他不乐意这种话。 ------------ 第066章 旧事重提 事出反常必有妖。 昆悟垂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动,装作不经意间扫过说话的三人,旋即眸光一沉。 果然是—— 人界乱昆悟知,可却不知道会乱到这个地步。是人是鬼,都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凡人活动的场所。 眼前的这三人连妖都算不上…… 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犹记得上一次动乱,还是阿月出事后不久,凌霄魔君也相继出了事。 当时一面倒的都说两件事绝非巧合,还传出很多莫须有的“故事”! 众人皆醉时他独醒,他不信! 也没有被那些所谓的“魔君心理扭曲求爱不得”“厌月仙君高风亮节宁死不屈”的风言风语蒙蔽视听。 哪怕起初他也怀疑过阿月遭暗算与魔界有关,包括后来他在阿月身上找到的卷轴,也明确指向凌霄魔君是元凶,但昆悟了解江近月,她真若想告诉自己什么,断不会用模棱两可的方式。 更何况当年的阿月难逢敌手,怎可能轻易被一只妖兽打到没有还手之力? 他怀疑阿月留给他的卷轴被人动过手脚,所以在那般情况下隐忍不发,硬起心肠,吞声忍泪,把卷轴放进了阿月的袖袋里,装作漠不关心。 而后—— 而后他做了哪些事,至今没有印象,不但无人得知,还查无此事! 至今他还记得,待他清醒过来时是躺在燕府的床榻上,身边守着的人只有母亲的旧仆李叔。 那一段的记忆竟然神奇的缺失了! 再之后,他就听到江近月身死魂消的噩耗。 一切仿佛历历在目,今日所见所闻所感,与阿月出事前的情景极为相似。 也怪当时的他关心则乱,有心回避,明明觉得不对劲。可只因一听到旁人谈论起厌月仙君和他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想撇清,生怕别人发现自己对知己厌月仙君藏着那般龌龊的心思。 以至于忽略了很多重要的信息。 再后来,他就一直奔波在寻找江近月的路途上…… 此情此景,犹似当年。 昆悟骤然抬眸追寻那道熟悉的身影,见那人活生生地站在他前方,方才突然升起的恐惧感适才得到一丝缓解。 就在心弦一紧一松的间隙,他恍然悟出些什么来。 “阿月。”昆悟哑着声嗓唤了一句眼前的人。 江近月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声,而后习惯性回问他:“怎么了?” 一模一样的神态…… 眼前人音容笑貌未变,性情却与那人有着天壤之别。 难道说…… 当年真是他误判了不成? 可是怎么可能?! 要是如他所想,阿月到底是用什么办法瞒过所有人的? 正在此时,那桌谈论的人之一突然嗤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换个身份嘛,容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昆悟旋即抬手指了指就近的雅座,示意江近月就座。 江近月一门心思想听书,也是不愿多等一刻,点点头,坐在了靠栏杆的位置。 见她坐下了,君霖也不好再说什么,挨着她坐下,吩咐堂倌上几份江近月爱吃的点心。 适才去看昆悟。 他突然的沉默和谦让绝非偶然。 见他坐下闷不作声,君霖便留了个心眼,一边同江近月插科打诨,一边观察昆悟的神色。 昆悟则全副心神听方才那三人提出的“换个身份”究竟是怎么个换法。 因他早前就听说过神魔两界间流传一种小法术,专用来避难脱身之用。 只听那人说道:“幻身封印术嘛,多简单的事。又费不了你多少灵力,最适合你这种遇事就怕的人了。” 怕事的人闻言,并不在意同伴的讽刺,只说:“这个谁不知晓?可是听说修炼此术是有代价的。又不是要命的事儿,哪有必要使用那种需要伤筋动骨的法术呢,得不偿失。” “嘁,你有什么得不偿失的?本身光棍一个,又不是天姿仙容。怎么比都比不了当初的厌月仙君吧?” “诶——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这是打哪听来的小道消息啊?厌月仙君是什么人?还须得用那种下三滥的法术?”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这小道消息啊,可是从神界那打听来的。”那人眼珠子滴溜溜地扫一遍四周,压低声音说:“听说那厌月仙君不是男子。” “不是男子?!” 话音落,昆悟和暗中观察昆悟的君霖纷纷一愣。 不是男子!! “可不是。”那人十分享受同伴投来的惊讶目光,又卖关子,“我还听说那厌月仙君生前纠缠昆悟仙君;而昆悟仙君却是十分的厌恶她,到她遇难求助他时,也因厌恶而拒绝相救呢。” “啧啧啧——” 同伴听了无不惊奇的啧啧称奇,瞬间改了称呼。 “大哥,你快接着说。然后呢?” “然后那昆悟仙君看了厌月仙君留的遗书,闻书信内容不堪入目,述尽相思意。” “这——”其中一人道出心中不解,“这事儿我也有耳闻,不过我至今有一处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了只管问,大哥今日心情好,有问必答。” “话说那厌月仙君都快死了,为何不向昆悟仙君吐露实情?” “那是因为啊,当时在厌月仙君身边的人不是他呀。神界是什么规矩?她兢兢业业也没见太微那老儿给他点好处。难道临死的时候再去告知大家她其实是女子?再说了,厌月仙君是什么人?心怀天下,任何人事都把自己排在最末。她不说也许是怕昆悟仙君知晓实情后接受不了打击。” “是这样吗?”另一个半天默不作声的人突然说道,“可我听说那昆悟仙君迫于无奈,最后还是去了的,只不过看到厌月仙君的时候,厌月仙君已经快没气息了,那什么书信还是别人给他看的,又当着众仙君的面给塞了回去,最后是冷着个脸走的。” “照你这么说,那厌月仙君与昆悟仙君并非神界所言,是出生入死的知己好友?那后来昆悟仙君出事,下落人界也是因为此事了?” “你们也关心的太远了吧?”又是默不作声的那人打断了同伴,“他们之间闹矛盾是神界内讧,谁知道是谁借了对方的手干掉了自己的对手。说起这事儿我就耿耿于怀,神界死个仙君,关咱魔界什么事?” ------------ 第067章 罪魁祸首 对啊!关魔界什么事? 一语惊醒梦中人。 听书听得入迷的江近月正咬着一粒瓜子,闻言,惊诧之间竟将整粒瓜子吞了下去。 她忍着不适感,去看君霖,君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再去看燕迟归,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而后越过燕迟归去看说话的那人。 只听那人又愤然说道:“世人皆知,那厌月仙君与凌霄魔君根本就没有过交集。神界非说是魔君下的手,我就纳闷了,那厌月仙君死在神界的地盘上关凌霄魔君和魔界什么事?” 同伴神色微变,细想之下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那被称为大哥的人说道:“你所言极是。说不定这本就是神界的阴谋,只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咳!听你们这么一说,又让我想起被神界抓走的无辜被折磨致死的人。也不知这种如履薄冰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何时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来。” 感慨过后,这人忽而气不过似的抬手轻捶了一下桌面,咬牙道:“都怪那厌月仙君,简直就是“瘟神”害人不浅。留情书就留情书嘛,干嘛非要写“魔君”两个字,又语焉不详,导致两界不和。哎!魔君也真是冤死了,连人手指头都没碰到就被扣了那么大一顶帽子!” “人后莫论人是非。”谨慎的人警示同伴,环顾四周的时候,恰巧与一直留意着他的江近月的目光相撞。 仅是视线相接的刹那,那人微微一愣,接着又露出震惊、难以置信的表情。 像!太像了! 见那人目不转睛疑惑地盯着江近月的脸看,先前还满腹心事的昆悟极快地往中间挪了一下,挡住了男子的视线。 江近月如今虽为女子,但样貌太像厌月仙君。那时候为了完成任务,也曾扮过女子。 可能神界没多少人认得记得那张脸,但人界与魔界就不一样了。 她身为厌月仙君时,走动最频繁的地方就是人魔两界,得她恩惠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看起来并不起眼的人见过她,知晓他不知晓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是以,听到震撼人心的内幕时,昆悟心中浪起汹涌,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只是看江近月的眼神已经变了。 有些人,相伴一生都难起波澜。 而有的人,自见她第一眼的那个瞬间便知晓,此生已在劫难逃。 敏感又愚钝的江近月早捕捉到燕迟归的情绪在一息之间微妙的变化,只是不太明白那情绪与她有什么干系。 为何每次他们提及厌月仙君和昆悟仙君时,他总在不经意间将目光投向自己,看就罢了,眸中还藏着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他在看什么?此刻又在想什么?为何会用这么复杂的眼神看她? 难道说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有那么一刻,江近月大着胆子朝那个不太可能的方向上想了,厌月仙君与自己,昆悟仙君与燕迟归,极有可能是…… 一念起落,她就否决了自己的猜测。 不!太不可能了! 要说燕迟归是昆悟仙君,凭他的实力和能力,还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可她自己—— 那也太扯了!! 比让临江村的村民认可她江近月不是“瘟神”还扯! 江近月突兀地摇摇头,得不到答案或者无助的时候,她习惯性去看君霖。 那是出于对他的信任。 君霖也从没来不负江近月所望,任何时候都会在第一时间回应她。 只不过这回应的方式有点…… 长睫如蝶翅翕动了几下后,江近月定睛望着那肆无忌惮伸过来的手,慢慢挪动,连连使眼色。 大庭广众,你能否收敛点? 他要能收敛他就不是君霖! 握个小手而已,又不是当众搂搂抱抱亲亲,有什么需要收敛的? 江近月越是躲闪怕人发现,君霖就越要让大家看见,尤其是眼放绿光的昆悟,必须得让他看清楚江近月是谁的人。 他大力捉住江近月的手,用着巧劲,既不会弄疼她,也让她抽不出手。 然后把握在一起的手搁在昆悟的正前方的桌上。 这幼稚的举动…… 江近月无语扶额,轻轻地挣了一下手,挣不开,索性转头,眼不见为净。 对于江近月的小举动,君霖不以为意,面上还一副宠溺的神情,只当是女孩子害羞了。 不过他忽略了一点,眼下的江近月是作男子装扮。 若叫外人看见两人此刻的举止,无形中又会让阿月背上伤风败俗的骂名。 只见昆悟的脸瞬间阴沉。 他压低声音提醒君霖:“注意言行,你不要脸,别连累阿月!” 君霖立即反唇相讥:“我辈向来光明磊落,情爱也好,仇恨也罢,从来都是摆在台面上真刀真枪的较量。不像某些人,尽在背后搞小动作。” 这句话讽刺意味十足。 昆悟知晓兔妖是听进了方才那些人的对话,由此加深了对神界的怨念。 抛开私人恩怨,便是昆悟也对如今的神界颇有微词。 以前他不主动关心,是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他在意的人和事,但也不会完全袖手旁观。 毕竟阿月为了两界和平付出了血和汗。 可是公私不该混为一谈。 兔妖夹带情绪,恩威并施,迫使阿月接受不愿做的事情,那就是不行! 昆悟说道:“休要插科打诨,本公子所言是指当下。阿月不愿你就不得勉强她。” 说着,他的视线停落在两人握着的手上点一下,而后移回,瞪着君霖。 跟他玩眼神威压?他几岁的时候就不玩这套了。君霖懒懒一哂,眼波流转,掌心下的手指屈起,轻轻地挠了一下江近月的手心。 原本打算装死到底的人,手掌一颤,却忍着没回头。 君霖和燕迟归在这件事情上执拗的很。因为她的缘故,针尖对麦芒也不是第一回了。 她起初试着调解,可越调解俩人越起劲,有一回,她实在是没主意了,一气之下一走了之。 吵得惊天动地的两人顷刻噤若寒蝉。 是以,她已经掌握到诀窍,只要她不动如山,不理睬不理会,他俩吵一会儿自然就焉了。 可今日不知怎的,君霖似乎是跟她杠上了,敌不动,我就一直动。 那只捣乱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刮着江近月的掌心。 ------------ 第068章 笑什么笑 那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就像一片轻羽,拂过柔软细嫩的掌心,带起连绵不决的微痒。 终于,江近月绷不住了,蓦地转过头来瞪了君霖一眼。 谁知对方被她瞪了,微愣过后竟然哈哈笑了起来。 江近月恼羞成怒:“笑什么笑?” 笑声随放随收,君霖的手改捏着江近月的小指尖玩,说道:“我高兴。” 那亲昵的小动作,愈发的扎眼。 “阿月。”昆悟看不下去了,试图把被君霖影响的江近月牵回正途。 他道:“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江公子’,人多眼杂,还是注意一点好。” 点到为止的话比蓄意指责效果好太多。江近月闻言面上一热,立即抽回自己的手,与君霖拉开距离后端正坐姿。 只是屁股刚刚挪开一寸距离,又被某人粗暴的拽了回去。 君霖睨了昆悟一眼,一语双关:“江近月是谁的人?我的!姓燕的,你手伸那么长来管她的闲事,你那位厌月仙君知道吗?” “你!说什么?”昆悟欲发作的声势倏地收住,神情复杂的看着君霖。 而后者似乎浑然不觉自己说的这句话漏洞百出。 “我什么?本公子言错了?”君霖面露疑色。 装得倒像! 这兔妖究竟是故意试探自己,还是早就知晓燕迟归就是昆悟。所以在江近月面前装作不经意提及,好让她生疑? 向来心大的某人将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在她看来,以君子自持的燕迟归此刻因一句“厌月仙君”整个人忽然变得沉闷起来。 犹疑,堤防,又想维持表面镇定。 虽然以常人眼光来看,看不出所以然来,可不知为何,江近月就是知道他的内心已经慌乱了。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先前她还只是猜测燕迟归的身份,没想到不过片刻功夫,就得到了证实! 若他真实身份是神界的昆悟仙君,那她和君霖岂不是很危险? 思及方才那桌人谈论的内容,江近月惊觉过来,藏在桌下的手轻轻地拽了一下君霖的衣服,以示警。 殊不知,这个小动作莫名取悦了君霖。 方才他还在懊恼自己说错了话,正想着怎么补救,可当衣袍被江近月扯动的那瞬间,他忽然觉得事情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甚至有点想让这江近月这份担忧持续得更久一点。 他佯装不懂,问道:“怎么了?” 这要是能明言,她何必拽他衣服。 当着燕迟归的面,江近月不敢做的太明显,只道:“公子,我早饭没怎么吃,如今腹中饥饿。” “饿了?”君霖扫了一眼桌上的糕点,“这些不合你胃口吗?” 桌上的糕点大都是甜食,江近月并不贪嘴,可吃可不吃。这么说就是找个理由拖君霖走。 哪晓得平日看起来挺聪明的人,关键时刻犯傻。 她不是个矫情的人,说不来做不来那些撒娇绵软的话,无奈之下,只能用眼神杀他。 君霖依旧装傻充愣:“你有话就说,这样看着本公子作甚?” 还不是因为你不懂阿月。 江近月不喜甜食,也不喜食零嘴,饿的时候要吃正餐,虽然吃相不怎么好看,却不像那些闺秀一样拿捏姿态。 ------------ 第069章 你怀疑我? 人呢? 人其实就在眼前,只是来者灵力低微,根本堪不破这障眼法。 江近月距离问话的人仅有一步之遥,举着手在那人眼前晃来晃去,结果人如瞎子,还在茫然四顾。 咦,这是什么法术,好生厉害啊! 她满心崇拜的看了燕迟归一眼,就听身旁的人嗤之以鼻:“隐身术而已,想学本公子教你。” 嫉妒心深重的兔妖着实让昆悟心烦,总是一副不经意间就要揭他老底的意思。还有眼下这些人是有备而来,虽然不难对付,可江近月还在这,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 昆悟又忍不住蹙眉。 这是江近月认识燕迟归以来,见他心情最郁躁的一次,一想到他的身份是昆悟仙君,她就怂了,悄无声息地往君霖那边移动,欲与之拉开距离。 即便她很小心翼翼不引起昆悟的注意,可他还是发现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面如冠玉的脸顷刻阴沉,昆悟内心煎熬,连带控术的手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 他一动,拢着他们的屏障也跟着动了。 只见一道透明状的墙水波一样晃动一个涟漪,起伏间,有人影映在其中。 带头的眸光一亮,抬手指着阴影深重的地方,说道:“找到了,在那!” 话音落,三人合力击向水幕后的昆悟和江近月以及君霖。 江近月站位居中,三人合力一掌竟挑着看起来最弱的她拍来。 垂在袖中的手指方才屈扣住,手腕却被君霖握住,顺势往他身后一别。 江近月随着君霖的动作看向他,对方面不改色,目视前方,用握着她手腕的手轻捏了一下,示意她稍安勿躁。 别看君霖总是一副大咧咧的样子,玩起手段坑起来人,少逢敌手。 他不出手,也不让江近月出手,是因他要借此机会逼迫昆悟亮出身份,同时要让控制对面三人的幕后黑手现行。 敢拿他魔界的人下手对付他,不管是谁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昆悟怎么都没有想到兔妖临门一脚的时候,什么都不做,还大有随时推江近月出去挡剑的架势。 他懵了一下。 兔妖不是惜她如命吗?怎么敢拿她的性命开玩笑? 那三人合力一掌看似没什么威力,实则掌心里蕴藏了一种“化灵”的蛊毒,只要触及体肤便会缓慢地蚕食本主的灵气,变为废人。 因这东西少见,又太难被人察觉,所以大都是人是不知的。 兔妖此举极有可能不知那一掌中暗藏杀机,更有可能猜中一点,江近月也乃他的死穴,断然不会见死不救。 所以他才会肆无忌惮地推人出来? 若是道出实情,不知阿月作何感想。 一瞬间,思绪万千纷杂过,昆悟还是由着本心出了手。 袖袍携风扫去,未伤对方分毫,又在“化灵”脱掌飞出的刹那,将之定格! “定定……”江近月几乎是脱口而出,却又卡在了这招式的称呼上。 那一瞬间,纷杂的念头涌上心头,她恍然看见了一抹藏在深夜里的背影。 极其熟悉,极其想念——却又无从忆起! 好在这一声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待江近月回过神来,就见燕迟归已经隔空取回了一样东西。 “那是……” 昆悟手掌虚握,用灵流包覆着化灵蛊毒,听到江近月问话,那只手又一次轻颤了下。 不知不觉中思绪又回到往昔那年。 那年,他刚钻研出可以控制时间的法术,也曾在江近月面前小露过一手。 那时的江近月就像一个真正的毛头小子一样,行为举止毛毛躁躁的,整日上蹿下跳,摸鱼打鸟爬树。 但凡他仙府里有的,活的,就没有不被她照拂的。 那天也是巧,他刚研究完,预备找个活物实践一下。结果他在府中走了好大一圈,能见着的活物看见人时,跑得那叫一个快,就好似他是什么可怖的怪物一样。 昆悟正纳闷,这些东西只怕江近月的,何时看到他也怕成这样了? 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而后擦刮布料的嘶啦声不断,昆悟听声辨位,弹指飞身,再出现时,就见江近月暂定虚空,手向上举着。 他二话不说,一手接住了那只雏鸟,一手抓住江近月的手腕,将人带到了地面。 “定定……” 某个人一落地,八爪鱼似的扒住昆悟,连连问道:“你成功了?这招叫什么名字?好厉害啊,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呗!” “教你祸害它们吗?”昆悟甩开江近月的爪子,飞身上树,将雏鸟放回窝里,便径直飞回了自己的院子。 那时候的他,性情冷淡,与人少言寡语,便是神帝太微前来,他最多行个礼,从不主动出声打招呼。 能与江近月说上那一句话,全源于此人的死皮赖脸和无所谓的精神。 谁能想到,多年以后,他俩却调转了,他像极了毛头的江近月,而江近月像极了那时候防备任何人接近的自己。 此情此景在此刻呈现,勾起了昆悟对往昔的怀念,而某个人的脸上再不见当年见到这一幕时的动容。 此时的江近月一脸愕然,虽被燕迟归救了,可她眼中的惊恐多过感激。 因为她找到了答案。 当时在茶楼见到三人时觉得不对劲,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现在她知道了! 化灵蛊毒! 神界用来折磨虐待魔界的手段,用人身藏蛊毒,藏毒的人神智渐失,中毒的人的灵力会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被侵蚀,直至成为废人! 连凡人都不如的废人! 所以这也是魔界人数骤减的原因。 因为很多人承受不了,选择自戕! “燕公子你……”江近月欲语还休,话未说尽,人已经挡在了君霖的身前。 “阿月,你这是做什么?” 面对燕迟归谴责沉痛的目光,江近月瑟缩了一下,可也仅是一下,她又昂首挺胸坚定地道:“有话好说。燕公子若是气恼公子,尽管拿我出气便是,犯不着使出‘那东西’!” 昆悟始料未及,垂眸扫了一眼自己的手,旋即抬头凝视着江近月,不敢置信的问道:“阿月你……怀疑我?” ------------ 第070章 断空术 “你怀疑我?” “不敢!” 江近月嘴上说着不敢,可她的言行举止已经表明,你若动他,便与你搏命的架势。 昆悟禁不住哑了声:“为什么?” 江近月平静地看着燕迟归:“若燕公子非要问,那么我便如实告知,燕公子与我一见如故,我心里感激,但公子不同,他是救我出沼泽的那个人。恩情与知心从来是不一样的,所以我……” 所以你选择站在他那边。 哪怕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 阿月还是那个阿月。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昆悟既欣慰又难过。 信任这种东西,真的是擦肩便过,一次不忠,终身不用。 哪怕如今的江近月丝毫记不起过往与自己的情意,可心里已经把他这个人彻底的划分出来了。 长长的叹了口气,昆悟做了让步,是他对不起江近月在先,无论她怎么对自己都无可怨尤。 他后退一步,将握着“化灵”的那只手藏到身后,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到砰的一声响—— 是人体砸地的声音! 乍然响起的声音中断了江近月的思绪,她偏头,视线越过昆悟的肩膀,便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三人。 怎么发作的这么快?难道他们在完成任务前的那一刻,已然油尽灯枯?否则怎会当场僵死的这么快! 这是被长期放置化灵蛊毒后发作的症状,看江近月的神情,她好像对此物了解颇深。 这么隐秘的东西,她为何会知晓? 昆悟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某个人的阴谋。将视线移到兔妖的脸上,却见对方仍旧抱着手臂,一边眉挑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怎么都不该是这种神情,难道自己猜错了? 见人看过来,君霖适才懒洋洋的开了腔:“别这么看本公子。这些人本公子可不认识。也没有某人那一手‘断空’的本事!本公子更不屑于暗算!” 断空?! 江近月回头问道:“公子,何为‘断空’?” 君霖抬抬下巴,示意江近月看前方。 前方只有昆悟。 她恍然大悟,方才燕迟归露得那一手可不就是斩断时间的意思? 她早有耳闻却不曾有机会目睹。 原来这就是名震三界的“断空术”! 会使断空术的唯有一人! 那燕迟归岂不是—— 当一切怀疑变成事实摆在眼前时,江近月震惊之余喊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是……神界的昆悟仙君?!” 伪装被江近月剥落的瞬间,昆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释然?欣慰?欢喜?懊恼?期待? 他想,大概都有吧! 只是没料到便宜了这兔妖! 昆悟如是想着,在江近月的凝视下,点了点头,轻声道:“是的。” 压低的声嗓里藏了几分捉迷藏被找到时的无奈。 昆悟道:“被你认出来了!” “认出来了,待如何?” “那就……随我回燕府。”话未说尽,眼见江近月脸变了色,他忙补充道,“江家公子还在我府里,有些事确实需要阿月亲自去一趟方能验证。你也想快点找到凶手对不对?” “对,可是……” “没可是!” ------------ 第071章 受刺激了 这一联想让昆悟记起了他暗访过临江村的结果——整个村子里老一辈的人,就没有一个人认得江近月这个人! 在他们的记忆里只有江寡妇和江傻子二人相依为命,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等到江傻子娶了媳妇没几年光阴,江寡妇就撒手人寰了。 这些零零碎碎的回忆,包括了江傻子从小到大再到娶媳妇儿的过程里,他家就没旁的人出现过。 就好像江近月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初闻时,他只觉得讶异邪乎。 当时也以为是村子里的人忌讳什么东西,故而绝口不提,其实心里知道。 可多方打听后,适才晓得,人家不是因为忌讳什么不说,而是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人。 这种百年难遇的悬疑问题费了昆悟好些心力,搜集证据,再三确认后,对结果越发看不懂了。 话说人又不是空气,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后来他又做了假设,江近月年幼,因为种种原因想不起来小时候的往事,因此记错地方。 可村子里的人总不会像她那样,因为某个原因集体忘记了她吧? 便是法术也做不到大范围控制。 昆悟百思不得其解,此事便搁置。 直到有一日,他触景生情,想起江近月的时候,忽然记起来一件事。 江近月的记忆有一段缺损,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并非伤非痛非人为。 可那段记忆偏偏就缺失了。 他记得当时自己发现这个问题以后,抓着江近月研究了好一段日子,什么法子方子灵丹药都用上了,结果一点作用都没有。 倒是江近月心大能容天下,根本不在乎,该吃吃,该睡睡。 喝药太苦就问他讨糖吃,弄痛了就跟他卖惨。 总之绝口不提找回记忆这句话。 直到被他折腾了三个月后,江近月才婉转劝慰昆悟放弃。 她说:“世间事多在看个朦胧才显得美,多个缺憾也未必是坏事。” 当年的昆悟血气方刚,性子倔强,碰到硬的骨头一定要啃碎为止! 听江近月这么说时,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面根本就没放下过。 江近月却以为自己能劝动他,见昆悟不再执着于此事上,便放心接了任务出门。 等她再回来时,因为受伤丢了部分觉魂,导致记忆更加的错乱,时常将这件事串联到另外一件事情上去,一度成为神界公认的笑柄。 那时候的两人关系还很铁,昆悟看不下去了,三番五次的劝说她放下手头的任务,也愿意帮她一起先寻回丢失的觉魂碎片。 可那时候的动乱是真的多,对神界来说微不足道的像是饭后的一杯清茶,可对凡人来讲,都是关乎着生计的大事。 江近月不愿抹杀昆悟对自己的好,当时答应的挺痛快的,可最后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推迟、搁置。 直到她沉睡的那一日,她的记忆还是残缺不全的。 所以从重见江近月的第一日至今,不管她说了多么令他痛彻心扉的话,昆悟都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她。 他不止一次的懊悔。 为什么他就做不到像江近月待自己那样好? 那年他受重创,筋脉损伤严重,医老都断言他此生复原无望,再难修炼。 记得当时的他遭受的打击比身上的伤还严重,万念俱灰,一蹶不振。拒绝任何人的帮助,甚至将一切怨念恨意都发泄在赶也赶不走的江近月身上。 她当时是怎么做的? 没有任何怨言,任劳任怨,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甚至背着他,不惜涉险去偷采传言中有修复筋脉效果的草药。 这其中的艰辛她从不曾在他面前言过半分苦,若非有一次他深夜醒来,烦闷夜走,发现伤痕累累的江近月昏死在院子里,他一辈子都不得知。 那一刻的昆悟是感动的,自从娘亲去世后,他以为再也没有人会那样真心待自己,却原来真的会有那么一个人为了他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那一刻起,他告诉自己,此生不会在辜负江近月待自己的情义。 谁能想到,世事无常,他的决心和誓言终是落了空。 但凡他那时候再坚持几天,像她那样死缠烂打不放弃,江近月也不会…… 一声轻叹伴着无尽清风,吹拂过院中的黄色鸢尾花,花瓣微微颤动的幅度,神似某个人笑起来抖动的肩膀。 肩膀? 昆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闭目再睁开一看,还真是一个人的肩膀。 瘦削的肩膀露了一边,另一半藏在花丛后。 她是在看鸢尾花吗? 从昆悟的角度看,江近月是藏在花丛后,实际上江近月根本就没有躲。 她见昆悟问个话那么久没回来,江傻子突然间不嚎叫了,生怕发生了意外,便拖着君霖出来看看。 哪晓得他们站在昆悟对面好半天了,他还沉思在自己的意识里。 昆悟的神情有些反常,江近月连忙又往前走了几步,喊道:“燕……” 话未说尽,她快走到昆悟跟前,补上方才那句:“不对,现在应该要唤你昆悟仙君了。” 这称呼听起来格外的生分。 以前她从来都不愿意这么喊他。现在他也不愿意听了。 昆悟说道:“燕迟归乃我本名,阿月不必改口,反正我已经听习惯了。” “本名只有亲近之人才能叫,习惯这东西改改就行了。”君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下巴朝安静如鸡的江傻子一点,问道,“他怎么了?” “突发癔症。”昆悟也跟着看了一眼,如实相告,“他来府中多日安好,来时的路上也挺正常的,就在方才,我进院子的功夫,应该是看见了什么东西,从而被刺激了。” 原本是句无心之言。 也不知是哪里戳中了君霖的神经,他骤然间变脸,骂道:“姓燕的东西。” 话音未落,站在昆悟身后三寸距离的燕府家丁通通满面怒容。 君公子又开始指桑骂槐了! 自家公子又要吃亏了! 他们想护又不敢出声,便将希望寄予唯一能制止君霖又肯维护自家公子的江近月身上。 数道目光齐聚自身的时候,江近月瞠目愣了一息,旋即从对方的神情里看出所为何事。 江近月连忙开腔转圜:“那他究竟看见了什么?” ------------ 第072章 触景发癫 “不知。不过他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江近月问道。 “进去说。”君霖说完,拉着江近月往屋里走。 见状,昆悟朝家丁使个眼色,随后也进了院子。 三人落座,直接进入正题。 君霖老不客气的问道:“那傻子说了什么?” 昆悟没有立即回答,先看江近月一眼,见对方并没有要避嫌的意思,方才说道:“他说有坏人,叫妹妹跑。” “妹妹?就他?也配?他怎么对江近月的你知道吗?”君霖话说一半忽然顿了一下,“哦对,本公子想起来了,你不知道,你什么都没看见,这句话当我没说,你继续。” 昆悟皱着眉,想发作又不能,真想立马把兔妖收了。 忍了忍,他道:“江家公子是突然发作的,以我所想应当是看见了什么刺激到了。” 江近月若有所思,把前后的事情串联起来一想,能让他受刺激的不外乎看见自己和他的媳妇。 排除他方才看见自己的可能,那能刺激到他的就是他媳妇儿了? 这样想来,他极有可能亲眼目睹了杀人凶手! 江近月道:“凶手!” 昆悟:“凶手?” 君霖:“凶手?” “我是猜测。他本身并没有真的疯癫。四处流浪的人能在燕府上好吃好睡这么多日,他肯定是想长久住下去的多,断不可能主动发疯吓人。”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府上有嫌疑人藏匿?”昆悟一口否定,“不可能的,不瞒你说,我的府上开有法阵,若有妖邪进来我是知道的。” “不一定要是妖邪,也不一定是早就潜入府邸。还有一种可能,是藏在我们某个人身上,被他感应到的呢?” “藏在我们身上?卿卿是小瞧了谁呢?坐你面前的可是享有三界盛名的昆悟仙君。”君霖意有所指。 “公子啊,我们在谈正事儿,你能不能……”江近月无可奈何,央求道,“知公子聪慧,又何苦让我多思?” “行!”这句话颇为受用,君霖抬手揉揉江近月的头发,说道,“要说带回来的,除了人之外,他不是还带回了‘化灵’吗?那东西藏在谁的身上久了,多少会沾染些气息,我猜他是嗅到了谁的气息,才发狂的。” 话音落,江近月茅塞顿开。 对啊! 如此一来,那跟踪他们的三个人里一定有谁是食人妖兽? 江近月道:“那三个人里有元凶?” “不!”这回回答她的是昆悟,他知道江近月思考的方式,提醒道,“不对,那三个人就算灵力叠加也使不出那种邪术,初步判定,他们只是幕后指使者派出的爪牙。” “爪牙用来寄养‘化灵’,观那三个人的所作所为,应当是幕后之人派来放消息,以来策动我们去查一些东西。” 江近月一直在认真的听着,结合两人说的,重又想了一遍。 幕后之人的目的也许并不是她,只是她倒霉,每次出手都叫她撞见了。 可这撞见的时间又过于巧合,这就显得十分刻意了。 反过来想,那幕后之人既想通过她达到某种目的,又想在这个过程里让她知晓些什么。 可是她太笨了。 想来想去,都觉得是自己气运太差,从没正经放在心上想过,她身上发生的这一切也许是阴谋,是别人设下的圈套? 可随着君霖的出现,无意中打乱了她的生活,一切就不受控制的改变了。 而那个看不见的人,一直躲在暗处,引导操控着每一步、每一件事情。 从君霖的猜忌起始,到她几次误打误撞的逃过他的杀手,再到昆悟突然出现,事情又再一次出现偏差。 那个人从只需要控制她,变成了需要同时控制三个人。 三个人身份背影完全不同的人,因为这个人的手笔,不得不走在一起,不得不走进那个人指定的道理,就冲这一点来看,此人只应天上有! 可天上最厉害的昆悟仙君就在眼前,还与她站在同一阵营了。 除了他,那就只有神帝太微有这个能耐! 一想到太微,江近月心中莫名有股不太舒服的感觉,可这感觉也是稍纵即逝,快得她捕捉不了。 见她思忖良久不发一言,又突然蹙眉,君霖问道:“想到了不开心的事?” 这一问风马牛不相及,把江近月从思绪里拽了出来。 她道:“什么?” “我说你是否想到了那些不开心的事?若是,便别想了。反正有本公子在,什么阴谋诡计,魑魅魍魉,只管让它们来,本公子定会站你前面挡着,莫怕!” 她怕了吗? 江近月茫然了一瞬,她方才想事情的过程,有带情绪的那一刻是想到神帝太微,那不舒服的感觉都没超过一弹指,他怎么就联想到自己会怕? 无怪乎君霖会这样说。 兴许江近月已经忘记当初入梦魇时的状态,那时候,君霖以为她会把自己困死在那些可怖的往事里。 方才讨论的话题又涉及到她的幼年噩梦,加上那个烦人的江傻子已经惊吓过她了,所以看到江近月蹙眉,君霖自然而然以为她又梦魇了。 只是他是白担心一场,人家现在好着呢。 江近月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想到了不可能的人,跟那些事和那个人没关系。” 看江近月说话时神情自若,好像真没受到谁的影响,君霖才晓得是自己瞎担心。 “真没事?” 江近月:“真没事!” 二人一个问题来回问答,昆悟觉得奇怪,没等他找到机会开口,就听问话的突然话锋一转。 “既然没事,光猜测没什么实质作用,不若亲自去试试,一探究竟如何?” 光凭猜测确实不起作用,纸上谈兵不如付诸行动来得实际。 江近月心想着该怎么试好呢?正欲点头,点垂下来后,忽然觉得不对,慌忙定住脑袋,扭头看着君霖。 “公子,你方才那句话是、是对谁说的?”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君霖道:“你觉得呢?方才才说过的话就忘记了?难道你是想告诉本公子,你怕了?” ------------ 第073章 何时的我 这就有点尴尬了。 她敢面对江傻子是基于君霖和昆悟在场的情况下。虽说不若从前那般似见蛇蝎,但到底是没有那个勇气去接触。 江近月一脸惶恐地看着君霖:“公子,就、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办法一大把,君霖故意这么说是想让江近月慢慢地改变自己,勇于正视自己的内心。 恐惧是人的天性,没什么丢人的。 君霖道:“你怕就直说,本公子另想办法便是。但你若不说,我又怎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她不说就是害怕。”昆悟插话道,“事不宜迟,阿月想知道答案趁江家公子思绪混乱的时候问最为宜。” “现在吗?” 昆悟点点头:“上一回那位大师亦是如此。” 上一回?昆悟好像还没告诉过她上回的结果呢。江近月以为他会继续说下去,还眼巴巴地等着下文。 结果昆悟也学会了吊人胃口,不往下说了。 等了片刻,见他并没有要往下说的意思,江近月方才意识到昆悟是不会说给君霖听的。 好吧。 这俩幼稚鬼,隔了一会儿不掐、不较劲,就浑身不痛快似的。 江近月无奈之下,率先站了起来,向二人示礼:“二位公子请吧。” 二位公子这才慢悠悠地起身,掸衣袍的掸衣袍,背手的背手。 江近月左看看右望望,得!这俩她谁也开罪不起,索性往两人中间空着的地方一站,同行出了屋子。 得自家公子的吩咐,家丁们拿出好多好吃的糕点哄着江傻子,不停地引诱她他,才让他没空闹腾。 这会儿,江傻子正抱着一碟子糕点吃得津津有味,完全没听见靠近自己的脚步声。 江近月走得最慢,哪怕那个人安静的像个孩子一样,她仍然心有余悸,片刻都不敢放松。 见她一边小心翼翼地防备,一边又怕被人发现她在害怕的模样,君霖连忙快步走到江近月身前,挡住了她。 这个站位很讲究,并未完全挡住江近月的视线,又能让她有安全感。 江近月发现,这是君霖第二次用这个站位来保护她,而她还感觉不到尴尬。 心头一阵微热,江近月偏头贴近君霖,小声说了句“谢谢”。 君霖闻声侧目而视,欲说不说的,嘴唇翕动着,最终只是勾了勾嘴角,傲娇的别开了头。 二人这番小动作,一点不落的尽收昆悟眼底,他想跟以前一样说“阿月你过来”,可话到嘴边了,又强行咽回了肚子里。 不合时宜,时机不对,再等等! 昆悟一声不吭,强行扭头,一手起式,照大师教他的法术探灵。 江傻子是凡人,潜意识里没有仙妖自成一体的防范能力,故而轻易就中了昆悟的催魂术。 “咣当”一声响,方才还吧唧吧唧吃点心的江傻子突然间跟失了魂的木偶人一样,眼神呆滞,一脸木然的坐着。 听到动静时,江近月和君霖同时看向前方,就见昆悟牵着江傻子慢慢站起来,朝花架亭子的方向走。 路过他俩身边时,昆悟朝江近月使眼色,示意她跟上来。 见自家公子脸上的表情介于“生无可恋”“绝无可能”间转换个不停,李叔朗声一笑,语气里皆是了然。 他道:“公子此刻是否很烦恼,觉得此事难办如登天?” 见昆悟犹疑不决,他又道:“是有些难为公子了。毕竟公子不像君公子那么狡猾,又舍得下脸皮不要。话说回来,不要怪李叔泼你冷水,若是公子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那这趟还是不去为妙。” “为何?”昆悟实在摸不透李叔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知他用意何在。 “因为公子此去必败啊。” 这话就过分了啊,昆悟有些招架不住,这大门都还没迈出去呢,最信任的李叔就给他当头一棒。 方才还鼓励他来着,怎么眨眼睛间就…… 昆悟感觉自己白活了。 凭武力,他真想收拾兔妖,弹弹手指的事儿。 可这事儿坏就坏在,中间夹着个不明真相的江近月。江近月又信任兔妖多过信任自己。 怪就怪在自己给她的第一印象不好。 之所以放任兔妖蹦跶,是因他有自己的打算,早前,他一来不想逼迫阿月;二来又想借着兔妖的手查查当年之事的隐情;三来是想阿月心甘情愿的原谅自己。 不管是她清醒前,还是记起所有后,都不想像当年那样夹携恩情,让她难做。 多年相伴,他愣是没看透阿月对他的“情”究竟是哪一种。 所以他不敢回应,害怕他以为的,并非他自以为的情意。 没想到这份“不明情意”辗转多年后,在见到江近月,到江近月离开后的几日里,突然爆发了。 那种蚀骨噬心的滋味,绝不会是因为失去知己好友能产生的。 那是情,真正的,男子对女子产生的那种爱慕之情。 他终于尝到以前阿月常挂在嘴边的感受,各种难言的滋味齐齐涌上心头的那一刻,他真的想放纵一回,做一回市井小民,应心中所求。 可是如何才能应心中所求呢? 便是能舍得下脸皮,能屈尊。 待昆悟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正准备出门的江近月的面前了。 江近月垂眸看着被牢牢捏在燕迟归掌心里的手腕,神情愕然。 世人称之为“如兰君子”的燕迟归,竟然会做这种有损形象的动作,委实怪异的很。 赶在君霖发火前,江近月轻轻地扯了一下自己的手腕,以眼神示意燕迟归松开她的手。 手上的动作带动了昆悟的思绪,他顺着江近月的视线下望,才知自己无意中抓了江近月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已经被他抓得泛起红。 他愣愣地看着,半晌跟手被烫到似的,慌忙松了。 还不待江近月收回手,他似乎又后悔松得过早,再度伸手去抓。 这回一抓却抓了个空。 一只大手突然横插进来,趁机拉开了江近月。君霖一边把人往自己身后拉,一边用余光频频瞟她。 江近月一脸无辜,她也不知道燕迟归为何会突然出现,还会失礼的抓她的手腕。 可见君霖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江近月生怕两人一见面又吵起来,忙问道:“燕公子可是带消息来了?” ------------ 第074章 我喜欢跟你做朋友 昆悟是有口难言。 在江家公子的记忆里出现的江近月很像厌月时期的作风,可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当时的厌月是女子。 这一点疑问,大师的解释是因意念所致,可忽略不管。 可据他所知,江近月的确在那个时候时常去临江村。 会不会…… 无视掉君霖警惕的表情,昆悟说道:“阿月,我有一事想私下问你。” 江近月瞟君霖一眼,从面上看不出他的态度,便问:“什么话不能……”顿了顿,又说,“好吧,我们去哪边?” “不需要太远。”昆悟说着,抬手引她到亭子角落,二人站定,他方才说道,“事关神界秘辛还请见谅。” “你太客气了。”江近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昆悟仙君有话直说就好。” “你若真觉得不好意思就不要再唤我’仙君‘了,燕公子,迟归,全名都可以的。你……能不能像对他那样对我?” 后一句话算是这些日子以来,昆悟受君霖逼迫,不得已才说出的心里话。 即便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说完后,还不等江近月给出反应,已经先红透了脸。 江近月觉得新奇,下意识想问想笑,又怕唐突了人家,遂问:“你……” “我……喜欢……跟你做朋友!” 一句话被他切成了三段才说完,吓得江近月眼睛一次次一次睁得大。 还好还好…… 一口长气随着最后那两个字落了地,江近月虚惊不已,说好的谈事情,谈着谈着就变成谈感情了。 这要让君霖知晓,又该生闷气了。 江近月打着哈哈:“朋友嘛,好说好说,燕公子叫我过来不是为了说这些话的吧?” 她这弯转得倒是快,昆悟有意继续方才那个话题,但气氛已经没有了,再强聊下去就显得太牵强。 昆悟忙说道:“当然不是。” “原来如此,那请问燕公子想告诉我的是……” “身份!你自己的,你可有想过?或许你根本就不是凡人。” “想过。” 江近月没否认,哪怕到如今,不管别人怎么想她怎么看她,她都觉得自己与凡人不同,也介于仙君与妖之间。 只是,三界众生虽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却从没见到她这样的。 “所以说,我到底是什么人?”江近月从昆悟的话音里听出些什么来了,“还请燕公子明示。” 一句燕公子换来诸多信息,如能从他处得知自己的身份,就算叫一辈子的燕公子也无所谓。 昆悟却不想用说的了,毕竟有什么能比亲眼所见,亲耳听到的更真实呢? 他岔开话题:“我知阿月非全心全意信我,光说不练假把式,阿月想知道,亲眼看一看便是,来!” 话落,他朝江傻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附耳将口诀传授给了她。 江近月惊讶之余抬头去看昆悟的时候,他已经直起身,目视前方,说道:“阿月聪明,我相信你可以的,去吧。” 不知怎的,明明是初次学这种控制人法术的口诀,照理说像她这么笨的理解能力,少则半月,才记得牢。 可他就说了一遍,她居然记住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 “别想了,快去吧。”昆悟又催促了一声。 这声未落,那边君霖的催促声便接上了。 “磨蹭什么呢?” “无事,马上来!”江近月赶紧回应暴脾气的兔子,又冲昆悟表示感谢后,方才走开。 君霖凝视着走近的江近月,不满道:“说什么那么久?” “燕公子教我口诀了,他让我自己去看。” “神界的法术?”君霖挑眉道,“你搞清楚自己是什么人没有?他教你就学啊?要学为何不跟我说啊。” “不一样嘛,”江近月哄着君霖,“那是大师教授的方法,我且试试去?” “尽管去试,本公子给你看着!” “多谢公子。”江近月旋即转身,默念口诀,照着昆悟先前的手势做了一遍,果然一次见效。 听到水响,江近月跟着跑到君霖身边探头看,只见池子里的鱼聚在一起争相抢食,不过须臾,便吃了个精光。 “这鱼好生奇怪,居然吃这些?” “奇怪吗?”君霖偏头看着她,附耳道,“有人想看戏,介意再演一场吗?” 江近月抬眼略略一扫,四下里安静的不闻虫言鸟迹,也探不出别的声息,她还是压低了声音:“要我做什么?” 君霖笑说:“桌上还有好些菜呢。” 话音未落,江近月风一般卷进屋里,片刻后,手里各端着一盘菜,往鱼池这边走来。 君霖装模作样地问:“这是作甚?” “学你喂鱼呀。”说着,她将手里的盘子往鱼池里一扔,还咯咯笑了几声。 抢食的鱼儿越来越多。二人盯着鱼群外围不动的白尾鱼,无声交换眼色,江近月旋即拍了拍手:“无趣,乏了。” “腻了就回屋歇着。”君霖顺手揽住江近月的腰,二人一道回了屋。 房门关上后,君霖识趣的放开了江近月,轻声问:“你方才在看什么?” “探气息,一无所获。” 江近月扫了眼桌上的菜,就想到快要翻肚皮的鱼,不免生寒,这些人居然真敢在食物里动手脚。她摇头叹息:“这可真是殃及池鱼。” “姑娘心善,倒不如体恤本公子。” “公子困了吗?”江近月顾左右而言他,“还是公子需要另寻开心?” 君霖白她一眼:“我谢谢你。少拿本公子寻开心,无事就赶紧去睡会,今夜有得熬了。” “公子真凶。”江近月不知何时摸出了扇子,挡着脸看他,“就一张榻,两个人怎么睡?” 露在扇缘外的眼睛,明眸善睐,君霖本想调侃几句,但见她一副“你敢说我就戳死你”的表情,轻笑道:“本公子不与女子争先后,你去睡吧,我守着。” “多谢公子体恤。”江近月有样学样,捏着扇子去了内室。 她这几日饱受记忆的摧残,睡的并不好,心身倦怠。若非怕君霖太过担心,她便会像以往那样,找个角落蜷起来舔舐伤口,直等复原为止。 许是出了燕府,亦或是因为君霖答应守着自己,江近月紧绷着的心弦一松,粘上枕头没多久就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日暮黄昏。 她睁眼时正对着窗,太阳快落山了,最后一丝灿烂的余晖把云朵染成了瑰丽多彩的火烧云。 ------------ 第075章 有钱人 江傻子的视角里他看不到“有钱人”的脸,只看得见那是位成年男子,身量挺拔,长袍边缘是金丝绣成的不明花朵。 有钱人的出现目的简单明确,要买走江近月,给出的理由:这个孩子天赋异禀,适合修炼法术。 世上坏事千千万,江寡妇也不是真的一无所知的村妇,却不知何故,连一句半句搅缠的话都没说,接了银子,反手毫不犹豫地把人送了出去。 就在这时,那记忆里的画面出现了一息的滞涩感。 江近月犹疑间皱了下眉头,凝神细看,画面里的江傻子已经站了起来。 似乎是追了出去,又似乎是与谁发生了争执。 由于江傻子当时的情绪有些激动,以至于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光凭想象,根本看不出问题出在何处。 江近月想退出,见江傻子移动的速度很快,便又跟着他的回忆继续走。 奔跑起来的人喘息的厉害,明明追不上“有钱人”的脚步,可不知为什么“有钱人”始终在他视线一丈外,牵着江近月的手,引着江傻子往村子外走。 临江村本身就不大,山里旮旯的地方突然来了一位非富即贵的“有钱人”,又初闻卖子换钱的真事,消息一传开,跟冷水入油锅的效果等同。 瞬息间炸了锅。 出来看热闹看人的男女老少不约而同的往村口涌入,都想一睹“有钱人”的风采,顺便踩踩丧良心的江寡妇。 在这过程里,身为“被卖掉”的江近月本人却对这些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一点点感应都没有。 换做旁人,总会有个触景生情,或者看见什么印象深刻的东西,记得一丁半点的往事。 可她呢,随着江傻子跟到村口的大池塘时,仍然只记得她醒来后去临江村时的感觉。 她不喜欢那个地方! 至于原因—— 除了江傻子和江寡妇虐待她之外,隐约还有些别的。 是什么? 还不等她细想清楚,画面里的江傻子突然见鬼似的惊叫一声,全身颤抖。 发生了什么? 她方才走神儿的瞬间发生了什么? 明明只是几眨眼,待江近月仔细去看时,场面已经混乱起来。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拼命推搡,有人却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腿若灌铅,而有的人拔腿就跑。 这还是江傻子的记忆里的画面,可江近月已经找不到江傻子此刻身在何处。 唯一能感同身受到的是他的恐惧,却又无能为力的不能逃! 他为什么不能逃? 此刻他又在何处? 那个有钱人和小江近月又去了哪里? 疑问如泄流的水, 这已经不是她犯傻的问题,是她根本控制不住啊!那只手终于抵上自己心口的时候,江近月如愿以偿的昏了过去。 “快,捉住他们!” 风声尚未完全止息,高一听见小机灵的命令,欲要爬起时,又被余波刮得伏地不起。而他的那些手下或晕厥或被走石撞伤,早已动弹不得。 再远一点的“钩子”们也无一幸免。 他们大都出自仙君府上,身体里多少有些灵力,以为能抵御住区区灵流,风起时根本没当回事。 谁知,被这看似温柔,实则神挡杀神,魔挡灭魔的青芒扫过后,仙元动荡不稳,骤然间连片倒地。 小机灵立于风中,勉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扛过余波,人虽然没倒下,但身上细小伤口遍布,到处渗血。 他前后看了看,心惊小公子的爆发力,下意识将他和厌月仙君做了比较。 厌月仙君极少在人前露脸,神界见过他的人屈指可数,但他的盛名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灵力高强、乐于助人、有求必应。 说的就是他厌月仙君。 此前小机灵还不能理解昆悟究竟为哪般,现在倒有些明白了。 这位小公子看似孱弱,爆发力惊人是为其一,其二,细看之下,风姿确实与那厌月仙君有几分相似。 尤其方才为收束灵流抵向自己心口的那一下,与厌月仙君宁可自伤也不伤及无辜的做法简直一模一样。 忽然间,小机灵悚然一惊,这小公子莫不是…… 他不敢再想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先抓了人再说。 小机灵朝地上的高一再次喝令,高一缓过劲来,招呼还能动弹的手下,齐齐朝江近月围拢。 君霖见状,跳到江近月身前,举爪凝练灵气,然而并没有成功。 那缕支撑他的纯正灵气此时已然乱成了一锅粥。连江近月自己都没法控制,他更是摸索无门! “先抓住那只兔妖,以防万一。” 一群凡人听从指挥,快速朝自己扑了过来。君霖只一味的避开他们的攻击。他很生气,微眯着的眼里阴鸷忽闪忽现,但不能过分流露出自己的情绪。 神界的人光鲜亮丽的皮囊下,几乎都包藏着病态的心理。此时的他越表现的愤怒,他们就会越发兴奋。 君霖痛恨这种不能掌控局面的无力感,才会急着让江近月恢复记忆,急着解开咒印。可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自己没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江近月已经晕厥,看状态有点像融魂,又不全然像。他一时拿捏不准,只想带她快点离开这里。 高一他们顾忌着江近月身周乱窜的灵流,并不敢过于靠近。君霖伺机跳回江近月的身上,毫不犹豫的召出听雪,传出指令:“速来百花阁!” 铃铛发出“叮”的脆响,传讯已出。 小机灵闻声暗道不好,那是昆悟仙君的“听雪映月”玉铃铛之一的听雪。 万万没想到竟然给了小公子! 传讯声达时,昆悟正在回燕府的路上,映月突然发出尖锐的求救信号,昆悟听到“速来百花阁”,当即丢下江傻子,化身乘风而去。 以防万一,昆悟人未到江近月所在的西北角,先利用听雪传音。 “伤悟之人,诛!” “悟”乃昆悟在神界的自称,凡神界仙君没有人不惧这位的郎心似铁。 昔年,厌月仙君与他情同竹马,有着过命的交情。他说翻脸不认人就真的与对方形同陌路。 他虽离开神界多年,可一旦用上“悟”字,就还是屈居于神帝之下,灵力高强的昆悟仙君,谁敢不给他面子,他就敢不给人留里子。 得罪神帝最多挨顿责罚,得罪昆悟仙君那是自取灭亡。 以他今时今日的小仙君份位,神帝的天平无疑会倾向昆悟仙君。 两权相害取其轻,小机灵稍加斟酌,立即领着自己的人跑到“钩子们”的身边,假意他们是一伙的,作短暂停留不得已之态后抽身离去。 他要把这片烂摊子留给昆悟和那群即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钩子们”。 小机灵沿途将气息留在了几拨人的身上,这才带着高一他们隐匿了行踪。 ------------ 第076章 厄运 江寡妇此人性情比一般的女子都要泼辣,属于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类型。寻常的人和事是镇不住她的。 就算她那一拜是为了她儿子,从而甘愿替他,但当时的情景很显然出手的人并不打算放过在场的人。 以她的作风,别人让她不好过,便是临死之前她也会让别人不痛快的。 何以…… 还有那人又为什么独留江傻子? 留他的目的何在? 江近月将所有的事情重新梳理一遍,发现了几个共通点。 每次涉及到关键时刻,要么突然出现变故,要么就是场面模糊不清,总之就是让人看不清楚。 最为奇特的当属江傻子的反应! 那种既害怕又不愿离去的纠结情绪,始终萦绕在江近月的心头。 她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出手的人会不会就是买走小江近月的有钱人呢? 若是,那就说得通江傻子的情绪由来的原因;若不是,那为何那个人从出现到离开的全过程从不露脸? 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长相的方法有很多种,随便戴个面具谁也认不出来,何须用这么麻烦又铤而走险的方式呢? 思来想去,江近月最后还是把重点放在了“有钱人”的身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 花花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见他既不想与自己动手,又一副不想放人走的姿态,再跟他纠缠下去恐生变故。 她放下手,露出一个无趣的哂笑,转身就走,片刻都不作停留。 而小机灵见状却是一动不动,盯着快速抽身离去的人的后背,眸光忽然间一暗,说道:“这就走了?我要说的重点可是关于魔君的。” 话音未落,对方脚步稍作停顿,却根本不上当,开口问道:“怎么?你还想请我吃饭不成?” “若你有那胆识,请你吃一顿饭倒也无所谓。” 这人的态度突然间变得好生奇怪! 花花彻底停了下来,思忖着她虽不善权谋,但也不像轻易上当的人。三寸丁怎会好声好气的跟她说这些?还一副生怕她看不出问题的表现,有意为之? 冲他那讨人厌的嘴脸看了一眼后,花花确定三寸丁此举有问题! 可是有什么问题值得他忍住抓走自己凌辱的冲动,而选择跟自己套近乎? 在她的认知里,神界和魔界的人只要不见面,但凡见面一准就掐。如他们这般站在街头不打不吵,却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交流,实在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这三寸丁到底想干嘛?她要不要听他说? 就在她犹疑不决时,三寸丁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说出口的话犹如平地一声雷! 他说:“听闻凌霄魔君出事了。” “凌霄魔君出事了”这句话对于花花产生的作用不亚于魔咒,每次听到,她的气息就会不可遏制的凌乱,就像是突然间被人扼喉。 这么多年了,她们都查不到公子出事的原因,虽知晓这事儿与神界脱不了干系,可奈何公子自己都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任凭他们气的死去活来,恨得肝肠寸断,依旧是无济于事。 手指几不可察的颤了几下,花花掩饰性的“哈”了一声,转过身对小机灵说道:“你听说的可真多。我们魔君在凌霄殿里好好的,你说他出事?我倒是想知道是谁那么想不开跑去自寻死路?” “是吗?”小机灵阴阳怪气的笑道,“你确定他好好的?你确定你看到的是本尊?以我所知,留在凌霄殿里的根本只是一具无魂的身体吧?” 闻言,花花悚然一惊,怒目而视。 “啊呸!你胡说八道什么?好你个阴毒的三寸丁居然敢咒我们魔君!神界的伪君子果然都不安好心,日日巴望着魔君出事,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我非要教训你不可!” 闻对方扬言要教训自己,小机灵跟没听见似的,嘴角勾着一抹大大的嘲讽的笑,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悄悄地掐诀。 他无所谓的态度越发让花花怒不可遏,掌心翻转的刹那间灵流涌动,她毫不犹豫地一掌拍向小机灵的面门。 裹挟着杀意的掌风已经快扫及面门,小机灵依旧巍然不动,在对方将近身之时,眼中精光乍现,藏在身后的手快速朝对方的心口弹了一下,而后,无声催诀。 原本攻势凶猛的花花突然间停滞不动,身体似被一张无形的网捆缚着,随着三寸丁催诀的速度只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越缚越紧,瞬息之间勒的生疼。 花花挣脱不得,想要调动灵流护住心脉不被侵袭,却是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得了。 “卑鄙小人,你对我做了什么?” 面对对方的滔天怒火,小机灵念完诀,收束起缚住对方的捆妖索,不紧不慢地说道:“来,再动一下试试?” 这神态语气与先前致力于凌辱魔界妖人的仙君根本没有分别。 得意中隐隐夹藏了几分兴奋。 花花磨着牙,狠狠地冲小机灵呸了一下:“做你的春秋大梦!士可杀不可辱,要动手就快点,我要是求饶我就不是人!” “啧,瞧你这话说的,你本来就不是人。”小机灵气死人不偿命的说法真叫人接受不能。 花花气得语塞,死命的瞪他。 小机灵没有其他仙君“渎玩”魔界之人的爱好,观察了对方片刻,见她目光清亮,神智清明,目中划过疑惑的神色后,抬手打了个响指,下令:“尔自何处来,便归来处去。” 话音刚落,花花眼中现出疑惑之色,心说这三寸丁果然有病……然而,她心中所想尚未传达到脑中时,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她自魔界来,当回魔界去。 可是……她并不想回魔界。 她应该要去……她应该要去哪? …… 心急如焚的小红在府门口来回踱步,满面焦色。 这个花花真是胡闹,怎么还不回来? 又等了片刻,小红终是放心不下,正欲回去禀告公子,就见拱桥的另一头走过来一个五彩斑斓的身影。 花花! 小红松了口气,脚尖一转,快步迎了上去,扬声问道:“你这是死哪去了?出去也不知会一声,急死个人。” 走向自己的花花脚步缓慢,似乎疲累不堪,体力不支。小红没听到她回话,皱了皱眉,上前搀住她,又问:“花花,你这是怎么了?” 花花这才抬头看向小红,说道:“遇到神界的人了。” “你跟他们动手了?受伤了没有?快叫我看看!”小红太了解花花的脾气了,便知会受伤,也一定会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花花有气无力的摇摇头:“不严重,快带我回去,别让公子发现了。” ------------ 第077章 挑拨离间 言归正传。 江近月正色道:“敢问燕公子看到的情景是哪些?疑惑的又是哪方面?” “男子。”昆悟道,“那名从头到尾未曾露面的男子嫌疑最大。不过也不排除其他种可能性。” “可否具体?” 昆悟想了想,江近月这么问自己是断定两人看到的情景都是相同的,还是她只是在试探自己呢? “阿月看到的男子身上可有显眼的特征?或有其他我未注意到的细节?” 江近月点了下头:“有,男子长袍上绣制的图形很特殊,我未曾见过。” “没见过的?没关系,阿月可以把它画下来。” 听了昆悟的提议,江近月一脸为难地道:“太复杂了,我不会画呀。要不然,你在进去看一次?” “这怎么行!”君霖立马反对江近月的提议,“这种探魂术岂能多用,会害得人彻底痴傻的!” “啊!这么严重吗?”江近月没想到还会有后遗症,忙道,“那怎么办呢?那图形真的很繁复,我画不来啊。” “画不来不画便是了,你着什么急?要我说,这事儿还得昆悟仙君自个儿想办法解决才是。” 昆悟闻言,在心底咒骂兔妖一番,怪他尽在江近月面前挑拨。 负责探消息的手下此刻冷汗湿透衣背,犯下这种低级的错误,依小机灵那眼里不揉沙子的性子,不去半条命,难消他雷霆之怒。 “请仙君责罚。” 小机灵怒不可遏,一掌将及那人胸口时,又堪堪收住。 人还没抓到,哪有自己先折兵的道理。他恨恨甩袖:“先记着。他们跑不远,务必在那人回府前抓到他们。” 高一面色凝滞,旋即明白“那人”指的是谁,不再多言,起身快步离去。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间里,君霖已经带着江近月摸进了厨房。 “胖厨子还在呢。” 君霖晃到胖厨子身边,施了障眼法,而后对他报了几道菜名,就拉着江近月到后面的小间里坐着歇息。 小间里桌椅小木床齐全,边上还有小橱柜。 见君霖自来熟的拉开小橱柜翻找,江近月好奇问:“这是谁的屋子?” “胖厨子的。”君霖在小橱柜最里头扒拉出来一个胖肚子瓷瓶,喜道:“找到了,卿卿有口福咯。” “是酒吗?” “嗯,神仙醉,酒中极品。”君霖将瓷瓶搁到一边,坐等下酒菜。 小半个时辰后,胖厨子烧好菜亲自端了进来,而后被君霖一个响指送去与周公下棋了。 君霖殷勤地邀江近月品尝胖厨子的拿手菜,江近月边吃边问:“公子不是说亲自下厨吗?” “亲自监督下厨与公子我亲自下厨没多大区别。再说了,君子远庖厨,公子我身份尊贵,所有珍贵的第一次只能献给未来的娘子。” “公子所言极是。”江近月心说还好你没亲自动手,若不然她怕是连口热乎的饭菜都吃不着。 两人吃得差不多了,也不见君霖拿神仙醉出来喝,江近月瞟一眼桌边的酒,问道:“公子,那酒不喝了吗?” “馋了?” “我没吃过酒,说不上馋。倒是公子为何忍得住?” “这神仙醉是胖厨子的命根子,许多年的积蓄全用来买酒了。这会儿打开,他闻见非得跟我拼命不可。” “那你还拿?” 君霖拿起神仙醉,笑说:“大不了多给些银子,他得了银子顶多伤心一阵儿。银子换酒,还能换你我脱身,多合算的买卖啊。” 江近月理不清他那些弯绕着的花花肠子,提醒他:“那就多给些吧,一壶酒救两人的命,公子不亏。” “好,依卿卿便是。”君霖把钱袋子抛到木板床上,临出门前打了个响指,适才拉着江近月往前院去,“走,公子带你吃酒去。” 不愧是混迹百花阁的常客,哪儿的菜好吃,哪儿的曲好听,哪儿适合喝酒,君霖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临进门前,君霖说还要委屈她装装样子,于是二人腻腻歪歪,勾肩搭背,当着门童的面,混进了前院的莺歌楼。 楼内橘光朦胧,最底层大厅中央有座高台,台上有女子莺歌燕舞,不时有酒醉的人看得兴起嚎上一嗓子,惊得江近月骤然扭头去看。 君霖立即扳正她的脑袋,加快脚步上了二楼。 二楼有雅间,他特意挑了一间不怎么抢眼的,先行打赏端茶倒水的丫鬟,等她送来茶点,便吩咐她无事勿扰。 房门关上后,二人转到窗边坐着听曲,表面轻松惬意,实则分毫不敢放松警惕。 虽是装装样子,但身上没有酒味儿也说不过去。君霖拿出神仙醉给江近月倒了一杯:“浅尝。” 江近月不记得从前的自己会不会喝酒,光听名字就有尝鲜的冲动。她端起杯子,浅酌试味。 酒水入喉绵淳回甘,唇齿留香。 最是适合江近月这种怕呛喉的人喝。 第一口浅尝,第二口饮尽。 江近月舔舔嘴唇,杯子递过去:“还要喝。” 君霖又给她倒了一杯:“这酒后劲大,你慢点……” 喝字还没说出口,江近月又一杯酒牛饮下肚了,君霖哭笑不得,纵使他有千杯不醉的酒量,也不敢放开了喝。 空了的酒杯又递了过来,君霖这回没倒酒,换了一盏茶递过去。 江近月伸手抵住:“酒。” “回去喝。” “酒~”微微上卷的尾音带着祈求。 君霖目光骤然一亮,伸出食指:“这是几?” 江近月歪着脑袋看了须臾,捏住他的食指笑:“好看。” 不是醉了吧? 君霖赶紧换只手:“别闹,告诉我这是几?” “好看的手,我喜欢!” 完了! 一杯倒! 也不知她发不发酒疯。 君霖正愁眉不展时,忽闻底下一阵骚动,他探头去看,一行二人,矮的静立在前,高的在后。 光看那站姿,君霖已经认出,是那日追他们的小个子男子,没想到他们也混进了百花阁。 端看他身后那高个子头部转动的频率,就知他们不是来喝酒听曲,倒像是来抓人的。 高一没放过任何角落,片刻后,摇摇头。 小机灵抬头朝二楼看了一眼,旋即飞奔上楼。 ------------ 第078章 公子越界了 “公子你为何还要帮她?她根本就不领你的情,你这又是何必呢?” 昆悟怎会不明白江近月不愿承他情的原因,只不过是不想欠了兔妖之后又欠他的而已。 就像她当年说的那样:她只愿欠一个人的,不愿欠所有人的。 她待一个人好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对他好,付出她所有的一切,但却不愿意接受那个人的任何回馈。 世人从来不懂江近月,就像看着他长大的李叔突然不理解他一样,让昆悟感到难以释怀。 昆悟轻声道:“像江近月这种有能力的人,但凡妥协过一次,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种境地。她很好,待我也很好。虽然很多时候很难让人读懂她,但她就是好。” 这是李叔第一次听到自家公子跟他提起,除“燕府”和他娘亲之外的人。 除却李叔心疑的那点少年人的情意,似乎还掺杂了别类的感情。 李叔问道:“听公子这口气,这位江近月姑娘与你是旧识啊?” 何止是旧识啊! 昆悟没做声,算是默认了。 也只有跟李叔独处的时间,他才能做回片刻的燕迟归,不用戴着虚伪的仙君面具。 “啊?难怪公子会对她那么特别。照公子这么说,那江近月也不是普通人了?”李叔心想着不是普通人好,不至于拖自家公子后腿。 “不过……公子恕我直言,那江姑娘既然与你是旧识,可我观她神色根本不认得公子你,这又是为何?” 李叔这一问,无意中戳中了昆悟的痛处,他缓缓抬手摸着心口的位置,近似呢喃地答:“因为,是我害了她。” “你害了她?公子这话从何说起?”李叔声调一下拔高,意识到有些话不能让旁人听见,又立马压低了声音。 “公子何许人也,救死扶伤,锄强扶弱,胸怀宽广,你讲些别的李叔还信,说你自己害人?!嗨呀,公子是把李叔当三岁娃娃哄呢。” 看着摇头失笑的李叔,昆悟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叔对自己的信任就像他对江近月一样,若果谁跟他说江近月做了什么坏事,他的反应大概更甚李叔。 可是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突然之间,昆悟明白了江近月说兔妖从不用力表现的“信任”是指什么了。 “李叔,我明白了。”他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了? 李叔伸手要招自家公子回来,见他行色匆匆的背影,再次摇头叹道:“哎,这孩子……满心满眼都是那江近月,跟鬼迷了心窍似的,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 “可不就是被迷了心窍。” 同一时刻,乡野的一间屋子里,头戴竹笠帽的男子弯着腰向背对着他的男子汇报近几日的情况。 “你说与他们同行的那位’小公子‘是女子?” 问话的男子声线平闷,就像是从某个空心状的物体里传出来的,完全听不出喜怒和情绪。 竹笠帽男子却像早已经习以为常,不慌不忙地应道:“不错!那燕迟归为了那位小公子,不惜自降身份邀请二人同入燕府,甚至连临江村的江傻子都带进府里好生招待着。” “江傻子?!” 直到此刻,神秘男子的声音才有了一丝波动。 “对,就是媳妇被吸干了的那位苦主。” “嗯……”神秘男子没有继续问,沉吟片刻,开口说道,“那女子可是招惹了什么人么?” 竹笠帽男子微微一愣,心中不解他问这句话的深意,想了想,说道:“我打听过,那女子在村子里的风评不好,那江傻子的娘花了大价钱把人娶回家,当祖宗一样供着,可她做梦也没想到她前脚走,那女人后脚就把她的宝贝儿子江傻子赶出了家门。” 竹笠帽男子说这番话的语气夹带了某种只有男人才懂的情绪,收声后,照例等着神秘男子继续问话。可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对方的声音。 “公子?” 神秘男子似乎在神游天外,闻声忙道:“你继续说。” 今日的公子似乎与往日不同。 以往他每次出现都是一句:简明扼要。 这次却连别人的家长里短都要问,简直太怪异了。 以他对这位公子的了解,一旦他对什么事情或者什么人产生了兴趣,那就代表那个人要倒霉了! 万万没想到,这一不留神的功夫就把燕迟归公子拖下水了。 方才自己说起那事儿时,一个没忍住暴露了情绪,对方会问,已然是有了想法。 竹笠帽男子懊悔自己不该多嘴,犹疑不决,说道:“其实在下也不知那些琐事与别件事有没有关联。” “但说无妨。” 竹笠帽男子晓得公子的脾气,不敢隐瞒,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无巨细地说了,末了说一句:“怪哉!莫非真是傻人有傻福,怎的每次有危险那傻子都能避过,也太幸运了吧?” 他是无意间的一句感慨,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神秘男子垂着眼帘思忖,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平闷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道:“那人此刻在燕府?” 竹笠帽男子:“是。” “可难接近?” “不难。” “那好,你盯着他便可。”神秘男子说话办事向来简明扼要,事情办妥,从不多做停留。 待竹笠帽男子自那屋子里出来时,神色不安地看着燕府的方向。 “叫你多嘴!”竹笠帽男子气不过,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打完后,心里的内疚感并没有消退分毫。 他无力地垂下肩膀,站在原地消沉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脚往燕府去。 此时的燕府花苑里,再不复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花香鸟语,暖阳和煦。 江近月坐在花架亭子下眯着眼睛晒太阳,手指绕着茶盏的边缘不停地画圈圈。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坐在屋门口的君霖不敢过去,观察半天也不见她打瞌睡,只是某时候发现她画茶盏的动作会变慢。 这到底是睡着还是没睡着? 他探头探脑地想看个究竟,又怕惊动了江近月,使得她更生气,索性敛了声息瞬移到她身边。 本以为她不会察觉,谁知,他这脚才踩住地面,就听江近月说道:“公子你越界了!” ------------ 第079章 算小狗 “哈~被你发现了。”君霖厚着脸皮坐在江近月旁边,笑嘻嘻地耍无赖。 江近月则将搁在茶盏边沿的手指尖往茶水里一送,沾湿后朝君霖脸上弹去,阻止他靠近。 “君子一言九鼎,一个时辰还未到,公子这算什么?” “算小狗。” “你……”某人的能屈能伸让江近月咋舌。本想继续绷着不搭理他,没想到他会来这招,她一个没忍住就破功了。 某人见机行事,觍着脸往她面前凑,指了指自己俊脸上被江近月弹的茶水珠,说道:“你惹得祸你自己收拾。” 不就是几滴水嘛,真娇气! 江近月心里腹诽着,手却不受心的控制,乖觉地伸了过去。待她用手指帮君霖擦拭掉那并不碍事的茶水后,才反应过来。 等等! 她这是在干嘛?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他的话了?连这种亲密的动作也做得自然顺手? 这不对,太不对了!! 意识到这一点,江近月迅速收手藏于袖子里,扭头不敢看他了。 君霖让她抹水只是想逗她,让她别绷着不理自己,哪晓得人家事也做了,气依旧没消,看起来反而更恼火了。 “怎么了?”他顺着江近月的朝向看过去,着落地正好是那片黄色鸢尾花。 向来不解风情的魔君大人,头一次生出神一般高的觉悟,二话不说,起身摘了最美的一朵鸢尾花献给了江近月。 “虽是借花献佛,可这是本公子第一次送花给姑娘。” 话说的客气,动作神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君霖强行拉出江近月藏起来的手,把鸢尾花塞到她手里。 同样是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花,还是被威胁着接受的江近月愕然地看着君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没想要花啊? 她其实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啊。 为何公子会以为她想要花? 莫非又是因为昆悟的那句话? 这么一想,江近月立即调整了面部表情,本欲解释,忽然之间又觉得不如就这样好了。 就当是公子会错了意,创造了一个美丽的误会,既然这个误会让大家都开心,她又何必戳破呢? 江近月报以微笑:“这也是我第一次收到男子送的花,多谢公子!” “怎么会……这么巧!”君霖感到不可思议,就冲昆悟那劲儿,还以为他什么都送过,搞半天他栽了满院子的花,却没舍得送啊。 无形中又抢了个第一,君霖的心情立马飞扬起来了,忙问江近月:“这么说来,送花送簪子送扇子送衣服,都是本公子居首咯?” 想了想,江近月说道:“好像……送衣服不是公子居首,我记得第一回来燕府时,燕公子有赠我衣袍。” 她那个时候不是昏厥的吗?怎么知晓昆悟送过衣服给她? 难道是…… “哦——原来你记性不差啊?本公子还以为你是记不住事儿,闹了半天,你是想记得的便能记得,不想记得的便是记性差,是这样的么?” 这意有所指的口气,怎么听都知他此刻的心情不太愉快。 江近月觉得这个问题一旦没回答好,君霖铁定又会闹情绪。 斟酌了一下,她道:“也不是……” “嗯,也不是什么?本公子愿洗耳恭听。” 观他眼神分明是在说:我看你如何狡辩! 江近月张了张嘴,正欲解释的间隙,恍然想起来先犯规的人是公子,怎么一眨眼间就被他反客为主了? 这怎么行! 如此一想,某人倏地蹙眉沉脸,仿着公子发威时的神态,上下将人扫量一遍,说道:“嗯?好像需要解释的人是公子你吧?” “我?”君霖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自己被识破了,狡黠一笑:“不错哟!姑娘变聪明了,真是可喜可贺。” 本来是假装的,闻此言,江近月这回真的沉了脸:“我以前很笨么?” “也不是太笨……”君霖捏着手指比给江近月看,“就那么一点儿。” 江近月斜眼瞟着“那么一点儿”,大概就她指甲尖的长度,心里稍稍舒坦了些。 可面上神色不变,语气尤为不满:“想必公子嫌弃我很久了吧?” “也没有,只不过……”君霖拉长了调子,盯着江近月的眼睛,说道,“本公子怎么觉得是某个人想要红杏出墙,在给自己找借口呢?” 反讽的意境达到了,不过这用词让江近月比听到这句警告还头疼。 她无语扶额,叹息道:“公子啊,你知这‘红杏出墙’是什么意思么?” “本公子知,你莫打岔!” “公子既然知晓,那请你以后不要用这个词了,真的不恰当不适用。” “谁说不适用?”君霖一把拽过江近月,与她仅留贴面的距离,“你再好好想想,你、我,是什么关系?再再好好想想,这个词究竟适用否。” 江近月眨了眨眼,心想着他们不就是契约关系么?不过冲君霖对自己的态度,也不能言之是寻常的主仆。 介于这两者之间,那就是——朋友? “我们……” 这一开口险些碰到君霖的嘴唇了,惊得江近月不顾一切的往后仰倒,谁知一下用力过猛,竟把养了好几月的伤给牵扯到了。 “啊——” 听见江近月疼得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君霖先前不动如山,在她快倒下去之前,极快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身,与此同时,眼中闪过诧异之色。 他并没有立即把江近月扶起来,而是就着这个姿势,一探虚实。 经过两次融魂,照理说江近月的应激反应会变强。可经过方才那一看,非但没有比实战之前有长进,相对而言,还退步了不少。 排除掉江近月因信任自己而故意不自救,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那时有时无的强悍灵力出了问题。 可两人日日相见,也未曾发觉江近月有什么变化,怎的会…… 思及此处,君霖心中一紧,探虚实的手毫不犹豫地往上移去。 “公子你……停手!” 做了好一会儿拱桥的江近月艰难地喊了一嗓子,憋着气想弹起来,奈何后背的伤口好死不死的在这个时候发作,她完全使不上劲儿。 无奈之下,江近月悬空后背,一手扣住君霖那只手,一个侧翻毫不犹豫地往地上滚去。 ------------ 第080章 灵力消失 滚下去之前,她松开了君霖的手。 江近月信心十足。打算在落地前来个鹞子翻身。不曾想,这一滚之后,她竟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她一下子摔懵了!坐在地上,愣愣地不说话也不动。 君霖以为她摔坏了,急声问道:“江近月,你没事吧?” 江近月没回他,也没管擦伤的地方,举着手不停地翻转着看,不明白怎么突然一丁点儿的灵力都使不出来了? 像是求证一样,她就坐在原地,向先前一样凝聚灵力注入指尖,出击! 离她不远的花草纹丝不动。 重来下次,还是没有反应。 又凝神静气,再试一次…… 然而——不管她怎么尝试,都是徒有招势,再不见先前随手一挥便飞沙走石的攻势,指尖上连气都没冒出一缕。 江近月越试越焦躁、迷茫…… “好了别试了,起来。” 君霖不知何时走到身边来的。闻言,江近月抬头看向俯身要牵自己起来的君霖,适才发觉他很平静。 ——平静的近乎反常。 她了解君霖,但凡他嗅到事态不好不对的时刻,表现的越是平静,形如止水,就说明这件事情解决起来很棘手。 江近月什么都没说没问,抬手抓住君霖的手,由着他把自己拉了起来。 君霖低头扫量了一圈,见她裤腿和手上都渗出了点点血迹,嗔怪道:“总是毛毛躁躁的,都擦破皮了。疼么?要不先进屋去,我给你擦点药。” 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擦伤,根本不需用药,但见君霖郑重其事的神情,江近月连忙点头道:“好。” 君霖立即搀扶着江近月进了屋子。 两人进屋后,君霖背手关门时,顺带落下一道结界,以防被人偷听。 他这举动太过小心谨慎,江近月讶异相问:“公子这是……” “嘘!”君霖竖起手指,抵住唇,示意江近月噤声。 也不知他垂着眼帘在听什么,片刻后睁开眼睛,冲江近月点了一下头。 两人经过多月的磨合,比之以前默契了不少。 见他点头,江近月先行落座,小声问走到身边的君霖:“公子有话要说?” “燕府中有异。” “这我知。”公子何故重申一遍?江近月皱眉道,“我不解之处在于,燕府有异是否与我的灵力有甚关联?” 她比划了一下方才出击的动作。 直至此刻,江近月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问他原因,这一点改变让君霖暗暗佩服。 他道:“这也是本公子不解之处。” “啊?原来公子你也不知晓原因?”江近月难以置信地问他。 “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你……”君霖不知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你何时发觉灵力消失的?” 江近月想都不想:“方才跌跤后。” “方才?” “是啊。公子是否以为我方才那一滚是与你嬉戏?其实不然。” 她方才真是被君霖的突然袭击吓到了。 混迹人界这些年,遇紧急情况她的本能反应是逃跑。若非君霖的动作很可能会冒犯到自己,以她俩的熟悉程度,也不至于吓得滚地,更不会记得用灵力闪避,不过是应激之下的反应罢了。 况且她想起用灵力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滚出去了。 君霖闻言皱眉思忖着:“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你根本没有动用过灵力对否?” “自从认识公子以来,在下几乎与公子形影不离,试问公子何曾见过我私下动用灵力做过什么。” “见过!” “哈?公子?……你记错了吧?” 君霖坚定道:“不曾。” “那我怎么不记得?”江近月不信。 “堕仙、百花阁荒废的院子里,你自己做过什么,好好想想。” “醉酒、打架!”江近月对答如流,“除此外,我这些日子做过什么,公子不是有目共睹么。” “除此外,有一事本公子并未有目共睹。比如,你把本公子困在结界外,你与堕仙独处时都做了些什么?嗯?” “嗯?”江近月学着君霖的语气与调调也“嗯”了一声,不答反问:“若我没记错,醒来后就与公子说过里头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个神似我的少年,何曾有过隐瞒?” “好!没有隐瞒是吧?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君霖像是终于抓到把柄一样,试探江近月:“少年何许人也?想必你当时心中已有答案;堕仙出现之地为何会出现神界的人;堕仙为何会与神似你的少年同时出现,这些你心中有数否?” “这……”江近月无言以对。 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她明明已经察觉出端倪。说她知道吧,她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敢问公子,怎样才算是心中有数?” “你知多少?隐瞒了本公子多少?” “不不不。”江近月连连摆手,“未曾隐瞒过公子。知道的已经都跟公子说了,没说的,也是因为我心中存疑。” “你且道来。” 江近月一边回忆当时的情景,一边说道:“那堕仙称呼少年为仙君,观其态度,对那少年仙君恨之入骨,我当时的猜测是,二人同为仙君时有过过节,所以敌意深厚。” “仅此?” “不止这些。”江近月继续道,“那堕仙不知修习了什么邪术,意欲吞噬少年仙君,我就是在那时才认定堕仙是杀害那女子的凶手。” “所以你就出手了?” “我当时出手了吗?”江近月迷惑道,“我是有帮少年仙君的打算,不过人家根本就不需要我。” 若那少年是厌月仙君,确实不需要旁人相帮。 可是厌月仙君不幸死于恶兽的爪下,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为何会在江近月出现后与堕仙同时现身百花阁? 而这二者出现的契机都是源于——江近月! 莫非!! 君霖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江近月——厌月仙君 这两个人或许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似为了印证他的猜测,君霖问江近月:“他为何不让你帮忙?是因为看到与自己相似的人惊讶得忘记反应了?” “怎么可能忘记反应?”江近月想起少年仙君的身手,忍不住夸赞道,“公子是没看见,他对付堕仙就只用了一个眼神,一招拿下!就他那身手,我出手也只是帮倒忙。” ------------ 第081章 确定身份 能让江近月为之感叹的身手,想必那少年是厌月仙君无疑了! 听她讲了半天没一句是他想知道的。君霖想了想道:“我没问你这些。” “那公子到底想问什么?” “那少年仙君见到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不惊讶吗?他没有跟你说过话?” “他没表现出来。不过我从他的神情里看出来了。但他也只是刚打照面时惊讶了一瞬。话嘛……确实说过一句。” 江近月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逐渐变小,君霖皱了一下眉头,没出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他跟我说,‘保重’。” “保重?他让你保重?” 江近月点点头。 “然后呢?” “然后他和那堕仙一同消失了。” 消失了…… 难道厌月仙君也是觉魂碎片之一? 可这也说不通啊。 设想江近月看见的真是厌月仙君,而江近月是他创造的新宿体的话,依厌月仙君的实力,二者经过融魂过后,他绝对会掌控身体的主控权。 依近几日江近月的表现来看,除了脾气有些微起伏外,与平日没甚区别。 若非今日嬉闹失手跌跤,别说江近月了,连他都没察觉出问题。 至上次百花阁一病后,江近月心口的那缕灵气一直都变幻无常、不稳定,就算发生过异变她也会见怪不怪。 如此一来,这期间若有谁动过手脚,或是她身体本身在改变,那江近月也发觉不了。 换句话说,便是她有所察觉,也会以为是受伤导致的。 所以说她不知亦在情理之中。 可若自己的设想成立,厌月仙君突然间消失十有八九是被江近月当做觉魂碎片吸纳了;而江近月失去灵力,是厌月仙君在与她抢夺身体的控制权? 虽未证实,可得出结论来的一瞬间,君霖立即惊出一身冷汗来。 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江近月真的变成了厌月仙君,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厌月可不比江近月好哄骗,他精通的东西驳、杂、广,只怕是一眼便能看穿一切。 到那时…… 君霖越想越不寒而栗。道:“我觉得事情并非你所见那么简单。你快好好想想,是否还有什么细节遗漏了?” 经他提醒,江近月想起来有那么一段插曲。忙说道:“是有两回。” 他就知道! 果然有! 君霖瞥她一眼,嗔怪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能忘记?你是不想告诉我吧。” “哪有不想告诉你。”江近月小声嘀咕,“我还不是怕公子担心嘛。” “你是怕我生气。”君霖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又不忍心苛责,自退一步,“你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没有下次了,我保证!”江近月立即保证。 “好了好了。”君霖伸手捏住她要举起来的手指尖拽下来,“言归正传。” 江近月端正态度说:“他有提出入我身体的要求。” 眼见君霖瞠目变脸,她赶紧又道:“我没答应!” “你没答应?!” “对,我拒绝了他。” “然后呢?他对你做了什么?” 说起此事,少年仙君当时的神情犹在眼前,江近月道:“见我犹豫了,他也没有强求,也什么都没做,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 就只是这样么? 这……为何与他猜想的不一样? “那还有一件是什么事?”君霖道。 “他从堕仙身体里取出了一样东西给我,那物什看不出形态,我不知它的作用是什么也不知它去了哪里。在之后一阵强光,我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融魂! 果真是觉魂碎片么? 可为何会在堕仙的身体里? 为何这次觉魂碎片的回归方式与他亲眼所见的那次不同? 为何厌月会知晓觉魂碎片在堕仙的身体里呢? 一瞬间,多个疑问涌上心头,君霖一时不知该从哪个问题分析起。 但有一点,他已经确定,江近月十之八九就是厌月的宿体。 也只有这个解释才能说得通江近月为何与常人的不同之处。 见君霖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江近月轻声问他:“公子,我是否又给你添麻烦了?” 强压下乱如麻的思绪后,他道:“没事,你不要瞎操心。先以你身体为主。” “我的身体怎么……”话说一半,江近月噤声须臾,嗫嚅道,“公子是在担心我的灵力吗?” 君霖点了点头。 江近月灵力消失后的隐患不止于能不能自保,更关乎到束缚他的咒印。 一旦他再被咒印掣肘,随时都可能爆发危机,届时别说保护江近月了,只怕连自保都做不到。 一想到这些,君霖就头大。 好在眼下只有他和江近月知晓内情,只要他俩不说,应该能瞒过当下。 君霖抬头看着江近月,担心她被昆悟套话,故意把事态说的很严重。 他道:“这事儿关乎到你我的身家性命,若是昆悟问起,你当如何说?” “我就说我不知道嘛。” “不可!再想。” “那……我不搭理他?顾左右而言他?” 君霖还是摇头:“不妥。” “那公子你说怎么办吧。” 见江近月咬着唇,不愿再多说的样子,君霖想了想,告诫她:“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也什么都不要做。姓燕的警惕性太高,你若表现的与平日有异,他定是一眼便能瞧出来的。” 闻言,江近月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她这个人最不擅长藏心事了。 但考虑到公子的安危,她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商定后,二人同时沉默了片刻。 江近月左思右想,觉得君霖能为了她做到这个地步,再有事隐瞒他,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 又过了片刻,江近月试探他:“公子。” “嗯?有话要说?身体不适?” 听语气观神态,还算平静。 应该不会惹怒公子的吧? 江近月小心翼翼道:“嗯……还有一事想跟公子说。” 居然还有事? 一听到“还有事”三个字,君霖就想把人拎起来抖一抖,看她背着自己藏了多少秘密。 可想回想,做是万万不能的。 君霖静了片刻,尽量用平日的语气问道:“何事不解?” “也不算不解啦。”江近月支支吾吾的说道,“其实就是我自己的胡思乱想,公子听后切莫笑话我行么?” ------------ 第082章 故人是谁 “笑话你什么?本公子的糗事还少么?也没见你笑话过。你有什么想法不要憋在心里,只管大胆的说出来。” 君霖一面鼓励江近月,一面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你可千万别在跟昆悟那厮学了,什么事都往心里藏。 再放任她这么下去,总有一日会因为她的心事弄巧成拙,最后死于她的“这不敢说那不敢说”。 “说吧说吧。”君霖示意她快说,面上是一副“你放心,我挺得住”的表情。 江近月犹疑道:“真的?那我说了。公子我怀疑我是、是厌月仙君!” 一鼓作气说出来后,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 趁着这股劲儿,她才敢正视君霖。 结果君霖什么反应都没有。 竟然没有反应? 不应该啊! 这么异想天开的事情,以公子的性情少不得惊讶或者疑惑。 怎么会是没反应? 莫非是想笑又不便笑,在憋着? 可观君霖的神情,脸上未见涨红,神态十分自若,丝毫没有隐忍的痕迹。 难道是她猜错了么? “你猜错了,本公子答应过你的。” 君霖言下之意,他说道便做得到。 “就在你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已经将发生过的事情认真的想了一遍,你的怀疑也未必是空穴来风。” “敢问公子以什么为依据?”江近月很想知道君霖是陪她疯,还是真的察觉了一些她堪不破的事情。 既然她自己主动往那方便想,提出质疑,他便顺水推舟,做铺垫。 “昆悟对你的态度,仅凭这一点就足够说明很多问题。难道你不觉得好奇吗?他堂堂神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仙君,为何执意眷顾你这个凡人?” 江近月不假思索答道:“有质疑过。燕公子解释说我像他的一位故人。” “故人是谁?” “厌月仙君啊。” 话音刚落,江近月恍然大悟。 原来从初次见面开始,昆悟不顾一切接近她,就是因为她像厌月仙君吗? “……像吗?” 闻言,君霖不置可否。 他并未亲眼见过厌月仙君,所知皆是听闻,像与不像,他根本无法定论。 “这个答案我给不了你。”君霖道,“从昆悟对你的态度你也应该猜出来了吧。不管你是真的也好还是假的也罢,眼下境况,以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认识君霖以后,江近月几乎是听从他的安排居多,忽然这么问她,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什么都不懂,公子忽然这么问我,难不成是想把我……” “想得美!”君霖打断江近月,“便是你真成了厌月仙君,那也是我的人,想跟他走,门都没有!” “是了是了,别说门了,只怕连窗户都没有,这不还有你的烙印么。”说话间,江近月摊开手掌心给君霖看。 君霖闻言,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目光一转,余光扫见昆悟从花廊往这边来了,忙正色道:“姓燕的来了。” “结界。”江近月赶紧提醒道。 君霖抬手一挥,方才撤去结界,就听到昆悟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随即,叩门声响起。 “咚咚咚。”三响后,昆悟直接开嗓问门。 “阿月,你睡了吗?” 江近月瞟一眼君霖,张嘴就答:“睡……” 话还没说完,昆悟直接接了过去。 “既然睡了就别起来,那我进去。” 嗯? 直接进屋? 你俩的关系何时这么亲密无间了? 江近月朝君霖摊手,无辜的很:这是个误会,我没有啊! 君霖沉着脸:“那你跟他说,我在这,让他等会儿再进。” 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干嘛让人等会进来?江近月总觉得这句话里有什么含义,一时想不出来,便照着他的原话说了一遍。 结果,门外的昆悟听见后,二话不说,抬脚把门踹开了。 “砰砰”连响,房门弱不禁风的倒在了地上。 微尘四起间,坐在桌边的人猛地看向昆悟,不明他此举何意。 尤其江近月,被他突然发狂踹门的举动吓得不轻。 “燕、燕公子你……” 昆悟本来憋了一肚子火,以为那兔妖欲行不轨,待看清江近月所谓的“睡”是怎么回事后,惊愕地愣在原地。 “阿月,你怎……怎么在这?” “我一直在这里啊。” “一直坐在这里吗?那、那方才你说兔妖……” 一生气就被点名叫兔妖的君霖沉着脸道:“本公子正与她商讨要事,岂能让你这个神界的人听见。让你等会儿还委屈你怎的?还人称人界公子,就这么点素养,啧——” 最后一声“啧”嫌弃意味浓浓。 昆悟站在光秃秃的门口,进也不是有也不是,脸色阵红阵白,翕动着唇不知说什么是好。 冲动是魔鬼啊! 但愿阿月别误会自己才好。 静默片刻,昆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抬脚进了屋子。 在江近月身边坐下后,昆悟道:“吓到阿月了吗?方才是我一时情急,为表歉意,这个送过你。” “燕公子不必……”江近月推辞的话还没说完,忽而惊讶道:“诶,这是——” “ ------------ 第083章 把我送给你 君霖明了她的意思,却不打算遂她的意。眼波流转间,他忽然一把握住了江近月的手。 江近月猝不及防,讶然道:“公子你……” “本公子方才想到送金玉鞭太俗气,所以决定换一种。” “啊?”江近月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说换什么跟她快暴露了有关系吗?又想着他的叮嘱,便配合他演戏。 “那公子要送什么?” 君霖:“我。” “啥?” “我。” “……你?”江近月当场就惊呆了! 见过送礼的,送金银珠宝的,送美人的,却是头一次听到送自己的。 她哭笑不得:“公子你别说笑了。” “没说笑。”君霖认真道,“还有什么比本公子更有价值?” 好像是哦。 以目前自己的状况来看,也就数公子最金贵最有价值了。 听兔妖越说越离谱,坐在江近月旁边的昆悟生怕她受蛊惑,伸手握住江近月的手腕,而后指着君霖愤然警告:“兔妖莫要猖狂,这里非你魔界,别仗着你与阿月有契约在身就频频以此要挟,是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吗?!” 你本来就不敢拿我怎么样! 君霖不搭理昆悟,目光落在他握住江近月手腕的那只手上,大有你再不拿开我就把你的爪子剁掉的凶残眼神。 然而—— 对方毫不畏惧的与自己对视,那神情分明在说:你大可试试! 很久没被挑衅过的魔君眸光陡然一暗,将出手之际突然被江近月拉拽得歪了一下,他愣了愣,仅在一息间,又反应奇快地往江近月身上一倒。 江近月诧异不已,没料到自己轻轻一拽竟把平日稳如泰山的君霖给拉倒了! 她想都不想,抽出被昆悟握着的手,双手并用去接君霖。 “公子你没事吧?” 君霖顺势靠进了江近月的怀里,然后斜眼瞟了昆悟一眼,再迅速收回, 原本只是想确定一下昆悟的反应,哪知晓江近月竟也跟着看向昆悟。 看便看吧,竟还脱口解释一句:“燕公子,公子说话向来如此,你怎能——” 昆悟:“?” 君霖:“?” 两名公子一头雾水。 君霖之所以会去看这一眼,是因为他察觉到自己的灵力也出了问题。 而昆悟却是冤得不能在冤了! 他明明连手都没动一下,无端端地惹她猜疑。 “阿月……”他有些难过,欲言又止。 江近月并没有真的责怪昆悟的意思,她只是想调解,谁能想到情急之下语气偏重了些。 见昆悟一副心伤的神情,她很是自责:“燕公子对不住,我性子急,方才所言并无他意,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怎能不往心里去?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恨不能铭记于心啊!昆悟心里如是想着,嘴上答:“好,阿月说不往心里去,我便不想。” 语气里满满的妥协迁就,就好像江近月现在提出要摘天上星,他也能立马点头答应。 不知怎的,江近月有点不敢与昆悟对视了。 她何德何能?让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人界公子、神界仙君再三向自己妥协。 终其原因,不过是仗着自己像他的故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占便宜罢了! 如此得寸进尺委实要不得! 思及此,江近月真诚的道歉:“燕公子对不起,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对不起什么?”君霖突然接过话头,“你是道歉上瘾了么?” “……并没有。道歉全因我的错。”江近月垂在桌下的手轻拽了下君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了。 “是啊,错在哪?对不起什么?”昆悟难得跟兔妖站在同一战线上,注视着江近月,期待她能给出一个解释。 她会习惯性向自己道歉,会在看见无根柳的第一眼就喜欢上,是否也会因此联想起一些细枝末节,从而记起自己是谁呢? 哪怕她记不起来也没关系,只要她能对兔妖安排的身份产生质疑,他就有办法让她抵消对自己的防备。 昆悟很是期待。 君霖很是担心。 新一轮的试探又无声无息的开始了。 姓燕的无缘无故的拿出一枝柳条来,绝对不单是哄江近月开心。 而心无城府的江近月从见到柳条后的反应,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否已经侧面印证了昆悟的猜测呢? 否则他凭何对江近月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以前他对江近月也好,但那种好总让人感觉心存芥蒂。 可不知从何时起,也许是百花阁那次出事;也许是搬离燕府后;也许是子曰茶楼里听来的内幕消息,总之这些乱七八糟的原因,最终成为捅破蒙住昆悟眼睛的那层窗户纸。 他像是看透了一切,也像是突然间想通了,对待江近月再不似先前那般束手束脚,反而大胆自然的向她袒露自己的情绪和心思。 比如此刻,他赠柳条的目的是为了侧面证明他俩的关系,同时又执意要江近月解释她为什么要道歉,对不起什么,其目的何为? 不就是在牵引江近月深想,妄图她忆起他俩的关系远不止表面这么简单。 别的他不好定论,可光是踹门这一出,以及听到自己胡说八道后的举止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要换做前些时候,他估计只会说“不要道歉”,还会小心谨慎的观测江近月的情绪,摸着石头过河。而现在——他是抱着与自己力争到底的心思啊。 不行!他得防备。 君霖突然反手握住江近月的手,二话不说拽起人就要走。 好端端的又是唱的哪一出? 江近月懵了一下,忙劝住君霖:“公子稍安勿躁,有什么事慢慢说嘛。” “有什么好说的?姓燕得都摆明了要跟本公子抢人了,难道本公子还要坐等他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先走再说。” “抢什么人?我吗?”江近月闻言,忍不住摇头失笑,赶紧挡住君霖的去路,“公子多虑了。诚如燕公子所言,我与公子尚有契约在身,便是燕公子真有‘抢人’的心思,可也抢不走啊。” 君霖一愣,心想着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凭何要让姓燕的时刻惦记着属于他的人呢? 别说动真格“抢”了,想都不行! ------------ 第084章 傻乎乎的 必须防患于未然。 君霖怀疑昆悟在憋大招,不想给他铺垫的机会,见势不妙,便带江近月撤离。 昆悟:“慢着!” 一声轻“嗤”杜绝了昆悟的后话。 君霖道:“你叫本公子慢着,本公子就得慢着,那本公子岂不是很没面子?姓燕的你最好搞清楚眼下境况。” 言下之意,昆悟没权利干涉他们。 君霖撂下话,摆着即将乘风归去的架势。他觉得实在犯不着留在此地与居心叵测的昆悟勾心斗角。管江近月以前是昆悟的谁,现在她归属于自己,便只能听自己的。 毕竟命根子握在自己手里才最安心。 见唤不住人,昆悟有些沉不住气了:“兔妖!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 “自私?”君霖蓦地转身看向昆悟,“论起自私自利,三界生灵唯你神界最甚。你竟有脸说本公子自私?” “你少胡搅蛮缠,我讲的是阿月。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你最清楚。倘若你真心关怀她,怎会不知她的状况!” 话音未落,君霖与江近月心里均是一声“咯噔”,后者略显不安。 君霖遇事沉着冷静,先一步用手指悄悄地点了下江近月的手背,示意她莫慌。转而就对昆悟说:“她什么状况?不就是身子虚弱些么。用不着你时刻提醒,本公子会好好的调养她的身体。” “虚伪!乱弹琴!”昆悟怒道,“你明知阿月的状况并非身体虚弱,却一直瞒着她,兔妖你究竟是何居心?” 君霖烦不胜烦:“姓燕的你有完没完?成日拉扯些没用的不就是想挑拨离间么?行!本公子成全你。” 说罢,君霖气不过似的,一手牵回江近月,一手掀开衣袍,大马金刀往昆悟对面一坐:“本公子今日就给你这个机会,请吧。” 这一副等着他出丑的态度生生抑住了昆悟准备脱口而出的冲动情绪。不行不行!不能冲动,不能上兔妖的当。 这个秘密兹事体大,又与阿月的性命攸关,万一讲出来走漏了风声,不但帮不了阿月,还有可能会害了她! 况且眼下阿月并不完全信任自己。 此事还是得徐徐图之。 昆悟安慰自己总能找到合适的契机向江近月透露一些过去的事情。眼下还是先将人留住是为上策。 他虽不情愿却还是对君霖说道:“抱歉,方才是我一时情急。多有冒犯之处还请海涵!” 闻言,君霖面不改色的用右手手指点敲桌面两下,朝昆悟抬了抬下巴。 对方立即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着落点——茶盏。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倒茶! 一旁沉默不语的江近月猛地瞪大眼睛看着君霖,轻轻地摇了下头,对方给个台阶咱就下吧,公子你别闹了。 闹?并没有。 本公子是认真的! 君霖道:“本公子可从没见过道歉空口白牙凭嘴说的,忒没诚意。” 竟然说他没诚意? 昆悟面色一僵,他是位素养极好的人,也只有面对兔妖这种不要脸皮的人才会藏不住性子,方才可是酝酿许久才勉强张了嘴,没想到他却得寸进尺! 眼见气氛又将剑拔弩张,江近月硬着头皮打了个哈欠,强行扭转话题:“二位公子你看这天已接近暮色,我也累了,可否容我歇歇,明日再议?” 二位公子本来还想争个高下,闻江近月之言,纷纷转目,审视着她的面色以及精神状态,待确定她的确是疲累了,适才无声的应允了她的提议。 果然拿身体说事百试百灵。 江近月悄悄地松口气,面上还得扮做疲惫不堪的样子,朝二位公子点头致谢,说了句“那我先回房了”。 “我送你。”君霖一点机会都不给昆悟留,牵着江近月的手未放开,起身走的时候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房门:“啧啧,这房门……” 待两人走到没有门的门口,依然没听到昆悟的回应,君霖勾了下唇,带着江近月大步流星的回了她的屋子。 房门一关,江近月立即抽回了自己的手,抢先一步去端茶倒水,再请君霖入座。 君霖站在原地看着她忙活,什么话都没说,抬脚走到对方指定的位置坐好,而后挑眉问她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江近月道,“公子不是想喝茶么。” 他是想喝茶吗? 你就接着装傻吧! 君霖没搭理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江近月便又问:“公子怎么不说话?” 公子我在想该说什么好?既然她不想听不开心的事情他也不想多言。 不如逗逗她好了。 清了清嗓子,君霖道:“你怎么不问我要不要睡觉?” “我说困了只是托词,这屋子里就我们俩,公子何必明知故问。” “这怎么算是明知故问呢?”君霖以手撑着脑袋,歪着头说,“眼看天快黑透了,本公子的屋子连房门都没有,难道你不该关心我晚上睡哪里?” 闻言,江近月抬头看了一眼那扇厚重的房门,心说这也确实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她想着江中一带日夜温差比较大,没有门挡风怕是会受凉。于是她说:“燕公子应该会派人修理好的,公子先且稍安勿躁。” 这话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君霖有些奇怪:“你怎知他会派人修理?” 这还用得着问么,想也知道昆悟不会乐意君霖跟她同处一室。 不过这话她只能放心里想想,毕竟君霖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主,让他不开心了,受罪的八成又是自己了。 江近月笑了一下:“我瞎猜的。” “不错嘛,卿卿都学会拿捏人心了。” 这话听着像是夸人,实则别有深意。 江近月不敢继续接话了,尝试转移君霖的注意力:“公子也累了吧,要不先在我这边歇息一下?” 君霖不假思索答道:“确实累了。不过我若占用你的床榻,那你睡哪?” “这里还有软榻,我睡那边就好了。” 江近月指了指靠窗台边摆放的软榻,起身准备去抱被子,被君霖拽住了。他道:“不必了,软榻我睡。” “啊?” “啊什么啊,一天到晚傻乎乎的。”君霖站起来顺手捏了一下江近月的脸,“快给本公子备多些被褥子。” ------------ 第085章 他喜欢这种滋味 “哦,好的好的。”江近月摸了一下被捏的脸颊,忙不迭跑了出去。 “诶——你去哪啊?”君霖没唤住人,探头朝她跑的方向一看,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叹一声“傻姑娘”,便去搬窗台边的那张软榻。 等他摆放好后,跑远的江近月就回来了。 怀抱里的被褥堆的很高,江近月伸长脖子寻找君霖所在,却见自己的床榻边多出来一张软榻,她愣了一下,疑惑不解:“公子?你搬软榻干嘛呀?” 公子侧身望过去,见一团锦绣簇拥露出一个脑袋的江近月,像是被她的模样逗乐了,闷着嗓子笑了笑:“你这是问谁借的?” “家丁。人家也没问我做什么,直接就拿了这么多给我。公子你快来接一下,好沉。” “好沉你还拿那么多。”君霖说话间,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接过被褥,往床榻那边走,“先搁床榻上,待会再铺。” 江近月甩了甩酸软的手臂,微感遗憾道:“突然没了灵力好不习惯啊。” 闻言,君霖放被褥的动作一顿,旋即温言安慰她:“也不会一直这样,要不晚一点我试着帮你调息看看。” “调息会有用吗?” 江近月不抱什么希望,君霖不喜欢她消极的样子,忙道:“调息很有用。” “真的吗?那……” “不行!”君霖严词拒绝。 江近月撇撇嘴,小声嘟囔:“我都还没说呢。” “你不说我也知道后半句是什么话。拒绝是因为你累了,须得歇息。” “可是时辰还早哇。” 江近月并没有依言去歇息,很显然她对自己说的理由并不信服,也不足以让她重视自己的身体。 君霖挑着眉,一把拽住胆儿越来越肥的江近月,近乎威胁利诱:“你以为调息就是打坐运周天那么简单么?本公子讲的调息是很消耗精力的,万一你撑不住中途晕厥了,你说该如何是好?” 嗯? 是这样吗? 怎么感觉公子是在胡诌哄她? 江近月犹疑地看向君霖:“……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这样?”君霖一脸坦然的哄骗她,“各家修炼的法门都不同,不能一概而论。你只要听我的便行了。” “哦。”江近月应了声,心说每次都听他的听他的…… 追溯往事,除了好东西送了不少,就没见他真正教过自己几招。真担心有一日遇到强敌,她连自保能力都没有。 也不知是自己表现的太明显还是君霖太了解她,都不等她开口,人家就已经看穿了她的小担忧。 只听他道:“莫要杞人忧天,凡事要往好的方面想。放心,以后有的是机会教你,目下你谨记一条,遇事先找本公子,切莫擅自做主知道吗?” “那要是公子不在我身边呢?” “我怎会不在你身边?”话音未落,君霖便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太武断,想了想,又说,“力求自保,若果行不通,就找姓燕的帮你。” 闻言,江近月大吃一惊:公子这么讨厌燕公子,怎么会这么说?这也太自相矛盾了,该不是想试探自己吧? 她方才做出一副“我不会上当的”表情,忽而一个念头极快地闪过。 江近月担忧道:“公子……” 眨眼功夫就换了两种表情,君霖垂眸看向被江近月揪住的袖子,这是她紧张时下意识会做的一个动作,便问:“好端端的,你紧张什么?” “公子你方才为何要说那句话?” “哪句话?” “就是那句去找‘姓燕的’。”江近月仰着脸认真道,“公子明明那么讨厌我去找燕公子,怎会突然间说那些?” “我那是以防万一。”君霖抬高手臂,吊着江近月的手摇晃着玩,唇角上扬,脸上挂着孩童笑。 “公子骗我。”江近月不为假象迷惑,突然用力拽了一下他摇晃的手,示意他别玩了。 而某人只是稍作停顿,瞟了一眼,然后继续着自己的小乐趣。 得不到回应,江近月立即使出“杀手锏”,无奈唤道:“公子啊~” “在呢。”君霖下意识应了一声,低沉的声嗓里饱含柔情。 每次听到她或无奈或开心的唤自己“公子啊”,心就柔软的一塌糊涂。 他停止了逗趣的动作,在江近月松开袖子前,大掌包住了她的纤手,柔声道:“应卿卿所求,不玩了。接下来需要公子我做什么?” 江近月尝试抽手未果,想捂脸又不好意思,只得偏头躲避着君霖的目光。 “转过来。” 一声令下,江近月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转了回来。 君霖与她四目相对,一个满目星河,一个美目流盼。 就这么对视了一阵,君霖恍然间感觉到一丝不一样的滋味在心间滋生。 那滋味像春日的绿芽;像夏日的酸梅汤;像秋日的绵绵细雨;像冬日的暖阳,让人身心愉悦,舒坦又留恋。 活到这么大,这是君霖第一次想深究情绪的源头,他虽不知那是什么,但心里十分肯定,他喜欢这种滋味,想要留住它。 他是个行动派,想要什么便会付诸行动。 于是他从心而动——低头吻住了他喜欢的滋味。 江近月猝不及防,悚然一惊。 她没防备这人说着说着竟然偷袭? 抬手欲推开他,怎料双手被他顺势一捉,便将她抵在了床柱子上。 江近月趁空说道:“公子你冷静。” 公子回以:“安静,闭眼。” 羞耻心提醒江近月不能闭眼,但公子的嗓音和此刻的气氛实在太有诱惑力了。鬼使神差的,在某种情绪的催发下,她慢慢地合上了眼。 柔软再次附着在自己的唇上时,江近月听到了一阵强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咚……” 这声音似乎比平时略快…… 这心跳声为何会这么快? 一门心思研究的某人尚未找到答案,很快就发现,分心是会被惩罚的。 她快不能呼吸了啊! 江近月想张口吸气,迫于某种原因又不敢。于是便强忍了一阵,就在她觉得自己会窒息而死的时候,恍惚间听到了低笑。 谁在笑? 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猛地睁开眼睛,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境况,就见微弱的青芒在心口处缓缓流动。 “……这是什么?” 君霖同样惊讶不已,稍作观察,立即道:“闭眼,顺着我的心意走。” ------------ 第086章 春心萌动 还来?! 江近月像是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立即抬腿横跨一步,背贴着床柱子想滑出某人的禁锢之地。 可却没能逃过他的未卜先知。 这姑娘真是越来越滑头了。 君霖近乎霸道的把人拎回怀里,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摩挲,迫她与自己对视,一边饶有兴致地观察她的反应。 炽热探究的目光让江近月有些羞于与之对视,再被他用这种微妙的姿势抱住,有些招架不住,满脑子都是—— 危险! 逃! 此刻君霖看自己的眼神,跟第一次他看到自己时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区别于那次是猛兽看到猎物时的猎杀眼神,而这次分明是雄性挑选伴侣的审视! 伴侣…… 一想到这个词,就没来由的想起知春说过的话。 她说:魔界可没有令人窒息的墨守成规,也不须顾及旁人的闲言碎语,只要双方看对眼了即可抱回家…… 目测公子这架势莫不是想…… 噫——发什么癔症呢?江近月有些懊恼,她怎么老是不合时宜的想起妖界的风土人情,还能联想到自己身上来,真是的! 她又不是女妖,还是个“大麻烦”,公子总不至于看上……吧? 她如是这般分析完,觉得不可能!末了又有些惋惜。公子长这么好看,待她也好,就这么便宜了女妖总觉得太可惜了。 就他这模样,得什么样的女妖才能配得上他啊? 她又开始犯愁了。 可一转眼后,她又在心里骂自己:江近月你想什么呢?你管得可真宽!就算公子不跟女妖在一起,跟你也没关系。你是“瘟神”,谁会愿意跟瘟神在一起,你怎么总是痴心妄想呢? 是了。 她可不就是喜欢痴心妄想吗? 心中莫名烦躁,江近月忽然抬手捂住了君霖的嘴巴。只要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说话,就不需要纠结这些问题了。 她这一下猝不及防,君霖没有躲,睁着星目不解地挑了下眉,这是作甚? 他不问还好,仅是一个挑眉的动作,捂嘴的手立即又用力压紧了些。 君霖一愣,眼神警告:“唔唔……” 江近月不为所动,脸上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写着:别动。 让他别动怎可能。 他这人一向是反着来的性格,尤其江近月未加修饰的表情,和掩耳盗铃的做法,不就是怕自己听到不想听的话。 是不让用嘴巴说吗?那他就换种方式。 紧挨着唇的掌心很温软,君霖忽而玩心大起,坏笑着,伸出舌尖轻点了下江近月的手心。 潮热与掌心一触即分,快得如同天边的闪电。 江近月登时如遭雷击,惊愕一瞬,快速缩手并下意识张嘴欲质问对方。只是话语尚未滚出喉咙,就被早有预谋的某人堵了回去。 “唔唔……” 这次换江近月抗议了。 君霖:“抗议无效!” 江近月趁机推开了占便宜的君霖。 二人四目相对的刹那,江近月才发觉对方眼中的戏弄早已消散,有的是对眼前人不加掩饰、叫她懂又不太懂的“复杂情绪”。 江近月一下子愣住了。 这个眼神…… 不等她探究其中深意,君霖用行动给了她答案——更用力地拥吻。 江近月再次羊入虎口。 这虽不是第一回了,可却是她第一回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何为“吻”。 相较于前两次蜻蜓点水般的朦胧感,这次是真的能带动情绪的吻了。 君霖吻得很温柔,对待她用了十二分的耐心。 江近月渐渐迷失了自我,迷迷糊糊的想着,果然美色误人啊…… 很快,她就彻底招架不住了! 呼吸不畅,腿脚发软。 这还不是最为致命的。 窒息感虽不严重,但起先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在此刻尤为强烈。 “咚咚咚……咚咚咚……” 心跳声响如擂鼓。 随着对方的吻加深,江近月的心跳也跟着加快,快到她觉得照这频率跳下去,下一刻就会逆血身亡的时候,一声“阿月”生生浇熄了心头的热。 昆悟! 江近月大惊失色,几乎是下意识的推开了君霖,扭头朝声音来处望去。 昆悟就站在门口,隔着一片萤萤青芒与她相望,满目痛色快溢出了眼眶。 “阿月……” 没想到…… 那个曾笑言只要他不弃不离,他便一生一世追随他、愿陪他白头到老的人,会义无反顾的扑进别的男人怀里。 曾经的誓言呢? 曾经的爱慕呢? 曾经的约定呢? 真的随风而逝了吗? 原来世事难料是这样的滋味?是等到我跋山涉水找到你、认出你的时候,才是真真正正与你诀别的开始。 …… 似是不堪重负,昆悟扶着门框慢慢地滑落下去,然后蹲成一团蜷了起来。 他知晓当着人前做这个动作会显得很脆弱,很丢人,可他已经顾不得了。 因为他好难受—— 心好痛! 好痛! “燕公子……”见他如此,江近月担心他身体不适,唤了一声后,抬脚就走,想上前察看,却被君霖拉住了。 “不许去!” “可他……”江近月转过来一看,视线恰巧落在君霖微红的唇瓣上,将出口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可他什么?” “他、他那个……” “嗯?” “诶呀——”江近月顶不住君霖直勾勾的眼神,强行终结了诡异又尴尬的话题。“别问了!先去看看燕公子。” 君霖扫量围他们俩萦绕的青芒,问江近月:“你想用什么方法看?” 还能用什么方法? 江近月也不抽回自己的手了,反手拽过君霖。边走边说:“你先把扶他进来!他突然痛成这样,应该是受‘化灵’的影响了。” 君霖正要拒绝,闻言愣了一下,犹疑道:“你说……什么?” “化灵啊!燕公子先前徒手抓了那东西。”江近月催道,“公子你快点。” “你怎么确定他不是因为伤心?” 二人说话间,江近月离昆悟仅仅一步之遥。君霖盯着蜷在一起的昆悟,眼见他因为这句问话,背部紧绷了起来。 旋即,便听到江近月怪责道:“公子不要言笑!” 话音未落,昆悟猛烈地呛咳了一声,接着又咳了一声。 江近月赶紧蹲下去拍着昆悟的背,一句“燕公子”还未落地,就见他突然往自己这边一歪。 “燕公子!” ------------ 第087章 气晕了 江近月伸手接住昏厥的昆悟,求助于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君霖:“公子,现在怎么办呀?” “放开他。慌什么?你这么紧张姓燕的,莫不是见异思迁?” “……公子你别闹了。” “真不放?” 江近月左右为难,这时候放手也太不近人情了。 她小声嗫嚅:“燕公子也救过我。” “哦,你不想欠他的是吧?”君霖一再试探,终于确定了江近月对昆悟别无他意,便顺水推舟:“行!既然你这么说,就当是帮你还了他的人情。” 话落,他懒洋洋地蹲下去,装模作样地扫量着昆悟涨红的脸。只见他眉头紧锁,郁气未消,一脸憋屈。 君霖想笑,憋住了,跟江近月说:“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江近月无奈地白了一眼不说好话的君霖:“公子!” “真的死不了,他只是气晕了。” “啊!气……气晕了?” “嗯,看样子是被某个人气晕的。”君霖意有所指,把昆悟从江近月的手里移到自己的膝盖上靠着。 为何气晕了?“某个人”是不是公子?昆悟可是仙君呢,怎么可能气晕? 想想都觉得荒谬。 肯定又是公子捉弄自己。 江近月心说公子如今越发的不靠谱了。不放心道:“公子,要不你先把燕公子扶去榻上躺着,我去寻……” “休想!等姓燕的人来了让他们抬。”君霖一口回绝,转开了脸。 他乃千金之躯,能借个膝盖已经是莫大的恩赐,想让他抬,做梦吧? 不,做梦都没可能! 此刻君霖浑身上下都透着对昆悟的嫌弃。江近月深深的怀疑,若果不是碍于自己在,公子一准儿会把燕公子扔到地上去。 哎—— 真是的,就不能好好相处么。 明知叮嘱没用,她仍旧不死心:“公子,我去寻李管家,你能不能……” “能不能别扔他是不是?” 想说是,但只能想不能真说。江近月只好装作没听见,自顾自起身就走:“我去找人。”便一溜烟跑了。 少许,再多等上一刻就准备“扔人”的君霖听到了一阵步履匆匆声。 这动静,少说也有十多个人。 是把整个燕府的人都招来了吗?君霖正欲抬头去看,忽然间,靠在膝盖上的昆悟往下滑,他“啧”了声,伸出一根手指把歪下来的脑袋往回推,却见对方轻轻地皱了下眉。 “呵!嫌弃啊?正好爷不耐烦了。” 这话恰好被跑在最前头的李叔听见了,他以为君霖要把自家公子怎么着,扯着大嗓子喊:“君公子住手!” 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在静夜里如雷贯耳,惊得跟过来的家丁顿了顿。 原也只是说说而已,突然被人用呵斥的语气吼了,君霖很生气。他收回抵着昆悟脑袋的手指,愠怒道:“鬼叫什么,吓本公子一跳。” 李叔跟没听见似的。眼见自家公子的脑袋快从君公子的腿上滑下来了,悚然一惊。地面可是青砖,这要磕到公子的头那还得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厉声叫道:“君公子快扶一下我家公子!” 君霖是一百个不愿意扶的,但见江近月已经看了过来,便又勉为其难的用手指撑住了昆悟已经滑到边缘的脑袋。而后看向李叔。 李叔感激涕零,都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对方不耐烦地说:“傻愣着做甚,快来把人抬走。” “快快快。”李叔朝后招招手,赶紧上前接住了自家公子。 等家丁们合力抬起昆悟,李叔象征性想说几句感谢话,被君霖摆摆手打断了:“谢就不必了,你转告你家公子,就说是本公子帮江近月还了他的人情,从此两人扯平了。” 李叔翕动着唇,欲言又止。江近月欠自家公子的可不是举手之劳就能还清的。这君公子也太自以为是了,瞧他这蹬鼻子上脸的德性! 合该公子受气,全他忍让的功劳! 照自家公子这个性情,若果没有人替他说出口,只怕这辈子都不会说的。 心里憋了好多话,他不吐不快。 也顾不上自家公子的叮嘱了。李叔说道:“君公子能代江姑娘的意思,那我明说吧,我家公子从未想过让江姑娘和公子你回报他。帮你们也只是因为公子仁心罢了。” 君霖佯装不信:“只是因为仁心?” “然也!” 李叔答得飞快,浑然不觉自己已经上了对方的当。 “原来如此!”君霖一边感叹着,一边瞟了昆悟一眼,“这么说来是本公子误会他对江近月的心思了?甚好,卿卿你听到了吧?今后无需再有负担了。” 被点名的江近月抬手扶额,无处不挖坑的公子啊,真叫她没眼看。 燕公子三生不幸,碰到公子这样的对头,能不被气晕么? 别说燕公子,这要换做她,别说气晕过去,诈尸都有可能! 可怜李叔还没反应过来,依旧应和着君霖的话:“是也。君公子明白就好,那我先带公子回去歇息了。” “慢走不送!”君霖心情甚好,不等一行人走远,长臂勾住江近月的肩把人拉到自己面前,说,“我们也去休息。” 被这一闹腾,江近月毫无睡意。 想着昆悟不正常的脸色,总觉得不像事情不像公子说的那样简单。 见人不动弹,君霖抬手揉了揉江近月的头发:“想什么呢?” “公子,你有没有觉得燕公子今日很不对劲?” “看不出来。”君霖不了解也并不想了解。见江近月神色凝重,便问道,“放心不下他?” “嗯……”江近月嗯完就反应过来了,忙解释说,“化灵蛊毒没那么容易被杀死。” 闻言,君霖静默片刻,拉了江近月一把:“先进屋说。” “好。” …… “快快快!诶呀——动作轻点,一个个毛手毛脚的,摔着公子怎么办?” 李叔火急火燎地推开门,小跑着进了卧室,一边掀被褥一边指挥家丁:“慢着点,快托住公子的肩背,放平放平。” 家丁们七手八脚的把金贵的公子放平稳了,汗还没来得及擦,就听李叔骂道:“都杵着作甚?快去烧水啊,再把公子衣服备好。” 甚少发怒的李管家一发火,一群人吓得不敢吱声。 其中一家丁们慌忙上前应了声:“是是是,马上去”领着大伙一窝蜂跑了。 ------------ 第088章 宁可错杀 昆悟在李叔的呼喝声中缓缓地睁开了眼。待脚步声远去,才开口唤了一声:“李叔。” “诶——”李叔应道,“公子醒了,可还好?要不要去请……” “不必,我无事。” “都晕厥了还嘴硬说没事。” 听着公子中气不足的声音,李叔下意识把错处归到君霖和江近月身上。 这俩简直就是瘟神! 但凡公子遇到他们,准没好事。 好好的贵公子,让他们给祸祸成这副凄惨模样。 李叔自责不已,怪自个没看住公子,又是心疼又是气不过。温言劝说:“公子啊,你能不能听李叔一句劝,别再管他俩的事儿了。你看看你自己,这段时日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昆悟动了动唇,想替江近月辩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不用李叔提醒,他也猜到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难看。 自找到阿月后,受伤倒是其次,只是时常被兔妖气,一口郁气积压在心里的时间久了,总会留下点后遗症。 相比过去,晕厥算是最轻的。 昆悟不计较那么多,是知自己为的那个人是阿月。她的身份关乎着那个秘密,而那个秘密又关乎着她的性命,所以暂不能让除自己之外的人知晓。 便是此刻他的痛苦和有口难言,连看着他长大的李叔都不能理解,他也只能把委屈咽下去。 比起活生生的阿月,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想到阿月就思及那一幕,他立即抬手盖住了眼睛,有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 李叔知他心里不痛快,忙改口:“公子去泡个澡吧,药汤都准备好了。” 昆悟闻言,习惯性想说不碍事,又不忍拂了李叔的心意,低声应了,说道:“多谢李叔。” “说什么傻话?公子若真想谢我,就保重身体。”李叔意有所指。 昆悟拿开盖着眼睛的手掌,盯着床顶沉默片刻,起身后对李叔说:“是我的疏忽,以后……” 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 以后—— 以后当如何? 他不敢保证。 除非江近月余生无恙。 静默片刻,他道:“……走吧。” 李叔跟在自家公子后头,满脸愁容,心道公子好不容易走出来,可不能再走回头路,他得好好想个办法。 …… 那头,江近月和君霖说出了她心中存疑已久的问题。 “公子不觉得蹊跷吗?为何那些人总能提前等在我们出现的任何地方,就好像对我俩的行踪了若指掌。” 是因为他在。 君霖想都不想,把罪名扣到甩都甩不掉的神界尾巴头上:“应当是跟踪本公子的,跟你没什么关系。” 江近月摇摇头:“不尽然。” “何以见得?” “初识公子时,我就发现那些人并没有指定目标是你或我,看他们行事,分明是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是以,我个人觉得,暗地里的那些人也许有要对付我的?” 君霖一愣,他一直觉得是自己连累江近月被神界的尾巴盯上,听了她这番话后,他恍然大悟。 莫非是…… 可是他为何要这么做? 就因为江近月吗? 反复推敲后,君霖否定了自己的分析。 假设江近月真的是厌月仙君,可以她当年在神界的分量,根本不足以改变那个人的初衷。 当年的厌月仙君从出现到消失,就像春去秋来一样不经意,也未听闻她与谁有过节。唯一经得起考证的就是她与昆悟的兄弟情。 可若是跟江近月无关,那又是为什么每件事都跟她有牵扯? 为何江傻子一见到她就发狂? 为何当初与她老死不相往来的昆悟仙君,执意执着的要把人带回去? 原本打算夜探的君霖,因昆悟的突然出现打乱了计划。 却在经过江近月的分析后,不知怎么就联想到她身怀的“绝技”。 此绝技只应天上有。 天上那么多仙君,只有她有! 为何只有她有? 君霖突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江近月。 后者被他盯得心慌乱,下意识去想去看自己哪里不妥,结果一无所获。 江近月忍不住问道:“公子何故这么看着我?” “因为我在透过你看一样东西。” “嗯?”江近月一头雾水,“透过我?公子意指我藏了东西?” “我不知道。”君霖答得实诚。 “不知道?公子到底在说什么,为何我听不懂,何为不知道?” 君霖想了想,解释:“不知道的意思是指,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不记得往事,还是根本就是骗我。” “骗?”江近月难以置信地惊呼,“天地良心啊,我从遇见你的第一眼起始,所言全是实话,公子你竟然这样看待我?简直让我……” “失望还是伤心?” “伤心。” “伤心啊?”君霖嘟哝,“嗯,伤心就好。” 嗯?伤心就好? 江近月一头雾水,以为自己幻听了,求证似的去看君霖,对方却在她看过去时立即错开了目光。 可就在那一刹那间,她捕捉到对方未及藏好的眼神。 这是…… 等江近月意识到那句话有捉弄试探之意,不高兴地说道:“公子,夜已深,该歇息了。” 嗬——变脸真快! 君霖偷偷瞟她一眼,又立即转开,装作不知人家下逐客令,起身往铺好的软榻走去。 照以往惹了江近月不痛快,她总会做点什么事情,反正是不会让他舒坦。 君霖以为今次也一样,做好了被她轰出去的准备,结果直等到他躺下去,人家也只是轻描淡写的瞟了一眼。 怪哉! 为何今日会无动于衷? 君霖内心疑惑丛生。 莫非被她发觉了自己的意图? 不该啊! 以江近月思考问题的速度,能悟过来也该是小半个时辰后。 某人自以为了解的对方,其实早在他挑起奇怪的话题时,就已经发觉了他的意图。 公子是想借故撇开自己吧? 这种情况极少发生,所以江近月很容易就猜到君霖是故意惹她生气。 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抽身去给昆悟下绊子,或是去找江傻子。 可眼下的境况并不适合夜探。 江近月看破不说破,佯装上当,顺势提出让他歇息的话。 见公子都躺下去了,还时不时的偷瞄,江近月装作没看见,关好门窗后,方才往床榻那边走去。 ------------ 第089章 以此交换 数步距离,江近月故意走得慢悠悠,且走且看君霖的反应。 对方很有看一看的意思,长睫翕动数次,但就是不见他抬眼。 原来不止她在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对方也在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好极了! 如此一来,正中她下怀。 绕过软榻时,江近月特意弯腰看了君霖一眼,见他阖着眼帘似睡非睡,也不点破,轻声轻语同他说了一句:“公子安睡。”而后翻身上床榻,背对他。 每次背对君霖,他总会伸手拽她。 等了好一会儿,身后未有响动,连烛火也没熄灭。 屋子里安静的让人生疑。江近月心想着难道公子真睡着了? 不会! 不对! 睡着了也该听得到呼吸声,为何她听不到除自己以外的声音了? 莫不是——跑了?! 江近月霍然转身看去——君霖蜷躺在软榻上,安静的像个熟睡的孩子。 橘色的烛光投印在他半边脸上,有丝慵懒的暖意。 江近月怔住了。 这与平日里闹腾起来让人头大的那个人成截然相反之势。很难形容人高马大的君霖是如何睡出孩子气的一面。 此一刻,江近月不想思考,不忍打破令她动容的一幕,又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于是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榻。 床榻之间隔了一张椅子的空隙,她蹲下去刚刚好。 见未惊动君霖,她的胆子大了些,便凑近了瞧…… 如兰气息不断的拂面而来,装睡的人诧异某人日趋渐长的胆色,心里却隐隐藏着几分期待,期待她做点什么。 然而—— 一盏茶后又过一刻钟…… 那吐气如兰的人就像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般,纹丝不动! 君霖很纳闷,这么僵持不煞风景? 蹲这么久,腿也该麻了。 好歹动一下啊,他也好顺坡下驴。 正想着,耳畔那道气息忽然重重一滞,又长出了一口气。 这是腿麻了么? 君霖一边竖着耳朵听江近月轻轻地吸气,一边倒数一二三。 不等二数完,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 君霖很“适时”的睁开眼睛,皱眉朝声音来源看去。 江近月将将抬眼,就被某人一副被吵醒的表情牵走了注意力。她下意识问道:“吵醒你了?” 君霖不答反问:“你在做什么?” “我在……在……”江近月一紧张就不知该怎么回答,手捏着僵麻刺痛的脚,灵机一动,“腿麻,我起来活动活动。” “腿麻了?”君霖朝她想挪动却不听使唤的脚看了一眼,连忙伸手扶住江近月,“先坐下。” 江近月二话不说,乖觉地坐下。 君霖收手时,指尖凝聚了灵力想帮江近月舒筋活络。然,那灵力聚合连一息的时间都没有,就消散了。 二人都没有料到会这样,均是一愣。为了缓解尴尬,江近月故意说:“公子的忘性真大。” 君霖摩挲两下手指面,低嗯了声,抬头问江近月:“我没灵力了,保护不了你,你会害怕吗?” “会啊。所以……” 所以什么? 星目定定地看着眼前人不动,等着她的下文。 “所以……” 江近月估摸自己把握不了故弄玄虚的气氛,改做直接上手。 她屈指向自己的心口,引青芒至君霖的心口前方停住,笑言:“小女子身无长物,唯这无用的灵力可作交换,今以此与公子换得余生庇佑,不知公子愿接受否?” 公子翕动着唇,原也想说几句文绉绉的话应景。不曾想,搜肠刮肚半晌,却觉得不管哪个词都说不出口,最后硬邦邦的回了一字:“可。” “那公子便接好了。” 话落,江近月一指点上了君霖的心口。 原以为初次渡灵力会像书中所言,受到各种阻碍。 可看到青芒自如进入君霖身体里,再流转回来的时候,江近月无比震惊!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功法?! 简直骇人听闻! 莫说她,连见多识广的君霖也为之费解。 江近月心口的灵气与她身体里的灵气竟然不是同属一脉? 难怪她明明失去了灵力,心口的灵气却未受到自身的影响。 不受她影响就罢了,助他恢复过后,那灵气竟还能自发回归本主身体。 虽说前几次借灵气解过咒印,但此一时彼一时。 那时候借来的青芒薄弱的跟鸡蛋膜一样,可不如她渡过来的纯净悍劲。 灵力恢复的过程中,明显感觉到束缚自己灵元的咒印再度松动。君霖本欲借机一劳永逸,但察觉到江近月的气息随着自己的夺取而愈发不稳时,他骤然中断了渡灵。 君霖那头一断开,顷刻之间,江近月浑身都松了。还未睁眼先开了口:“公子这时机掐得正好。” “可有不适?” “有些乏力。” “只是累吗?” 江近月点点头:“嗯,没想到这么顺利。公子可还好?” 君霖试着让灵力在体内游走,一路顺畅无阻,他收势后,不放心的问江近月:“真没有不舒服?渡灵力可大可小,切不可瞒我。” “真没事。”江近月笑道,“公子且是忘记我的体质特殊了么?” 闻言,君霖不置可否。 那么重要的事情,他怎可能忘记。 可正因为她的特殊体质,才叫他更为担心。 渡灵对于任何种族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行为,没有谁会愿意,也没有哪个被强制夺走灵力的人能毫发无损。 眼下人看着无碍,谁知有无后续。 突然间,君霖后悔了。 渡灵这么危险的事,他应该阻止江近月的。 便是他恢复了部分灵力又有什么用? 咒印依旧未解,也唯她能解。 可若她先有个闪失…… 君霖低声暗骂自己。 “啊?公子说什么?”江近月以为那句话是同她讲的。 “没说什么。”君霖立即转移她的注意力,“不是说累了么?快躺下。” “好。”江近月边躺下边问出心中的疑惑,“渡灵力为何这么耗费心力?” “睡醒再讲。”君霖给她盖好被子,歉疚地摸了摸她的脸,“还以为你闹着玩的,以后要提防你。” “公子为何提防我?我说过会护公子周全,就一定会做到的。” 江近月信誓旦旦,逗得君霖展颜一笑,哄着她:“是,你做到了。好了,夜已深,睡吧。” “好。” 话音未落,君霖尚未完全躺回软榻上,忽见江近月猛地睁开了眼睛。 ------------ 第090章 夜不能寐 “怎么了?” “公子会趁我睡着后出去吗?” 清醒时的江近月绝不会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这样的话。 君霖观她神情,还没来得及作答,就听她自说自话:“一定会!所以——” 手腕突然被对方攥住。君霖一怔:“你……” “这样就走不掉了。” “什么走不掉了?” 几句话前言不搭后语,君霖疑惑不解,见江近月自顾自的闭上眼睛后就不理人了。无奈之下,晃了晃自己的手。 怎知一晃之后,未见人睁眼,攥着他手腕的手指却加重了力道。 君霖吃痛:“江近月,松手。” 嗔怪的语气带来的效果甚微。那力道又再增几分,疼得君霖“嘶”的吸气。想起她第一次融魂的第三日,也是这么抓着他的手腕,然后—— 他记忆犹新。 堂堂八尺男儿被一个弱女子抓住手腕挣脱不开,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上回是以防万一,这回可不一样。 君霖垂眸望着那用力到发白的手指,有心一试,于是奋力挣了一下。 不曾想,他的手方才动作,就见江近月的手指间突现淡淡青芒抵御外力,顺势帮主人锁牢了那只手。 君霖:“……” 这算什么? 对付起他手段倒是层出不穷。人醒着的时候不懂保护自己,人事不省的时候,竟还把他当贼看? 过分! 还有这防范的手段也太不靠谱了。 得亏是他,这锁的要是个别有用心的人,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君霖越想越气闷,又奈何不了正主,咬牙切齿地瞪着那圈淡淡青芒:你可真懂事! 青芒的源头在江近月的袖子里点点头:多谢夸奖,保护主人是应该的! 嗯? 什么声音?! 方才他只是随口说句气话,不曾想竟有道虚渺的声音从她袖中传入他耳。 君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江近月方才动了一下的袖口。那地方青芒色泽深一些,形状看起来像是个“镯子”。 可她手上并没有佩戴饰品,难道是昆悟趁乱给她套上去的? 这么一回想,他记起来,此前昆悟给了江近月一枝柳条状的东西。 莫非方才作怪的是那“柳条”? 可是柳条怎么会发光…… 一念未落地,君霖突然侧目而视,二指夹携劲力袭向声音出处。 “啊啊啊——” 屋外登时响起尖利的惨叫声。 本该在别的屋里睡觉的江傻子突然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吓得守门的家丁从瞌睡中瞬间清醒过来。 二人惺忪睡眼相对视,慌乱互问对方:“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 “快快!进去看看。” 抬手推门的人推了个空,定睛一看,房门半开,里头的江傻子不见了。 家丁傻了眼,哎哟一声,立即推搡另外一个人:“人不见了!快快,找!” 二人心急火燎,一路听声辨位追到半月拱门时,方知那江傻子跑进了那位不好惹的院子里。 家丁悔得捶胸顿足。 公子再三叮嘱,没有他的允许不可擅自进江姑娘的院子,也千叮咛万嘱咐务必看住江傻子。谁能想到打个盹的功夫就出了纰漏! 这江傻子往哪里跑不好,偏要往这跑,听这叫声八成是被君公子给揍了。 两家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面色红红白白,却又无计可施。 再让江傻子嚎叫下去,很快会把公子引过来的。其中一人沉不住气了,提议:“我们进去同江姑娘求个情吧。” 另一人立即拽住他:“你傻吗?叫这么大声都不见人问,说明江姑娘根本就听不见。那人又小气又霸道,你以为他会给机会姑娘帮我们求情吗?” “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说怎么办?公子待人虽然宽容,但对于江姑娘的事情是什么态度你是知晓的。” “这……若不然先进去看看。” 商定后,二人快速进了院子。 江近月屋门前的空地上,江傻子还在打滚。 君霖门神一样把门堵得严丝合缝。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人,既不问情况,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方才他原是要捉那道青芒的,忽而听到有人试图从外面打开江近月的房门,于是半道改了方向。 他出手时未控的力道打在普通人身上会立即晕厥,可江傻子居然只是疼? 瞧他打滚的动作和神情,却也不像真疼,倒像个泼皮在耍无赖。 幸亏君霖曾在江近月的神识境里见过江傻子是怎么对待江近月的,否则也会被他装傻充愣的本事糊弄过去。 杀猪一样的嚎叫声吵的他心烦,屈指虚虚弹在他的腿边,以示警告:“再吵废了你。” 地上的江傻子立马捂住了嘴巴。 对方一脸的不耐烦,从睁眼见到起始就没给过他好脸色。江傻子很怕,但没有办法,一骨碌蹭到君霖身边,无助的求他:“见妹妹……救我!” “救你?!”君霖垂着眼,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仅是两个字,江傻子便明白,有这个人在,他到死都见不到江近月了。 折磨使得他快丧失了理智。江傻子心一横,今日说什么都要见到她! 只要见到她,碰到她,他就可以解脱了! “求求你……见一面!” 眼见那手要抱上自己的腿了,君霖嫌恶地退避时,本想一脚把人踢出去,方才抬脚,突然之间又改变了主意。 他收势站在原地没动,忍了忍,问江傻子:“想见她?” 江傻子重重地点头。 “想见她可以。” “谢……” “先别谢!”君霖佯装好奇,“本公子好奇,你是凭什么认定江近月是你的妹妹?临江村里的人为何不认得她?答得好,便让你见江近月一面。” 闻言,江傻子又想哭了。 他也想说,可是他不能说,也说不出口。但凡他能说出来一个字,也不至于被折磨那么久! “嗯?不能说?” 江傻子听到“不能说”三个字,像是被尖利的东西刺痛了,嘴唇发白,牙关抖得厉害时,硬生生逼得自己咬住了。 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 他不想死啊! “你在害怕什么?”君霖突然来了兴致,他早就觉得江傻子有问题,只是碍于江近月不愿提及才没有细致的盘查。 既然他主动撞上来,不盘问出点东西,岂非对不住自己凌霄魔君的威名。 “看来你并不怎么想见江近月,既如此……” “夜不能寐!!” ------------ 第091章 一人乃何人 “你说什么?” 夜不能寐,是说他思江近月而夜不能寐? 君霖勃然大怒,“有种你再说一次!” 江傻子吓得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他没种,也不敢再说一次。 他明白这人生气肯定是误会自己惦记江近月,但他实在有口难言。 其实那句话的意思他根本就不懂。 江傻子生怕他一怒之下揍自己,连连摇头解释:“不是的,我我不懂……” “你还敢说?”君霖哪里会信。 “听我……唔唔唔……” 大半句话还卡在喉咙里,江傻子突然间疯了似的,惨叫着满地打滚。 君霖以为他故技重施,快步退回门边守着,厉声警告:“别想耍花样,本公子不吃这一套!” 疼得死去活来的江傻子已经没办法开口和他解释,许是求生欲使然,他不顾一切的拼命地往房门那边滚去,嘴里发出一连串呜呜噜噜的怪音。 “闭嘴!” 话未方落,身后传来了开门声和江近月的问话声:“谁在说话?” 君霖闻声转首,堵着门不让江近月出来:“你别动。” “啊啊——”江傻子说不出话来,唯有用这种方式引起江近月的注意。 那向自己伸着的手跟回忆里接荆条的手一模一样。纵然她已经长大成人,有君霖护着,可目光所及的那一刻,她还是情不自禁地颤抖。 那种深入骨髓的害怕,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忘却改变。 几乎在江近月下意识倒退的瞬间,一只手及时的揽住了她。 “别怕,我在呢。”君霖低声安抚江近月,脚下移动半步,挡住了她的半边身体。 这个站姿既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也不至于遮挡她的视线。 江近月立即将头抵在君霖的背上,缓了好一会儿,待定住心神,方敢去看江傻子。 也就在二人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江傻子看到了江近月眼中的恐惧。他心中一喜,以为她还和小时候一样听话。正打算忍痛把人哄骗过来,不曾想…… 第三次! 三次快要碰她的时候都失败了! 再看江近月的神情,恐怕到死他都别想再碰到她的一片衣角了。 江傻子绝望了,面如死灰,瘫倒在地上,看着江近月的眼神犹自不死心。 江近月不愿与他对视,但对方眼中极度的渴望和绝望,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 他哪来那么强烈的情绪,究竟是为何所执着? 江近月满腹狐疑,便问君霖:“公子,他方才可说过什么话?” “不是什么好话,劝你别问。” “再难听的话我也已经听过了。”江近月正色道,“他这举动,定有隐情。” “屁的隐情!他装的!”一想到这样的人在阴暗角落里意淫江近月,君霖就恨不得一掌拍死他! “公子。”江近月无奈之下,着重强调,“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 “能!”君霖回答她时毫不犹豫,等到说那四个字时,几乎是咬着牙齿磨出来的。 也难怪君霖会这么生气。说实话,江近月听完的第一反应,也以为是字面上的意思,但细细一想,便觉得不是。 “想是公子误会了。” “误会?”君霖难以置信,以为江近月心软想替他求情。 “不可能!” “公子静待我细说,现下先让他们把人带走吧。”江近月朝花架亭子外面急得直搓手的家丁们一指。 两家丁立即朝江近月的方向作揖。 君霖却不会因为受了别人的礼就客气。嗔怪地横了江近月一眼:“连个人人都看不住,也好意思来求你,姓燕的养他们有何用!” 两家丁大气都不敢出,垂首听完训,飞快地跑上前来拖江傻子走。 江傻子痛得快晕厥了,虽然不能动弹,可眼睛还死死地盯住江近月不放。 救…… “碍眼,快滚!”君霖冷着脸挡住所有的视线,背手去推江近月。 这人真是—— 江近月无可奈何,因自己的事屡次拖累到君霖,她心中有愧,很少会反驳他的决定。这回也依他,先行进屋。 房门一开一关,君霖黑着脸跟上来了。 一瞧公子的神情,少不得要挨顿训,不等他开口,江近月乖觉地先认错。 “是我不对,公子莫恼。” “错哪了?” “错……” 错哪了呢? 江近月眨巴眨巴眼睛,心道要好好的回答,若不然有得她受。 可君霖不给她时间想了:“不是说错了么?既然知晓自己错了,为何答不上来?” 她当然答不上来,认错也是给他个台阶下罢了,怎就不知见好就收。 江近月抬手扶额:“公子又气恼什么?我出去是因为你不见了,并不是因为好奇和其他的因由。” “因为我?” 这个答案是他不曾预料到的。 虽心里很清楚江近月有糊弄的嫌疑,他依然挺高兴。 “嗯,然后呢?你就打算出门找本公子是吧。” 怎么是肯定的语气,这怎么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忽然之间有种大不妙的感觉。 江近月不想继续这个挖陷阱等着她跳的话题,话锋一转:“所谓夜不能寐……” “因何故?” “因一人也。” “一人乃何人?” “公子。”江近月察言观色,趁着他高兴连忙补上后半句话,“我方才又做噩梦了。” 君霖:“……” 他就知道会有后续。 “说吧。” 江近月没反应过来:“说什么?” “说你发现了什么。”君霖才不会让她那么轻易地一笔带过。 “好吧。我先说第一个发现,就‘夜不能寐’这句话对于不学无术的他而言,不太像是他会说的话。” “本公子说没说过他是装的。他根本就不傻!就算他不会,他可以跟旁人学亦或是别人教他的呢?” 江近月虽未亲眼目睹那个人的真面目。但她相信君霖不会拿这事儿开玩笑,于是说:“他何故如此?” “求你救他,怕死。” “既是痴傻者,何以惧生死。” “问题就出在此。”君霖神色凝重,“此人比你还令人费解。本公子没问出缘由,那姓燕的养他多日竟也察觉不出问题所在。” “查不出……会否是我们多心了?” “不是。”君霖趁机提醒,“你还记得我们来此地的原因吗?” ------------ 第092章 你的杰作 “以魂锲尔骨,永供尔驱策。” “玉铃响,故人归。” “世间美好,莫过于如愿以偿。” “若我不曾亲眼见过你的痛苦,定会以为你刀枪不入,冷漠无情。” “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记自己。” “我不求有结果。” “迟归,你要振作起来。” “迟归,我要走了。” “迟归……” “阿月不要——” 昏睡梦中惊乍起,昆悟于水汽朦胧的视野里看见了自己的手——挽留着前方一片虚无。 那里,并没有他日思夜想的人。 昆悟盯着虚空看了好一会儿,倒靠回浴桶,缓缓合上了眼睛。 原来只是一场虚妄的梦。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虽殷切盼望江近月归来,所梦之事中却未出现过方才那些情景,今日怎么会……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摸了一下眼角,才刚触上,手指触电般颤抖起来。 那是…… 烛光映着江近月波澜不惊的脸,她盯望茶盏中沉浮不定的茶叶这个动作,已经持续了两刻之久。 二人隔着氤氲茶气,似在比耐力。 君霖放下茶盏,终是沉不住气了:“太安静了,说句话。” 对面的江近月安静如鸡。 咦,什么时候定力这么好了? 君霖抬手在江近月眼前晃了一下:“不说话也行,太晚了,去睡觉。” 说完这句,他看对方。 专注的人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和软下来的语气动容。君霖挑了一下眉,佯装不悦:“江近月,不可恃宠而骄。” 一般这种时候,她总会斜眼睨他。 然而坐得稳如泰山的人,别说睨他了,连长睫都不曾翕动一下。 呵,至于么。 “还生气呢?本公子不去总行了吧。” 江近月就跟没听见似的。 往常她也会盯着某一处出神,半天不言语,但从来不会对主动言和的他视若无睹。 直到此刻,君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不对劲。 “江近月你……是不能动了么?” 君霖伸出去拍她肩膀的手在半路又收了回来。 不妥! 不明情况,不宜贸然动她。 观江近月的模样,君霖猜测她可能是突然间进入了融魂状态。若是如此,此刻的她应当没有意识。 但又怕自己判断错误,于是他又说:“江近月,能听见我说话吗?若能,那就不要抗拒我。” 亲眼目睹过三次江近月融魂,此番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君霖指引灵气点上江近月的心口,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对方回应自己。 灵气入体,如水乳交融。 待融合了属于君霖的灵气,盘绕在江近月心口的那缕灵气竟自行游去咒印边缘。 君霖:“……” 这是怎么回事?! 灵气都有自主意识了么? 君霖惊诧不已,不由他多思,那缕灵气绕着咒印游了两圈就钻了进去。 一触到咒印,君霖身体瞬间绷紧。 他立即落下一道结界,循着灵气的指引,全力破解咒印。 …… 月落星沉,天边泛白。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拂到万物的时候,间隔不远的两座院子里,此消彼长了整夜的青芒终于随风消散。 与不明意识拉锯了一个晚上的江近月累到长出一口气,她做梦都想不到走个神的间隙就被拖进一个奇怪的地方。 她被困在里面,被迫听了此间主人一箩筐的心里话,还差点出不来了。 好在有外力一直帮衬着,要不然她还不知何时能脱身。 至于这外力来自何处,不用多想,江近月就断定帮她的人是公子。 待她缓过强光完全睁开眼睛去寻找君霖的时候,目光所及时,话到嘴边的呼唤生生吓变了调! “公子——” 公子一副疲累不堪的模样,被某人变调的呼声吵醒,眼睁开一条缝,看着江近月,问一句:“又怎么了?” “你……”居然还问怎么了,江近月欲言又止。 “你支支吾吾的作甚?”君霖累得很,入睡不久就被她吵醒了。虽说平日自己是挺惯着她,不忍心苛责。但不代表她任何时候都能如此。 尤其此刻,他睡意正浓时。 这要换成那几个人,借他们几个胆儿都不敢吵他睡觉。 她仍是不做声,君霖打个哈欠道:“没话说是吧?本公子若睡下可没机会说了。” 说,这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江近月有些气闷,总觉得公子是故意的,睨了他一眼,随即目光朝下示意他自己看。 就冲江近月这个神情动作,纵使君霖反应再迟钝也已经明白了。 不消看,他已知所指何事。 瞧她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样,君霖一边摸索江近月的手,一边要笑不笑地说:“先别忙着腹诽,待本公子还原一下昨夜的场景。若你看完觉得是本公子错,那本公子任由你处置。” 闻言,江近月眉尖轻拧了下,那原本要藏起来的手便搁在了原地。 听他这么说来,事情也许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依公子不着调的性子,他想要做什么也没谁拦得住。趁自己意识不清,他大可胡来,可她的身体并未出现异样,这说明他没对自己做出格的事情。 既然他一口咬定是她所为,不妨将计就计。 反正她也好奇自己发病时会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情。倒不如顺了他,留个心眼,就算被蒙骗也就这一回。 江近月道:“此话当真?” “真。” “那好,我暂且信了公子这一回。说吧,公子要如何还原?” “手拿来。” 江近月十分配合,递出了自己的手,静静地看着君霖,那神情就像在说,我听你狡辩。 “昨夜你突然失去了意识,本公子唤你不醒,正欲察看,谁知本公子的手才伸出去就被你捏住了手腕。” “是这样吗?”江近月收紧了虚虚搭在君霖腕上的手指。 “对,你松开瞧瞧!” “瞧什么?” “你的杰作。” 君霖的神情似受尽了委屈,江近月犹疑地松开自己的手,垂眸一看,方才自己握住的地方一片青黑。 江近月骤然抬眼,这不是我弄的。 “这就是你弄的。”君霖揉了揉青黑的地方,说:“你一个姑娘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还好本公子不是你的仇人。” ------------ 第092章 多丢人啊 “是我的仇人又怎么?” 君霖抬起手腕在江近月眼前晃啊晃:“瞧见没?本公子为了保住这只手,不得已让你缠上来的。” “我主动的?” “当然。” “那……”江近月面不改色地问他,“我可有对公子肆行不轨?” “你觉得呢?” 他本想借机调侃江近月,不知怎的,忽然间觉得她的反应过于冷静。平日稍微逗一下就发火,就眼下这情景,她早该沉不住气了才对。 该不会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吧? 又或是故作深沉,想借机扳回一局,以挽回颜面? 可据他对江近月的了解,就她那脑子跟这两样基本沾不上边。 然而,他所认为没脑子的人歪着头想了一下,回他:“我不要我觉得,我要你觉得。” “我觉得……”君霖拉长的尾调带着一丝疑惑,能让江近月的性情在短时间内发生跳跃的原因只有一种。 融魂! 散失的觉魂碎片通过融合后会提供一部分自身性格和记忆。经过昨夜,她多少应该记起了点东西。 只不知她记起的是好事还是坏事。 君霖试探道:“我觉得挺好。” “挺好……”江近月轻轻地扬了一下眉,“好在何处?” “好在你对姓燕那厮没想法。” 提到燕迟归,江近月不知为何又想起昨夜。她从那地方出来的过程中,脑海里忽然闪过的零碎片段。 那是片云雾缭绕的地方,以她的眼力竟也看不清此间事物。 江中靠水,确有高山。但山的高度还达不到“高耸入云”,也不会起那么浓厚的雾气。回忆起当时的视野,应该是站在很高的地方朝下看。 那是何处?她为何要站在那里? 江近月冥思苦想,试图从记忆里挖出点碎末的影子,再循着那方向追溯。 只是可惜,她想破脑袋,也没能追溯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她放弃了,抬眼问君霖:“公子可知何地云雾深浓。” 君霖上下扫量江近月几眼,收起了探知欲,问道:“深浓到什么程度?” “肉眼看不清事物。” “以你的肉眼也看不清吗?” 江近月点了点头。 以江近月的目力,寻常的障眼法的确骗不过她的眼睛。她醒来后所问的,应当与她所见所闻相关。 江中符合她描述的地方除了山便是江,云雾浓厚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不会是江上。”君霖笃定道。 “那便是山了?” “深山老林倒是有可能。”君霖循循引导,“那你有没有看见树、听到水声,或者别的什么声音?” 江近月摇摇头:“不曾。” “没有?人界的山可不少,若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那难找!你确定什么都没看见?这种情形,莫不是误入了别人设下的迷魂阵吧。” “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 昨夜她突然间失去了意识,与先前几次融魂发作的症状大相径庭,就连此前解咒印期中会过渡来的细碎记忆,这次也都没有。 会突变,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是谁从中动了手脚,要么就是她保护自己。 可先前那灵气分明还…… 君霖思来想去,认定嫌疑人非昆悟和江傻子莫属。 只是究竟会是谁呢? “我没那么容易被迷惑。” “哦?”君霖目露讶色,那眼神仿佛在说,“这可不像江近月会说出来的话。” 江近月的神色微微一滞,张口欲言又止。总不能跟他说自己被拖进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被迫感同身受了一夜别人的心酸情事吧。 多丢人啊! “想来公子对人界山河也不是很清楚。不若我们去问问燕迟归如何?” 燕迟归?! 闻言,君霖极快地皱了下眉,复述一遍:“燕迟归?” “对。”江近月毫无所觉,“燕迟归素有‘人界公子’美称,对人界了若指掌,这点小事应该难不倒他。” 昆悟了不了解的君霖不想知道。倒是江近月这口气……愈发让他忍不住想深入了解一下。 怎的一闭眼再睁眼,待那人就有了微末的区别。改了称呼不说,就那句,傻子都得听出来有夸赞昆悟的嫌疑。 他俩何时这么要好了? 而后者并未发觉自己的问题,转头看向窗外:“日头不错,公子要一起出去走走吗?” 这跳跃的思路,君霖快跟不上了,更不知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便附和道:“嗯,那就出去走走。” 二人相约出了屋子,君霖也不和以前一样霸道的指着要去哪里。他故意落后江近月半步,为了不让她发觉,还煞有介事地赏花赏景。 这么拖拉了好一会儿,若是没有变化的江近月此番应该有所察觉。 然而,她压根儿就没回头。 君霖有点郁闷,拢着手站在原地不走了。 待江近月走远了些,没听到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某大爷正一副“我等着你发现来找我”的表情看着她。 “公子怎么不走了?” 君霖未答,抽出一手伸向了她。 江近月嘴角抽动一下,就着站姿,斜睨着他问道:“这是做什么?这才走了几步就累了么。” 君霖正欲点头,就听她接着说:“我不会过去的,公子要么跟上,要么留在此处歇息。” “若本公子非要你回来呢?” “那就等我问完回来。”江近月丢下这句话,毫不犹疑地抬脚就走。 怎知,方才踏出一步,头皮忽地一紧,她立即就势往后撞去,却在此时闻到一阵兰草气息迎面而来,接着便是某人嚣张的笑声。 “抓住了,我看你还怎么跑。”君霖低头与仰面看自己的江近月对视,一手捏了她的头发搔她的脸。 “胆儿肥了嘛,都敢违抗本公子的命令,看本公子如何惩罚你。” 江近月想躲开他的手,奈何她现在的姿势是一个将成未成的铁板桥,得憋着一口气才不至于倒进君霖的怀里。 可这人坏的很,好像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笑容逐渐灿烂。 那意思在明显不过,就等着她自投罗网了。 许是他的笑容太过耀眼,不知何故,江近月忽然用肩撞了君霖一下。 这一撞的力度不可同日而语。 君霖下意识先松了手。纵使他下盘稳固如山,也趔趄了几步方才稳住身形。 “江近月当……” …… ------------ 第093章 看不出来 剩下的那个字,在君霖看见微昂着头看过来的江近月时,无声无息地被吞咽了下去。 晨光里,那人青衣翩跹,笔直挺立的身姿仿佛迎风而立的松。 “当什么?” 她问话的时候,一手捞起自己的头发示威似的朝后一扔。青丝滑出的弧度似极了她方才弯下的柔软腰身,简直要命的好看! 君霖愣愣地看着江近月,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这样的她。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这姑娘变化起来,竟是让他这般应接不暇。 方才她用肩撞他的那一下,没有十足的准头和悍劲的灵力,根本撞不开。 还有她挺立起身体后紧绷的肩线和腿,分明是一个常游走在危险边缘,时刻保持警惕心的老手才有的。 她明明…… “你……恢复了?” “恢复?”江近月后知后觉明白了君霖所言指的是什么。她摊开自己的手打量着,“公子是说灵力吗?” “对。” 这么快就恢复了么?为何一点感觉都没有啊。江近月满腹狐疑,凝力试了一下,果然如君霖所言。 静默片刻,她轻声说:“甚好。” 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远,君霖没听清她嘟哝了句什么话,便往她那边凑近了些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江近月收敛了灵力,对凑近的人说:“公子还走不走?” “走。” 君霖想都不想。这个时候怎敢由她一人离开,一定要将人锁牢在目光所及之处,他才能安心。 去往昆悟院子的路上,他暗中引了灵力偷偷摸摸的往江近月身上渡。 他以为对方毫无所觉,正得意,一抬眼就与对方探究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然后他被抓个正着。 江近月盯着那不停捣鼓的手,目露疑色:“公子,你在做什么?” “我……”君霖收回手指,眸光流转间,不答反问:“你看不出来吗?” 她要看得出来,何必多此一问。 “你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 “真看不出来?!” “公子心思玲珑,恕我愚笨,真没看出来。敢问公子这又唱哪出?”江近月懒得跟他兜圈子了,一语双关。 方才她试着运转灵力的时候,前方不知何物竟与她的灵力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那共鸣十分特别,并不特别浓烈,就连江近月这种感知力敏锐的人一时也分辨不出来,因此心中的疑问愈发深。 燕府里除她和君霖外,唯一有灵力的人就只有燕迟归。 若果昨夜施法困住她的人是燕迟归,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报复公子,还是意在警告自己? 虽然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她也愿意相信燕迟归没有害她的心思。转念一想,难保不是他针对君霖的一种策略。 她说是孑然一身,生与死都已经看淡了。但她的命毕竟还系着契主,若她这个献祭者有什么闪失,想必身为契主的君霖也好不到哪里去。 否则,他何须时刻小心地盯着她。 江近月自知愚笨,怕说出来会被笑话,也怕别人觉得她是异想天开。所以在她的猜测得到证实之前,她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亦如此刻,她心有所忧却装无知,默默地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她想快些揭开谜底。想知道燕迟归给她一根与少年厌月仙君相同的柳条究竟是何用意,自己是否真与他有关联。 至于公子…… 别节外生枝就好了。 “公子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我么。” “本公子在想方才那句‘意有所指’到底想表达什么。可我没想出来,不若你说出来咱俩探讨探讨。” “我没有意有所指。”江近月一听这不正经的调调,下意识就想岔开话题。 闻言,君霖的嘴角要翘不翘地动了两下,心说这不还是那个一逗就六神无主的傻姑娘么。于是便一副“我看你能忍多久不说”的表情盯着江近月看。 素来没自信的人哪经得起他这么盯着看,不消片刻就破了功。 江近月认栽了:“真的不是。” “不是啊?哦——我晓得了,不是意有所指,那是别有深意对不对?” 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吗?江近月无语道:“公子,这俩差不多一个意思。” “不,绝不是一个意思。”君霖说道,“这就好比‘我倾慕你’和‘我思慕你’,听上去差不多,实际上差远了。” 这都是哪跟哪啊! 被他一通胡搅蛮缠,江近月哪还记得追问他往自己身上渡灵力的意图。只道是公子越发的油嘴滑舌了。 “……行吧行吧。”江近月不愿继续跟他闲扯下去,便说,“公子要是累了就走慢点,或者歇会儿,我先……” “不用。”君霖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江近月的话,“本公子陪你一起去。” 见他坚持,江近月也没再说什么,抬脚先行。 外头莺飞草长,梦里时光飞逝。 转瞬之间,昆悟梦到了年少相遇及至二人转身陌路。那中间多次出现模糊的场景,而他的记忆里,那些事情他并未亲历过。 缘何他的梦里会出现这些东西? 待昆悟睁眼时,外头已是天光大亮。他躺在床上,人尚未完全清醒,不久便又陷入了沉思。 因此,屋门口的交谈他并未听到。 “真不方便。”李叔半垂着眼帘,嘴里说着违心的话,心里却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人的一生总会说些无伤大雅的谎话。诚如他此刻骗江近月一样。 “公子昨夜伤着了,不大想见人。” 君霖嗤了一声:“一个大男人,未伤一寸皮肉,未留一滴血就要死要活的,当真是公子命,娇贵。” “娇贵怎么了?”李叔最是不喜君霖了,每次公子见到他就郁气难疏。 “不怎么。既然是他‘没脸见人’,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言罢,他拽起江近月转身就要离开。 “你站住!” 被李叔呵斥地语气吼的不悦蹙眉,君霖侧头回看尽心尽责维护主人的老头,念他护主心切,便忍了。 “还有事?” 就见李叔满面怒容瞪着浑不知所以的江近月:“说你呢!你是木头人还是石头心,啊?我家公子为你旧伤复发,你竟连一丝负罪感都没有吗?” ------------ 第095章 阴差阳错 江近月:“……” 她可真是冤枉。 且不说燕迟归为何会旧伤复发,再言他昨夜突然晕倒的时候,还是她好心救人的,怎么在李叔眼里就变成她冷血无情,跟她害了昆悟一样。 不等她开口细问,李叔的下一句话让她如遭雷击。 李叔甚是不满江近月听闻公子旧伤复发后的冷淡神情,劈头盖脸的将心里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早知你会是这么个反应,我就不该给你好脸色看。我先前道你是个无心无情的人,可见你对这厮热脸贴冷屁股,还觍着脸谄媚!我就……也就公子死心眼,对你另眼相待,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江近月敏锐的嗅到了什么。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和神情极是冷静。 这不经令君霖生疑。 他还算了解江近月这个人的心思。她对生死可能不大在意,但心里很在意别人对她的曲解,泼脏水更是不能忍。 即便知晓别人不会因此对她改观,她少不得也要解释一两句,或者做着什么事情。 可是今次她却没有。 她仍是冷静地看着李叔,复问一遍:“他以为我什么?” 气头上的李叔粗着嗓门道:“他以为你……” “你身子太弱,经不得情绪大动,”昆悟快速打开一边房门,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三人面前,“是我不让李叔说的。” 因为紧张,江近月垂在袖下的手一直紧握着,这会儿因昆悟的一句话又蓦地松开了。面上虽是云淡风轻,无甚变化,手指却轻轻地颤着。 她是有意激怒李叔,想套话。 也不知昆悟在屋里听去了多少? 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李叔将要道出原由的关头出现,这是否说明他已经洞悉了她的目的? 江近月不敢赌,也不敢与昆悟对视,因他每次看自己的眼神,都会让她心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就像她暗生的这点怀疑,在那样的眼神里只觉得残忍,觉得无地自容。 可她不看,这事儿似乎也完不了。 “你怎么了?”许是她的异样太过明显,君霖问话间抓着她的肩头想把人拉到自己更近一点的地方。 这个举动太过亲昵,昆悟眼神随即暗下,袍摆扫过门槛,往二人跟前一站,也问江近月:“阿月不舒服么?” 一个两个的紧着问,她没事也问出事来了。 江近月没做声,搭着君霖手的那边肩头往下塌去,趁他手滑开的时候往后退了一大步,瞬间与二人拉开了距离。 她方才站定,便见二人一个挑眉,一个无声笑了一下。 虽是无声胜有声。君霖斜眼看昆悟,语气不善:“笑什么?方才还说你旧伤复发,病的要死要活的,这会儿倒有精神笑话人了。” 尚未卷起的唇角因这句话凝固在了唇边。昆悟深知兔妖秉性,虽然讨厌,却不是个信口胡诌之人。 昆悟回头看了一眼束手低头的李叔,无声叹息:“阿月都知道了?” 江近月想说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可一接触到昆悟的眼神,张了张嘴,终是说不出来残忍的话,只点了点头。 “也没什么大碍,阿月不要担心。” 一句‘嗯’已到嘴边,冷不防叫人插了话,君霖被晾在一边,不耐烦道:“有完没完?废话真多,既然没事那我们走了。” 说罢,他使劲地拽起江近月的手,不由分说地拖着她走了。 江近月无可奈何,由着他的性子,待走到廊道远处,她才挣脱了君霖的手,问道:“公子为何突然发怒?” 她居然还问怎么了? 君霖真想把心中的疑虑尽数道与她听,让她牢记,可话到嘴边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要怎么说?说他看见江近月无法抵御昆悟的眼神,怕她会信了昆悟的话跟他走?怕他的性命握在了敌人手里? 这无疑是行不通的。 自江近月怀疑自己身份的那一刻起,这件事情再也回不到他说什么她便听从的时候了。 谁都做不到眼看着秘密在前,却无动于衷。 他想追查幕后黑手,江近月想知道自己的过往,他们谁都没有错。 可错就错在,阴差阳错,他的命系在了她的身上。 她又与神界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那个人又是第一仙君昆悟。 犹记得当年听到传言,厌月仙君之死与他的挚友昆悟脱不开干系时,他还曾拍手称快。 可如今一回想,经不住冷汗湿透重衫。 真是天道好轮回。 当年枉死的厌月仙君若真是眼前的江近月,那他岂不是…… 报应不爽啊! 君霖在心里默哀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对江近月说道:“现在莫问,随本公子回去。” 见他神色肃穆,江近月也不好继续追问,随他一道回了花苑。 回房后,君霖发了道令给当康兽,欲查当年传言是否属实。可道令发出去半天了,都没有收到对方回复。 当康兽是他们几个里头最能分轻重缓急之人,遇主子的事不分大小,都是即刻回复的。今次半个时辰不闻声息,简直是破天荒。 君霖预感不妙,便带着江近月出了燕府。 二人方才出燕府不久,另一边当康兽带着知春也出了江府大门。 知春不熟悉人界,又怕锦心闯祸,跟着当康兽寻了好几条街依旧不见人影,越找愈发焦急。 “都怪我,是我没看好她。” 见她一副自责到快哭的表情,当康兽安慰知春:“不是你的错。锦心的性子野,除了公子没人能束缚她。若是还找不到人,只能知会公子了。” 知春一听,惊慌失色:“不行!不能告诉公子。” “我也没有办法了。公子出门前叮嘱过我,人界并不太平。锦心又莽撞,若真有个万一,早日告知公子最好。” 知春本想劝阻,闻言好一阵沉默,不怪当康兽会这么想,这几日里锦心跟突染癔症一样,时不时咒江姑娘一句,又说什么公子会被抢走之类的疯话。 身为公子的人,理当为主,主既心系江近月,她们更该爱屋及乌。可锦心私下的表现,真是让她们几个朝夕相处的人都一言难尽。 更别提当康兽了。 他能守口如瓶,只为锦心的性命考虑,无疑是偏向她们几个的。 知春无奈叹了口气:“那我们再寻寻她吧。” ------------ 第096章 受制于人 另一头,君霖和江近月往江府的方向走,去路被堵,二人便停了下来。 一大群人围成了好几圈,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指指点点的评论几句。 也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君霖让江近月站在旁边等他,他则过去探路,见前路被堵的严实,想过去也只能等人群散开,转身欲回时听到一句“江家”便走近人群瞧一瞧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被围在最里头的男子与另一方人争得面红耳赤,周遭又尽是些看热闹的,也没一个人出来帮他说句公道话。他越想越气,竟冲着人群破口大骂。 “睁眼瞎睁眼瞎,他说的都是假的,你们怎么能不分是非黑白?若今日之事落到你们的头上,看你们还能笑得出来!” “诶!你这人好生不讲理。我们只管看我们的热闹,又没碍着你,也没插手帮过你的仇人,你凭什么这么说话?” “就是就是。忒不讲理了,这里又不是你家,还不许人看了?也难怪没人帮你,瞧瞧你这德行!” “有本事冲找你麻烦的人去啊。” “啧啧,又是一个欺软怕硬的。” “哎哟,你们快别说了。”人群里不知是谁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临江村的事还没有过去呢。” 此话一出,人群霎时安静。 气氛诡异般静止,一时间竟连众人的呼吸声都细弱不可闻。 众人怔忪片刻后,几乎是同一时间将视线聚集在那男子身上。 男子被众目睽睽盯得后颈发凉,僵立在原地片刻,忽而冲人群怒喝:“看什么!都说了不是我,跟我没有关系!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个女人。” 尽管他怒声争辩,可人们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对他的看法也没有因为他的解释改观,反而因为他提及了‘那个女人’,纷纷露出惊惧地神色来。 原先围得密不透风的人墙哗啦松散开,人人自危,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跑。 混乱间,站在路边等待的江近月都来不及唤君霖,就被撞进了人堆里。 那边男子见人们畏他如毒蛇猛兽,心中愤然,大声辩驳:“他胡说,我没有!我不是!你们,你们听我说啊……” 然而,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听他说。 人群四散奔跑,只想离这个可能是‘杀人凶手’的人远一些,免得累及自己遭池鱼之殃。 男子解释无果,气极转身,追逐先前当众造谣说他与命案有关的那人要讨个说法。那人却以为他要行凶,吓得扭头就跑。 结果一头撞到去找人的君霖身上,反倒被他震倒在地。 君霖眼看着江近月被人群冲远,想丢下男子不管,又担心他会被人群踩踏,只得上前去拉了他一把。 正待走,追人的男子已经到近前,不由分说地用力推了那人一把。 他方才扶起来的人尚未站立稳,踉跄数步,再次跌倒了。 君霖蹙眉问道:“你干什么?” “不关你的事!”男子红着眼揪住地上的男子嚷嚷,“你血口喷人!为何要冤枉我?今日若不给我个说法,死也不要你走!” “你以为本公子乐意管你们闲事?若不是他不长眼撞上来,我稀罕呢。” “公子莫走。”倒地的人懊悔不该图一时口快,这会儿才晓得怕了。担心男子发疯对自己动手,慌忙拽住君霖的袍角不让他走,“公子快拉我一把,这人是个疯子啊!” “真是麻烦。” 君霖嫌恶地轻震开男子的手,举目四望,已经看不到江近月人了。抬脚欲走,那男子竟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公子帮帮我!” “松开!”君霖挥袖扫开男子,瞬间没入人群中去了。 “江近月——” 找了一圈却不见她的踪影,君霖心急如焚,利用涟冥草的气息追踪也无果,想起听雪玉铃铛。心中虽十分不愿借用神界的东西,但还是掐诀传音过去。 叮铃铃—— 配在江近月腰间的听雪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提醒着主人有讯来。 江近月竖着耳朵听音辨别,一长二短,那是她与君霖约定好的暗号。应当是他发现自己不见了,传讯问她所在。然而她此刻有心作答,却束手无策。 因她身后那人只要见她动作慢下来,便会用顶着她后心的利器戳人。 好在君霖给她的袍子布料虽薄,胜在结实。被那人戳了半天也不见破,倒是戳得她皮肉有点疼。 就这样被胁迫着走到了更偏僻点的地方,江近月脚下的速度越发的慢了。 拖拖拉拉,磨磨唧唧。 身后那人自混乱中无声靠近她后,自始至终都是一言不发,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手居然都没抖过一下,那顶着她后心的利器就好像粘上去的一样,未偏毫厘。 好吧。 看来这个方法行不通。 此人不言不语就罢了,就连气息都是事先掩盖好的。她没办法判断其实力高低,贸然动手只怕激起此人杀意。 现下看来,她还得另想办法自救。 又行了一段路,二人渐渐远离了闹市,往荒郊的方向行进。 江近月对黄州城并不熟,也不指望君霖短时间内找到她,便强迫自己冷静应对,再伺机留些线索,以便君霖追踪。 一路上她都在分析,这擒走自己的人早有准备,其目的也不为杀她。细细想来,她没有私仇死敌,身后这人八成是公子口中的“神界尾巴”或是宿敌,抓她最可能是想威胁君霖。 可是他们似乎误会了什么,抓她威胁君霖?恐怕是竹篮打水。 转念一想,这时机好像过分赶巧了。 她今日方才察觉出一丝端倪,结果不出一个时辰,她就被抓走了。要说跟燕迟归没任何关系,她决计不信。 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真如她先前猜测的那样,是要将她变成另外一个“厌月仙君”? 可是为什么? 她这么蠢笨,为何选她? 想到这里,江近月垂眸看向缠着柳条的那只手。 忽然,她脚下一滑,“哎呦”着朝旁边歪去。 说时迟那时快,身后那人手随身动,与江近月的后心保持寸余距离的利器如影随形,大有她敢妄动随时都会捅穿她的架势。 ------------ 第097章 你莫乱来 “江近月——” 君霖逮住先前走在江近月身边的人,逼问了好几个才问出来,说看到她被一个戴帽子的人拉走了。 戴帽子的人…… 他抬头一看,大街上戴帽子的人不少,身边却没有江近月。 君霖急得满头大汗,她一定是出事了,否则绝不会不回讯息。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眼前灵光忽现,君霖看都没看清楚,伸手接住,打开一听却是当康兽焦急的声音。 “公子,锦心失踪,速归!” 锦心也丢了?! 君霖未及多思,立即回复当康兽:“速来当阳街汇合。” 一刻钟后,当康兽知春与君霖汇合。 三人相见,皆是一副焦色。 当康兽见公子神色有异,四下一看不见江近月,便问:“公子,怎么不见江姑娘?” “江近月被人带走了。” “带走了?是江姑娘的熟人么。” 君霖摇了摇头:“应当不是。” “啊?那她怎么……”当康兽忽然想起什么来,问君霖,“公子,江姑娘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久前。你问这些做什么?” 当康兽道:“锦心也是不久前,都是女子,该不会是……” 话音未落,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后,君霖突然拔腿就往燕府方向跑。 当康兽叫知春赶紧回江府,便追上君霖提醒:“公子,瞬移术!” 大地忽而风起,待风止时,君霖已经出现在昆悟的房间门口。 哐当一声响,君霖一脚踹开了昆悟的房门闯了进去。 待屋里的人抬头时,就听见君霖没头没脑的问道:“哪里有抢女人的?” 昆悟闻言愕然地警告君霖:“你莫乱来!” “错了。”君霖一急就语无伦次,“江近月被抓了!” “你说什么?阿月!”昆悟一下子站了起来,连连问道,“在哪里丢的?几时丢的?” “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 君霖被他吼了也浑不在意:“抢女人,你知道在哪里吧?” “百花阁?”昆悟稍稍冷静一想,摇头道,“不对,他们不敢。” “山头,土匪,暗楼,吃人的,神界的,这些,你快想想。” 昆悟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暗语,脸色阴沉,旋即朝门口喊道:“叫李叔过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话说一半,君霖蓦地住了嘴。 等李叔进来,昆悟问他:“李叔,江中近些时候可有民女失踪的事情发生?” “公子突然问这些做什么?” 此言一出,不消细问,定是有的。 君霖动了动唇,强忍着没出声,示意昆悟快问。 “在何地?” 李叔似有顾虑,看了君霖一眼,方才说道:“云雾山。” 话音未落,见自家公子和君公子齐齐抬脚往外走,李叔连忙问道:“公子要做什么去?那云雾山可不是普通的山匪窝,很多人进去就再没出来过,太危险了,公子你别……” …… “奉劝姑娘莫妄动!” 这人终于被江近月逼得开了腔,虽然用的是假声,但好歹是说话了。 江近月赖坐在一块石头上,揉着自己的手,对他的威胁不以为意:“我受伤了。” “在下并未碰到姑娘。” “哦?”江近月抬手碰了一下男子的大布袍,面不改色地耍无赖,“喏,碰了!” 布袍男子:“……” 静默了片刻,布袍男子再次出声催促她:“该走了。” “去哪?” “姑娘勿要白费心思了,若是此时赶路还有得休息。” “要走很远吗?” 男子从头到脚都包裹在粗布袍里面,头上的竹笠帽檐压得非常低,江近月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之所以不怕,是因为从她假装摔倒,那人下意识伸手来扶的时候,她便断定,这人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劫持她或许是迫不得已。 然而她以为迫不得已的布袍男子耐心告罄,再次冷声催促:“在下耐心有限。若姑娘还是不听劝告,在下不介意动粗。” “不必!我歇好了。”跟着君霖这段时日,江近月最大的改变就是学会了识时务。 见她终于听话,布袍男子暗暗松口气,对着有白雾的方向说:“走那边。” 彼此,昆悟和君霖已经跟着指路的老翁到了城门口。 “出城往南三十里,再穿过一片小树林便是云雾山的山脚了。” “多谢老翁。”昆悟向唯一愿意指路的老翁道谢后,正要走,又被老翁拦住了去路。 老翁许是年纪大了,半天才认出道谢的男子乃是燕迟归,联想到他要去的地方,他激动地问道:“燕公子可是去除那妖孽?” “什么妖孽?”问话的是君霖。 “唉!公子有所不知啊。”老翁叹了口气,“大家不是不晓得云雾山怎么走,不肯给公子带路实是怕被那妖孽缠上。” 君霖见多了有事就往魔界头上赖的,因此语气不怎么好:“哦?老翁为何不怕?” “我怕什么?孤家寡人一个,已是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要是能用这条老命换那祸害人的妖孽伏诛,老头子甘愿赴死!” 老翁这番话与李叔所讲出入甚大,昆悟思忖着,可能是李叔瞒了他一些事情,于是问老翁:“老翁能否告知一二。” “燕公子客气。这事儿要从十八年前说起了。” 君霖一听急了:“能否长话短说,我们赶着去救人。” “啊,救人啊,那,那可耽误不得。”老翁急人所急,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塞到昆悟手里,“这里头都是老头亲笔所记,关于云雾山的。公子照上面的去错不了。” 昆悟看了册子一眼,再次道谢:“多谢老翁,待归来便将此物归还与你。” “快走吧。”君霖一把夺过那册子,边翻边对昆悟说:“马太慢了,是御空还是……” 二人大步流星地往城外走,昆悟不知察觉到了什么,不等君霖将话说完,就打断了他:“先出去再说。” 君霖反应极快,合上册子往怀里一塞,很快,二人的身影就消失了。 黄州城三面环山林,一面临江,为抵御自然灾害和野兽的袭击,城墙筑造的比一般州府的要厚实。 等二人经过那段黑魆魆的城门洞后,已经甩掉了不知是哪一路的“尾巴”。 君霖心情郁燥。挥袖一扫,只听得轰然声响,那扇合数十名壮汉才能推动的门已经关上了。 ------------ 第098章 绝非偶然 昆悟不解道:“你关门作甚?” “挡得一时是一时。”君霖看了昆悟一眼,“这南雾山古怪的很,从山脚上去未见得会遇到江近月。我们御空,在上面会看得清楚些。” 这时的昆悟还不知南雾山的由来,单纯的觉得是为了风雅以此命名,也未做深想,便答应了。 谁知君霖藏有私心,声称坐骑不在无法升空,化身为兔由他抱着上去后,才晓得对方是为了查探有无神界的人。 昆悟有些恼怒,正欲发作之际突然神色微变,继而将兔妖护在了怀中。 君霖一心寻找江近月,因此他并未发现昆悟微变的表情,被对方遮挡得严实,也只道是对方眼不见心不烦。 而昆悟发现端倪的那一刻起,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在此刻陡然间破土。 一直以来,他把兔妖说的那些话当做是对神界的偏见。介于他对江近月有救命之恩,他后来对魔界的看法是有些许的改观。即便是这样,他也觉得自己拎得清,感激归感激,但不会忘了彼此的立场。 也正因此听到兔妖将“神界”也列为嫌疑人时,他还同之前一样没给好脸色。 可就在方才,他无意间认出了跟踪自己的那些人! 冲他们那架势,一看便知非偶然。 他亲眼所见都不止一次,可想而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阿月同这倒霉的兔妖一起遭了多少罪。 想到这些,昆悟就忆起他们初来燕府时,阿月身上的伤。 虽说当时他们瞒得严实,但他还是瞧出了些端倪,初始他不动声色,只是想证实他带来的人会否是“江近月”。或是与江近月有什么关联。 世间尘缘事,多是解释不清的。 厌月仙君的神元尚在,身体却无故消失了。这无疑是一桩再也解不开的悬案。 自古悬案的背后一定藏有隐情。 这是昆悟自己的想法,也是他执着的原因。 所幸老天不负有心人。 多年后,他见到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江近月,唯一不同的是她乃女子。 他却因此暗生欢喜。 于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刺激,无非是想唤醒她作为厌月仙君的记忆,恢复她厌月仙君的身份。若她不愿做回当初的阿月,他也有办法让她留在身边。 这是他昆悟的私心,也是燕迟归对厌月仙君深埋的情意。 可是照如今这情势看来,所有他已知的、未知的真相,或许都不是他所见所闻的那样。 就如兔妖所言,神界处心积虑,没有好人。 他们想要我们的命…… 我们究竟是指“我”还是“她”? 起初的昆悟断然不会听信兔妖的片面之词,甚至都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直到方才—— 联想到从江近月自人界现身后,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 神界除邪安民为己任。纵是兔妖遍地走,神界也不会为了一只小妖大费周章。 犹记得许多年前,神界大动干戈还是因堕仙之事丢尽了颜面。 多年后,情景重现,却是为了一只小妖? 这怎么可能! 他们到底发现了什么?想做什么? 难不成是—— 想要阿月的命吗?! 不!不会的! 厌月仙君身前功高不受禄,不论行了多少善举,从不宣扬,从不邀功。 没有契机,没有私仇,没有冲突。 究竟是为什么啊? 忽然之间一股寒意自脚底起,他情不自禁地轻颤了下,继而拢紧了衣衫。 前尘之事已随风,他们究竟为何要穷追不舍? 莫非这其中真有什么隐情? 一时之间,昆悟不敢再往下想了。 不管为了什么,他都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 立于高空之中,总会让人产生高处不胜寒的凄冷来。 昆悟心绪微乱,低头问怀里的兔妖:“看到人了吗?” 他的语气明显不对,君霖不知缘由,却警觉的很,不答反问:“有异?” 虽是问话,实乃陈述。 昆悟心惊,兔妖过分机警,若叫他嗅出一丝危险,怕是再也不会让他接近阿月了。 他平稳住内心的波动,待恢复了往日的从容。适才开口:“这云雾山与我预想不同,我担心阿月遇到危险。” 一句“担心阿月”足以撇清所有。 这一点君霖深信不疑。他道:“担心有什么用,想法子联系上她,追踪到她身在何处才是当务之急。” 闻他所言,昆悟终于想起映月来。轻叹自己关心则乱,竟把它给忘了。 眼见昆悟对着玉铃铛施法,君霖嘴唇翕动,想说他已经试过了。转念一想,自己对玉铃铛的使用方法知之甚少,也许在昆悟手里有大效用呢? 一心施法的人浑然不知旁边有个偷师的,玉白指尖轻点映月三下,只听得一声清越“叮”响,追踪令已出。 君霖有心套话,对此嗤之以鼻:“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呢,传音啊?她要是能回复,早就求救了。” 也不知昆悟在想什么,破天荒的解释了一句:“此乃追踪。不管主人应不应和,只要同在一处,便有回应。” 原来如此! 君霖又问:“雾这么大,便是有回应我们也听不到看不见,如何追踪?” “会看见的。”昆悟答非所问,降低了飞行高度,便不再理会他了。 云雾山林木茂盛,怪石嶙峋,终年大雾不散。 从山脚往上看,白雾茫茫自山林中绕行,远看神似巨型蛇类盘旋在山体上。而自山顶往下看,葱郁林木点缀白雾之中,倒有几分仙境的意思。 仙境远观有意境美,近走就十分艰难了。 江近月穿行在伸手快看不见五指的山林里,想留个记号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雾实在太大了。 她原本想趁机逃跑,但理智告诉她,若是迷失在这林子里,她只会死得更快一点。 为了契主的命,她只得暂且放弃了这个念头。 “我走不动了。” 她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下来,布袍男子也跟着停下脚步。拉开一臂距离,四下看了看,也没阻止江近月,只道:“前方有口清泉。” 江近月被迫走了一个半时辰的路,不曾喝水吃东西。此时跟她说有水喝,无疑是在诱她。 可她现在又渴又饿还脚痛,拒绝的话到了嘴巴又默默咽了下去。 她舔了下干巴巴的嘴唇,心想着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何必受罪呢。 ------------ 第099章 南雾山里 “离这里有多远?”她问。 “不远。”布袍男子望着一个方向说。 “我真的走不了太远的。” 也不需要你走太远了,布袍男子心想着。抬脚走到江近月身前一步距离,复又停下叮嘱她:“姑娘跟紧,这里并不安全。” “你怎知此地危险,常来吗?” 不等布袍男子答话,她自嘲道:“瞧我笨的,若不是常来,怎会知晓前面有清泉。” 布袍男子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江近月一眼,似有话想说。 他是发现了么? 江近月一路都装做是个不谙世事的笨姑娘。便是此刻看出这人有话要说,也只能装疯卖傻,不敢露出一丝破绽,唯恐这人识破她的小心机。 不过她显然想多了,布袍男子对这个江近月了解不深,自然识不破她的伪装。 他会露出那种表情,完全是因为她方才那句傻里傻气的问答,莫名触动了他的心。那一刻,他忽然在想,自己这般行径是否就是人常言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怎么不走了?” “你这么着急走,就不怕吗?” “怕。可是怕有什么用,你也不会因为我怕就放我走。” “……”布袍男子看了江近月半天,“走吧。” 江近月跟在后头,正惴惴不安,忽听男子轻声叹道:“错了。” “什么?” “错了。” 江近月心惊不已,什么错了?莫不是被他发现了? “姑娘比我所知的要聪明。” 布袍男子步子没停,一边替她分开藤蔓,一边为她解惑。 “姑娘腰间的玉铃铛是传讯用的吧,一路上折腾也是为了给人留记号对么?” “你……” “不承认没关系。”布袍男子语气没什么起伏,“那我来告诉你,我发现了却不揭穿你的原因。之所以说你错了,是因为我与姑娘的做法相同。”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早就知晓姑娘打算到清泉那里动手。我灵力低微,不可能不防备你。那柄利器其实也是假象。” “假象?”江近月这时才反应过来,难怪路上他并不担心自己逃跑,原来他早就…… “你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只是让姑娘暂时使不出灵力而已。” 闻言,江近月倒吸一口凉气,他什么都不做就能压制住一个人的灵力,可见其手段高明。若他不说,加之今近日她的灵力时有时无,她定然认为是自己的身体又出了问题。 不过她也没有听信男子是话贸然尝试灵力,她担心这是他的新计策。 “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何还要告诉我?等着看我笑话不好吗?” 布袍男子闻言愣住了,见她这般镇定,一句问话到嘴边临时改口:“姑娘真是胆色过人。” “不敢当!话说到这份上了,不妨直言,带来我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布袍男子倒也不瞒她,“今日会同姑娘讲那些话,只因我曾受恩于一人。但一码归一码,该说的都说了,就送姑娘到这里了,请吧。” 话音未落,她便听到潺潺流水声响在耳畔。接着,那浓到化不开的白雾层层递进式散开。 待浓雾散去,入眼是高崖之上悬清泉,湿冷的水雾随风飘到江近月的脸上,带来丝丝透肤凉意。 她抬手挡了那些水雾,回头想问布袍男子,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人呢? 什么时候不见的? 江近月原地转了一圈,只见四野白茫茫,根本看不到布袍男子的人影。 “喂!你走了吗?” 声入林中,层层散开,忽闻回音。 要命! 她最怕一个人待在这样的地方了! 若说方才她还能强装镇定,完全是因为身边还有一个人在,且那个人并不会真的伤她性命。 可现在要她一个人留在这个辨不清方向的山林中,光是想想就毛骨悚然。 “喂——你回来啊!” “他不会回来了。” “啊!是谁!”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江近月一跳,她条件反射地挥臂向声音来处,却见指尖青芒如流萤之光消散。 那应答之人也不知躲在何处,看到这一幕,噗嗤笑了一声,问她:“你在玩戏法吗?” 惊惧之下的江近月听到伶伶笑语,原本紧绷地身体倏地松动,此景原本诡异,但她因这莫名耳熟的声音而放松。 不过她也没有因此想起来。 “想不起来了?” 也不知对方藏在哪里,连江近月困惑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明明这里的光线并不好。 已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江近月便不做那无用功。她将越来越烫的听雪握在掌心,问藏起来的人:“来者何人?” “何须问,你只需用心便能知道。” “用心?听你的语气,是曾与我相熟么?” “何止。” 对方的语气随着她每多问一句而变化。却又有种欲语还休不甘心就这么告诉她答案的别扭。 “既然与我相熟,为何还这么问?” 对面静了一静:“我许久不曾出门,是真不知你的近况,你怎么了?” 江近月凝神细嗅周围的气息,倒没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难不成是自己多心了? 正想着,清泉附近忽响起窸窣足音,她立即凝目细看,只见雾气中走来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 男子身着鱼鳞色修身衣袍,手持荷花,一头墨色长发垂顺。 视线随即往上,当江近月看清他额角两侧的突起时,惊讶道:“你……” 男子见怪不怪,冲她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江近月又“你”了一声。 “嗯?有何不妥吗?” “有……”江近月明明感觉熟悉,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有什么?”男子不急不慢地走到她身边,浅淡的眼将她来来回回打量了好几遍,半晌悠然轻叹感慨:“长大了啊。” 江近月原是不习惯与人靠的太近,可这男子此刻离她仅有一步之遥,她竟然没有如以往一样退避开。 真是太奇怪了! 这不像她。 心中警醒着自己要离远一点,双脚却像生根一般半步都挪不动。 她兀自与自己做着斗争,面前的男子看后笑意越发深了。 他将手中荷花递出,歪着头说:“让我猜猜,我的月儿是爬树摔坏了脑袋,还是练法术练傻了,怎连我都不认得了?” ------------ 第100章 浮生若梦 咳!这等糗事他是怎么知晓的? 不消细说分明。男子拿起她未接的荷花敲了下她的头,轻声嗔笑:“看来我猜对了。完了,好好的姑娘变成傻姑娘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江近月在这样的舒朗的笑声里渐渐懈了警惕,她抬手摸了下脑袋,不好意思道:“我忘记了过去的事情。” 男子一怔:“忘记了过去的事情?” “嗯。” “那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是所有人。” “怎么搞的?”男子蹙眉看着她,“是受伤了么?” 江近月摇头又点头:“或许是吧。” “唉,你呀!” 男子即便是叹气,语气里也不乏对她的担忧。他抬手,原想触她额头,又怕唐突了她。连忙停住,问她:“我帮你看看可好?” 江近月不忍拒绝对方的好意,正欲点头之际,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跟她说:“眉心乃神识关口,轻易莫要人触碰。” 是谁? 这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江近月下意识去寻找说话的人,可抬眼对上的又是眼前男子关切地目光。 “月儿,是不愿意吗?” “没有,我想先……先……” 先怎么? 为何她的思绪突然间那么混乱? 江近月急了:“怎么回事?” “月儿莫急,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啊。” “我想……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什么人?”男子循循诱之,“月儿想不起来,就让我帮你吧,好吗?” 男子轻软的嗓音让人如沐春风,江近月叫这暖意融融的春风一吹,聚焦不到片刻的眸光又涣散了。 她缓慢地点头道:“好,你帮我。” 男子眼中笑意深深,结印点上江近月的眉心,口中念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旧日流萤,尽归我心。” 指尖灵气入体之际,悬挂在江近月腰间的听雪忽然爆出一阵刺眼的青芒,并伴着尖锐的叫啸声。 示警! 许是这叫啸声委实刺耳了些,江近月失焦的双眼恢复了片刻清明。 她感知到有外力侵入自己的神识,正待聚神抵抗,头突然刺痛难忍。 “啊——” 江近月一把抱住自己的头,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又一阵剧痛袭来,登时两眼一黑,生生痛晕了。 浑浑噩噩,浮浮沉沉。 也不知这样睡了多久,当江近月醒来,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小木舟上。 小木舟是飘在水面上的,除了她之外,还有一朵荷花相伴。 江近月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突然头疼晕倒在林子里了。 看情形,应是那男子救了自己。 不过那男子又去了哪里? 为何将她独自置于木舟上? “喂!小地龙。”话喊出口,江近月蓦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方才喊了什么? 小地龙? 小地龙是…… 不等她细想,脑中自发浮现出一段画面来。 一只小木舟慢悠悠地顺水飘着,舟上躺着一个小孩,小孩拿荷花挡住刺眼的阳光,架着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荡,看那样子像是快睡着了。 瞌睡正浓时,突然听到“咕咚”水响,是重物砸水的声音。 船上打瞌睡的小孩极快地转头看向落水的地方,一双浅色的眼睛盯着冒泡的水面,一动不动。 这片湖连着南雾山,因为雾气太浓的原因,基本上没有人会来这里。 小江近月是无意中发现这里的,自从学会了半吊子的法术后,她经常偷溜出来,也没被江寡妇发现。 方才练功累着了,便闭目假寐,正做着不着边际的美梦,梦到自己也有了奇遇,然后就听见落水声。 她之所以盯得那么紧,是因为她的听觉、嗅觉,相较常人要灵敏许多。 那重物入水时的声音又钝又沉,绝非飞禽,也不是游鱼。所以她分析,那应当是个宝贝。 宝贝落水的时间有点长,若不是那泡泡没断过,小江近月都准备下水去捞一捞了。 可总不上来也不是个事啊。 她想了想,捡起那朵荷花,手上灌力一丢,砸向了那物落水的地方。 正泡在水里好不惬意的某人,头上忽疼,他劈手抓过一看,竟是朵荷花! 荷花浮力不小,断不会沉入水中,更不会砸得他头疼,一定是有人! 这么想着,他抓着凶器荷花冲上水面,怒气冲冲地大喊:“是谁?” “哟!居然会说话,快让我瞧瞧,究竟是什么宝贝。” 声称要看宝贝的人嗓音青涩,显见是个十来岁的皮猴。 小男孩皱着眉,与他所认为的皮猴四目相对,细看之下才知所谓的皮猴竟是一副村里孩子的扮相。 粗布衣裳,马尾辫。身上还挂着半吊子的法咒。 “就是你砸的我?” 小江近月眨眨眼睛,看见他鬓发边突起的角,惊奇地问:“你头上的是角吗?” 小男孩一听,顾不得找皮猴子算账了,举起湿淋淋的袖子盖住头角,懊恼不已。 “你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啊。”小江近月指着他欲盖弥彰的手,“我已经看见了,你盖住也没用的。” “你!” 小男孩是个傲娇的脾气,叫人当面戳穿了,脸上挂不住,就威胁人家:“我也看见你了。” “嗯?我不就在这里么,你看不见才叫奇怪吧?” “哼!少见多怪。”小男孩撇嘴道,“灵力高的人会辨障眼法,你不懂。” “原来如此。”小江近月正是求学心切的时候,连忙向他讨教,“那请问你方才说‘也看见我了’是什么意思啊?” 一想到每次练功都被嘲笑,小男孩对这句‘请教’十分受用。 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说:“你在练‘幻身封印术’对不对?这是最简单最容易入门的法术了。你是初学吗?” 小江近月哪听得懂这些,就她拿柴禾换回来的那本书上的字都没认全呢。 哪会知道是什么术。 不过她一向虚心向学,有人愿意教她,她高兴都来不及呢。 她不好意思说自己不认字,便依他的话说:“是初学,不懂的太多了。” “难怪。” “难怪什么?” “我一眼便看透了,你是女孩子嘛。” “啥?一眼就看透了?”小江近月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可是苦练了好几个月,还找人试过,都没叫人家识破她是女孩子。 这小屁孩儿,竟然一眼看穿了? ------------ 第101章 契定终身 这么厉害,看来这家伙是个高人咯? 小江近月问道:“你也会法术吗?那你岂不是很厉害?” “那当然!” “哇!那太好了。”小江近月欢喜地趴在船舷上朝小男孩招手,“你快上来。” 小男孩警惕道:“干什么?” “你别怕,我只是想看看你。” “看我?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对方连珠炮似的问题好像问住了小江近月,她想了一下,说:“我想学法术。” 小男孩不为所动:“你想学法术跟我有什么关系?不去。” “你别走,听我说……”小江近月急了,“我想让你教我法术。要不你先上来,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好不好啊?” “让我教你?”小男孩本来不想搭理她了,一听有意思,下巴微抬,“想让我教你啊,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 “但是……” “什么?” “你得先拜我为师,给我……给我……”小男孩一时想不起来书卷中记载人界拜师的流程了。 他抬手摸了摸下巴,一副少年老成的做派,大袖一挥,对小江近月道:“等我想起来正式拜师需要什么再说。不过我教你之前,须得收点利息。” “啊!”小江近月一听还要收钱,小脸皱成一团,苦兮兮地道,“我没钱。你能不能收点别的啊?我会干活儿,会干好多好多的活。” “谁要收你钱了。”小男孩道,“看你这身打扮也知你掏不出分文。我说的利息是指别的,用我们魔……我们那里的话说,叫做‘烙契’。” 印象中,只有犯了错的人会被烙印。小江近月担忧地问:“何为烙契?会疼吗?” “不疼。是一种契约法术而已。”说话间,小男孩渡水到小舟边,审视地扫了对方一眼,“你可想好了,一旦被我烙契,一生都是我的人了,可没有反悔的余地。” 小江近月此时根本不懂“契约”“一生都是我的人”这些模糊的东西,会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 她只知道,只要自己有本事了,就再不用任人宰割,还能帮助弱小。 在她眼里这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十捆柴禾换一本书要划算得多。 比长大被迫嫁给别人要开心得多。 就算一生都是他仆人,也比在村中蹉跎岁月要强。 她仿佛看到不久的将来,自己仙术大成,于九天碧水间来去如风的潇洒模样。 那才是她憧憬的未来。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绝不反悔!” 小男孩之所以开这个苛刻的条件,不过是想挫挫她异想天开的念头。 凡人升仙,不亚于登天! 他不忍心打击对方的一腔热忱,谁知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这下倒叫他难办了。 以他的身份如何能收一个凡人? 况且他还没到可以行烙契术的年纪,虽然对这个法术他早就驾轻就熟,可…… 小男孩左右为难,见对方巴巴地等着,他想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奈何自尊心作祟,让他张不开那个口。 犹豫片刻,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复问一遍:“你真的真的要想清楚。若我结契术落下,便是黄泉无路,有来无回了。” “想清楚了。”小江近月坚定地道。为表决心,她连忙竖起细白的手掌,要指天发誓。 “慢着!发誓什么的就不必了。”小男孩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 “可以开始了。”小江近月迫不及待。 “好。” 话音未落,只见得小男孩掌中结印,手将拍上去的时候又蓦地停顿。不知他在担心什么,又询问了一遍。 “我说得那些你真的听懂了吗?” 回答他的——是小江近月毫不犹豫地以掌相击。 小男孩:“……” 莹莹流光转,钻进小江近月的掌心里,须臾便没入骨血与肌肤融为一体。 “好了。”小男孩撤回自己的手,也不知结契术出没出错。有心想看对方的掌心,又怕叫她看出端倪来,便一脸高深的问道,“还不知你姓甚名谁。” “江近月。” “江近月,江河日下的江么?” “临江微雨,月满人间。”小江近月认真地道,“我的名取自其中。” “这么听来还不错。不过为什么叫‘近月’?而不是‘微月’?” “……”江近月无言片刻,小声嘟哝:“满月有团圆之意,近月更贴切。” “哦。” “你呢?” “什么?” “你叫什么?”小江近月边问边伸手去拉依旧泡在水里的小男孩。 “我啊。”他趁机瞟了那手一眼,打消了腾空而起的念头,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借力往小舟上爬去。 浑身湿漉漉的人刚爬出水面,还未完全平衡住身子,就被用力过猛的小江近月拽得滚进了小舟里。 “哎呀!你没事吧?” 小男孩显然是没想到这样也能跌跤,再一瞧自己狼狈的模样,嘴角抽了一下。 简直丢脸,不忍直视。 他连忙翻身而起,正欲整平衣衫,就见本要帮忙的小江近月举着手,双目盯着自己的胸口问:“那是什么?” 小男孩不明所以,低头看去,心口那处一片鳞甲散着珠玉般温润的光泽。 遭了! 它怎么出来了! 小男孩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抬手拉扯已经散开的衣服。 “没什么,你转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小江近月在那衣服盖住鳞甲之前,手臂极快地前伸,一指戳了上去…… 刹那间,云动风起,小木舟剧烈地颠簸了几下,画面就此中断。 江近月一手扶住船舷,一手按着额头,于短暂的眩晕过后睁开了双眼。 还是小木舟,还是这片湖。 舟中不见头有角的小男孩。 是幻觉吗? 若是,那她方才看到的是谁的内心? 若不是,那她为何会看到这些? 正百思不得其解,忽闻身后有踏水声响起。 她猛地转过身去,就见碧水云天之间,有一人自远处来,初时是个稚子模样,往前数步,身子如同抽芽一般,拔高了些许。再行几步,嫩芽舒张,肩背开阔,身形修长。 待到更近一点的距离,江近月终于看清了来者,也明白了他用变戏法式的方式出现,是为了表明自己身份。 江近月不停地扫量着眼前的男子,犹疑道:“你是……小地龙?” ------------ 第102章 知我过往 南雾山中出现的男子与方才画面中的小男孩音容笑貌近八分像,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这双眼睛。 江近月灵力暂失,已然分不清此乃幻境还是像前日夜里一样,误入了别人的梦境。 故而有此一问。 男子依旧在笑,依然是荷花敲对方的头,再行上前来,趴在船舷上,仰头问她:“还是想不起来我是谁吗?” 湖上光线好,江近月的目光像是不经意间落到男子白净的手背上,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的经络,淡粉色的指甲,还有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边的小皱褶。 她微微松了口气。幻境之中看到的人物,外形上不会细致清晰,普通的精怪即便幻化成人形,也会出现细节上的疏漏,只要稍加用心便能区分。 而真正厉害的妖魔是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用功的事情上。 所以说眼前这位应该是个活人咯? 可是一个大活人为何要躲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久不见对方回应,男子也不着急,看着眼前的人,思绪飘离。 犹记得初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纯真善良的小姑娘,路遇受伤的他,也是如今日这般垂眼打量着自己。 那眼神他至今记得清楚,小小的人儿明明怕的脸都白了,看到他受伤流血,又不忍心,便咬着牙,抖着手给他包扎好了伤口。 她是良善的。 在他伤重无法动弹的那些日子里,她三不五时的给他送吃的,还亲自采草药帮他敷伤口。 若没有她的精心照料,她的良药,只怕他早已经魂归地府。 这是自他出生之日起,除了他的阿娘,再也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的温暖,这样关顾过他的死活。 那时他就在想,等他好了,只要她不嫌弃,他愿意陪在她身边,追随她。 后来,他伤愈了,去临江村寻她,才知她被江寡妇卖掉了。 于是那些年里,他四处寻觅,而她就像一滴水汇入江海从此无踪。 多年后,他与她重逢与江水之上,没想到再见时,竟是…… 一想到她那时的模样,乔白的心一阵阵抽痛,怕被她看出端倪,也怕眼前这一幕如镜花水月般眨眼消失,他突然有些烦躁。 “月儿是害怕我别有用心吗?” 害怕倒不至于,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前这个人,面前这一切,于她而言全是陌生的。 若非这个人没有一丝的恶意,想必场面就不是现在这么平和。 “我……还是想不起来。” “月儿是因为想不起来才苦恼么?”乔白抬手以袖遮头,再拿开,“那这样呢?” “角!你……你是……” “我是谁?月儿当真认出我了么?” 嗯?他明明希望自己认出他,可为何又要这么问? 心中疑惑丛生,但江近月没有表露,她道:“小地龙嘛。我虽然记不得从前的事情,但也不是一丁点都不记得。况且你的角很特别。”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真假难辨。 “是吗?那为何月儿第一眼没能认出我来?”乔白失落道。 “唔……可能是因为你长大了,一时没认出来。”江近月道,“哦对了,我方才看到的那些画面是怎么回事啊?” 闻此言,乔白迟疑道:“那个啊,说来话就长了。” “是不方便说吗?”江近月遗憾道,“难得还有知我过往的人,本以为能从你口中了解一二,既然你不想说……” “没有不想说。”乔白明知她是在套自己的话,但就是不忍看到她失望。 “那你……” “天快黑了,傍晚风大,你容易惊风着凉。不若先我去府中安顿下来,再容我慢慢说与你听可好?” 慢慢说是可行! 但要跟着不明身份的人回去,风险是不是有点大? 原想着与此人套近乎,弄明白他为何要把自己带来这里。眼下看来,这个人虽无恶意,但也摆明了不想让她走。江近月一时难以抉择,是该困顿于此,还是跟他回府。 正踌躇难决时,余光瞥见一抹温润的光泽晃过。 那是什么? 江近月追着光泽的来源看去——一片泛着珠玉色泽的鳞甲! 鳞甲! 那个小男孩! “你怎么有……你是……是那个……” “被你救了的人。”乔白轻声叹息,拢了拢微敞开的衣襟,“你记得小地龙这个名字,却忘记了我这个人。” 其实我连这个名字也不记得。 对方像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你看到的那些,是你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 “嗯。” 小舟摇晃了一下,浑身淌水的乔白上来坐到江近月的对面,低头整理湿透的衣衫,不好意思的道:“失礼了。” 傍晚的风吹在身上冰凉透肤,江近月有些冷,瞥见对方湿淋淋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寒战。 对方极是敏锐,连忙问:“很冷吗?南雾山里的气候变化大,月儿穿得单薄,还是随我回府可好?” 好不好的,她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江近月很好奇:“这南雾山中竟然还有人家?” 见她没有反对,乔白以灵力催动小木舟后,手指着一处山头道:“那里,原来住着好几户人家。” “原来?”不知怎的,江近月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悲伤。 “对。” “那……现在呢?” “没了。” “没了?是搬走的意思么?” 话才说出口,江近月就后悔了。 没了,在某种时候代表着消亡。 若是正常搬迁,谁会用上“没了”这么不吉利的词? “抱歉,我说错话了。” “无碍。”乔白看着她,眼底蕴着谁也看不懂的情绪,“要说错,那也是我的错。” 闻言,江近月想安慰他,张了张嘴,却无从说起。 话题是她带起来的,可她却一句都接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这个人,这个地方,曾经发生过怎样的故事。 也不知他执意要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此刻她也不想问,因为她发现,不管对方处于什么样的状态,都会因为她的关怀而安宁。 会让一个人的心因为自己安宁下来,那得是对对方拥有怎样的信任啊? 换言之,这个人对自己很信任。 信任这种东西,从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交心不易,知己难求。 她敢说,她没看错。 可他凭什么? ------------ 第103章 知恩图报 凭什么这么信任她? 就因为她救过他? 可人是会变的。 “想不通是么?” 她何止是想不通啊,简直不敢相信。 “其实没那么难理解。若你记得当年事,知我当时处境,我想,你也会和我今日选择一样。” “什么选择?” “报恩。” 江近月一方面怕冒领了别人的功劳,一方面暗示着男子:“既然当时愿意救你,应该没想过要你报恩吧。” “是啊,你当时的确是这么说的。”乔白笑了一下,“你看,你还是记得一些事。” 似乎不管她说了什么,男子都能答得上来。江近月心想着:这个人若真的知道她过去的事,那他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临江村的呢? 哪怕她记起了一些零碎片段,可根本凑不齐当年事。 若他知,很多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这时船已至岸边,轻晃了几下,不等停稳,乔白起身先行上了岸,而后递出自己包覆严实的手臂,对江近月说:“到了,月儿当心脚下。” 江近月收回神思,只看了一眼,便把手搭了上去,借力下了小舟。 她下来后,没有初来乍到的不熟悉和新鲜感,而是信步向前行。待走远了,才发觉那人没有跟上来,复又停下来问:“你怎么不走啊?” 乔白这才回神。 “没……没怎么。”乔白追上她后,不经意地问:“月儿还记得这里吗?” 江近月本想说不记得,可见他很有跟她追忆往昔的意思,便顺着他的话说:“你说与我听。” “就是在这里,你救了受伤的我。” “这座桥吗?” “对啊。记得吗?乔白这个名字,也是因此而来。” “为何是乔白啊?”江近月不明白,就算她那时候小不懂事,也不会起这么个名字吧。 因为你是在桥上发现的我,因为我通身雪白。乔白在心里说道。 如今物是人已非,故人相见,却再难轻露本颜。 “嗯?” 乔白涩然道:“那个……说出来怕吓到你。” “一个名字也会吓到人么?” “名字不会吓到人,只是取名字的人胆子有点小而已。” “是吗?”江近月可不信他说的,分明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却做了同小时候一样的选择——抬脚往桥上走去。 “能到这种地方来的孩子,敢救受伤的你,依我看,她胆子一点都不小。” 乔白落后一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圈蓦地红了。 “嗯,月儿说的是,她很勇敢。” 小小年纪,为了修炼,一个人跑到无人敢来的南雾山。 小小年纪,为了救他,取血炼药。 小小年纪,为了报恩,任母买卖。 小小年纪,受尽磨难,生死擦肩。 两番红尘中相遇,终是故人相见不相识。 悔矣!疼矣! 他曾那么努力的想为她做些什么。 最终什么都没做成。 哎! 万千言语终化作一声轻叹,随风穿山入林,将无尽心思埋藏。 沉默了一阵,乔白还是忍不住问江近月:“月儿当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不记得其中的‘一些’?” “真的不记得。不过你说的‘一些’是指?” 思及她看到的那些画面,绝不是她自己想起来的,应当是乔白给她看的。 “你的记忆很混乱。”乔白说。 混乱么?可是她隐约记得谁说过,是因为受伤所致。 她本就没有小时候的记忆,唯一记起来的一次,还是因为去临江村受了惊吓。 何来混乱一说? 江近月不解其意。 乔白知道光凭他的片面之词,不足以取信于她。 毕竟她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了。 他频频抬头看天色,有些急切:“天快黑了,外头冷,我们先回家吧。” 这人执着于让她跟他回去,好似只有这样才会安心。 这种感觉就像指间抓不住的流沙,越想用力就越是无力。 她懂这种感觉。 为了稳住他,江近月笑言:“都到门口了,还怕我迷路啊?瞧你急得。” 她说对了,乔白的确很急。 南雾山中有他布下的多重结界,就在清泉附近,那是第一道关卡。 寻常的人根本识不破,哪怕误打误撞找到了结界点,也没那个能力破开。 然而——此刻停在结界边缘的根本不是寻常人。 昆悟带着君霖追踪到清泉附近,就被结界拦住了进山的路。 向来自负的君霖抱着手臂在结界附近来回踱步。半晌,他嘟哝一句:“不得不说,此人的结界术已至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地步。” 寻常时候可听不到他夸人,便是有幸听到,也都是一副微讽的口吻。 昆悟转了一下半天没动过的眼睛,算是对兔妖的无声认可。 “用不着你认同本公子。”君霖指指连晃都没晃一下的结界,嘲讽道,“你不是说有办法吗?” “在下不才,只懂击毁。” 昆悟不着痕迹地将了他一军! 论逞口舌之能,他自认不是兔妖的对手,但要用一句话击败对方,他少逢对手。 君霖果然被他这句话给呛住了。 他算是明白了,这厮的君子风度全都是装给江近月看的吧? 眼下她不在这里,就原形毕露,打算报私仇了。 神界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神界固然没有好东西,魔界也一样没有好东西!” “呵!好一句指桑骂槐!”君霖转面向昆悟,“挺能装啊,这句话憋在心里多久了?” “从你上马车的那一刻起。” “哟!真是委屈你了。怎么着,这个节骨眼上玩翻脸,是打算秋后算账,还是想趁机神不知鬼不觉地灭了本公子?” 昆悟不为所动,冷声冷气地:“就你懂拿她来钳制我,不许我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闻言,君霖愕然地看了他半晌,难以置信地问:“你……这是拿江近月来威胁我?” “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 他自身受伤问题不大,可要是江近月受伤了,那支撑着他的灵气就会消失,灵气一旦消失,他就不能维持人形,也无法掩盖自身的气息。 到那时,只怕不等那群尾巴找上门来,眼前的昆悟也会一剑送他归鸿蒙。 死不可怕,可他不想死的时候还要背负着不白之冤。 那样他死都不会瞑目。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昆悟一时的气话,还是他真的察觉出他和江近月之间微妙的牵连? ------------ 第105章 你好天真 君霖不想赌,尤其在这个时候。 但若昆悟真要算计他,大不了豁出去陪他玩一玩! “所以呢?你要与本公子在这个地方一决生死,然后让活下来的那个半死不活地去救江近月?” 昆悟只是想压压他嚣张的气焰,叫他以后少在江近月面前一副主人的姿态自居,也没有真的打算跟他动手。 毕竟,伤了他,江近月也会受伤。 不过心里想的是一码事,要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昆悟警告他道:“若你死性不改,我不介意这么做。” 他的威胁换来的却是对方的嗤之以鼻。 “嘁!”君霖不以为意,“仙君好大的神威啊,真当本公子怕你吗?拿江近月威胁本公子,你是什么时候瞎的?” “真的不在意吗?那好,解约吧,条件随你开。” 想解契?没门! “不可能!” “人妖殊途,道不同难为谋。”昆悟诚挚地看着对方,“过分执着对你并没有好处。你抓着阿月不放,所求为何,我已猜得七八分。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要的可以向我提,我帮你。” “你帮我?你帮我?哈哈哈……” 此话一出,君霖如同听见天大的笑话一般,纵声大笑,音色却极冷。 “好一个人妖殊途,道不同难为谋。” 他半身近结界,半身隐白雾。明俊的脸庞都似裹上了一层浓厚的雾,叫人看不真切。 他就这么看着昆悟:“你好天真啊。” “兔妖!” 不知何故,这句话似乎特别能触动他的怒火。 昆悟咬了咬牙,凝神片刻,再做承诺:“君子一诺千金。燕某保证,只要你与阿月解约……” “好啊。” 昆悟一怔:“什么?” “我说‘好啊’。” “你怎么……”昆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试探道,“你想好了?条件是什么?” 他总觉得有诈。 兔妖从来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陡然间松开的这么爽快,莫不是想到更损的招? “你的条件是什么?” 相比他的谨慎,君霖反而无所谓,他懒洋洋地靠在结界上,很随意的问:“什么条件都能开?” 那模样,哪有一点谈正事的态度。 知兔妖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人,昆悟也就更加的谨慎。 “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不伤天害理,不残害无辜。” “就这些?” 昆悟正待应答,忽然觉得不对劲,明明是他起的头,怎么感觉总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你想好了就说。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那也得搞清楚你为何非要在这个时候提条件吧?”君霖抬手敲了敲身后的结界,“这里面的该不是与你相熟之人吧?否则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胡扯!便是我脱离了神界,也断不会与妖孽同流合污。” “哦,不是针对江近月,那就是针对本公子咯?” 听他一番东拉西扯,昆悟终于失去了耐心:“兔妖,你到底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心里不清楚吗?”君霖朝上空抬抬下巴,“上面的那些人都是跟着你来的,这里面关着的是江近月,你却一点都不着急,反而在此与本公子谈条件。说你不是别有用心,怕是只有傻子才会信。” 闻言,昆悟的神情有一瞬的迟疑,他真没想过那么多。经他这么一说,自己显然被有心人利用了,而兔妖会想当然,委实不怪他。 想当年,他与阿月之间的误会,也是因为这些莫名其妙地误会越累积累深,从积水小洼变成汪洋大海。 与他而言,解释是最无力的补救方法,他不想用,轻易也不愿意用。 可眼下,他不得不去做最不愿意的一件事——退让。 退而求其次。 只要兔妖同意解约,他愿意为了阿月丢开所谓的尊严和脸面。 在这里他担心被暗害,那便换个地方。 “没有别有用心。”他道,“我是真心诚意地希望你能与阿月解约。她并不适合做你的随从。若你觉得在这里解约不妥,地方由你选。” 君霖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反驳道:“本公子何时拿她当过随从了?她自跟着本公子不知过的多逍遥快活。” 昆悟叫他那句“逍遥快活”给噎了一下,成功被带偏了话题。 他半晌才道:“诚然,她跟着你是没受过什么苦,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什么长短的,废话那么多。”君霖套了半天话,没套到重点,语气渐渐地浮躁,“到底还要不要救人了?” “自然要救。” “那还磨蹭什么?”君霖转头看着结界,“看着挺结实的,但不是全无办法。姓燕的你到底行不行?给句准话。” 昆悟并无太大的把握,闻言,立即顺着他的话说:“给句准话其实不难。” 意有所指的很明显了。 可某人装起憨憨来,连江傻子都要自叹不如。 “行,本公子懂了。”君霖甩给他一个混不吝地笑脸,“男人嘛,面皮要紧。我自召人来破结界便是。” “不必了。”昆悟闻声色变,制止道。 “又能破了?” “尽力一试。” 话落,他上前几步,一边回想咒诀,一边结印。 但见青白两色光芒自他掌中游离,瞬变成两柄锋芒利剑,轰然插入结界的薄弱点。 一招落,结界如琉璃瓦碎,裂纹丛生。 君霖眼前一亮,退至昆悟身后,凝力欲祝他一臂之力,却听昆悟道:“你莫妄动。此结界非灵力强弱能破解。” 结界术是魔界的弱项,他不精通,自然不好插手。 第二击落下,不知从何处传来低沉地轰鸣声。 结界跟着晃了几晃,坚实的透明罩子肉眼可见的薄了一层。 这一击落下时,君霖看清楚了。 有关窍。 靠的的确不是灵力,而是咒诀和结的印。 不过端看那招式,并不像是神界会修的咒诀。 君霖有疑。姓燕的为什么非要拖到这个时候才动手? 再看他方才念咒诀时的神情,好像是边想边试,并非牢记于心。 难不成—— 轰—— 沉闷地撞击声响自青白利剑拉开的一道竖行口子传出。 本以为结界撕开后,会伴着袭人的气浪。 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结界内里除却一弯清泉外,一望无际地白雾遍铺四野。 远远看去,白雾穿林而过,目光所及,竟像是一条巨型蛇类。 ------------ 第106章 蛟龙属也 君霖挥袖驱扇浓雾,视线落于雾状蛇头的地方,说:“怎么像条小蚯蚓?” “那不是蚯蚓。” “哦,本公子想想,用人界的话说,是叫地龙?” “蛟,龙属,无角曰蛟。拥有龙族血脉,能兴云雨,是朝龙的一种。”昆悟盯着那凸起的双角,疑惑不解,“奇怪,既是蛟,何以有角?” “不是所有的蛟都是蛟,也有可能传自父母的血脉,不足为奇。”君霖本是信口一说,须臾又惊讶道,“你没看错吧?若真是蛟,那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昆悟好奇于对方的语气,一眼看过去,心猛地一沉! 糟糕!不会是—— 四目相对,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个传闻来。 相传数百年前,朝龙飞升失败,于九天之上坠于一深山湖中,得蛟族女子相救。二人日久生情,又因情生恨,乃至朝龙飞升后恨意难平,冒着引雷劫的风险,封印了那座山。 自此后,那座山中迷雾深浓至睁眼不见五指。 又传,封印不久后的一日,山中传出撕心裂肺地哀嚎、痛哭。 不久,苍雷滚滚,间夹着一声微弱的龙吟响彻黄州府某座山上空。 再之后,形形色色的人分沓而至黄州府地,言称山中有灵兽,结伴去捉之。 然而,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 再再之后,灵兽演变成吃人的妖怪,深山之一的南雾山从此人迹罕至。 前一段记载于神魔史记,后一段流传于市井,撰写书册。 自传闻起,知内情的人从不多言多事,不知内情的人却刻意夸大其词。 终其目的,无非是为一己私欲。 昆悟原本一心向着人界的,可这回,也有些气恼他们的无知、贪婪。 据当年阿月实地走访后,告诉他的实情与书中所言全然相左。 他记得清楚,阿月回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央求他助力,再行给那座山布一道结界。 当时他还问过为什么要那么做。 阿月说:“朝龙并非因爱生恨。他那么做其实是为了护蛟女。” 仅仅是一句话,昆悟就同意了。 只是这件事情,也和前几次一样,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被他一再搁置。乃至到最后,完全被他忘却在了不知是哪一日的晨昏。 因此,他不知那座山是南雾山,更不知,此地乃是朝龙为蛟女挑选的庇护所。 而两个一无所知的人,竟然摧毁了为他们阻挡凡尘风雨的屏障。 待两人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想要补救,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了。 后人之力,远不及当年的人。 “那个传闻不会是真的吧?” “什么传闻?” “你不知道吗?相传破朝龙结界的代价,是留下自身最珍惜的东西,以示对他的不敬。” “没有。”昆悟没有看过神界史记,也不信没有根据的传说,“传闻不可信。朝龙乃神兽。” 他言下之意,这种说法是对朝龙的亵渎。 “还能修补吗?” 昆悟摇了摇头:“朝龙之力,神帝都不及他十分之一。如何补?” “是吗?我看你也没怎么费力就破开了。” 他那是…… 一语点醒梦中人。 方才破结界的法子是阿月教他的,照理说,朝龙的力量后世少有人能及,以阿月当年的修为,连他都打不过,就更不可能破得开朝龙结界了。 除非——当年她来过这里,还布下了结界? 若是,那他方才破开的结界就有可能是她布下的。 不过,他从踏入这里就感应不到她的气息存在。那么这个假设应当不成立。 而且她也没有那么强悍的力量支撑。就算有,这么多年过去了,结界也只会越来越薄弱。 可他方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撕开一道口子。 仅凭这一点,是巅峰时期的厌月仙君都办不到的。 所以昆悟想不通,心知这件事情不对,却又理不出不对的地方在哪里。 他百思不得其解,愁肠百结。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乃至一个微妙的表情都尽数落入君霖眼里。 此地有蛟龙? 结界有问题? 还是江近月不在这山里? 亦或是他和江近月于南雾山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 君霖一连猜测了数个可能性,最终还是掐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俗话说,苍穹之日不可看,世间人心不可猜。 他既然选择相信江近月,就不该对她妄加揣测,这是对她的不尊重。 有什么事情是问一问不能解决的?干嘛非要伤脑筋。 行动派君大爷向来只关顾自己的心情,于是又问昆悟:“那你倒是说说看,修不修?不修就继续前进。江近月还在里面与蛟为伴,她会害怕的。” 昆悟瞬间从思考中抽离,一句“你太小瞧她了”,话到嘴边,强行忍住了。 曾经的阿月是什么样子,他私心里不想让兔妖知道;如今的阿月是什么样子,他并不是十分了解,怕太武断会让自己没有退路。 至于修补结界…… “修补普通的结界短则一日夜,长则三五日。朝龙结界非比寻常,若是现在修补,至少要五到七日的时间。若不修补,又不知会造成什么影响。” “那容易,你把破口加固一下,暂且顶一顶。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再想办法。” 倒也是个办法。 昆悟点点头,留君霖在原地,自行原路返回,去修补那道口子。 他离开不久,山风大起,温度骤降。 雾气本就浓稠到不辨一步开外的事物,再经凉意透骨的山风一吹,越发深重。 怎么又起雾了? 江近月踏入山府门的时候,余光瞥见雾气自乔白身后层层递荡,向湖的另一边漫游。 此景做梦都难见到。 她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驻足于原地,视线追逐着白雾向湖的另一头。 乔白察觉了,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冲她莞尔一笑道:“我教过你的。” 他不再说“你还记得吗”这句话,显然是知晓问了也是白问。 江近月看了半天,依旧是那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她说记得吧,又一点印象都没有。 说不记得吧,又有些模糊的熟悉。 就像隔着层层纱帘看美人,总有种想撩开一看庐山真面目的迫切。 而乔白给她的感觉,就是投进纱帘缝隙的一束光,朦胧而不真切。 ------------ 第107章 像一场梦 像一场梦。 只有在梦里,她才会拥有美好的时光,和愿意陪她疯陪她玩耍的伙伴。 她有时候会想,小时候的她或许也是一个机灵可爱的小娃娃吧?也曾得老天眷顾过,不然怎么总有奇遇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虽然不知乔白的真实身份,但联想到自己的奇特“体质”,她心里倒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你是怎么做到的?”江近月问。 他说教过她,那这么美的法术,她怎么都不该忘记。 “很容易的,你过来。”乔白朝她招手。 江近月便过去了。 “这是障眼法吗?”不知怎的,她心有所念,没留神就问了出来。 问完就后悔了。 这么蠢的问题,她居然也问得出来,真是猪脑子! 江近月懊恼着,飞快地偷瞟一眼,见对方并没有要笑她的意思,适才松了口气。 乔白面对江近月时,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很真诚的那种。即便她问了这么无知的问题。 他道:“是也不是。障眼法障的是凡人的眼。法术则是通过某种媒介达成自己想要的效果,比如这个。” 说着,他抬手示范结印,从简单到繁琐,细心地教着江近月。 一遍、两遍、三遍。 那个声称自己蠢笨的姑娘,认真地演练了三遍后,便听到乔白说:“好了,可以了。” “可以了?你确定吗?” “当然确定啊,这可是我的独门绝技。”乔白说话间,不经意地调整过江近月歪了的手势,鼓励她,“试试看?” 江近月是个极度缺乏自信的人,哪怕知晓自己能做好,可终究是鼓不起勇于去尝试。 她手上明明结着印,只要放手便可见到漫天雪雾逐浪去,偏偏就是不敢。 乔白看出了她的犹豫,温言鼓励:“月儿,试试吧。” 只要一试,我便可知你还是不是那个你。 “试试吧,失败了大不了重头再来。” 就像当年你试药时一样。 “失败了大不了重头再调配一份。乔白,不打紧的,你要相信你自己。” 应是雪雾逐浪太好看了,江近月觉得不学实在太可惜,硬着头皮说:“那我,试试?” “好。”乔白应答的爽快。退后几步,给她让地方。 “月儿来这里,这个位置最佳。” 江近月依言站到他让出来的位置,举目四望,远山近水,湖呈展开的扇子形态向四面无限延伸。而数座山峰无缝相连,唯独她正前方这座山头是凹进去的,乍一看,像谁家敞开的大门。 看着看着,她隐约觉得不对劲。 可她又说不上来。 算了,管它那么多。 江近月甩了甩头,摒除杂念,再行抬手结印。但见青芒如惊鸿,戏水般流入湖中,步调悠悠行过一段后,猛地加速,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蹿过石桥,钻过小舟,而后奔涌向前方。 应是她操之过急,雪雾刚刚漫起,顷刻凝冻成霜雪,落于湖面上,化作一面透明的琉璃盖子。 见状,江近月短促地“啊”了一声,慌忙收势。 “乔白,怎么办?” “啊!这……”乔白也是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亦是不知该如何让它停下来。又怕打击到她的自尊心,便安慰她,“不要紧的,且看看这冰会蔓延到何处再说。” “会不会出问题啊?”江近月看见被冻住的游鱼,很是担心。 “我……是不是闯祸了?” “在这里闯了祸也不怕。”乔白笑着说,“人间有四季,春夏秋冬。山中一日就有三季,唯独不见冬雪,今次可是我第一回见到雪。还要多谢月儿。” “这算哪门子的雪啊!你就别安慰我了。”江近月沮丧地指着被冻住的游鱼,“你看,那眼珠子瞪得,像不像死不瞑目?” 闻言,乔白竟还好奇地看了那死不瞑目的游鱼一眼,先是一愣,然后闷着嗓子笑了几声。 “你笑什么?” 乔白想说你这词用的不对,但知晓这人表面上无所谓,心里很在意,便道:“我笑月儿眼神不好。” “嗯?” “你瞧!那鱼还没有死,何来死不瞑目一说。” “没死吗?”江近月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果见那游鱼的嘴巴还在一开一合。只是动作缓慢的很。 “也快了吧。” 江近月叹口气,望着已经覆盖住湖面的坚冰,又问乔白,“乔白,这个法术真的不能撤回吗?” 乔白摇了摇头,阿娘只教过他怎么布这个结界,却没有教过他怎么撤去。 这许多年里,除却那次,他再也能出过南雾山。 没有人陪的苦闷日子里,他就不停地练啊练,直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蛟龙也能兴云雨,凝冰对他而言,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但他从不尝试。 江近月嘟哝着:“怎么可能嘛。哪有施术者不懂解的?” “有啊。” “谁?” “你!” “我?”江近月略显吃惊,指着自己确认,“我?” “对。”乔白还是在笑,不过这次的笑容很有打趣的意味。 “也不知是谁,练了半吊子的‘幻身封印术’就敢往自己身上用。” 好熟悉的一句话。 江近月有些困惑自己近日的记性怎么越发不好,又很想知道结果如何。 “然后呢?” “然后啊,此术将成不成的。倒是障了凡人的眼。被那个……”乔白忽然停顿了一下,见江近月没什么反应,又接着说,“被我发现了。” “啊?被你发现了?” “是啊。” 江近月“哦”了一声:“你是水里的那个小男孩?我是那个砸你的小姑娘,被你看穿了障眼法,要你教我。是这样没错吧?” “是这样没错,不过……” “不过什么?” “你看见的那些都是我的记忆。” 原来如此! 难怪她总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受,原来她看见的听见的并非自己所属。 若是这样的话,勉强说得通了。 说出那句话后之后,乔白不动声色地观察江近月,见她的神情时而若有所思,时而恍然大悟,复又陷入沉思时,心里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 江近月的警惕心实在太高了。 从她表面看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单纯模样,很容易接近,很容易被骗。 然而,真要动她的时候,才发现这人内心坚似冰,根本悍不动分毫。 ------------ 第108章 一山之隔 记忆混乱的人,按理说很容易被钻了空子。可她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此地大小结界遍布,或真或假,如梦似幻。 哪怕是神界仙君亲临,也会渐渐地迷失自我。 而她却—— 乔白想不通,也就不敢冒进。 恰好,外层结界被破,他感应到来者非常人,便引诱江近月出手。 她喜欢、向往一切美好的事物。 他赌她会喜欢自己的雪雾逐浪。 ——他赢了。 非人之力,果见奇效。 这道结界布下,若来的是寻她之人,定会顾及江近月而不敢强行破除。 这样一来,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做他想做的事情。 一山之隔,两个世界。 从此后,他不再是孤独一人。 漫漫人生路,作陪的人是她,实属一大幸事。 乔白的喜悦自心而发,笑容璀璨夺目。 情绪这种东西,最是能感染人。哪怕只是一个表情都能牵动江近月的心。 她不知乔白为何开怀,但见他笑的那样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对着笑了一阵,乔白忽然说:“月儿笑起来真好看。” 江近月“啊”了一声,愣住了。她甚少听到人这样直白的夸自己,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有些无措地低下了头。 江近月长大后,性格有些内向,纵使心有所喜,面上也不敢轻易表露,生怕是自己会错了别人的意思。 哪怕她此刻心里十分高兴,面上仍装作无事发生。 且她不擅长活跃气氛,也不懂在这种微怪的时刻该做些什么。 静默无言间,她清了清嗓子,说:“玩够了,我们回去吧。” “也好。”乔白侧身让她先上来,然后跟着她边走边说,“月儿饿不饿?我们晚上吃烤鱼如何?” “烤鱼啊,好哇。”江近月喜欢吃鱼这个事情没多少人知道,难得有人愿意将就她,自然乐意之至。 “可是我不会烤。” “没关系,我也不怎么会,我们一起学。” “听起来很不错。谢谢你乔白。” “说什么傻话呢。对了,你喜欢吃哪种鱼?等会我们……” 说话间二人进了山府,相谈的声音也渐渐地远去。 远处白雾如纱帘,掀开一层复一层。层层叠叠,像是永远到不了尽头。 君霖很郁躁! 这该死的! 他一拳捶在身旁的树上,以泄心头火气。 不曾想,力度没把握好,只听“咔嚓”声响,海碗口粗的大树轰然倒地,砸了一大片的植被。 君霖眼睁睁地看着那树倒下来,神色变了几变,半晌咬牙暗骂一句该死! 他可真是小瞧了朝龙的神威。 这南雾山中多林木,看似不起眼的一草一木,都可化为困住闯入者的困阵。 大阵套小阵,小阵生幻阵…… 方才他就是靠了一下树,就被转移到了这里。 他站在原地一直没动,等着昆悟跟他汇合,结果一个时辰过去了,鬼影都没见着一个。 罢! 他本就没指望昆悟会回来,兴许人家心里巴不得他迷失在这里,死无全尸才好。 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君霖渐渐地冷静下来。 幼时偷懒,虽没正经学会怎么破解这些障眼法,但大抵知道这种地方一般都会出现幻境,要想找到出入口,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临界点。 他预估过,以他目前半残的状态,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找到的。 况且,他也没有那个耐心。 他最终决定入幻阵。 对他而言,幻阵什么的,都是小问题。而且这个方法最为便捷直接。 君霖一脚踏进去的时候还在想:那些被困在幻阵里面无法自拔的人,皆是因为心中执念太多,歉疚太多,才会被左右。 而他生来坦荡,自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论是幻阵还是幻境,都是利用了人的弱点。将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不断地发酵放大,再佐以扰乱神志的法术,误让人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心志不坚的人,通常会被自己所期待、所害怕的事情击倒,从而疯魔。 相反的,入了幻境也能保持清楚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但不是没有。 君霖当属其中异类。 他感叹,不精通此门法术也有不懂的好处。 不通其中款曲,倒叫他这个门外汉钻了空子。 幻阵中的山还是这座南雾山,景亦是当时景。 他也仍是站在清泉附近。 潺潺流水声不息,不时有湿冷的水雾溅到脸上来。 以他现在的体质,这种温度的水他是不敢碰的。意外的是,他一点都不觉得冷,反而还有一种透体的舒适感。 身心感受不同,他驻足站着没动,心知这是已经进入幻阵了。 进了幻阵也就代表自己进了南雾山内,换言之,他已经穿过了多重的阻碍。 很好! 接下来,就是顺其自然的不让此间主人太早察觉自己是醒着的。 君霖放松下来,感受着幻阵传递给自己的情绪。 轻松、惬意。 这会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呢? 他的人生里,大部分时间都是惬意的。因他地位超然,渴望的东西并不多,所求也是尔尔。 所以,他追溯往事,也想不出一件符合轻松、惬意两种情绪同时存在的时刻。 因他身份尊贵,也因他身份尊贵,所以,轻松相较于惬意,是比较难得的。 他想不起来,也就不强迫自己想。 因为这幻阵既然把他往这个方向引,那么过不久他就会看到答案。 顺应着幻阵的指引,君霖抬脚朝清泉的方向走去。 穿过了一帘水幕门,过山洞,再行过一段阡陌,便看到一面一眼望不到边的湖。 湖光山色,碧荷尖尖,风景美不胜收。 然而,他的关注点似乎并不在此处。 短暂地停留后,他又再次迈步前行,不过这次的速度比先前要快上许多。 君霖好生惊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印象中,自己对于景色从来都是不上心的。 这会儿,他居然很中感受到了“迫切”。 迫切的情绪越来越重,那步伐也越来越快。 此刻的君霖就像是匹完全不受主人控制的脱缰野马,一往无前的冲向自己想去的草原。 又行过一段路后,疾驰地脚步猛地停顿了。 终于是到了吗? 一个念头未及落地,只听得“扑通”一声响,他已经跳进了水里。 什么情况? 君霖下意识踏水往上浮,结果身体如山般沉重。 ------------ 第109章 年幼无知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幻阵里。 身体的感受随之传来,很舒服,很轻松,很惬意。 就像泡在宫殿后的温泉池里一样,舒坦到无以言表。 这感觉,让君霖有一瞬的怔忪,还有些迟疑。 这种快乐太单纯,不用想,也只有他小的时候了。 小时候被管束的太紧,少有偷闲的机会。但他又是个张扬活跃的性子,怎么可能乖乖地坐下来看书习字。 不消看他就知晓,肯定又是趁人不注意偷溜出来玩耍。 君霖是依着自己小时候的性子去猜测,他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原因,却忽略了自身的感受。 其实当时他跳进水里并不是为了戏水,而是因为练功不慎,引火烧身,全身热烫的厉害,才会一个瞬移术将自己送来了这里。 但是他没有受到影响,此刻完全像个旁观者一样清醒。又因为是在幻阵里,便没有往“真实”这方面想,始终以为这是幻阵制造的假象。 他没有沉入假象,也没有逆着假象。 所以,他仍旧泡在了水里没起来,静等下一步指引。 忽然,他头上有点疼,手下意识就劈了出去。 掌力落空,接着手上就多了个什么东西,他定睛一看——荷花? 于是疑惑涌上心头,他抓着荷花看了看,便浮出了水面。 “是谁?” 当视线与碧水云天相接的那瞬间,他不适应地眯了会眼睛。 也就是这一闭眼的时间里,他听到有人说:“哟!居然会说话,快让我瞧瞧,究竟是什么宝贝。” 这声音很是青涩,听起来约莫十来岁的样子。 待他睁眼,便见不远处飘着一只小木舟,小木舟上的人与他四目相对。 君霖看清那人的面相时,不由地张大了嘴巴。 那不是——江近月吗? 若不是看到她那身粗布衣裳,马尾辫,他险些就喊了出来。 这是小时候的江近月? 正思索间,他听到自己问了一句:“就是你砸的我?” 对面的小江近月眨眨眼睛,嘴巴动了几下,也不知说了句什么话,反正他没听见。 君霖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挺有意思了。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有所求,才会被幻阵无限放大。 他突然很想知道,他小时候是否真的见过江近月?又为何不记得这段往事了? 于是他抱着探究真相的心情,尝试让自己融入幻阵中。 不过没有成功。 接着他又听到自己说了句:“你方才说什么宝贝?” “哦,是这样的,我以为你是书中说的宝贝,所以才用荷花砸了你。” “荷花浮力不小,没有灵力之人是做不到的,你是神界的人?” 小男孩的语气不太好,小江近月连忙摆手:“不是的,我只是临江村里的孩子。” “村里的孩子啊。”小男孩扫量着她,发现她身上居然挂着半吊子的“幻身封印术”,颇有些不屑,“你这欲盖弥彰的手法是跟谁学的?” “什么?” “哼,真笨。”小男子撇撇嘴,“灵力高的人会辨识障眼法,你不懂。” 小江近月正是求学心切的时候,听了这番话不但没有生气,还很虚心的跟他讨教:“那请问你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小男孩被对方的虚心取悦了,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说:“你在练幻身封印术对不对?这是最简单最容易入门的法术了。你是初学吗?” 对方也不知听懂没有,茫然地看了他一会,说:“是初学,不懂的太多了。”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我一眼便看出你是女孩子嘛。” 被他称之为女孩子的人吃惊地看着他,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过了一会儿,她竟然邀请他上船去。 君霖心中一动,倒想上船去看看,但那时的自己并没有接受邀请。 对方急了,说:“我想学法术。” “你想学法术跟我有什么关系?不去。” 嗬—— 这张狂口气。 是他活得太久了吗?竟丝毫记不起当年的自己对待人是这个态度。 不过对方并没有因此气馁,坚持着让自己教她。 也不知那时候的自己出于什么心态,最后又同意了。还提了条件。 “你得先拜我为师,给我……给我……” 应是年纪太小的缘故,他自己都没有搞清楚拜师的流程,最后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 缔结契约。 这一出倒是激发起了君霖十分模糊的记忆。 那当是很久远前的事情了。 他隐约记得曾与谁见过一面,半真半假地缔结了所谓的契约。 但不知什么原因,也可能是因为他那时还没有到行结契术的年纪。所以转身之后,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于是很快忘记了。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有错。 小时候的他果真是为了颜面才扯了一个别人识不破的谎。 不过小江近月并没有发现。为表决心,还准备指天发誓。 由于自己心虚,这个誓言也没有让她发。 君霖心想,不让她发誓,是因为他一贯不喜欢别人万事挂嘴上说。 不过依照自己的性格,为了面子去诓骗人,他总会做些什么补偿才对。 那时候的他是如何补偿小江近月的呢? 这时,他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就勉为其难地教教你。”他煞有介事地沉思半天,说,“就从这个幻身封印术开始吧。” 这句话就像平地一声雷,炸响在君霖心头,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终于找到了。 原来如此! 他道为何昆悟识不破江近月的“伪装”,明明是连对方的头发丝都熟悉的人,还要频繁的试探、确认过后,才敢放手跟自己争。 为何自己一眼就能看穿江近月的“伪装”,能让挑剔的自己一眼就挑中她。 若非这个原因,若非江近月记忆不全,昆悟早该找到江近月带回神界去了。 哪可能会任她在人界流浪,任人欺负。 最后被自己捡了去。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小时候的自己,一时的好面子,铸就了今日的转机。 幻身封印术。 这个平平无奇,甚至遭到三界人士恶评的初级法术,第一次在君霖眼里生出了光。 这个烂评满箩筐的法术,江近月当年只习得一半,另一半是他代劳完成的。所以,到他捡到江近月为止,从头至尾都没有被人发现过。 ------------ 第110章 这可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山风摇曳,树叶发出沙沙声,好似谁人的喃喃细语。 江近月坐在火堆边同乔白一起烤着鱼,目光时不时的往周围扫一眼。 山府里面很深,是个天然四通八达的大山洞,幽静、通风。 又一阵幽风吹过,拂动了她的袍摆。江近月感觉有些冷,往火堆前凑近了些,一边伸手烤火一边看着纹丝不动的火苗,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乔白手里转动着烤鱼,眼睛却没离开过江近月,见她越凑越近,连忙提醒了一句:“月儿当心火。” 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人没动,只轻声回了句“哦”。 明明是很简单的应答,乔白却听出了一丝古怪。又一时察觉不出问题所在,不便多问,便止住了话头。 山府再一次寂静无声。 火光将人影放大了好几倍,映在一面墙壁上。那是乔白的影子,很高挑。 江近月抱着膝盖,以蜷缩的姿势坐着。 这火明显比她靠近之前更大了些,可是她却感觉比进来的时候更冷了。 这是为何? 她望着墙壁上的影子发呆,心里一遍遍的梳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记忆混乱是不争的事实。 至于原因……未知。 每次生病后,偶尔会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但因为过于零碎,从来拼凑不齐,她也无力深究。 因人出意外的起因太多了,或伤或病,都会引起罹患疑病。 此前的江近月也像大多数罹患重症的患者一样,四处求医问药无果后,她想,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不如就顺其自然的过吧。 谁能想到,这个顺其自然的过程中,会出现一些逆反的现象。 譬如那个一出现就表现的和她有牵扯不清的谁;又譬如眼下的这个,好似找了她很多年的谁。 遇到这种事,任何一个人都会心绪波动,从而做出一些反常的举动。如她这种反应慢半拍的人,亦然是一样。 惊异、好奇、探究、甚至想一挖到底,看看底下究竟包覆着怎样的隐秘。 可她天生比常人蠢笨些,些微的小事都要过个几日才反应得过来。 她左不过是想不起来一些事罢了。 可偏偏这些人,就要在她想不起来的事情上做文章。 是因为那时有时无的灵力吗? 还是因为她身上真的藏着大秘密? 想得深了,浑然不记得自己身在何处。江近月习惯性侧枕着手臂,出神。 橘色火光渐渐地旺了些,火苗舔着早已经焦黄的烤鱼,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然而,这并没有引起沉思的人的注意力。 乔白不声不响地挪开了已经烤好的鱼,望着江近月的眼皮反复垂落又不甘心似的抬起一点,再垂落。 “月儿。”他轻声唤道。 江近月“嗯”了一声。 不过这声音只响应了她的意识。 下一刻,她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坐在对面的乔白不知什么时候移到江近月身边的,手精准无比的接住她。 “月儿。”乔白一手托着她,似乎为了确定她的状态,另一只手释出冷雾往她身边放了会儿。 ------------ 第111章 物归原主 江近月睡觉时有个很不好的习惯,喜欢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像一只保护柔软肚皮的刺猬,竖立着硬刺让人无从下手。 可偏偏乔白是那些名声不好的蛟龙中堪称君子的另类。 虽知事急从权,可望着蜷成一团的江近月,愣是不敢伸手拉她。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她换姿势,他无奈地叹息道:“得罪了。” 一阵柔光自指尖亮起,乔白注视着沉睡的江近月,义无反顾的点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片刻后,沉闷的抑痛声被满室的柔润珠光盖住。乔白方才红润的唇已经变得惨白,他一手捂着胸口喘息,一手颤巍巍地以灵力托着一样东西送往江近月那边。 那物离人尚有几寸,便如有意识一样,不再需要旁人的指引与渡送,撒着欢奔向江近月。 两厢方一接触,青光暴涨,似极火星落入荒原,瞬间爆发燎原之势。 满室生辉,光照使人不敢与之抗衡。 乔白顾不得伤痛,闭目的同时,极快地做成防护结界,以防被伤。 大概过了一刻钟,青光渐趋于弱化,不再那么耀眼时,乔白才撤去结界,睁开了眼。 他视线前方还是江近月,对方依旧是沉睡前的模样,只不过姿势从蜷成一团变成平躺,且睡姿极为规矩,双手交叠放在胸腹上。 这反差,让他有些疑心此人还是否是曾经的那个她。 可——他温养的东西已经消失不见了。 换句话说——物归原主了。 既然已经物归原主了,也不见她的身体排斥,还欣然接受了。照理说她现在应该醒了才对,可为何…… 乔白想不通为什么会出错。 自被她托付妥善保管此物之后,他一直小心翼翼,连以往遨游四方的夙愿都放弃了,终日躲在南雾山中研究如何平稳地归还给她。 直待前一刻,他还以为自己不负所托,一口气未松到底,又一口气吊到了嗓子眼。 她没醒,说明事情生变。 他记得清楚,她交代自己的时候说过,有朝一日,若是她再出现在自己眼前,就是来取东西的。 虽时隔多年,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时,两人再次相遇。 只是这个人,已经记忆混乱,不复当年模样。 乔白心头悸动,各种猜测,烦乱不安的想:是自己操之过急了的缘故吗? 她如今这模样,到底能不能受得住? 她如今这模样自然是受不住的。 单是融魂,她都会失去意识,浑浑噩噩地沉眠许久。 乔白不知其中利害,一心想着快点让她记起来往事,强行拔苗助长,一手将江近月送进了半离魂的状态。 殊不知江近月此前只是看着孱弱,气虚精力不济,勉强维持正常行动,偶然动动灵力倒也无妨。被乔白这一催化,身体与意识毫无准备之下,抗拒强压,自行封闭,以保命之。 偏偏,那时不时要发作一回的旧疾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 在夹缝中的江近月身若磐石,虽能抵御伤害,亦让她混沌不知思考。 话说人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候,五感渐次消失,唯能听见声音。 她现下这状态,倒是真应了那句话。 能听见细微的声音。 像是谁在压抑着痛苦,又像是谁落在风中的叹息,轻飘飘地扫过耳畔,又随风远去。 她无从分辨,只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 是谁呢? 明明是沉睡状态,可不知梦中看见了什么不愉快的情景,那好看的眉慢慢地拧起,导致看着的人也跟着忧心忡忡。 该不会是她的身体在排斥吧? 经年藏与蛟龙逆鳞之下,许是染了太多他的气息,才会发生这种变故? 乔白担心不已,传音入神识:“月儿,你还好吗?” 老实说,江近月能听见,可她此刻没法告诉对方,她并不太好。 不知何故,旧疾与往日发作时不同不说,身体里忽然灌入强到足以撑爆她五脏六腑的力量,毫无规律地四窜游走,她既是疼得想昏死过去,那强劲的力量又偏要撑住她不让昏过去。 她被两方持续拉锯,本就没什么抗衡能力的人,意识陷入一种僵局般的浑噩。 江近月面上的神情从眉头紧蹙直至痛苦不堪,连本就淡薄的唇色也白若霜雪。 而始作俑者束手无策。 他会的,能用的已经在尝试了,可又半个时辰过去,她的状态每况愈下,毫无转机的迹象。 乔白悔不当初,若倒回一个时辰以前,他决计不会贸然行事。 可世上哪有后悔药。 江近月痛苦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在加剧,直至升顶的时候,她整个人倏然一松,彻彻底底地沉入黑暗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以为自己终于昏了过去,却在黑暗中被什么裹挟住了,缓过一口气后,她发现自己竟然以魂魄的状态站在一个地方。 是的,“站在”一个地方。 江近月的反应向来慢过常人许多,因此思考事情,以及判测危险等方面都要花些时间。哪怕她此刻只是一具没有身体的魂魄,她也没有像看到奇景的人那样大吼大叫。 她瞠目许久,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灵魂出窍,再想到的就是反思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少许,她就给出了答案。 没有。 所以,她不是自己突然顿悟,突破了什么境界,十有八九,是被什么牵扯进来的。 此景无人,她反而颇觉熟悉,好像来过无数次一样,但一时无从忆起。 每次想到关键的地方,记忆自然而然就缺失了,也是巧的不能再巧了。 江近月忍不住唏嘘,她以前到底做了什么?又或是她为什么要给自己出难题呢?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去得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作甚,还把自己整得这么狼狈。 想归想,基于对自己的了解,她的好奇心远胜于未知的危险,所以她还是决定要探一探虚实,弄清楚对方为何要故弄玄虚。 放眼看去,此地无路无门无景,堪称一片虚无。 虽不见天日,但在路的尽头却遥遥可见一丝光亮。 那光并不怎么明亮,色泽却与她的灵气相似。 在这种一看就危机四伏的静谧环境里,江近月看清那光时,竟然生出几分亲切的意思来。 ------------ 第112章 不知何物 江近月未有犹豫,举步前行。 行至数十步之后,忽见前方极快地游来一物,乍见来者要拦的势头半路上硬生生地刹住,以至于那长直的线条涌起了好几节,乍一看像条爬行的蚯蚓。 如此诡异的景象,换做常人当得尖叫或者大胆些的喝问一句,是为最常见的反应。 可江近月看见之后,居然顺口溜出一句:“又玩什么花样呢?” 话说出口,她自己倒是先愣了一下,然后才扪心自问。 她方才说了什么? 又? 她为何要用“又”? 一般用上这个字的情景都是极为熟悉的人和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她才来这里,断然没有“发生过”这一说。 可她方才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她清楚对方是谁会做何种举动一样。 可这里她并不熟悉。 就趁她发愣,那看不清形状的浮游物像是听得了她的嫌弃,猛地绷直成一条线,想过去又不敢过去,原地纠结片刻,竟一转方向跑了。 “诶——” 江近月伸手向前,心中想的竟然是该如何挽留,视线不由自主追着那浮游物飘出一段距离,方才抬脚跟了上去。 嘶~ 自己莫不是中邪了? 不然她怎么从那啥玩意一甩头的动作中看出扭捏的意思来了? “那玩意”似有所感,蓦地停顿了一下,扭过来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把江近月看得汗毛倒立。 我的天啊,难道这世上不止魑魅魍魉会修炼成精,这看不清形状的“玩意”竟也成精了? 江近月小小的惊恐了一下,旋即又被此地纯粹的灵气吸引了注意力。 应该是她的错觉!灵力充沛的地方,魑魅魍魉实难生存的。 毕竟正邪不两立。 何况至阳至纯的灵气尤为少…… 等等,不对! 这缕灵气里似乎还掺杂了些别的。 那是什么? 江近月凝神感知,至纯至阳的灵气与自己身上所藏的一部分灵气十分接近,但另一部分灵气就…… 不排斥,却也有些微微的抵触。 为何她会生出这样的情绪? 江近月不知道,又想知道。 际遇在她这里已经可以称之为屡见不鲜了,还过于频繁。 旁人可遇不可求的机缘、奇迹、巧合,到她这里垂手可得。若是放在以前她会欣喜若狂,可现在…… 到底暗藏着怎样一个惊天大秘密? 一个又一个谜题抛鱼饵一样的撒在她眼前,却又不让她痛快地破解出任何一个谜底。 换做以往事不过三的性子,这么伤脑筋的事情早该被她抛之脑后,可这次她却没有,也不能。 不是因为她转性了,而且因为下一个谜题更具吸引力,吊着她不得不去好奇。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 她明知前路诡谲,却还是一鼓作气地跟了上去。 概因她想看看那个引路的“玩意”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会让她产生错觉。 那玩意极大可能是与江近月心神相通的,连她心中所想不过眨眼,就传至它那里了。 所以有了那玩意的第二次回头。 遥遥一眼,这次是有些愤意的。 江近月愕然对望,心中惶惶。 见了鬼了。 她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愤意的? 这要传出去,别人定会以为她魔怔了吧? 她人没有真的魔怔,但神情动作却可以假乱真。 ------------ 第113章 是错觉么 那玩意不知是担忧她,还是好奇,忽的游过来一点点,别别扭扭地“望”她一眼,又后退些,见她不动弹,又游过来些想一探究竟。 谁知它方才越过界,那一直垂眼沉思的人骤然间抬起眼皮,与它来了个四目相对。 乍见非人之物之初,江近月惊得张了张嘴,没想被一句“哎呀吓死人呢”给镇压了下去。 闻此言,她觉得好气又好笑。 吓死她这个人才对! 对面也不知是个什么神圣,就着微弱的光晕打眼一看,像一根劈了线的绳子,浑身支棱着很多的小线头。 江近月来了兴趣,也不管危险不危险了,伸出一根手指想碰一碰那绳子。 结果绳子不高兴了,细长的身子一扭又一扭,竟就盘出个人形轮廓,那圆圆的脑袋还用力向左一撇,像极了小娃娃生气扭头不理人的动作。 “哦哟,竟然会生气了。” 不知怎的,江近月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指尖凑过去轻轻挠了一下那圆乎乎的脑袋,诱哄道:“乖啊,莫怕。你跑出来玩你主人不会担心么?” 那撇过去的头就又微微偏过来了一点,像看傻子一样,无言“嗤”了她一声。 虽说是无言无形,可江近月却从对方的动作中看出来了满满的嫌弃。 对! 嫌弃! 江近月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 生而为人,身负异禀,是幸还是不幸? 若是幸,她此刻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哎~ 她无声叹息,压下一瞬间塞了满腹的感慨,问绳子:“看你这神情,想来是能听懂我所言了。那么,请带我去见你的主人吧。” “绳子”听到“主人”这个称呼,茫然地晃了下脑袋,而后蹭了蹭江近月的指尖,示意她跟自己走。 江近月立刻跟着走了。 沿途的光线依旧昏暗,她第一次在这样的环境里没有感到焦虑,很平静甚至期待见到引她前来的人,大有既之来之则安之的泰然。 只是这份泰然自若,仅仅维持到她看清引自己前来的人时,瞬间崩塌。 “是你?!” …… 天光渐亮,一日气候有三季的南雾山在沉重的灰色中露出了山清水秀的脸。 春日暖阳,和煦温柔。 君霖从山的南麓走出来,阴沉着脸,冷哼道:“果然如此。” 他抬头望向隔着一片湖的高山,脚不沾地的掠了过去。 片刻后,他落于一座石桥上,目光在一面爬满植被的山体上梭巡。借着清晨的第一缕光照,他终于锁定了目标。 那片茂盛的植被,有一处叶面微微外翻,不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很隐蔽! 看来对方很谨慎。 君霖发现了洞口,却没有轻举妄动。 联想到昨日,他轻敌,一时大意,险些被困在连环幻阵中脱身不得。 好在他心志比常人坚定,最终从那过分的“美梦中”挣脱,并循着踪迹找到了对方的老巢。 他不知这条蚯蚓抓江近月的目的,但涟冥草未出现异样,说明她暂时无恙。 既然人没什么事,他也就不急着去打草惊蛇。 君霖站在石桥上,垂眸沉思。初春的风轻轻地撩动着他的长袍,一夜未曾合眼,本想就着微微凉意稍稍放松紧绷了一晚上的头脑。 然而,不过眨眼,尚未松懈完全的身体突然再次绷紧。 有人! 有人! 乔白心有所感,抬眼朝石桥上望去,这时,一阵疾风拂过桥边的树叶,发出沙沙声响,除此之外,桥附近什么都没有。 是错觉么? 他原地站了一会儿,心中牵挂着别的事情,所以并未过多留意周围,便急匆匆地走了。 乔白去了以前跟母亲一起住过的山府,进去了大半日,在里头研究许久,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 夜幕迟迟没有降临,湖中的荷花却早早的枯萎了。 一切如同往日一样,清晨是春日,中午是夏日。唯一变过的就是夜晚的秋天变成了冬天。 路过石桥的时候,乔白特意停留了须臾,未见异常,而后疾步进了山府。 山府内,鲛珠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将整个石室照得亮如白昼。 一个人站在石室中央,身如修竹,背脊挺直,站姿如松。 乔白乍一见到昏迷的人站在眼前,惊呼道:“你醒了?” 站着的人闻来者大呼小叫,皱了下眉,看向他,轻“嗯”了声。 她语气虽轻,却满是戒备。 乔白敛了讶色,仔细打量连站着都绷紧的江近月,心中的疑问愈加深浓。 这还是……她吧? 容貌没变,气息没变,可为何他就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你方才是想……出去么?” 这个不一样的江近月浑然不觉,顶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四处打量。 这里,她隐约记得自己来过。 “南雾山?” “是。” 她答非所问,乔白心中一动,她这是在确认?是不是她记起什么来了? “你……想起什么了?” 她想起了很多事情,也知道了后来发生的很多事。 不过她还不是很确定…… 江近月不动声色地扫量过问话的人,感觉很熟悉,但关于眼前这个人的记忆并不多。 是敌是友,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帮她,这些,她一时模糊不清。 许是睡得太久的缘故,江近月想事情的速度明显比以前迟钝。 好半天,她才回了话:“睡久了,还有些乱。” “你大病未愈,睡得太久,乱是正常的。” 对方的好意安抚并没有让江近月放松,反而不安。 她记得出事前,那些人也是突然一反常态…… 昨日重现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近月又问了一句:“这衣服……” 乔白道:“是你自己的。” “我自己的?” “是啊。你进来的时候就穿着这件长袍。” 江近月低头看着身上的乌丝暗纹袍,想了想,伸手入袖,掏摸出了一样东西。 ——一把扇子。 乔白的目光落在那把普普通通的扇子上,好奇她这番举动,便问她:“这是什么?” 江近月没有回答他,视线从扇子上落到了腰间。 方才她从袖子里拿东西的时候,余光瞥见了腰间的一点雪色。 听雪玉铃铛。 江近月把玉铃铛取了下来,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拿着玉铃铛,目光在二者之间转来转去。 ------------ 第113章 缘分匪浅 江近月盯着这两样东西看了许久,忽然古怪的笑了一声。 乔白不知道她为何发笑:“你笑什么?” “我笑……”江近月转了身,视线飘到了远处,轻喃,“荒唐。” “荒唐?” “是啊,” 叹息声落,只见江近月掌中极快地闪过一阵光芒,方才还是红妆娇软的姑娘家,眨眼间变成了冷峻的少年郎。攫欝攫 “你……”乔白目瞪口呆,“你是……” 江近月知晓那没说出口的四个字是什么,但她现在没有心情为乔白解惑。 她醒的猝不及防,太不是时候了。 睁眼后的几个时辰里,接二连三的事实都在告诉她,一切都朝着曾经预测过的最坏的那个方向发展。 不过这个结果她还能承受,毕竟在此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和灵霄扯上这么深的渊源。巘戅戅 真是缘分匪浅。 前尘往事宛如节疤还未能一一解开,就被自己提前系上了个死结。 江近月费力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无比的心累。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想不通就不要再想了。”乔白温声提醒她,“你的身体要紧。” 江近月闻言愣了一下,而后睁开眼看着乔白。她的记忆还是很混乱,太细节的事物依旧没捋清楚大概。但这句话她隐约记得自己和一个人说过。 她问道:“我是不是对你说过这句话?” 乔白眸光一亮,连连点头:“是,说过,还不止这一句。” 原来如此。会帮自己,也是因为得过她的恩惠吧。江近月心中稍安,自己醒来的事情还不能让“那些人”知晓。南雾山是个三不管的地界,还是暂且留在此地,在从长计议。 思及此,江近月道:“我有些乏累,想借助贵地修养几日,不知公子方便否?” “方便,当然方便了。”乔白本来还担心她醒来就要走,闻言,环指山洞,“这里就是我为你准备的房间,可还满意?” 相较于乔白的热情,江近月礼貌性地点头微笑:“甚好,那在下就叨扰了。” “客气客气。”乔白心里高兴,却还没忘记这个人身体不好,需要静养。忙又说道,“天色不早了,月儿还是要多歇息,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有事记得喊我。” “好。” 待乔白走远,先还面色和缓的江近月徒然将视线着落在石壁后的一处阴影上,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直看着。 也许是她的眼神比之前多了几分攻击性,也许是因为别的。总之没过多久,那阴影终于按捺不住地动了。 君霖从暗处走了出来。 黑袍束腰,肩宽腿长,墨发如烟云披散。 江近月一眼不眨地看着这个人走到自己面前,神情从始至终没变过。敌不动,我不动。是她惯用的对敌绝招。 柔软的姑娘突然就变成了铁铸的冷面男子,若非亲眼目睹,君霖一定会以为她被人换了魂。 只是她方才避开小泥鳅“换魂”的那一幕,很不巧的被他瞧了个真切。 眼下看着对方杀气腾腾的脸,莫名只觉得可爱。 君霖看着江近月,忍不住莞尔。 千变万化,江美人是也! 她的每一面都是他不曾见过的,都是让他惊艳的。 哪怕对方此刻是冷着脸的“厌月仙君”面孔,一样能让他新奇新鲜。 曾经利用冷峻面具战无不胜的江厌月仙君,被对方的莞尔一笑激得心尖一颤。莫名的想卸下伪装,朝他靠近,问他为何发笑。 只是这念头方才萌芽,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 江近月你发什么痴?那可是灵霄! 然而—— 她苦心经营了半天,还是败在了对方一句缱绻地带着笑意的称呼里。 “卿卿。” 江近月瞬间破功。那张冷峻的、生人勿近的面具霎时龟裂成了无数片。她很想揪着对方的衣襟让他快闭嘴。最终只是磨牙道:“什么破名字?!” “哦?破名字?”君霖一边嘴角勾着,一手撩起垂落在她肩头上的长发,慢慢地滑至发尾时,捻起嗅了嗅,然后微眯着眼,像是沉醉在其中无法自拔。 江仙君哪受得了这般黏腻,横眉竖目,正要发作时,忽然听到对方极不满意地抱怨道:“好臭的泥鳅味!” 江近月:“……” 忍住,忍住,千万要忍住! 可不能中了对方的激将法。 忍了某人嗅完头发,又忍对方的目光一寸不留地打量完脸的厌月仙君终于忍无可忍,如愿地揪住对方的衣襟,恶狠狠地警告:“把你的爪子拿开!” 君霖强行忍笑忍到腹痛。为了配合某人还特意压低上半身,好让她顺利揪着自己,还要不停的试探这个“江近月”的底线。 “好~拿开了。” “你这叫拿开了?”江近月气到发抖,垂眸下望,空出一手去打那只不安分的爪子。 只是在她的手打下去之前,那只爪子游鱼一般滑溜,等她的手落了空,又往她的腰上搭。 江近月的腰腹极其敏感,连曾经最亲近的燕迟归都不知道。她不明白,这斯为何会晓得。 君霖占了便宜还卖乖,负在身后的手捏着诀,放在身前的手还不停地捣乱,嘴里没完没了的逗弄江近月:“诶——抓不着。” 江近月气结,澄澈的眼底因怒意泛起红。 君霖明知那是气的,可还是不由自由地怔了一下:“你……” “放开!” “好好好。”君霖突然很好说话的举起手,“拿开了,我们不生气了吧?” “谁跟你我们?”江近月依旧横眉冷对。 “不跟我我们,那你跟谁我们?” 江近月下意识解释:“没有谁……”话说一半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回应了什么,登时懊恼不已,气沉丹田喝问,“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君霖捋起一节袖子递给江近月看,“这是什么还记得吗?” 一条鲜明红线自手掌尾端蜿蜒爬向向骨节分明修长的皓腕上,有种诡异的艳丽感。 江近月看了一眼后,心里悚然一惊。 这是…… 大概是江近月震惊的模样让君霖看出了端倪来。他笑了笑,抬起那只手摸了摸江近月的头,安抚似的说了声:“不必担心。” 宛若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江近月面色变了几变,磨牙道:“谁担心你了?你这人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 第115章 公子自重 这厮真是恬不知耻,居然用这种下作的方法捆住自己! 双向契约关系…… 他究竟是早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算无遗漏,还是真的误打误撞捡到自己?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该是自己看到的这样子。毕竟两界不睦已久,魔君还痛恨着神界,怎么看都不可能与厌月仙君为伍。 难道是自己一梦沉珂的这些年里,发生过什么? 趁着江近月走神,对方一点礼数都不懂,对她的警告听而不闻,还笑嘻嘻地靠过来说:“本公子向来如此,卿卿又不是今日才知道。还有你今日看到我的反应有点……” “反常是吗?我是为了你我的安全着想。”江近月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 “哦,”君霖似笑非笑地点了下头,“没想到卿卿这么担心我。” 这人还真是…… 昔日听闻灵霄魔君离经叛道,行事作风难以捉摸。江近月当时还觉得是崇拜他害怕他的人信口鼓吹的。眼下看来,有些传言也非是空穴来风。 这位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人。 按她以往的脾气,面对这样出言轻佻之人,少不得赏他一顿“抓心挠肺”的惩罚。可目下她须得韬光养晦,不宜与他硬碰硬。 不妨先装装样子蒙混过去先?打定主意,江近月遂闭口不言。 见她不打算说了,君霖也见好就收。他打量了一会儿山洞,旋即表露出不太满意的神情。 “你进来以后就住在这里?” 听到他终于一本正经地问自己话,江近月也不好继续装哑巴了。只是记忆依旧是零零星星的碎片,拼不全她进来之前经历过什么。 他突然问这些,难道是看出了端倪? 江近月有些后悔方才不该去揪他衣襟,毕竟醒来之前的自己是没有那个胆子的。 她想不起来,便另辟蹊径。稍稍回忆怂货的自己面对灵霄时会做些什么,她就照葫芦画瓢。 “是的,公子。”江近月放柔声调回了话。 闻声,君霖眸光凝滞一息,而后神色如常地继续问:“想不到你与这小泥鳅还有过渊源啊。” 这语气乍听上去像极了拈酸吃醋,可江近月心里清楚,这只是假象。她并不为所动,照实回答:“说不上来是什么时候顺手帮了他,也没想到这是他的地盘。” 君霖抓住了关键处:“说不上来?” “是。” 想她身为厌月仙君时,究竟帮过了多少人顺手做过了多少事,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至于这个乔白,他出现的时间恰好处在她记忆渐损最严重的那几年。究竟是因为什么渊源结识了他,又为什么被他藏在此地,还有待她慢慢追溯。 她说的模棱两可,君霖也没打算深究。江近月记忆有损,于他而言早不是什么新鲜事。要是她跟往常一样说“不记得了忘记了”,他或许还不会起疑。 可她说的却是“说不上来”! 在她说这句话之前,君霖还在猜测她是又犯病了还是再一次的融魂。因后者每次发生时,基本上是找不到规律的,他根本没办法提前预知。所以除了第一次有幸亲眼目睹之后,后来每一次触发融魂,事先也是没有任何征兆的。 他以为这次也一样。 因为每次融魂的那段时间,江近月都有点神志不清,会颠三倒四地说些奇言怪语。但再怎么变化都不会太离谱,可眼下的这个江近月丝毫看不出要发作或者融魂的征兆。 一个人的性情不会无端的突变,会变化肯定是受到了外在的影响。 那……会是什么原因呢? 忽然,君霖看向江近月,对她说:“看着我的眼睛。” “做什么?”江近月的身体瞬间绷紧,戒备地快速退后半步。 这个动作仅在一息间完成,等江近月完全进入备战状态后,再抬头看清他人表情时,心突兀地狠跳了一下。 要死,露馅了! 对面的君霖不费丁点儿的力气就让自己揭了老底。虽然此刻他没有任何动作,可江近月心中跟明镜似得,清楚他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原本的“江近月”了。 君霖的确不打算跟她迂回了,问的直接了当:“你早知我是谁了对吗。” 江近月心惊肉跳,微仰着头去看君霖,想从他的神色里辨出些什么来。她以为对方会问“你是谁”,可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问题。 君霖宛若读得懂她的心声,卷起嘴角轻笑着替她说出了心中的疑问:“你在好奇我为什么不问你是谁,还有我为什么问这个?” 江近月沉默着,抿了抿唇。 对方不配合不给面子,也没有让这位契主魔君着恼发怒,反而好脾气的对江近月说:“别这样,要是叫人看见,又说我欺负你。” 我倒是宁愿你动手欺负我,这样我才好还手。江近月心中如是想。不过想归想,她不会真的跟他在别人的地盘上动手。 静默片刻,她说道:“是,我也是方才知晓的。” 方才? 他以为她从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晓得了,显然她未必看见过那湖上的场景。 既然不是那个时候,又会是哪个瞬间?君霖好奇道:“哪个方才?” 厌月仙君生性寡言,能用肢体语言代替的,从来不会用嘴。只见她抬抬下巴,视线落在他的手腕上,顷刻便移开了。 君霖追着江近月的目光起落后,明白了过来:“你是说我手腕上的这个?” 江近月又点了点头。 “你认得这是什么?” “大约认得。”江近月朝他露在袖子外的手腕看了一眼,“若我没有记错,这是魔界圣药涟冥草吧。” 君霖露出稀奇地表情,他没有回答是不是,只问她:“你如何认得此物?还有你就是凭这点确认了我的身份?” 她如何会不知此物?天下之大,只要有出处,不管是什么珍稀物件,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不过这些江近月是不会告诉君霖的。 “就凭这一点,足以。” 江近月笃定的语气激起了君霖的探究欲,他想了想说:“嗯,好像有点意思啊。” 君霖对江近月的变化感兴趣这一点远甚于自身安危,甚至打算与她促膝谈心。他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拉人,不过对方并不给他机会。 江近月躲开了他的手,克制有礼的提醒对方:“公子自重。” 。手机版网址: ------------ 第116章 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君霖抬手揉着眉心,困倦的半眯着点眼同江近月装傻。他直觉套问江近月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既然问不出来,他打算用点别的手段。 江近月:“……” 这厮鬼主意果然多如牛毛,难怪自己防不胜防。既然他可以装傻,那自己也可以充愣。 江近月也学着他以指腹揉额,疲倦道:“没什么,太累了,说话没过脑子,还望公子见谅。” 闻言,君霖揉眉心的动作一顿,见招拆招:“也是,没有本公子在身边,你怎么会安心。罢了,夜已深,先不谈这些了。本公子陪你一起歇息去。” “一起?” “嗯,平日不都是一起歇息的么。”君霖装作没听见她惊诧的语气,抬手捞人。 江近月不着痕迹的往边上躲了下:“等……等下。” “怎么?方才还说困倦呢。” 困倦是真的,可抗拒外人接近自己也是真的。 想她与昆悟相处数十载,最亲近的时候不过是并肩坐着而已。外人风评她“不近人情、冷酷、草木之心”。谁能想到睡一觉起来,自己竟然都跟立场不同的魔君发展到同床共枕的地步了?! 江近月简直欲哭无泪。 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那……那个,我目下是男儿身不便跟公子同处一室。”江近月少有这方面的经验,连拒绝的理由都十分的蹩脚,但这不妨碍她拒绝与男子同寝的心声。 话音未落,就听对方轻笑了声。那音调婉转上扬,莫名勾得人心神飘荡。 而声音的主人宛若不自知,笑过后,不发一言,只用那双装着星河的眼凝视着自己。 殊不知,这位名动三界的厌月仙君生平最怕的就是与有心人对视。 让她跟人拼生死,拼眼神威压从来不虚与人,不过她最怕的就是这般炽热的、赤果果的表达自己心愿的眼神。 江近月不知不觉又往后退了几步:“要……要不……我去寻侍女来服侍公子入寝?” “何必麻烦。”君霖瞟了一眼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跟上她,“你变回来不就成了。” 变回来? 他是怎么看透自己伪装的? 难不成也是自己亲口告诉他的?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把记得的事情全部告诉过这位魔君,江近月就恨不得一头撞死。 失策啊失策。 她千般算计,防着神魔界的人找到自己,没料到最后竟是被自己坑了? 君霖好整以暇地看着江近月变色,也不着急,轻声问道:“又需要本公子帮忙么?” “又?”江近月实在是忍不住了,“什么意思?难道我的……” “就是你所想的那样。” 闻言,江近月头痛地骂了自己一句。 “你骂自己做什么?”君霖劝慰她,“本公子捡到你的时候,你旧伤未愈,又时常有奇怪的病发作,如今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何况……” 江近月直觉这后面不是好话,遂打断了他:“多谢公子。” 君霖恍若未闻:“何况,你是本公子豁出去性命也要保护的人,帮你解咒术是理所当然,你不必太感激。” “我……” “你实在要感激的话也行,好好的跟着本公子,不要在擅自行动了。” 江近月彻底无言以对。 三言两语就把两人的关系,以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讲了个清楚明白。顺便还表明自己在他心里是何等的重要,这样心思缜密,思路清晰的人,她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过。 何况她本来就不擅长嘴上功夫。 不过小半个时辰而已,自己完败! 厌月仙君挫败地想,难怪自己会拜倒在他的座下,这厮的攻心术委实厉害! 静默片刻,江近月放弃了挣扎:“我是不会陪你一起睡的,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我去帮你找侍女。” “哦~”君霖并没有对她的转变表现出吃惊,他突然很想知道激怒厌月仙君会有什么后果,“若本公子偏不呢?” “那就自己睡。”江近月说完,抬脚就走。 怎知,她方才抬起一只脚,对面的人突然闻声而动,手飞快地朝她伸了过来。 江近月见状,以为他要捞自己的腿,立即收腿快速后退,只是—— 拥有多年战斗经验的厌月仙君首次误判了。 当她整个人被对方的重量压得倒向床榻的那刻,还一脸懵的想:这是什么新战术? 得逞的某君瞧见她的神情时,心情很好的笑了一声,把人带到怀里,使劲地揉了揉她的脸:“怎样,是不是又长见识了?” 还没回过神来的江近月脱口道:“幼稚!” 揉完了脸的手已经转移到江近月的头发上了,君霖摸着那顺滑的青丝,满足地喟叹:“幼稚又如何,开心最重要。话说回来,你跟着本公子这么久了,怎的还是分毫未变,迂腐。” “迂腐也好过不知礼数。” 总算反应过来的江近月一边极力抵抗因为靠近某人而渐重的疲倦,一边试图从他的禁锢里脱身。然而,不管她用什么方法,对方明明没有尽全力封死的退路,却怎么都逃脱不了。 试了几次后,江近月终于筋疲力尽,躺在对方堪称暖炉一样温暖的怀抱里,闷声问道:“你用的什么妖法?” 君霖看着她已经垂成一线的眼皮,并没有回答她,只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三声落,果见某人兀自强撑的一线天阖上了。 他笑了声,抬手在洞口落下一道结界,而后把怀里的人放到床榻上。不想他才将人放平,就见她立马蜷缩成刺猬状,好像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似的。 那已经伸到江近月眉心的指尖堪堪停住。 少许后,君霖默默地收回灵力,再度躺下来将人拉到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还不忘告诉她:“有我在,你不要怕,安心睡吧。” 也不知怀里的人是真听见了,还是已经完全沉入睡眠,当他说完后,原本蜷缩着的身体竟慢慢地放松下来。 见此,君霖很是意外,下意识的愣了下。半晌后想起来,这哄睡的说辞好像是从她一次次融魂期间,不安时自己随口说的,也不知是哪句比较起些作用,他逐句试验有效就记下来了。 没想到她…… ------------ 第117章 嫌弃我吧 长夜静得像一潭水,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盖住了天幕,连一丝微光都没有透出来。 偶尔一声轻微的呓语惊动浅眠的君霖,他就闭着眼去拍怀里的人,轻声哄着。 江近月就又这样贴靠着暖源混混沌沌的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脆的叮铃声响了起来。 江近月在铃铛响第一声的时候就听见了,眼睛还没有睁开就习惯性抬手去摸枕头。 结果努力了半天,她那只手连一寸都没挪动过。 怎么回事? 她怎么动不了了? 正着急时,她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 是君霖吗?他干什么,他拿听雪要做什么? 能用听雪传讯的人应该是昆悟,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话,会不会引起双方不和…… 江近月一心二用,一边猜测昆悟会说什么,一边竖着耳朵留意着君霖的举动。 她听到了衣料摩擦的声音,还有君霖拿起听雪时的声音。 不过他拿了玉铃铛也没什么用,那是她独有的联络法器,就算旁人捡去了也用不了。 换言之,她根本不用担心泄密。 如此一想,江近月心中稍安。 不过就在她放下心的那刹那,一道熟悉的解令声“叮”地响彻在她的耳畔。 这是……解开了? 不等江近月想明白君霖为何知道咒诀的,紧接着,一道久违的声音从听雪中越过千山万水传了出来。 “阿月,你在哪里?” “阿月,可还安好?” “阿月,你不要怕。” “阿月,等着我……” 一声声阿月宛若看不见影踪的风,不断地拂过耳尖,钻进脑海,潜进心田。将那些深埋在地底的往事攫取出来,活生生的摆在了她面前。 一道接着一道,全是来自那个人掏心窝子的关怀。 有那么一刻,江近月以为自己回到了那年。 那一年,她怀揣着知慕少艾的懵懂心思,一路跌跌撞撞走向了无法挽回的地步。那些热切的情意,快乐的过往,都随着渐冷的心被彻底的埋进了深渊。 曾经的凌云壮志,对未来的憧憬,都随着她阖眼的那刻,划上了终止符。 而今,时过境迁,当初那个连她即将身死都不屑于过来看一眼的人,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接近她。 呵,是错觉吧? 还是常年累月的噩梦导致她又出现了幻觉? 若不是,她怎么会从那一字一句里听出抓心挠肺的痛意? “呵——” 一声轻笑十分适时的盖住了江进月心底的怅笑,也扯回了她脱缰的思绪。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继轻笑后,江近月听到君霖说:“诶,你的好兄弟来找你了。” 谁的好兄弟? 他是在跟谁说话? 君霖默默地读着她心声,回道:“这里又没有旁人,当然是对你说的。” 江近月惊诧不已:‘你听得见?’ “当然。” ‘……所以你是故意的?快放开我。’ “哈?”君霖闻言愣了一息,“误会,不是我,是你自己的原因。” ‘我自己?简直胡扯!’ “嘶——我说,你自己的毛病你自己心里没数啊?” 她的毛病,她的什么…… 心想突然戛然而止,江近月思路防空,就此静了下来。 好一会儿后,君霖再没听见任何声音,不免好奇她是用什么办法顷刻之间摒除了杂念,灵台一片空灵的。 连圣药涟冥草都…… 若没有这个,即使他本事通天也是没办法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话说,她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自己知道的? 一念闪过,君霖脑海里浮现出江近月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很自信。 那模样是少见的胸有成竹…… 对啊。 曾经的厌月仙君约等于无所不能的代言词。 人界奉她为神祇,神界则把她当做不要钱的打手,一年四季,常年累月外派任务不断。这样的一个人,经历多了,阅历见闻自然要比普通人通晓的东西多数倍。 她会知道涟冥草的使用方法以及隐藏功效,也就不足为奇了。 想到她仅仅通过几句对话就猜到原因,君霖不由地夸赞道:“难得啊。” 闷头解禁无果的江近月闻言,终于憋不住腹诽了一句:‘果然心狠手黑。’ 某个心狠手黑的人听而不闻,乐以忘忧,以逗弄她为乐子:“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别动不动就说本公子坏话。放眼三界,打着灯笼也难找我这么好的主子了,知足吧。” 江近月:‘我不知足,嫌弃我吧。’ “不。” 君霖偏头看着仍旧睡得安稳的江近月,心想要是她醒着,不知会用什么表情对自己。他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忍不住想戏弄她,于是用双掌夹住江近月的脸颊揉圆搓扁。 被困在意识里本就让江近月惴惴不安,全副心神都用来倾听外界。谁能想到这厮毫无君主风范,言语调戏不够,竟还动起手来了。 这可气坏了江近月。 ‘喂!别太过分了!’ “哦,你不喜欢啊?”君霖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继而一本正经地请教,“不然,你教我个不过分的?” 江近月差点气笑了,从来没听过被调戏的还要负责教调戏自己的人! 她咬牙切齿:‘我、教、你?’ “嗯哼~最好选个你自己喜欢的方式。这主意还不错吧?” ‘不错你个……’差点没忍住舌颤莲花的江近月频频翻白眼。奈何她现在身不由己,否则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她又单方面切断两人之间的联系。 君霖想听听不着,也不急。心想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不过光凭想象,就能感觉到她的怒火中烧。 逗弄她一定要点到为止。若是太过火,等她能动了,定会跟自己翻脸。 “好了好了。”君霖大丈夫能屈能伸,轻轻地弹了下她的额头,“看你愁肠百结,本公子就逗逗你开心而已。怎么还记上仇了?本公子可不会趁人之危,莫当真。” ‘我信你个鬼!’江近月不留情面的拆穿他,‘是谁恩威并施,在我懵懂无知的时候骗我给你当献祭者?又是谁心思深沉,在契约之后还要再加一道共生?可别告诉我,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