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序章 9.20. 都时(东之国首都时间的缩写)19:12 初秋时节,空气中刚刚褪去了夏季狂野的热浪,却也没有那种引人寂寥的凉意。由于下了几场雨的缘故,小镇的温度明显冷了不少。 A301病房。 青年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四周,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闭上眼下意识地想要再睡过去。门外走入身着白衣的护士,手里拿着笔记本,看到青年醒过来,露出惊讶的表情。 “醒了?” 护士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口罩的脸上看不到的表情。 “这是……哪里?” “医院。”护士顿了顿,“你是昨天……还是前天来着,总之被人送到这里来了。” “医院里?” “对。” 护士记录好仪器上的数据,然后取出口袋里的笔记本。 “还精神吗?” “还行吧,头有点痛。” “睡太久了确实。可以的话登记一下基础信息,你被人送来时,那个人说他也不认识你,只是在路边发现你昏倒了。” “这个应该可以。” “先告诉我姓名,证件号码以及出生年月吧。” 护士理所应当地说道,却没想到第一个问题就把人问住了。 “姓名……姓名……在此之前,你可以先告诉我,我是谁吗?”他显得有些茫然。“不好意思,我记不起来了……” “记不起来了?” “嗯。” “别的呢?总之关于你的一些……” “完全没有印象。” “这么说,你失忆了。” “……也许吧,总之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并没有如同想象中慌乱,只是觉得头很痛。 “我把你的东西带给你,说不定看到它们你会想起什么。” “那就拜托了。” 护士走了出去,不久后将一包东西带了过来。那是一只麻布包,青年打开后将东西倒在两腿间的棉被上,里面只有三样东西——一枚戒指,一枚三色堇胸针,以及一枚吊坠。 看着这些青年有些茫然,但他拿起了那枚戒指。这是一枚银戒指,上面雕刻着紫藤萝的花蕙,戒指的内环有两个字,字很小,青年眯着眼睛才能看清。 “桐……叶?” 根据他仅剩的一点记忆,戒指内环的字除了美好的祝福外,应该是拥有者的名字。 难道自己的名字是桐叶? 可是这听起来并不完整,青年隐隐觉得前面应该还有一个姓氏。 但是,无论他如何摆弄戒指,却再也发现不了别的信息,索性将戒指放回麻布包。他又拿起那枚三色堇胸针,这枚胸针大概一截手指大小,其上的三色堇上颜色独特。内环完全是干净的白色,上面撒着淡金色的磷粉;中环则是纯粹的红色,那种红色在材质的选择上选用了较为哑光的材质,所以看上去有些暗淡;花朵的外环采用了一种明亮的金属质灰色,同时,上面有一个手写体书写的M。 如此不同的颜色应该带有不同的含义吧? 可是这些含义到底是什么? 它到底在暗示些什么东西? 尽管胸针上的信息很多,但是,青年觉得自己很难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将胸针上的秘密解读出来。 最后是那个吊坠。 吊坠的形状是一把名副其实的西国中世纪的十字大剑,大剑雕刻得十分精致,握在手中沉甸甸的,让人在材质上不免怀疑是否是纯金铸造的。吊坠上有一串同三色堇胸针字体相同的英文。 Mill。 这个M难道指的就是Mill? 凭借记忆,桐叶知道Mill是一个外国姓氏,可是这个外国姓氏同自己有什么关系?是朋友还是别的什么…… 想得太多头就开始痛起来,他叹了口气,索性躺在床上。 在仪器轻微的嘀嘀声中,他再次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时,青年问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是——想起什么事情没有。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上午十点左右,三四个护士和医生聚到了青年的房间中,就青年的失忆情况进行了询问。 “关于语言,生活常识什么的没有遗忘……然而,与你自己相关的大多数事情却全不记得了。” “怎么会这样……” “脑部检查也没有问题。” “这样至少对生活没有太大影响。” “如果说是单纯地工作生活的话……但是就他本人而言,显然还是会困惑的吧?” 几个医生讨论着桐叶失忆的状况,最后转向桐叶。 “我们也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你的情况不算特别糟糕。” “这怎么说?” “嗯,就是说,除去你会纠结自己到底是谁这个问题的话,你在工作和融入社会方面应该没有很大的问题。” “可是我总是会想那个问题。” “……你拿到自己的东西想起什么了没有?” “也许名字吧。” “这倒算是不错的消息。” 了解他的病情后,医生和护士离开了病房,青年——或是说暂时决定叫做桐叶的失忆者走到窗口,看着对面的公园。 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在和身后的子女交谈,孩子们奔跑嬉戏,水池边站着拉琴的少女…… 青年心里有些羡慕他们,这种羡慕很快发酵变质为了烦躁的心情。 他想,谁也不认识自己,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 这样的心情让他不愿意接着看下去,他关上窗,拉上帘子,甚至不想听到他们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他平复了心情,拉开窗帘,非常惊讶竟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这一天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我到底在烦躁些什么?” 他又觉得自己非常可笑。 …… 青年在医院呆了近一周的时间,基本上每天都会有医生来找他谈话,谈话的内容大多是问他的想法以及心情之类的。 “身体状态应该已经恢复了,不过,我记得你送进来的时候伤得还蛮重的,竟然恢复得这么快。” “大概是体质原因吧。” 和医生交谈的时间算是他一天中最有乐趣的时候。 医院里的人都很忙碌,甚至前台的护士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搭理他,而廊道上的病人大多有人陪伴,他没有插入进去的空间,所以一天中,大概能够稳定交谈的,只有这个时段固定来的医生。 “在这里心情怎么样?” 医生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也就那样吧。” “说具体一点。” “具体……我很羡慕周围的人。” “羡慕周围的人?” “对,他们总是成群结队地出现在我眼前。” “会感到孤独,是这个意思吗?” “也许吧。” 时间到了后,医生再次离开了病房,留下桐叶孤零零的一个人。那天后的第二天医生没有再来,但是第三天后,他收到了出院通知,护士将一些衣服送了过来。 “先穿上吧,这是医生帮你买的,不知道合不合适。” 换好衣服后,青年独自走出病房。路过前台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医生也在那里,同时在和一个四十来岁的光头聊天。 “你来了。”医生向他招招手。“介绍一下,我的朋友,桐树街快餐店的老板。” “你好。” 青年第一次和那个光头中年交谈,显得有些拘谨。 “你好。” 二人握了握手。 “我拜托我的朋友让你在他的店内打工。” “打工?” “对,我觉得你的问题还是需要放到社会工作中才能解决。” “可是具体该怎么做?” “这些不用你担心,我的朋友会教你的。接下来我就把他交给你了,辛苦。” 医生冲光头中年说道,光头笑了笑,点头带着青年离开了医院。 青年就这么出院了,在光头中年的帮助下,他租到了房屋,找到了工作。 总之,生活也算步入了正规吧。 不过还是有些奇怪的地方,例如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光头老板的名字,只是叫他老板。 他每天依旧在思考着相同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已经成为了他生活的一个固定课题。 ——自己到底是谁。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1.小路惊魂(一) 10.16. 都时17:15。 这是德郡边缘的某个小镇。靠近车站的桐树街上,一家快餐店已经进入了打烊的时间。 “我回去了。” 桐叶走出更衣室,冲帘子后专心洗碗的光头中年男子说道。他将包挎在身上,里面装着叠好的制服以及一件轻质的羽绒外套。 包是麻布款式的,听说是大城市过来的流行款式。 他走到店门口时,光头中年——也就是这家快餐店的老板从厨房探出头。 “路上小心。” 桐叶微微一怔。 老板将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干。 “昨天喝酒的时候听朋友说起的,就是我那个当警察的朋友,他告诉了我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有一个通缉犯进入了我们德郡。一个月前的北桥事件还记得吧?似乎就是他做的,真是令人害怕。再者,这几天寻人启事也离奇地增多,很多人莫名其妙地失踪,好在他是旁边科室的成员,不然现在一定在焦头烂额地处理案子吧?真是好运的家伙!总之,你一个人回去还是注意安全吧。” 老板用他那有些不同于其他小镇居民的口音说着,然后转身回到了厨房。 “我知道了,老板你也是。” 此时已是十月中旬,临近深秋的时候。地上铺满了又干又脆的梧桐叶,配合着淡淡果香,就像是涂抹了果酱的饼干或是薯片,踩上去咔嚓咔嚓的响。 近日气温转冷,天气预报显示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小镇的气温还会不断下降。 风吹起来,桐叶只好将衣领合得更拢些,从嘴里呼出的热气漂浮起来,形成一片白白的雾。 他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看着这条陌生而熟悉的路,眼里露出一丝淡淡的迷茫。他边走边不断找出这条路上的变化,将今天的路与昨天的路对比着。 ——打扫街道的大叔换人了,爬山虎掉了不少叶子…… 桐叶心思细腻,甚至说有些敏感都不为过。这倒不是说他是一个容易生气的人,只是,太过细微的观察力总会引起多余的思考。 ——那个大叔去了什么地方,他以后还会来吗?此时此刻在做什么,今后这条大街的负责人会就此改变吗…… 如果思考得太多会让人疲惫的话,过于繁多的思绪或许会成为桐叶的另一个烦恼。 走到路口时,又迎来了每日都会碰到的选择——直走还是现在转弯。直走可以从旁边的小路抄近道,转弯的话则可以绕道大路上的便利店购买即热便当。他一如既往地选择了直走抄近道。他在这条小路已经走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使他能够对路上的一切了如指掌。 所谓了如指掌,自然是指清楚地知道什么地方会有椅子,什么地方会有路灯或是什么地方栽着梧桐树等等。 这条小路最奇特的地方在于中段那三个颇具弧度的转角。 因为他今日下班的时间比以前晚了15分钟,所以现在走入小路的时间比往常晚了一些,加上气温转冷的缘故,这条路显得有些冷清。 天气还不是那么冷的时候,走这条路的人还会多一些,偶尔还能在略带锈迹的长椅上看到相拥热吻的情侣,仔细想一想,这里确实是幽会的好去处。 但走了一段时间,桐叶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虽说天气已然转冷,但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只能看到那辆一直停在铁门口的脚踏车,光秃秃的梧桐树,满地的落叶外以及明暗不定地路灯。 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小路因为偏僻,修缮保养的并不完善,但却能快快速到达对面的住宅区,所以不少下班的人都会选择这条路,哪怕下班的时间比平时要晚,应该也不至于如此的清冷荒凉。 也许正是因为人太少了,带着寒意得空气让人感觉格外清冷。他从包里取出羽绒服套在身上,风吹在脸上留下酥酥麻麻的感觉。 桐叶搓着手,呵了口气,全身都因为寒意而有些蜷缩起来。 他不禁加快脚步。 这条路不算长,毕竟是一条近路,哪怕是独具特色的三个弯折延伸了它的长度——不知不觉地,他走到了第一个转角。 空气在缓慢的流动,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刺鼻味道,像是屠宰场弥漫的血腥气。这种味道从转角的那一侧一点点漏过来,随着转角不断变得强烈,以至于到后来变为了非常浓郁的恶臭。桐叶捏着鼻子,想快步走过去,但他感到自己踩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从脚感上看,那东西似乎是布料材质的。 借着幽暗而闪烁的路灯光,他看到了一件破碎的外套,上面沾着黏乎乎的液体,还有一片又一片深黑色的色块。 最令人瞩目的是这件外套后背那个撕裂的大口子。 ——这儿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件衣服? 他生起几分不安,这让他有些想退回去,但想到已经走到了这里,又有些不想放弃。一天的辛勤工作后,他只想回到家里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犹豫片刻后,他决定继续往前走。 四周昏暗起来,中间路段那些树一样高大的路灯几乎形同虚设,这使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森感。 很快,第二个转角就在前面。 也许是因为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走过转角的时候心里生起一丝忐忑,但当他走出转角时,他再次踩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桐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着手电照过去。 他看到了地上的异物。 他感到自己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不少,并且很快尖叫起来。 “啊——” 地上的异物竟然是一具死尸。 惶恐的叫声中,他一下子摔倒在地。过了好一会才缓过神,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具尸体。 死者全身干巴巴的,松弛的的皮肤耷拉下来包住下面坚硬的骨头;两侧的颧骨因为眼窝深陷所以显得非常高。尸体的眼睛睁得很大,几乎让人感觉眼球要爆出来似的,同时,眼白处还带着几根干涩的血丝。 与其说是死尸,倒不如用干尸形容更为恰当。 尸体是侧面倒下的,所以可以看到它的身后。那里有一条敞开的裂口,与之前那件外套上的裂口如出一辙。从背后向干尸身体里面看去,除了储藏在肚子里的血水外,里面竟没有任何脏器。 桐叶拿着灯一路照回去,竟发现这一路上满是血迹。 他感到自己的腿甚至已经有些发软,但是与此同时,他却情不自禁地开始思考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个人是怎么死的? 他为什么死相如此凄惨? 杀人凶手在哪里? 前面还有什么? 桐叶发现自己竟然在继续往前走。 他一路向前走,直到看到了第二具尸体躺在前面的路上才略作停顿。 与第一具尸体不同的是,这具尸体残缺不齐,血肉模糊的样子令人更加反胃。 他依旧没有停下,尽管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筛糠的腿屡次害他险些摔倒。 一路上尸体逐渐多了起来。 一,二…… 五,六…… 八…… 他边走边数,算上最开始的那个人,在第二个转角到第三个转角间的这段路上一共死了九个人。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此时还没有逃走。 现在他站在第三个转角前,转角那侧像是传来了什么声音。 也许真相就在前面。 “还有一步的距离,我就可以看到前面到底有什么。” 似乎像是在说服自己,怀着这样的心情与想法,桐叶缓缓朝着转角那侧靠过去。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得扑面而来,刺鼻的味道让他感到胃液剧烈地翻腾。 现在,他只要一探头,就可以看到转角那侧。 他又犹豫起来,感到前方或许就是事情的真相,但是心中的恐惧和不安让他感到有些窒息。 “就看一眼……” 他探出头,看到前方草丛里蹲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 “那是什么?他在——” 思考在一瞬间凝固。 桐叶看到的是一个布满甲壳的人形生物,嘴巴张的很大,里面嵌满森森的白牙,热气和血雾随着灼热的气息呼出来,粘嗒嗒的口水落在地上,强烈的腐蚀使得地面嘶嘶作响。 怪物正低头啃食着什么。桐叶在惊恐中发现,那竟然一截不知是手臂还是小腿的残肢。怪物吃得很快,看上去就像在啃一根甜津津的玉米棒。 “唔唉……” 桐叶再也忍不住呕吐起来,他的呕吐声引来了怪物的注意。 怪物转过头,看到了桐叶。它缓缓放下手中的残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里面带着贪婪的绿光。它努了努嘴,露出薄唇后面那两排森森的白牙。 它从树林里走出来,翻过围栏,站在小路的水泥地上,整个身子沐浴在手电偏白色的冷光中。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1.小路惊魂(二) 空气中除了血腥味以外,还弥漫着一股焦臭味。 陆玲在小路上快步走着,她像是能够在黑暗中看清四周似的,竟没有踩到其中任何一具尸体。她走得很快,仿佛在寻找什么,但很快,她停了下来,打亮了手电筒。 下面是一具完整的尸体——不,那并不是一具尸体,是一个活人,大概23岁上下的男性青年,此时正有韵律的呼吸着。 “喂,你没事吧?” 少女蹲下身子,拍拍他的脸。她的指尖上,一种未知的蓝色光芒亮了一下,很快那些光没入青年的眉心,不一会,青年的眉头皱了皱。 他微微睁开眼。 “我怎么了?” “你昏倒了。” “昏倒……”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明媚的眼睛,紧接着他看到一张透出古典美的精致脸蛋。 少女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件鹅黄色卫衣,戴着连衣帽,黑色的头发沿脖子两侧落下来,垂到胸口,雪白的肤色甚至可以媲美高洁细腻的白色大理石。她身后背着一根黑色的棒子,棒子用漆黑的绷带绑着,上面一个打得很标准的蝴蝶结。 青年在少女抬起头的时候,闻到了从她发间飘出来的香味。他轻轻耸了耸鼻子,迷糊的神智清醒了一点。 少女看到青年醒过来后,紧张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 “不过现在没事了。” “嗯……” 他觉得左手被自己压得有些发麻,但当他调整姿态的时候,却看到身旁仅剩下半个的怪物身体。 “啊——” 他禁不住叫起来。 “别害怕,它已经死了。” 少女柔和的声音响起,桐叶停止了惊呼,可是依旧在喘气。他还是下意识地想远离怪物的死尸。 “是你救了我?” “不是,我来的时候它就已经死了。” 少女摇摇头,看着地上的死尸。尸体上带着焦黑色的灼痕,残体的边缘也带着炭化的痕迹,由此判断,怪物是被火焰烧死的。但是,眼前的青年看起来又不像是“那些人”;附近也没有其他的人踪迹,那么到底是谁消灭了怪物呢? “它,它到底是什么?” 青年的声音打断了少女的思绪,她顿了顿,先问了一个很基本的问题。 “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桐叶,梧桐树叶的桐叶。” “桐叶……”陆玲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名字有点奇怪,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好,桐叶,你听我说,不管你说它是异端也好,怪物也罢——‘我们’习惯叫他们「妖魔」。” “你们?” “嗯,我们是「猎魔者」,以猎杀驱逐「妖魔」为工作的人。不说这些了,我想问你,你昏倒前,有没有看到其他路过这里的人?” 桐叶摇摇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我……我看到了死尸,好多好多的死人,那个怪物在吃他们的尸体!吃他们的手指……” “别害怕,一切都过去了。” 陆玲露出失望的神色,但还是用柔和的声音去安抚桐叶。 “你要去哪里?别走……” 桐叶看到她起身,以为对方要丢下他,立刻哀求起来。 “你家住哪里?” “那边……这条路走出去就到了。” “我送你回去。” 少女拉起瘫在地上的桐叶,在前面缓缓地走起来。 陆玲将桐叶送回家后,又一个人折回到了小路,站在那具被剖开背部的尸体旁,仔细检查着伤口。 “又是寄生。” 她没有再去看其他被啃食过的死尸,而是直接找到了死去怪物的残体。 她蹲下身,看到红色的光点从妖魔身上散发而出,这些光点带着灼热的温度,甚至让四周的空气开始扭曲。 “火焰——” 怪物的尸体横躺在那,半个身体消失得干干净净,但是,令人惊讶的是,消失的那部分身体连渣滓都没有留下,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什么都没剩下,仿佛是被带走了……” 少女低声自语道。 这时,少女听到荒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取下身后的黑棒,解开缠绕的绳索,拆下包裹在外的黑纱。 黑纱之下,是一把刀。她把刀拔出来,露出苍蓝色的刀身。 树林起了一阵风,光秃秃的树枝沙沙作响。灌木丛后站着一个有些模糊的身影。 那道身影原本是倒在地上的,此时他从那边的灌木丛中爬起来,带着一丝痛苦的神色。他的脸苍白,好比蜡色,发黄的眼白处布满血丝,看起来瘦得仿佛只剩下了骨头,加上只穿着一件白衬衫,在风中显得十分单薄。 “站在那里别动。” 少女冷冷地喝道,对方倒真的停了下来。 风中带来一股臭味,她轻轻嗅了嗅,眼里流露出可惜之色,但清秀的眉头渐渐地锁在了一起。 她知道这个人已经没救了。 “是你杀了它吗?” 她指了指刚刚地上那残躯。 对方顿了顿,停在原地。 “我杀了它……不,我没有……” 他露出迷茫的神色,似乎是在思考少女的话。 “不是你,的确应该这样。可那又是谁呢?” 陆玲低声自语,半秒后,目光抬起来,重新打量着对面这个看起来精神恍惚的人。 “食物……食物……” 那人呢喃起来,脸上露出十分诡异的笑容,他像是癫痫的病人,身体在颤抖,可是双腿却狂奔着扑向少女。 呼—— 干脆利落的破空声响起来,她抬起手中的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圆满的苍蓝色轨迹。下一刻血光飞溅,那人的脑袋就此干脆利落地掉在地上。但是令人奇怪的是,这人的血液并不是完全红色的,还有如同黄瓜汁一样的绿色,这也更加印证少女心中的论断。 而无头的躯体却没有就此停止动作,抬起手臂带着锋利的指甲抓向少女的脸。但是随着刀光落下,那人的手臂再次飞起。就在这时,无头躯体内部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凄鸣,一个翠色的东西从躯体胸口破体而出,它的身上带着一些红色的光,青色的皮肤上布满一个又一个醒目的黑色斑点,像极了受了虐待的人身上被烟蒂烫出来的疤痕,这像是火焰烧过的痕迹。它痛苦地惨叫起来,锐利的爪子猛然探向少女的咽喉。 但是,陆玲的刀已经刺穿了它的头颅,它的躯体顿了顿,那些黑色斑点生起呛人的黑烟,很快无比炽烈的火焰从斑点和红光中蹿起来。 陆玲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但那火焰却只是在燃烧怪物的身体。它绿莹莹的身体疯狂地扭动,可是依旧不断地被火焰蚕食,在少女的眼前,一点一点消散。 那种火焰就像是正在啮食桑叶的幼蚕,只不过要更加的快速。转眼间,怪物连同宿主的身体被火焰蚕食得什么都没剩下。 “红莲色的火焰……。” 仅仅只是呼吸的瞬间,就将怪物的身体烧得干干净净,连灰都没留下。 少女的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中。她回过神,发现自己的刀上还残留着那些绿色的血液,立刻露出厌恶的神色,她甩了甩手里的刀,将上面的青色血液甩干净。 那种火焰到底是什么? 从刚才的现象看来,似乎自己还没来的时候,这个寄生在人体内的怪物似乎已经被“火焰”侵蚀了,而刚才的一系列举动,无非是最后苟延残喘地挣扎罢了。 这具怪物尸体和一旁死了多时的那具尸体的惨象如出一辙,都是被火焰烧掉了大半个身体,只不过第二只妖魔死得更加凄惨,连一丁点身子都没有留下。 看起来,杀死两只怪物的是同一个人。 这时她的手机响起来,少女接通电话。 “是我。” “你在哪里?” “那条小路。” “碰到「妖魔」了?” “两只,又是「寄生种」。” “处理干净了吧?” “嗯。不过不是我做的。” 对方露出略微诧异的语气。 “嗯?” “我来之前一只已经死了,被一种很奇特的火焰烧掉了一半的身体。” “另一只呢?” “也被烧死了,我到之前它已经沾上火焰了,这个讲起来比较麻烦,我们见面再说。” “附近有什么可疑的人没有?” “有一个生还者。” “……生还者?” “对,我发现他的时候,就躺在「妖魔」尸体的边上。” “猎魔者?” “不是,普通人。” “先回来吧。” “好。”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1.小路惊魂(三) 翌日17:40。 德郡白昼的时间在一天天缩减,窗外已经亮起了路灯。 咚咚咚。 “等一下!” 桐叶打开房门,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不速之客。 “是桐叶先生吗?” “嗯。” “我们是警署特殊资料处理中心的。” “特殊资料处理中心是……” “关于昨天的事,我们想请你去一趟警署。” 桐叶顿时明白,对方是警方的人,只不过穿着便衣。 “稍等,我换件衣服。” 昨晚,桐叶作为当时“小路”里唯一的生还者,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重要的线索。警方也在不久联系到了他,打电话联系他的是一个声音动听的女性警员,为了让他配合警方调查,对方承诺只要他到警署就会解答他心里的疑问。 “好了吗?” “嗯。” 几个便衣警察搭车将他送到警署。桐叶跟着这些他们绕过几个回廊后,停在了一间偏僻的办公室前。 桐叶抬起头,看到了门框上的标签。 ——特殊资料处理中心—— “就是这里了。” 对方推开门,桐叶忍不住瞄从打开的门中瞄进去,一眼看到了房间里站着的那位成熟高挑的女子。 她化着干净的淡妆,容貌很漂亮,并且极为的耐看,脸上的笑容亲切而吸引人。她身着一身紧致的制服,这很好地衬托出她苗条的身材。 “你就是桐叶吧,请进来。” 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与昨晚电话中的很像。他身后的警员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进去。 房间里有一股烟草味香水的味道。 桐叶带着几分紧张,又有几分好奇,他走进去后先是环顾了一下其中的布置,发现房间里有五排书架,上面堆满了资料;墙角的位置是一个又一个鼓鼓的黄色文件袋,架子旁搁着灰绿色的密码锁。 书架前有一张干净的桌子,上面只有三只水杯,此时房间里只有三个人,除了桐叶和那名女性警员外,还有一个少女。 少女背对着他,看不到正脸。桐叶进去的时候,少女正和那名女子在交谈。 “开开窗吧,每次来都是这股难闻的味道。” “换气扇已经开了,开窗的话风会把资料吹得到处都是。” “哪怕点点也行,我都快要窒息了。” 女子看到桐叶进来,脸上露出笑容。 “请坐。” 她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因为少女坐在靠近门这一侧的椅子上,出于礼貌,他下意识地绕过去坐在少女的对面。这样做的后果是,他自然而然地看到了少女的正脸。 “是你!” 桐叶立刻认出是昨天送他回家的少女。 “对了,你们认识。” 女警员微微笑道。 “这位小姐就是昨天送我回去的人。” “我知道。同时,她也是这件事的另一个当事人。” “另一个当事人……那,还有其他人吗?” “当然,都在验尸房呢。” 桐叶的脸色瞬间煞白。 “莉姐!” 少女不满地皱起眉头。 她的声音非常清脆,十分容易让人联想到窗子上的摇曳的风铃声。 “抱歉抱歉,开个玩笑,坐吧。” 女警员有些歉意地说道,替他拉开椅子,又沏上一杯热茶。 “我是桔莉,这个特殊资料处理中心的负责人;这位是陆玲,我们的合作伙伴,这次请你过来,主要是她有一些问题打算问你。请你如实地回答我们的问题,然后作为交换,我们也会解答你的疑问。” “哦,好。” 桐叶坐下来。 “首先是我们部门。我们主要负责一般人难以理解的案件,比如你碰到的事。” “我碰到的事……” 桐叶有些神经质地重复了一遍。 “就是那些怪物——陆玲应该告诉你了吧?我们叫它们妖魔。” “嗯。” 桐叶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想起昨晚看到的场景,自己肚子里的胃液又开始翻腾。 “对。妖魔就是你见到的怪物的名字。对于人类来说,妖魔就是异端……”一直缄口的少女忽然说道。“我叫陆玲,昨天说了,作为猎魔者或是猎魔术士,我们以肃清妖魔为工作。” “工作?也就是说,你经常和那些……怪物打交道?” “猎魔者的任务就是消灭妖魔。” “不会害怕吗?” “害怕?为什么?” “它们是怪物啊。” “所以?” “这难道不够可怕吗?” “问题的症结在于,他们吃不了我,而我可以杀了它们 所以它们再怎么样也只是猎物而已。”陆玲耸了耸肩。“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想知道……那些怪物是从哪里来的?它们一直存在吗?会闯入人类的生活吗?” 桐叶让自己冷静了一下,才问出下一个问题。 “他们一直在人类的生活中,只是他们善于隐匿。你要是想问我妖魔出现的根源,抱歉,我也不知道。人类和妖魔的斗争已经持续了上千年,我们至今不知道妖魔从何而来,但是你要是想问我你昨天碰到的妖魔从哪里来的,那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它们的卵寄宿在人类的体内,等到时机成熟破体而出,然后将宿主当作食物吃掉。你应该记得那具背部裂开的干尸吧?那就是其中一个宿主。” “寄宿在人类身上……那,那它们会不会寄生在我身上?我是说我身上不会也有那种东西吧?我不会被那种东西杀死吧?我可不想被这种东西寄生,我……” 桐叶难以自制地激动起来。 “当然没有。” 听到少女突然低沉的声音,桐叶愣了一秒,显然这突如其来的严厉起到了效果。 “你身上没有那种味道。” 少女的语气缓和了几分。 “什么味道?” “寄生种的味道。” “寄生种是指那些怪物么?你闻的出来?难道不用做检查吗?” “不用,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你身上没有妖魔的味道,信不信由你。况且,那种东西就算是仪器也未必能够检查出来。” “……” 似乎是觉得这位名为陆玲的少女十分可靠,又听到了她肯定的口吻,桐叶脸上的恐惧之色也淡了几分,但是,他记忆里恐怖的场景却依旧对他产生着影响。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桔莉恰逢其时地说道。 “暂时没了。” “那接下来我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我,好吗?” 陆玲露出诚恳的神色。 “请问吧。” “你昨天大概什么时候到那条小路的?” “……下午六点吧,我刚下班,然后我选择了离家较近的小路。” “你在什么地方工作?” “桐树街那里的快餐店。” “公交车站边上对吗?” “嗯。” “你平时一直走那条小路吗?” “嗯,偶尔会绕道大路去买便当。” “我们清理过现场,你走过去碰到怪物前就应该发现了那些尸体。为什么你看到了那些尸体后却没有立刻逃走呢?”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可能……可能疯了。我当时很害怕,可是脑子里想的却是这些人怎么死的,凶手是什么样的,前面有什么事发生……所以我就……” “所以你就走过去了?” 少女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 “嗯。” “真是胡闹!” 陆玲有些生气地斥责起来。 “对不起。” 少女叹了口气。 “你昏倒前除了怪物,还看到了什么吗?比如,其他人……” 桐叶想了想,摇摇头。 “真的没有吗?” “嗯。” 陆玲沉默了半晌,不知是在思考问题还是无话可说。 “你问完了吗?” 桔莉看向沉默的少女。 “差不多了。” “桐叶先生呢?” “我也没什么疑问了。” “那么我安排人送你回去。对了,今天知道的事还请你不要向第三个人提起。” “谢谢,我会的。” 不一会,一个男性警员走进来,桔莉向他交代了一些事情后,他就带着桐叶离开了“特殊资料处理中心”。 于是偌大的办公室内,只剩下桔莉和陆玲。这位身材高挑的女性警员正在整理最后那点资料,她麻利地将那刀纸塞入文件袋中,并且用胶水粘好封口。 “你怎么看?” “或许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你真觉得有是一个路过的猎魔者救了他?”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运气好的人,不是吗?” “那我们来说说那个猎魔者。” 看得出来,桔莉对陆玲的观点有些不以为然,但她也并不打算和少女在这件事上多作讨论或争执。 “你说。” “一个月前北桥发生的事情你肯定知道,毕竟你来这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那件事。你应该也听说了,那个肇事者也是一个使用火焰的猎魔术士。” 陆玲顿了顿。 “你想说什么?。” “如果你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救了桐叶的猎魔者,很有可能就是那个通缉犯。” “你说的不无道理。” “……你难道不明白我到底想说什么?” 桔莉将资料放到边上那一堆包裹的顶上,回过头直直地看着少女。 “你想说什么。” 陆玲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 “如果你的猜测是错误的,那么桐叶就是那个通缉犯。” “很显然,你我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术力’的气息,不是吗?” 桔莉像是噎在了那里,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我觉得‘这’也并不是难以掩盖的。” “你这些都是臆测罢了。” 陆玲下了定论似的说道,舒展一下腰肢。桔莉知道这个问题接着讨论下去已经变得没有意义,她也没有很快继续说什么,而是抿了一口茶。 “无论如何,桐叶是我们拥有的关于那个通缉犯的唯一线索。” “可他没有看到那个人。你应该看得出来,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的确如你所说,但是,兴许他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呢?” 陆玲低头思索了一会,她知道,已经有无数的案件证明,证人的确存在一时间想不起证据的情况。 “……可他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你就不打算将他卷入这些事情中来是吗?” 陆玲缄口默认。 “那这样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一丁点线索就断了。” “我知道,但是……” “你错过了这次机会,等到下次恐怕不知道要多久时间呢。” “我还是觉得不妥……” “只要不让他陷入危险当中,适当地了解一下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不好的。” 桔莉的说辞立刻引起了陆玲的不满,她嚷起来。 “你这是狡辩!我们怎么可以让一个普通人涉及这样的危险当中?” “事实上,就算我是在狡辩,你也开始偏向我的想法了不是吗?” 这次陆玲彻底没话说了。 “算了,我也没必要这么逼你。只是,我很好奇,你也不是那种缺钱的人,为什么会对‘那些通缉犯’这么执着。” 说到那些通缉犯的时候,桔莉故意咬重了这五个字,显然这其中有着什么特殊的含义。 “这和你没关系。” 陆玲的口吻变得有些冷淡,她别过头,目光闪烁。 “的确与我没关系,是我问得太多了。”桔莉将墙角的文件堆摆正,走到陆玲对面坐下来。“但我还是要说,他是唯一的线索,到底怎么做你还是自己好好地衡量一下。”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2.协助调查(一) 在接受调查的第二天,桐叶又回到了日常的生活中。 “老实说,突然听到你小子进了警察局还真的让我担心了一把,不过看到你今天来上班应该就没事了吧。” 早上上班的时候,他一进门,老板就走过来搂住他的肩膀,很是高兴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 “啊,是我那个朋友告诉我的。你不记得吗?他经常来这里吃饭,看到你进去就打电话告诉我了。” “是这样。” “我听说,你在小路里碰到杀人犯了?” “嗯……是吧,不过现在没事了。” 老板的话让桐叶有些感动,原本不怎么好的心情也释怀了许多。 也许考虑到他刚刚受到了惊吓,老板提前了今日的下班时间,虽然桐叶百般推辞,老板却执意让他先回去休息,感激之余,桐叶最终将堆在盆子里的碟子都清洗干净后,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路上小心!” 老板叼着烟,看到桐叶从更衣室出来,抬起头说道。 “您也是。” 桐叶走出店门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半,他沿着熟悉的方向走去时,忽地看到坐在路旁椅子上的少女。她的身后依旧背着那根黑色长棍,同时,两只手插在卫衣中间的口袋里,见到桐叶走过来,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好意思,我忘了怎么称呼你了。” 桐叶红着脸说道。 “陆玲,陆地的陆,玲珑的玲,你叫桐叶对吧?” “嗯。” 少女穿着一件红色的上衣,雪白的大围巾藏住鼻子以下的半张脸,看起来显得十分可爱。 “我能和你单独谈一谈吗?” “可以。” “有什么人少又适合交谈的地方吗?” 桐叶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冷汗从额角沁出来,显然是记起前天小路里发生的事。 “啊,抱歉,刺激到你了。” 陆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声道歉。 “没事。” 桐叶的脸上挤出难看的笑容。 “还是就这条马路吧,我记得你要走到再前面一点的十字路口才转弯是吗?我正好也要穿过那个路口,我们就谈到那里吧。” “我没问题。” “那我们就边走边说吧。” 此时是下班时间,但小镇的人口基数不大,就算那些外出工作的人陆陆续续地匆忙回家,路上依旧是零星的行人,看上去还是有些冷清,而这里又恰好避开了学校这些人口集中的地方,因此越加看不到几个人。 路的一侧是山壁,山壁上覆着深绿的苔藓和已经变得橙红的爬山虎,密密麻麻的向前延伸,将这片灰色的石壁染得一片红一片绿。 他们开始的时候都保持着沉默,思考着该如何开口打破有些尴尬的气氛。桐叶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如他几次微微张嘴欲言又止;陆玲的心里则充满了纠结,这也让她变得无比的紧张。这个时候哪怕有一个人随便说些什么都会好一些,但或许是年轻人独有的执拗或是腼腆吧,这种气氛就顺着马路一路蔓延,像是带着灰色的青烟,直到被红灯阻挡在第一个十字路口。 所谓“再前面一点的十字路口”是指,穿过了这条路后一直碰到的下一个十字路口,也就是说,她们剩余的交谈时间只剩下走过一条马路的时间了。 陆玲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攥得紧了些,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我来,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你说。” “我希望你能够协助我调查。” 凭着气势,陆玲决定一鼓作气表达自己的来意。 “啊?” 桐叶先是露出为难之色,但是很快,一些新的想法取代了先到来的恐惧。 “你怎么想?” “我想知道为什么要找我协助你们的调查?” “这个……”少女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绿灯亮起来,他们穿过马路,继续往前走。“其实,我只是感觉,会在你身上找到什么线索,因为你是当时的幸存者,而那个案子和我在找的一个人有关……他是一个「恶魔」。” 桐叶皱了皱眉,迷惑地看着少女。 陆玲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直看着他。 “怎么?” “呃……你能解释一下「恶魔」的含义吗?” “……啊,抱歉,我忘了说明「恶魔」是什么了。”少女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恍然的神色,她实在是有些紧张,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有考虑到。“上次你来警署,我们说到了「猎魔者」对吧。在这个世界上,猎魔者集体也拥有猎魔者的法律和约定,而所谓的「恶魔」,实际上就是严重违反这些法律和约定的通缉犯,这世界上一共存在着十三位「恶魔」。” “也就是说,你在找一个重刑通缉犯。” “嗯。” “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想找他吗?” 陆玲沉默起来,突变的态度如同昨晚在桔莉的办公室里一样。 “抱歉,也许我问的有些冒昧……” 二人之间的气氛又回到了开始的缄默中。 他们走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又是红灯。 这一次,没有人再打破沉默。 陆玲看得出桐叶的犹豫,或许她也希望桐叶犹豫,这样她就正好可以结束这次无理的请求。她没有追问桐叶的答案,她本就不愿意让身为普通人的桐叶卷入这些事中,现在,刚好只是事情朝着更容易说服自己的方向发展罢了。 她不禁暗想,刚刚所做的这一切果然荒谬至极。 绿灯快亮了,红灯已经开始闪烁,很快跳到了黄灯。 他们即将在这个路口分别,并且很有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彼此。既然再也见不到了,那就当作从来没有认识过好了。 少女如此想到。 很快,绿灯亮了起来。 陆玲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20:30,告别桐叶后,做着猎杀工作的陆玲总算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出租房内,她迫不及待地冲了一个热水澡,将身上的污秽之物清洗干净。 沐浴露带着那些肮脏的东西,顺着水流,流入下水管道中,原本脏兮兮的少女一下子又变得明艳动人。 她从热气沸腾的浴室中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她穿着浴衣,一手提着便携式吹风机,不断地烘干湿漉漉的头发。她坐到沙发上,抬起雪白的脚,空着的手用毛巾一点一点地将之擦干。 她擦得很仔细,甚至每一根脚趾的缝都不放过。擦干脚后,她将毛巾丢到盥洗室的滚筒洗衣机里。她回到沙发上,拿起搁在手机时,惊讶地发现有一个未接电话。 来电显示是桔莉。 她戴上耳机,这样她就可以保持手臂抱住小腿这样绻缩的坐姿。 “喂?” “是我。” “我知道。” “怎么样?” “你说呢?” “被拒绝了?” “肯定啊。” “怎么我一点也没从你的口气中听出失落的感觉。” “没说甚至松了口气就不错了。” “欸,你还真是一个恪守职业道德的人。” “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妥而已。” “年轻人都是idealism的代言者。”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讽刺我天真幼稚。” “这都可以听出来,看来几年不见,陆玲大小姐成长的不只是身体。” “真是粗俗的措辞,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一个流氓而不是崇高的警察,更不是什么名门之后。”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有时候,对付流氓就要用流氓的手段,要知道,即便如此,警察也只会被说成是‘用了流氓手段’的警察。” “呵,一如既往地狡辩,诡辩。” “别说的那么高大上,我们只是在吵架拌嘴而已。” “真是够了,流氓警察。” “理想主义大小姐。” 陆玲拿起手机打算挂断电话的时候,忽然看到了一条短信。 ——我想了很久,为了表达感谢以及别的原因,之前说的事我同意了。 “喂喂?” “……啊,抱歉,我刚刚看到了一条消息。” “哦?是不是那个桐叶发来的?” “你怎么知道?还有,之前说的事,他同意了……” 少女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味道。 “是吗。” 相比之下,桔莉的口气倒显得意料之中。 “我有些事要问他,先说到这里吧。” “嗯。” 陆玲挂断电话。 ——为什么你会有我的联系方式? ——桔警官给我的。 陆玲怔了怔,心里不免有些生气。因为桔莉给了那个人自己的电话,本该到此为止的事情却又这样延续下去了。但是,另一方面,当线索送上门的时候,自己难道真的可以硬着头皮将之白白地送出去?正是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少女备感苦恼。 但是,做事严谨的她不会在一件事没有完成的时候,就去做第二件事(打电话质问桔莉)。 ——有件事我必须说清楚,我并不是救你的人,如果你是要表达感谢,那还是算了吧,我不需要,你也没有理由。 ——感谢只是一方面。 我也有自己的原因。 自己的原因。 稍作思考后,少女回复了消息。 ——我想知道你的“原因”。 ——就是,我很好奇,想弄明白,以及一些不清不楚的感觉。 他并没有明确的表达“想弄明白的主体”以及“不清不楚的感觉”是什么。 陆玲也没有连续追问,就如她不喜欢别人追问她一样。 ——你想过没有,协助调查可是真的会遇到关乎性命的危险。 ——关于这个问题,我认为我想的足够透彻了。 他真的想好了吗? 陆玲没有立刻回复消息,她走到窗边,将风放进来,深吸一口气。 她忽然想起父亲对她说起过的一句话:人们关心他人的时候,其实总是不自觉地揽下了或多或少的他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既然他说自己想好了,那么就算真的出事…… ——感谢。 ——希望我可以帮到你什么吧。 ——什么时候有空? ——工作日下班后才行,双休日倒是无所谓。 ——明天是周六,中午可以吗? ——可以。 ——哪里方便见面? ——快餐店吧。 ——桐树街的那个? ——嗯。 ——周六中午十二点,桐树街快餐店。 ——嗯。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2.协助调查(二) 翌日11:30。 桐树街的快餐店生意一如既往地不错,更何况是双休日,此时大盆里的菜才刚放上去没多久,就已经坐满了客人。光头老板揉着自己又酸又硬的腰,安排好员工的工作后,走到店门口,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暖洋洋的太阳下点了一根烟。 “等人?” 他头也不转地问道,眯着眼睛看着马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 年轻人就站在边上的梧桐树下,穿着一身浅蓝色羽绒服的,这个季节,冷色调的衣服与周围的环境放在一起总能显得十分和谐。他摆弄着自己的袖口,显得有些拘束不安。 “嗯。” “女孩子吧?上次来的那个。” “嗯。” “女朋友?” “不是——” 声调略微有些提高,脸也红了起来。 这时手机响起来,他接通电话。 “我到了。” “在哪?” “你对面。” 抬起头,背着黑纱棒子的少女站在马路对面冲他挥手。 “老板,她来了,我先走了。” “去吧。” 老板踩灭烟屁股,起身回到店里继续忙活。 “久等了,出门有些事耽搁了一下,所幸没有迟到。” 少女乌黑的长发扎起高高的马尾,显得十分精神。 桐叶看了一眼时间,此时是11:45,事实上,他们两个都到的比较早。 “没关系的,其实我也刚来。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今天要去北桥。” “北桥?那里不是被封路了吗?” 一个月前北桥发生的特殊事件导致那片区域还在封锁中。 “没关系,莉姐给了我通行证。” “莉姐是?” 桐叶觉得这个称呼十分耳熟,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就是那个女警员。” “是桔莉警官。” “就是她。” “你说她给了你通行证是什么意思?” “就是——负责封锁北桥的是小镇的交通部和特殊资料处理中心,她是特殊资料处理中心的负责人,所以她有权限派人进入北桥调查。” “可是,为什么特殊资料处理中心也会参与北桥的封锁?我没理解错的话,那个办公室负责的案子应该和上次碰到的——怪物类似的事件吧?” 桐叶说到这个词的时候还是会露出心有余悸的样子。 “哦,说起来拿起事件对外宣传的应该和原来发生的事情有所出入。说来,现在外面的传闻是怎么样的?” “说是有个通缉犯纵火什么的。” “啊,是纵火吗?我还以为外界听到的消息是爆炸之类的。” “听你的口气,似乎事实并非如此——不会和你说的那个通缉犯有关系吧?” 陆玲怔了怔,露出一副惊讶的神情。 “差不多吧,北桥事件最主要的肇事者,就是那个「恶魔」。” “最主要的肇事者?” “就是说,大部分是他的责任,但是根据现实社会中的法律法规,追缉者也要付一定的责任吧?” “的确。” “有些事我得和你提前说,现实社会的官方总是觉得,公开猎魔者以及妖魔之类的消息会引起社会恐慌,所以每当类似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都会采取‘杜撰一个意外掩盖事实的真相’这种方法。实际上,我们看到的很多意外事件,都和妖魔或是猎魔者有关。” 陆玲在路边的奶茶店买了杯热奶茶,此时正捂在手中取暖。 “原来是这样,那么,北桥到底发生了什么?” “北桥的真相是,三个猎魔者在追捕我之前说的「恶魔」。” “结果呢?” “负责追捕「恶魔」的猎魔者全员重伤,「恶魔」似乎也受了伤,但是逃走了。对现实社会最主要的影响就是,这座小镇的交通要道‘北桥’彻底毁坏。” “那个「恶魔」还在逍遥法外?” “是吧。” “……你说的这些说实话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尤其是,这种破坏力,真的是人类能够拥有的?” “首先我必须说,我的措辞绝对没有夸张的成分,这点请你相信。你会觉得难以置信,只是你还没有见过一些‘灾难级’人为事件,所以你会觉得夸张难以让人相信。更何况,北桥事件的肇事者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炎术士」之一,使用红莲色的火焰。” “炎术士又是什么?” “先听我说。由于妖魔的身体机能远远超过我们人类,所以在和他们的对抗中,妖魔处于天然的优势,而我们人类若想要猎杀妖魔,必然采用非常的手段。这些手段有些类似魔法,被我们称为「术」或者「术法」。所谓「术法」,其实就是对自然元素的控制,例如火焰,风,水,雷,电之类的。在这里我就不得不提到另一个概念——「术力」。「术力」是使用术法的人,也就是「术士」操纵「术法」的媒介。举个例子,使用风术的人通过「风术力」操纵「风」。同理,所谓炎术,就是通过「炎术力」控制火炎。回到你的问题,炎术士就是能够使用火焰的人类,或者说使用炎术的人。” “可以让我让我捋一捋吗?” 对于庞大的信息量,桐叶需要将它们整理清楚。 “当然。但我劝你不要多想,如果有机会,我会让你见识一下「术法」的。” “那就拜托了。” “在小路里救了你的人就是一个「炎术士」,现场有大量证据能够指明这一点。而且从怪物诡异的伤口来看,那人的火焰非常奇特,这促使我们认为那位「炎术士」就是我在寻找的「恶魔」。请你帮忙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们觉得你可能看到了那个「恶魔」,但是因为当时的情景太过紧张或是太过恐怕,对你造成了短暂的失忆。或许你只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为了帮助你回忆起更多的细节,所以才会拜托你协助我们的调查。” “原来是这样。” 桐叶现在总算完全弄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受到警方的邀请来协助破案了。 “那么,我们接下来得说说工作上的事了。” “好,你说吧。” “其实你也没什么要你做的,负责记录信息就好。” “就这样?” “对,就这样。” 桐叶还以为是什么困难的工作,听到原来只是做个记录,微微松了口气。 二人停在了封锁区域的哨点下面,警卫走出哨点,向他们靠过来。 “有通行文件吗?” 陆玲从手提包取出一张白纸,警卫看过后拉开了警戒线。 “我看过小镇的地图,我记得这里离北桥应该还很远吧?” “实际上,这次封锁区域的范围不只是被损毁的北桥。除了北桥本体外,战斗波及的地方远不止那点地方。所以这次封锁的地区,是以北桥为中心的一个圆形区域。” “那封锁的地方也太大了吧?” 桐叶在小镇也住了一段时间,对于北桥的大小也算是心中有数,听陆玲这么一说,顿时有些惊讶。 “你先别着急问,走进去自然会明白为什么警方要这么做了。” 越过警戒线大概五十米后,前面的路上开始出现零散的漆黑灼痕以及不规则的裂纹,偶尔甚至能够看到爆炸的痕迹。一个又一个的坑就像是鼹鼠挖出来的巢穴出入口,密密麻麻地遍布在石砖地上。 不远处能够看到烧毁的灌木丛,黑迹斑斑的枝干,干裂的土壤以及半黑半黄的杂草——仿佛这里曾遭受过燃烧弹狂轰乱炸般的蹂躏。 “这些……都是那个通缉犯做的?” 桐叶开始有些说不出话来。 “当然。待会你还会看到北桥,喏,就在前面。” 陆玲伸出手指了指远处。 “北桥?在哪里……难道那个就是?” 桐叶顺着少女的手指看去,但却没有看到桥的样子,他目光略微向下,很快看到躺在地上,拦在前面的灰色桥体,它庞大的躯体一路向前,像是一条匍匐着的巨蟒,压坏了堤坝的围栏,半截身体悬在空中。整座桥已经完全崩毁,中间的部分塌陷下来,断成若干截,有些沉入下方的江水中,有些落在岸边的堤坝上。这些桥体不堪承受自己的重量,掉落时摔得粉身碎骨,化为大大小小若干的残体。钢筋和电线从桥体间断裂的地方露出来,错综复杂地缠绕在一起,看上去像是断臂的血管和神经。 “这真的是北桥?” “当然。就算重新修好,也只是一座同名的新桥了。” 陆玲走在前面不动声色地说道,他们走近损毁的桥体,陆玲找了一段较大的桥体,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工作开始了,你用手机记录我说的内容吧。” “好。” 她开始检查了一下桥体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痕迹,然后让桐叶记录了几个数字,比如估计的火焰温度,灼痕的大小以及灼痕的深度之类的数据,桐叶用手机一个不落地记录着,同时陆玲还在用相机将这些痕迹拍下来留存案底。 这工作的确不难,而且显得很轻松,他们很快调查完了这块桥体。 “这片区域检查完了,现在去那边。” “等等。” “怎么了?” “我之前就想问了,这些到底是什么?” “你是说火焰灼烧后留下的炭化痕迹。” “不是,我是说那些。” 桐叶的手指似乎指在空气中。 “嗯?” “红色的光点。” “你该不会是说那些闪烁着的吧?” 陆玲露出惊讶的神色。 “对,红色的,一闪一闪的,漂浮在空中的东西。” “……你看得到?” “嗯,看得到。” 少女露出一丝惊喜,她打量着桐叶,眼里闪烁着光。 “我……做错了什么吗?” “啊,不好意思……那个,要不要考虑加入我的家族?” “呃——对不起,你说什么?” 桐叶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是说,要不要加入我的家族。那些红色的光点就是前面说到的使用术法的媒介——「术力」,关于「术力」,等你答应加入我的家族后,我再详细地告诉你。你能够看到「术力」,证明你有成为术者的潜质。陆家作为猎魔者家族,时常会招收一些有潜质的人,我们负责培养,而那些人作为回报替我们工作。”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2.协助调查(三) “那个,还是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吧。”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桐叶有些措手不及。 “没关系,这件事本就是我突然想到的。” 这附近的桥体已经全部记录完毕。陆玲决定向更深的地方前进,虽然这里已经算封锁区域中比较中心的位置了,实际上,却也还是受到战斗波及的地方而已。据官方给出的消息,「恶魔」与追缉者实际战斗的地方是江水上方的桥体,而与靠近那里,战斗的痕迹也越明显。 但是,仅仅是收到波及的地方就如此的不堪入目。 “走了。” “哦。” 他们朝着堤坝走去。 一路上,大片大片的地砖被掀起来,踩在地上完全是粉碎的石砾和下面的泥土。 一旁的绿化带早已面目全非,无数枝干在那场大火中化成灰烬,粗壮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横七竖八地挡在路中间。 好在堤坝安然无恙,虽然上面密密麻麻的分布着类似烟头烫过般的痕迹,但厚实的壁垒让它不至于在战斗的余波中破坏。 桐叶走到前面的堤坝上,不由得目瞪口呆。 这里刚好是原先桥体延伸过来的地方,只是桥体本身崩塌得太过彻底,如果不是水面上残留的那些桥墩,恐怕人们会误以为那座北桥从未存在过。 桐叶低下头看着岸边泡在水中的桥体,在潮水的吞吐中,仿佛一条条搁浅的鲸鱼。 “不要说你,现在连我也觉得有些夸张。” 陆玲看着狼藉的四周,淡淡地感慨道。 “我们接下来要调查堤坝吗?所以是要下去?” “没有必要,该采集的数据应该都拿到了。” “之前那些桥体的记录就可以了是吗?” “根据那些,我们就足以分析出很多的信息。比如火焰温度的预估值,术法的有效时间,术法的特性等等,专业一点的甚至还能将这些数据做成直观的图像……” 正在陆玲认真地介绍这些测量笔记将会转化为可视数据时,桐叶忽然打断了她。 “等一下,陆玲,那有什么东西。” “哪里?” 她顺着桐叶的手指看过去,那是桥体之间的地方,中间漂浮着漂浮一个花花绿绿的东西,从材质上看,像是什么布料。那东西随着水流不断向岸边冲去,在那缝隙间上下起伏,最终搁浅在下面的砾滩上。 他们惊讶地发现,那是一具浮肿的尸体。 “站着别动。” 陆玲话音刚落,已经翻过围栏,顺着坡划到了下面。 “怎么样?” 桐叶站在堤坝上问道。 “有牙齿的痕迹,身体也不完整。” “怎么办?要报警吗?” “我先联系莉姐。” 少女拉着绳子攀上堤坝。 “等一下,那边也有尸体!” 桐叶指着不远处的围栏叫起来。 还有那边的草丛,树上,灌木丛中…… 部分尸体上出现了蠕动的蛆虫,难闻的恶臭味也显示这些尸体不再新鲜。不过,从骨骼和腐烂的肉体上可以看出上面清晰的齿痕,仔细看还能发现那些尸体并不完整,几乎每具尸体都是残缺的。而稍稍新鲜些的尸体上,更是可以看到啮咬的痕迹。 桐叶捂着嘴,克制不断强烈的呕吐冲动。 “这是妖魔的齿痕……”陆玲的脸色变得十分凝重。“这里可能有妖魔。” “怎么办?” 虽然桐叶早就想到了自己可能碰到的危险,但是,当危险真的到来时,他发现自己还是感到手足无措。 “什么也别做,呆在我身旁就可以了。” 她取出手机,以飞快的手速发出一条信息。 ——北桥,妖魔。 她将手机揣入袋子里,拉上拉链,卸下挂在身后的黑棍。棍子的周身出现一股旋转的蓝色气流,那气流瞬间将黑纱绞碎,露出其中的刀,她将刀从刀鞘中拔出来,握在手中。 那把刀有着极为干净的苍蓝色刀身,配合漆黑如墨的护手以及比例协调的握柄,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深沉感。 “小心,有东西过来了。” 看着刀身发怔的桐叶这才回过神。陆玲警惕地环顾四周,锐利的目光在来回横扫,看上去就像一只正在觅食的夜枭。 “现在——” “别说话,听声音。” 桐叶连忙闭嘴,此时周遭的环境极为的死寂,除了身后堤坝下面传来的水流声外,连风声都仿佛被消了音。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或是有了千斤乃至万斤的重量,他感到自己的心砰砰的跳动,呼吸随着高度紧张的神经越来越急促。 长时间紧绷的神经让他产生了一丝窒息的感觉,可是他又生怕打扰了专注的陆玲,只能咬着牙保持身体这种僵硬的姿势。渐渐地,他开始觉得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有些晕乎乎的。 “就在附近。” 听到陆玲的声音,桐叶稍微好受了一些,身体也稍稍放松了一些。这时,他感到自己的脚下在微微晃动,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然而那种摇晃越来越明显。 “脚下!” 陆玲的声音响起来,可桐叶在回过神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飞在空中。一个黑影从他脚下的地面钻出来,双手那锋利的爪子,朝着他的腰部剪过去。 “啊——” 虽然这尖叫声很丢脸,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 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完蛋了,但是,死亡并没有到来,陆玲一步抢到怪物身后,横刀拦劈,硬生生斩开怪物背上坚硬的甲壳,青色的液体顿时从裂口中喷涌而出,剧痛感令妖魔产生了刹那的停顿。她快速地抽刀抬手,用肘子向下猛击妖魔的背部,将之击倒在地。 桐叶已经从空中摔落到地上,落地的冲击令他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震颤起来。 另一边,不及怪物反扑,陆玲已抬手挥出第二刀,苍蓝色的刀光闪烁,如同一对飞燕展翅,怪物左右两侧的肢体竟然从关节处同时断裂。怪物在凄厉的咆哮,身上的伤口处不断喷出灼热的青色液体。 陆玲的第三刀砍了下来,这一刀划过妖魔的脖子,紧接着那颗狰狞的头颅就飞了起来。 桐叶从地上爬起来时,恰好看到怪物死亡的瞬间,立刻被这充满了暴力美学的画面给震住了。 好厉害—— 但是一切还没结束,少女甩掉刀刃上的液体,锐利的目光中依旧带着警惕。 “怎么了?” 桐叶转过头询问少女,但是他却觉得自己发不出声音,他听到了风声,此时才蓦地发现,四周的风声大得几乎能够掩盖所有的声音。 风声什么时候这么大的? 他正奇怪的时候,看到少女转过头,冲他大喊什么。 “小心。” 下一刻,他又感到自己的脚底下在晃动。 难道—— 又是一个怪物从地面钻出来,手中的尖刺快速刺向他的头颅。不过这一次,妖魔没有从他脚下将他撞到天上,而是从他身前的地方—— 桐叶下意识地向后退,躲开了怪物的爪子,但是怪物却非常迅速地拉近了与他的距离。惊慌中,他被一块石头绊住了脚后跟,下一刻他就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桐叶!” 陆玲的身体飞奔起来,手里已经抬起苍蓝色的刀,只要在过去一步就可以看到妖魔。但是,怪物手上镰刀般的爪子却比她的刀更快。陆玲伸出手,带着蓝色的光芒,无数的风从这光芒中出现,试图缠绕怪物的身体,但是这也只是阻挡了一瞬,哪怕风在怪物坚硬的甲壳上留下了交错的裂痕,可它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疯狂地扑向桐叶。 眼看着,怪物的利爪与桐叶的咽喉无限接近。桐叶甚至能够闻到妖魔身上那股腥臭味,或是明显地感受到爪尖传来的冰冷触感,靠近死亡的压迫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脖子以上的皮肤此时已毫无血色。 “不要——” 陆玲发出绝望的悲鸣,她孤注一掷地丢出手中的刀。刀的速度更快,可即便如此,也依然难以赶在桐叶死亡之前击杀妖魔。 桐叶可以听到陆玲的声音,可那声音却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几乎要消失了似的,他隐隐看到陆玲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但这时,他仿佛看到陆玲的脸色有了一丝变化。 空气在剧烈地扭动,这暗示着骇人的温度。怪物停在了哪里,它的爪子已经碰到了桐叶的喉咙,甚至刺破了表皮,血液从伤口中流出来。 陆玲看到妖魔的躯体就如同一块烧红了的铁块,并且一点一点地膨胀起来,并在瞬间爆炸,火舌从它涨破的身体内部窜起。 青色的血液,碎裂的肉块——所有的一切都在火焰中化作火星。 等到妖魔被烧得只剩下零星的碎块时,陆灵才反应过来。 怪物死了。或者说湮灭更为恰当。 而这仅仅只是转眼之间,那把被她掷出去的刀依旧朝着桐叶飞去,擦着他的肩膀,下一刻鲜血迸溅,桐叶也向后倒在地上。 空气中尚弥漫着焦臭的气味。 陆玲脸色苍白,她缓缓走向走过去,在桐叶身边蹲下来,直到确定刀刃的伤口并不深后,才总算松了口气。刚才她几乎以为桐叶要被自己的刀杀死,整颗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这时,她感到身后仿佛有什么正注视着自己,猛地回头,看到了远处的桥墩上,站着一个漆黑的身影。 那个身影转过身,从桥墩上跳下去,消失在视野中。 陆玲下意识地要追过去,却感受到了倚靠在身上的重量,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在小路里发生的事,拄着刀坐在桐叶身旁的石头上,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你们在哪里,情况还好吗?” 看样子桔莉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岸边。有医疗人员来吗?” “当然。” “多快能到?” “十五分钟以内,放心吧。” 桔莉的话让她有些宽慰,可是她的心情依旧无比糟糕。 “莉姐……” “怎么?” “都是我的错。” 对面沉默了一秒后,才给出回应。 “当面说。” 陆玲挂断电话,看着昏迷的桐叶,内心涌上懊悔的情绪。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3.各怀心事(一) “怎么样?” “可能是受了惊吓。” 医疗人员对昏倒的桐叶做了应急措施后,给出了个较为让人安心的结论,陆玲紧绷的脸也放松下来。确认青年没事后,桔莉让身旁的警卫将桐叶带回警署。 她转向陆玲时,少女正靠着围栏,手里拿着纱布卷,一丝不苟地包裹着手里的刀。 她缠好刀后重新挂在身上,发现桔莉正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不过,桔莉并没有问什么。她从陆玲身旁走过去,目光落在一处焦黑区域上。她蹲下身子,用手轻抚摸那块尚未消散余温的焦黑色区域。 “一模一样的痕迹。” “嗯。” “出现了?” “没有。” “那这是谁做的?” 桔莉点着黑色区域说道。 “我不确定,但我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很快走了。因为桐叶受了伤,我没有追过去。” “……我听护理科的人说,他肩膀上的伤口很齐整,这伤口不像是妖魔造成的,反倒像是被什么利器砍伤的。” 桔莉忽地停下笔,把目光看向陆玲手里的刀。 “他被妖魔袭击了,我来不及救他,只好将刀掷了过去。结果怪物的尸体在火焰中瞬间湮灭,「飞廉」却目标落空,就砍到了他身上。” 「飞廉」就是陆玲这把刀的名字。 “还好伤口不深。”桔莉点点头,似乎能够想到当时的场景,低下头继续做着记录。“尸检部的人刚才也过来了。” “怎么说?” “又是寄生种。” “附近的尸体处理了吗?” “都带回去了,已经有一些能够和寻人启事上的人对上号了。” “发现宿主的身体了吗?” “只找到一件从背后撕裂的衣服,恐怕宿主早就被吃的干干净净了吧?” “这前前后后已经第六只寄生种了吧?” “是啊,第六只了。” 桔莉轻轻叹了口气,但她抬起头看向陆玲时,却发现少女有些心不在焉。桔莉立刻明白陆玲此时十分地自责,尽管是受到了自己的怂恿,可决定做这件事的人却依然是她自己。现在,就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让桐叶涉及进来是一件荒谬的事情。不过她可不是陆玲这个年纪的少女,没有那么多愁善感,尽管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因为桐叶还算安然地活着,所以那些负面的情绪就要少许多。 “先回去吧。” 因为车子在封锁区域的外面,所以她们还得走出去。她们在回去的途中简短地谈了一下工作,当她们谈到截至今日,已经出现六只寄生种,超过两位数的已知的死亡人数以及还有许多不明去向的失踪人口时,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死寂中。 死亡人数在悄无声息地增长,或许此时此刻,在这座小镇的某个角落里,某个人正在快速走向死亡,甚至落得连尸体都难以保全的下场。 这让陆玲和桔莉都感到有些窒息。 从封锁区域出来后就能看到一辆警车停在那里。桔莉替陆玲打开门,示意少女先进去,可陆玲却摇了摇头。 “我自己回去。” “你不回办公室吗?难道没别的什么想问桐叶吗?” “没有。”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吧。莉姐,我有些累了。” 陆玲的情绪很低沉,声音也比平常更加冷淡。 “那你自己回去吧。” 桔莉能够体会她的心情,轻轻叹了口气。 “对不起。” 警车已经远去,只剩下陆玲孤零零的一个人。 陆玲有些失神地往外走,微微松开藏在袖子里的,攥得发白的双手。她没有迁怒桔莉,至少没有觉得一切是因为桔莉的建议造成的,她想到刚才,眼看着桐叶要被妖魔杀死的刹那,全身上下都生起一股恶寒。 ——是我让他卷入这样的危险中的吧? 陆玲越发地觉得无地自容。 晚上八点,桔莉打了个电话过来。大体是说桐叶已经被他们送回家了,别的就是一些工作上的安排,再就是让陆玲早些休息。 陆玲挂断电话后冲了个热水澡,白天发生的事情让她感到很是疲惫。 她躺在床上,反复回忆着白天的场景——无数次想起妖魔的利爪就要触到桐叶的喉咙,紧接着,火焰就从怪物体内蹿出来,怪物的肉体在炸裂中焚烧殆尽。 她又开始想,如果当时没有那道火焰,桐叶会怎么样? 四分五裂的身体,腥臭的血液或是凄厉的惨叫声…… 这一刻,她内心的后悔和愧疚达到了极点。 叮——听到提示音,她翻身拿起桌上的手机,发现是桐叶发过来的。 ——白天的事真是抱歉,下午拖了你的后腿。 看到消息,少女愣了愣。她不明白桐叶在说什么,为什么要道歉?甚至一瞬间以为桐叶在讽刺她的无能,下意识地咬着牙关,但是,很快她就明白这是自己胡乱的妄想。 她想,就算要道歉也明明应该是自己才对,如果不是她提出任性的要求,这样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吧? 虽然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答应的事情负责任。可是,如果自己不提出来的话,那根本对方就不用因为这件事负责吧? 为了自己的私愿,要求一个没有能力的相关者参与到相当危险的事情中——这无论怎么看,都无法顺理成章地解读为“那个弱者应该为‘自己承担了付不起的责任,而因此产生的后果’买单”吧? 这是卑劣而自私的狡辩。 ——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我影响了你的工作。 ——你难道完全没有觉得是因为答应了我无理取闹的请求,而使自己陷入到了危险当中吗? ——之前我就说了,我想好了,虽然没有料到这么快碰到了危险。而且,我觉得陆玲小姐为了保护我已经尽力了,这部分得风险应该由我自己承担,而不是陆玲小姐。 陆玲怔怔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忽地看到手机屏幕上出现了大颗大颗的水滴。她擦掉水滴,可是又有水滴落在上面,这时才发现,原来这是自己的泪水。 不对,都是我的错。 他才是不应该揽责的人…… 她没有回复,放开手机,抱着棉被,放声大哭起来。 * 醒来的时候脑袋有些沉,从窗帘中的光看出,时间应该不早了。 桐叶起身看了一眼闹钟,此时已是正午时分。 打开手机,看到陆玲发来了消息。 ——今天不需要你。 果然。 桐叶早就想到会这样,但是还是忍不住苦笑起来。 “不需要”这个字眼让桐叶看着有些难受。“不需要”代表的意思有很多,比如零余,比如无能,比如“不再被需要”…… 无论哪种意思,都不会让人感到十分舒服。 到底还是我太没用了吗? 桐叶无奈地自嘲起来。他从床上下来,回忆了一下昨天发生的情景。 最初他们到北桥去调查的原因是为了采集一些数据(这些数据昨晚已经交给了桔莉),或者说去得到关于被称作「恶魔」的通缉犯的信息,这个工作做的很成功。 采集好信息后,他们又向中心区域深入,发现了那里的尸体,而后他们受到了怪物的袭击。 当时的情景是,第一只怪物从他脚下钻出来,但是那种怪物很快被陆玲斩杀。此间的细节也没什么好回忆的,最多是妖魔的长相和死去的样子依旧让他感到有些恶心。 大概是因为之前在小路里碰到过了妖魔,再看到那些畸形的怪物时并没有那么害怕。 接下来就是问题的关键——第二只妖魔。 第一只妖魔因为将自己击飞,所以来不及立刻杀死自己,被陆玲快速斩杀;而第二只妖魔却是从自己身前钻出来的,他本来是在劫难逃。 但是,他活下来了。 昨晚在办公室的询问当中,桐叶大体可以确定一件事,那就是陆玲和桔莉的想法,在她们眼中,桐叶活下来的真相是“那个「恶魔」再次出现,用火焰迅速灭杀了怪物”。 这件事桐叶没有从陆玲口中得到直接确认,他在特殊资料处理中心的办公室内也没见到陆玲,但他从桔莉同他的谈话中大概能够猜到,陆玲并没有怀疑他。桔莉问的问题也基本上是站在他作为逃生者这个角度上提出的疑问。 比如问他有没有看到其他人在周围,有没有感到奇怪的东西,有没有想起在小路的时候具体的场景。 在他在无数的心理矛盾后,还是决定编造了一个谎言。 “我看到了一个人,然后我就昏过去了。” 结果,对方竟然没有再追问他很多细节,甚至从神色中露出了然的样子,这让他感到十分奇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桐叶无奈地耸耸肩。 他当然不知道桔莉已经从陆玲口中得知,她在自己昏迷的时候看到了另一个人,并且怀疑那个人就是「恶魔」,这种巧合在双方的对质中才会有被察觉的可能。 虽然他不知道陆玲和桔莉的关系,但是能够大致猜得出二人是合作关系,就这件事上,她们之间肯定存在交流。桔莉的立场很大程度上代表了陆玲的态度,善于观察的桐叶在运气和种种原因下,成功将事实隐瞒过去。 至于为什么要编造谎言,是他等下要着重回忆的部分。 桐叶将杯中的热水一口饮尽,原本还有些冷的身体很快热了起来。为了更好地想起事情的每个细节,他决定到外面空气更好的地方,边走边想。 他从玄关处的衣架上取下围巾裹住自己的脖子,披上大衣,整理好衣物后关紧房门,锁上防盗门。 深秋的中午温暖中带着清冷,加上桂花若有若无的香气,桐叶很喜欢这种被他称作“秋天味道”的空气。 他嗅了嗅,心情莫名地好了一些。 在这种好闻的“气味”中,开始了对这件事始末的回忆。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3.各怀心事(二) 少女手中的刀残留着怪物的血液,怪物的躯体还在地上颤动。 她甩掉刀上的青色血液,眼神依旧警惕,似乎在洞察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 “小心!” 不知为什么,尽管风声大得足以掩盖所有声音,陆玲的声音却能够很清晰地传过来。 脚下的地面晃动,怪物猛然从地下冲出。它手上的镰爪已经张开,就如同一把剪刀,下一刻就要剪开桐叶的喉咙。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退后一步,躲开了怪物的爪子,但是怪物却一步抢到了自己身前,慌乱中他被地上的石头绊倒,摔倒在地上。 他感到四肢有些麻木冰冷,这个瞬间,他的脑子一片空白。 “桐叶——” 当然他还是能够听到少女的声音。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吧? 桐叶有些绝望地想到,但是很快,他感到了有些什么。 —— 桐叶正坐在小路的长椅上,他记得当时自己的心里涌上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一种熟悉而想不起来的感觉。 在这个刹那,他的意识仿佛陷入了短暂地停顿当中。 他记得那时候看到了一片还算广袤的草地,上面种着花,此时已被火焰吞没,从还未燃尽的花中可以看出那是三色堇的花,不过很快,那些花连同杂草一起变为了空洞的焦黑色,。 灼红色的火舌在四周窜动。 飘动的火星如同风中四散的蒲公英的种子。 —— 他从停顿中回过神的时候,感到了一种熟悉感,这种感觉来自四周的火焰,或是说那些赤红色炎术力。他仿佛可以看到火焰在跳动,如同自己的血液与心脏,所有的一切仿佛可以供他肆意驱使。 时间只是过去了刹那,眼前依旧是张牙舞爪的妖魔。 他感受到怪物身体中的温度,下意识地抬起手,这就像是本能一样,他甚至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加地自然。 那些刚刚见过的红色光点,被少女称为炎术力的东西,开始转化为熊熊的火焰,在妖魔的身体里开始燃烧,随着他的意志,刹那间壮大起来,从内而外,突破怪物的身体。 怪物的身体四分五裂,红莲色的火焰包裹着碎裂的肉块,如同地狱里放出来的恶犬,不断啮咬吞噬着碎裂的躯体。 —— 桐叶想到这里,隐隐觉得,自己以前应该时常和火焰打交道,毕竟那种熟悉感实在太过真切,仿佛是烙印在灵魂中一般。 —— 时隔半月没有再思考的那个问题,在那一刻重新浮上心头。 这个问题本身也是他最大的秘密 9月中旬,医院冰冷的空气,干净的病房,茫然与惶恐的感觉。 失忆带来的各种各样的烦恼中,最在意并且最关注的—— 我到底是谁? 各种思绪席卷而来,伴随着惊慌以及使用了火焰后那抽空身体般的疲惫感,桐叶昏了过去。 * 黑漆漆的丛林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是一个中年人,捂着自己的胸口,可是胸口的剧痛感却让他难以遏制地惨叫起来。他咳嗽着,每咳一口就吐出一大口血,或是血液倒灌入气管中加剧了咳嗽。 “又是寄生种吗……” 陆玲如一只猫,从黑夜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走出来,她手中拿着刀,上面冒着森森的寒气。 眼前的中年人看到少女后顿时露出了求救的眼神,他张开嘴想说救救我,可是每次说出一个救他的气管就开始漏气,这使他的声音又哑又轻。他很快发现,少女并没有做任何举动,只是冷眼看着他,甚至眼中都不曾露出一丝悲悯。 他脸上的神情再次化作绝望与恐惧。 “救……救……” 少女的眼神依旧冰冷,她看着因为如同蠕虫般扭曲的中年,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刀。 “太迟了。” 这是她的自语,也是对中年说的话。一只爪子突然破开中年的胸膛,紧接着他的胸腔被撕扯开来,里面是新鲜但被捣碎的内脏,还有一颗怪物的头颅。 怪物的头颅呈现椭圆形,前端是尖尖的喙,乌黑的眼睛生在头的两侧。 下一刻,一把刀向下斩断了他的脑袋。头颅落地的时候还保持着顽强的生命力,在地上扑腾挣扎,像极了搁浅在岸的鱼。 少女的刀向下一扎,就将那颗银色的头颅钉在地上。 “第三只……” 她甩干净刀上的液体,打了个电话给桔莉。 “北环路的森林又发现一只寄生种。” “北环路的森林?车站对面?” “快来吧。记得处理宿主的尸体。” “宿主还没被吃掉吗?” “嗯,死相有点惨——不过让验尸官缝一缝胸口或许能够将就一下。” “说得像个裁缝铺似的。” “无所谓啦。” 少女挂断电话,走到那具被开膛的中年男人尸体前,蹲下身,为死者合上翻白的眼睛,然后脱下外套盖在死者身上。 她拄刀坐在死者身旁,直到半个小时后,森林外面响起警车的警笛声。 桔莉用手电照了一下尸体,走过去微微掀开盖在尸体上的衣服,然后很平静地将衣服重新盖回去,几个较年轻的男性警员却已脸色发白。一些身着特殊服装的人从车上取下担架的部件,快速组装好后,将尸体抬上担架。 “尸检部的各位辛苦了,但是,希望明天早上可以看到报告。” 除了陆玲和桔莉外,所有人都先乘坐警车回去了。 “边走边说?” 待其他人走远后,桔莉提议道。 “好。” 她们沿着树林中的路缓缓走,走到树林的入口时,桔莉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 “你身上的味道也太难闻了。” 听到桔莉的抱怨陆玲愣了一秒,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先去我家吧。” “算了,不麻烦了……” “我家有浴缸,可以好好地泡个澡。” 陆玲听到这个,顿时有些心动了。 “我不嫌弃你脏。” 桔莉笑起来,陆玲点点头。此时,她们已经从小路转到了大马路上。 “今天怎么样?” “寄生种。” “数量?” “三只。” 随着工作时间的增长,她们的对话已经越来越简练,有时候只需要说一个名词就可以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而说到“三只”时,桔莉陷入了沉默中,因为今天一天内,至少又确定多了三个死亡人口。 “我怀疑这个镇里藏着‘那个’。” 陆玲忽然开口说道。 “那个?不会吧?”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杀了十几只寄生种了。” 桔莉陷入了沉默中,她一时想不到反驳的理由。事实上,她也渐渐意识到这件事有点不正常。她翻阅了这个镇之前的特殊资料记录,因为地处偏僻,小镇很少出现寄生种这样的妖魔,甚至连最普通的妖魔都很少出没。 “我觉得,或许还有别的可能。” “当然不排除是人为排放,但是,这个数量怎么看都有些不正常,进入小镇的货车你也查过了,完全没有人将卵运进来。如果真有幕后的操纵者,那么极有可能是人和母体一起,那么这件事的性质可比前一种情况还要恶劣。仔细想想,在这种地方,单纯的妖魔事件才会让人觉得奇怪。” “我还是希望只是人为投放;如果存在「母体」的话,没有人的因素还好说,如果有的话……那可真是无休无止地灾难。” 母体就是孕育妖魔卵的妖魔。 “是的,灾难。” 一小时后,陆玲从桔莉家的浴室里走出来,用一块鹅黄色的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吹风机在那边的柜子上。” “不用。” 陆玲手上出现蓝色的光芒,那些光化作风吹过头发,很快就把头发变回最干燥的状态。她撤下一段随身携带的纱布,将自己的头发高高地扎起来。 “不洗吗?” 她一边梳理自己的头发,一边问桔莉。 “还不困,打算睡前洗澡。” “哦。” 陆玲身上穿着一件桔莉借她的青蛙睡衣,虽然她心里不是太愿意穿别人的衣服,更何况是这样的睡衣;但是她自己的衣服早已沾满了怪物的体液,再怎么说自己都已经洗完澡,肯定不能再穿了。她环顾四周,显然是在找自己的刀。 她发现刀被搁在了茶几上,走过去携在手上,往玄关处走。知道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桔莉才发现原来少女是打算回去,连忙喊住她。 “就这么走了?” “嗯。” 陆玲已经蹲下身开始穿鞋。 “我猜你大概一天没吃东西了吧?我下了意面,要是不来吃的话,我一个人可吃不完。” 不得不说,桔莉很明白陆玲的想法,她知道以陆玲的习惯,现在肯定会饿肚子,再者毕竟一天的猎魔对体能的消耗很大,就算是吃过了晚饭也可能会感到有些饿。同时,陆玲是一个很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所以桔莉巧妙地利用了陆玲的这个性格特点,用话里的其他意思挤兑少女。 ——你要是不来吃我多煮的意面,我一个人可吃不了。 陆玲愣了愣,果然脱下鞋子,走回来。 桔莉走到厨房将面捞出来,打开柜子拿出番茄酱的时候愣了愣。 “什么酱?” “蘑菇的吧。” 她端着碟子出来,放到少女身前。少女拿起叉子吹了几下就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烫。” 桔莉又猜到陆玲打算快速把这盘意面解决掉,不过令她又好气又好笑的是,陆玲竟然用风把热乎乎的意面直接吹凉。 “好吃吗?” “还行。” 她们沉默了几分钟,很快电视节目到了广告时间,广告推荐的是一部新型号的手机,在这个时间段播出,显然应该是这个电视节目的赞助品牌。 “你今天还是没有联系桐叶吗?” “没有。” “还在想那件事?” 陆玲沉默了一秒,将叉子放在碟子中。 “我吃饱了。” “哎哎,还有一半没吃呢!” 桔莉没想到这句话会起到那么大反应。陆玲这次可要果断的多,她已经换好鞋,起身直接打开门,走到外面才说了声抱歉。桔莉跟过来时,她已经站在了电梯口。 “你就穿这身衣服回家?不如吃好饭换一身衣服。” 这次陆玲不为所动,哪怕这身衣服让她感到有些羞耻。 “到家后吱一声!” 桔莉叹了口气,放弃了将少女劝回来的念头。 “嗯。”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3.各怀心事(三) 整个城镇笼罩在柔和的暮光中,夕阳带着暖融融的蜜色,仿佛要将小镇开始软化为一只香甜的蜜糖泡芙。 桐叶站在消防栓前,不经意地朝着某个方向望了一眼。 ——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桐叶自嘲地笑起来。 自从上次的事情发生后,陆玲没有再来联系他。桐叶每每想起“不需要”这个字眼,心里总是觉得不那么舒服。 “来一只打火机。” “5块。” “嗯。” 他从老板手中取过那支塑料打火机,揣入口袋里,快步走回自己的出租房。 他有回家整理房间的习惯,一阵折腾后,他拎起沉甸甸的垃圾袋,里面露出一些红红绿绿的东西,仔细看不难发现是些用完尽了的打火机。他仓促地跑下楼,将垃圾袋丢入公用垃圾桶中。 倒完垃圾后,他回到家坐在客厅的位置,摸出放在口袋里的打火机。火焰窜起来,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将手靠近这长约十公分的火焰(打火机的火被调到最大)。感受到火焰的温度,桐叶的脸上露出些许惬意,看起来,这像是自残的行为对他而言倒像是一种享受。 从北桥回来后,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老实说他也不知道“用火烤手”这个想法到底怎么来的,也许是路过小店的时候看到了摆在那里的打火机,忽然产生了想用火烤手的想法。 大概是他自己也觉得这很奇怪,而且思维活跃的特点让他总是在思考一些与他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比如环卫工人如果看到了那么多打火机会怎么样。 这也是他为什么倒垃圾的时候有些仓皇的原因。 言归正传。 ——为什么火焰无法燃烧自己的身体? 这是这几天桐叶思考第二多的问题。 他熄灭火焰,在浴缸里放满水,舒服地躺入热水中。他微微摊开手掌,掌心上的空气开始扭动,紧接着赤红色的火焰微微燃烧起来。 红莲色的火焰——他不得不编造谎言的罪魁祸首,此时正在掌心有韵律的跳动。他记得陆玲说过,那个「恶魔」使用的火焰也是红莲色的,那么同样拥有红莲色火焰的自己算是什么?如果让她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当做通缉犯对待呢? 一个月前自己从病房里醒来的时间刚好就是北桥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而自己入院的时间则是北桥事件发生的当天早早晨(因为事件本身是发生在当天凌晨的,他是早晨被人在某个角落发现的,然后送入医院的——某护士的说辞)。 那么,北桥事件是否和自己也有关系? 在不知道自己能够操纵红莲色火焰之前,桐叶绝对不可能产生这种想法,但是,现在,他渐渐觉得北桥事件与自己可能存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 总之,我需要知道更多的信息。 过多的思考让他的脑袋有些疼,他熄灭手中的火焰,闭上眼睛又休息了一阵,才从浴缸里爬出来。身上的水落在浴缸外的防滑瓷砖上,形成一滩又一滩水渍。 ——或许,继续调查北桥事件,会有什么新的线索。 他穿好衣服,走到窗子边上,清冷的空气让困怠的脑子清醒几分。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既然要调查北桥事件,那么自己到底该怎么做?到底要怎样才能接近所谓的真相? 人类与问题解决之间通常会有最直接的四步走,碰到问题——分析问题——提出解决方案——解决问题。现在问题已经明确,分析也已经到位,下面就是解决方案的制定了。 他不由得想到了陆玲。 桐叶不知道少女是怎么想的,但是觉得如果跟着陆玲调查下去,很有可能得到更多自己想要的信息。但是,要达到这样的目的,首先要做的应该是让陆玲觉得自己是有用的人,而不是“不需要”的累赘。 再者,尽管陆玲一再地强调自己并非是桐叶的救命恩人,可是他总是觉得,在他感到最惶恐的时候将他从小路带出去的人是少女,虽然可能这对于陆玲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却依旧让桐叶心怀感激。何况,在北桥的时候,陆玲不是真正地救了他一次吗? 桐叶也想对少女做出回报。 他想到了陆玲让他协助调查的理由——如果告诉她自己想起了当时存在的“另外一个人”——当然,这显然是骗人的。 如果谎言可以达到好的结果,那么谎言就应该得到承认吗? 这个问题显然没有答案吧? 最终,在内心反复挣扎的最后,桐叶还是没有选择这种欺骗陆玲的方式。 他觉得有些气馁,披上大衣跑了出去。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小镇街上的人少了许多。马路上站着巡岗的警察,也许是因为最近的失踪人口实在有些多得离谱,今日出来站岗的警察也多了许多。这时,其中一个看到桐叶,从路中间沿着人行道走过来。 “小伙子,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 “好,我会的。” “这段时间犯罪团伙很猖狂,你注意安全。” “谢谢提醒。” 他告别了那个警察,心里还是很乱,就这样一直低着头向前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那条小路入口。 那天之后,小路被封锁了两三天,此时早已重新开放。出于对这条路上发生事情的恐惧,桐叶下班回家并没有继续选择小路,而是从大路绕道回家,仔细一想,自己已经五六天没有走这条路了。 他想到怪物的样子,下意识地要挪动脚步离开,但是很快又想到,自己日后的调查可能还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这么想着,虽然心怀恐惧,索性还是顶着发麻的头皮走了进去。 小路上的尸体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连警戒线也以拆除,路上得血祭也用油漆盖住,同时另一方面,路上的照明设施也得到了修缮,尤其是之前夜灯罢工的路段,现在亮得完全不用打手电照明。 “看来那件事情的发生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桐叶这么想着,绕过小路的第一个弯。他看到了见到妖魔身后的梧桐树(因为他回家时,是从那一侧进来的,所以现在第一个弯刚好是他之前碰到妖魔的地方),梧桐树上还留着深刻的爪痕,这恐怕是这条路上为数不多的关于妖魔的存在过的证据。 这里曾有一只怪物在啃食人类的身体。 这种想法的产生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至今想起来,他仍会觉得那场面有些像科幻电影。可他有很快回忆起那种死亡迫近时的恐惧,伴随着瑟瑟的冷风,浑身上下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继续往前走,发现路上原本锈迹斑驳的长椅也重新刷上了油漆,虽然坐上去还是会嘎吱嘎吱的响,但比起之前那种好像麻风病人蜕皮的凄惨样子要好上太多。 他在椅子上休息了一阵,混乱的思绪已经安抚下里,时间也不早了,他决定回去。 这里是在路中间,处于M型路中间的凹口,视野宽敞,对面的野地也在灯光的照射下明亮不已,甚至连落在那里的废弃品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什么? 桐叶觉得是自己看错了,因为这个时候实在不可能在那样的野地里看到人影。他很快明白这个并不是人影,而是类似人影的东西,下一刻,他心里再次生起一股不安感。 那东西已经站在路的围栏旁,翻过围栏,逐渐向他逼近。 又是一只妖魔。 这只妖魔长得十分高大,全身上下都是精壮的肌肉,头上长着一对漆黑粗大的犄角,鼻子只是两个扁平的出气孔,獠牙外漏,也因此合不拢嘴,一团一团的热气从裂开的口腔中吐出来。 桐叶实在不觉得自己能够第三次逃生。 上一次逃生只是运气使然,事实上,目前桐叶能做的只有在手掌心中燃烧明亮的火花,要想像上次那样,他自知自己恐怕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怪物迈着悠闲的步伐,因为它知道自己的猎物不太可能逃走,而作为猎食者,戏耍猎物,看到它们惊恐的样子本来就是它们最大的乐趣之一。 背贴到冷硬的岩壁,桐叶知道自己此时非常的不妙。 他想,虽然机会渺茫,索性拼了。 他打算召唤火焰,可这时,妖魔却猛然冲过来,一对锋利的角对着他的身体。他赶紧向边上跳,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那对尖锐的犄角竟然直接插入了那块冰冷的山体中。 桐叶肯定这对角要是插在自己身上,自己恐怕一下子就会变成挂在上面的死尸。趁着那对犄角卡住的时候,他连忙往外跑。可当他绕过转角时,却看到了地上有一个渐渐放大的影子。 “呜——” 他被跃过来的妖魔从背后扑倒在地,四肢被那有力的爪子按住,几乎动弹不得。 怪物的嘴努起来,口水吧嗒吧嗒地落在他的身上。 ——也许,这次真的完了。 他想到自己接下来凄惨的命运,忍不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3.各怀心事(四) 但是,他听到了风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空洞的声响,像是菜刀切下肉块落在案板上一般。 “喂,你没事吧?” 夜深人静的小路上,清冷的月辉之下,少女低下头,露出清冷精致的脸。 “是你!” 少女的声音中带着慌乱与难以置信。 “陆玲小姐!” 桐叶的心情同样复杂。 他转过头,发现陆玲正踩着怪物的后背,手中的刀从怪物的后颈的脊椎骨(可以从脊骨突起处看到刀卡在两截脊椎的中间)穿过去,透过前胸(肋骨正中心的位置),钉在地上,与桐叶的身体只有大概两三公分的距离。 青色的液体从伤口处流出来,桐叶连忙起身钻出怪物的下方。 “你怎么在这里?” “就出来走走,然后……”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晚上十点。” “你难道不知道这段时间妖魔猖獗?” 陆玲皱着眉,有些生气地问道。 “我……” “如果今天我不在这里,你就真成为那边验尸房的‘藏品’之一了。” “对不起。” “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陆玲似乎不打算就这样放过桐叶,接连地追问道。 桐叶低头沉默了一阵。他不清楚自己此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原本在打算回去的时候似乎已经释怀的心情,再被妖魔袭击又看到眼前的少女后,又开始波动起来。 他意识到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错过了今天,日后要再见到少女机会渺茫。 “我……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有些烦躁。” 他仔细组织了一下措辞。 “烦躁?”陆玲没有料到桐叶会这样回答。“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自己此时也怀着难言的心情,她的神色有些慌乱。 “因为陆玲小姐说,我是不需要的人,我一直为此而苦恼。” 哪怕知道如此直接表达情感是一件羞耻的事情,桐叶还是决定果断地说出来。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陆玲没想到桐叶是这么理解自己说的话的,她怔了怔。 “那您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协助你调查。” 桐叶的反击开始了,尽管他心里一直在对陆玲说着抱歉,但是依旧不断地追问陆玲。 “……你该做的都做完了。” 这个理由显然脆弱不堪。 某种意义上而言,陆玲作为猎魔者这个职业者可能已经极为成熟,但在某些方面,尤其是人情世故的处理上却并不那么成熟。若是换作桔莉,恐怕不会那么在意桐叶的想法,而会直截了当地告诉桐叶,“你会增加我工作的风险,说得更直白一点,也就是累赘,让普通人参与到猎魔者的工作中本来就是错误的”;更何况陆玲说“不需要”这个词的本意也并非是这个,而只是单纯地拒绝桐叶参与到自己的工作中来罢了。 “是吗,那您邀请我协助调查的目的达到了吗?” 桐叶很快明白了这层含义,他更加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实在有些卑鄙,他是在利用陆玲为他着想的这种情感。 “这……” “没有吧?所以呢,为什么?” “够了,我承认上面的都是我的借口,这件事本就是我的错。” 陆玲显然也有些不耐烦,桐叶一再逼迫的样子也让她心生不快。 “那您至少告诉我,您错在什么地方了?” “这不是十分显而易见的问题,我不想回答。你也快回去吧。” 陆玲甩干净刀上的液体,开始用纱布裹刀,她还不能离开,得等桔莉将尸体运回警署后才算彻底完成任务。 桐叶就坐在那里,看着少女。 “你到底要做什么?” 陆玲有些急了。 “我想知道陆玲小姐为什么觉得是自己的错。” 桐叶意识到自己似乎对陆玲的话存在着某种误区。 “我说了,这个十分显而易见。”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 “我觉得,那天发生那样的事都是我个人的错误,我没有遵循你的指示,紧跟在你身旁。就算我被妖魔击飞,也应该第一时间跑到你身边。而且,那时候你也尽力地想救我了。总而言之,我并不认为你有什么错。更何况,我还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桐叶认真地阐述这自己的观点。 “你怎么会这么理解?整件事的起因就是我因为自己的一些私愿,以及过分地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而将你这个‘普通人’带入到了危险的妖魔事件中来。我想,你该不会要告诉我,‘你应该付所有责任,因为是你答应我协助调查的请求’这么自以为是的混账话吧?” 陆玲的口吻尖锐起来。 “难道事实不正是如此吗?” “无论怎么样,我绝对不可能再让一个‘普通人’卷入那么危险的事情中。”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我还活着这难道不是事情的结果吗?” “你是还活着,可这仅仅只是一个结果。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那天若是那天稍有一点差错,你现在就不会站在我面前,而应该躺在停尸房里成为样本采集的实验品。”陆玲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克制自己。“我不想和你吵架,我累了。” “……如果你是在自责的话,我想说,我一点也没有责怪你。” 桐叶在气氛沉默了大约半分钟后,开口说道。 “就算如此,我的心情也不会因为这三言两语而改变。” “既然我这个当事人都不责怪你,你为什么还要拿着过剩的自责惩罚自己呢?” “你是在说我在钻牛角尖咯?” 陆玲的语气又尖锐起来。 “我只是觉得这样没有意义而已。” “没有意义?”陆玲重复了一遍,情绪一点一点地激动起来。“那你觉得什么是有意义的?你知道我这几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吗?说的轻巧,没有意义——每当想到当时的场面,我就害怕得浑身发抖,全身不住地冒冷汗。如果当时没有那个炎术士救你,还是那句话,你现在就在太平间里,或许那些验尸官会让你死得体面一点,将你的脑袋或是断肢啥的统统缝回你的身体上,就像对待一个坏掉的布娃娃。而你的死亡,也将会成为我一辈子的负担,让我永远背负罪恶感和愧疚,永远记住这个悲惨的教训……我知道你还想继续协助调查,但是无论如何,我不想再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我承受不起。” 陆玲说着甚至有些咬牙切齿,她眼里闪烁着泪光,说到底,无论肉体上有多么的强大,实际她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所以,请你好好生活下去,还是不要和我这样的人有瓜葛为好。” 桐叶沉默了很久,觉得事情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没有心情再继续下去,就在他感到有些心灰意冷的时候,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忽然问道。 “如果是个‘普通人’,就永远不可能帮到你,对吧?” “对,没错。” 陆玲说得斩钉截铁,口吻中不带任何一点退后的余地。 “那么,如果我愿意加入你的家族。” “……你说什么?” 她抬起藏在膝盖中的脸。 “你说过的吧,我有成为猎魔者的潜力。” “话是这么说……” “我现在接受你的邀请。” 陆玲看到桐叶认真的眼神。 “这也太草率了……” “我认真思考过了。” “思考了多久?” “大概,就刚才这五分钟。” “……” “现在只有这种办法了不是吗?” “你要弄明白,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 “我大概想得到,所以我以后会给你当下仆是吗?” 桐叶开玩笑似的说道。 “那倒不至于。” “那应该会有很多束缚吧?” “这应该会有,而且有很多很多。”陆玲擦干泪眼。“做一个普通人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涉及这样的危险中来?” “一方面,是出于自己的原因。另一方面,想表达对你的感谢。” “我说了,救你的人不是我。” “你忘记把北桥与刚刚算进来了。” “这……” 这么一说,自己的确是救了眼前这个青年两次了。 “那不算!” “为什么?” 桐叶是真的没有明白为什么这两次不算。 陆玲也僵了一秒,她觉得桐叶的问题实在难以回答,因为自己这句“那不算”里面,本来就带着些耍赖的味道。 “……那,那你说的出于自己的原因是什么?又是好奇?我不可能接受那么胡闹的原因。” “这次不只是好奇了,当然好奇还是一部分……至于其他的,我现在可以不说吗?” 这个回答等于没有说一样,陆玲自然不会满意,可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继续追问。 她站起来,别过脸。 “这件事还是太草率了,得好好地讨论一下。” “好。” 陆玲转回来的时候,发现桐叶脸上那释怀的表情。 “你不会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个吧?” “我也是刚刚猜想到的。” “刚刚?什么时候?” “嗯,大概,你流眼泪的时候。” 少女一下子羞赧起来。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4.临时从者(一) 10.25. 都时17:00。 做完工作的桐叶站在快餐店门前的红色消防栓前。 光头老板走出来从围裙的口袋里取出两罐豆奶,并将其中一罐递给桐叶。 “谢谢。” “今天心情不错啊。” “您怎么知道?。” “因为你总算没有站在消防栓前面发呆了。” “啊……” “问题解决了?” “大概吧。” “恋爱中的年轻人啊。” “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是吗。” 光头中年轻轻挑起眉毛,拍拍桐叶的肩膀。 桐叶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可是陆玲却迟迟没有现身,这让他本就忐忑的心情更加强烈了几分。 这时,手机响了起来,是陆玲发来的消息。 ——不好意思,我有事赶不过来。你直接去“城隅”咖啡吧,我们直接在哪里见面行吗? ——好。 桐叶转头问老板知不知道“城隅”咖啡在哪里。 “好像就在汽车站边上,你直走过去应该就看得到。” “喔,谢谢老板。” 桐叶连忙朝着汽车站方向走去。 * 他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亚麻色的木桌上铺着乳白色的桌布,角落里摆着大小适中的盆栽,存放着白砂糖和牛奶的木盒子刚好摆在桌子的正中间,看起来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仪式感。 桐叶吮吸了一口玻璃杯中的绿茶,陆玲发来信息说很快就到。 他的心情又不安起来,因为他不清楚陆玲会做出如何的决定。如果她拒绝自己昨晚的提议,那么自己接下来的调查工作该何去何从?这一点他真的一点头绪也没有。无论是出于对陆玲的感谢,还是想要帮助自己找回记忆,他都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他撑着头看向窗外,咖啡厅正对着一家花店,他很自然地想到自己看到过的那片被大火灼烧的三色堇花田…… 他回过神的时候,正好看到花店门口的帘子被掀起来,从中钻出一个身着白色夹克的少女。她神色间有些匆忙,似乎是忘带了什么东西,又立刻钻回去。过了大约半分钟后才重新出来,她大概是想要对着咖啡吧的玻璃整理一下仪容,不过走近时诧异地发现,桐叶竟然就坐在窗边。 她的脸红起来,匆匆挥了挥手,小跑着向咖啡吧门那边绕过去。她进来时,脸上红扑扑的,一边说着“抱歉,久等了”,一边将手中的小包搁在椅子上。她低头理着看起来十分清爽的外套,还没来得及坐下,探头看了一眼桐叶的茶杯,发现竟然是一杯绿茶。 “你怎么喝这个。” 少女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是觉得这个比较喝得习惯。你呢,为什么从花店里出来?” “打工。” “为了生活费?” “是啊。” “说起来,你的确不像是本地人。” “这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口音。” “哦——我从圆都过来的。” “是那个有名的大城市吗?” “算是吧,总之比这里可大多了。” “你怎么会从那里到这儿来?而且来这里为什么还要打工?” “当然是为了做猎魔者的工作。至于为什么打工,家里不给生活费就只好打工了。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我不想动用自己的存款。” “你还有存款?” “猎魔者可是一个富有的职业。” 陆玲的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那你干嘛不向家里讨要生活费?” “一个是觉得我可以养活自己,另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是旷课跑出来的缘故,原本的工作补贴都被扣下来了。” “旷课?也是,你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 “十五岁,前几天刚过生日。” 陆玲忽然有些较真地说道。 “现在应该是……初三……” 桐叶认真地算了算少女的年纪对应的学历。 “我早读一年书,现在是高一新生。” “学校里是9月开学的……那你岂不是只在学校里带了一个多月?” “差不多吧,为了工作,学校里请假了。” “还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我本来都想申请辍学专心致志做一个猎魔者的,为此我还找老爸商量。结果他就是不同意,为此我们还大吵了一架。”陆玲露出对此很不满的样子。“虽然最终的结果是我们两边都推让了一步,他允许我请假外出工作,我则答应留在学校拿到高中毕业证书。” “真是天下父母心……” 听到桐叶的感慨,陆玲连忙摇摇头。 “不不不,爸爸他不同意我辍学,只是因为他不愿意填写家长部分的表格,他觉得那个很麻烦,或是说没时间……而如果只是请假的话,只需要在假条上签个名就好了,还在他能够接受的范围以内——虽然他看起来还是不太情愿。” “那你为什么不让你母亲填写表格?” “……妈妈她早就去世了。” 少女淡淡地说道。 “啊,抱歉。” “没事——别露出这个表情,我早就习惯这件事了。说了这么多,你也该说说你自己了吧?你呢?我觉得你也不像是本地人。” “为什么不像?” “气质不像。” 陆玲打量了一下桐叶,看到他坐得很端正,端起茶杯时手臂带着恰到好处的弧度,看上去就像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 “……其实,我也没太多可以交代的,父母常年在外地工作,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桐叶想了想,将早就想好的措辞说了出来。 “这么说你也是外来人口?” “也许吧。这里有什么吃的吗,我肚子饿了。” 他找了一个理由扯开话题,生怕自己多说了什么露出了破绽,赶紧含糊其辞地混过去。 “这里只提供西餐,如果你要去点单的话,顺便帮我点一个焗饭吧。” “好。” 桐叶点完单回来的时候,陆玲正在翻手边的杂志,他将手中的小票递过去。 “我帮你点了一份海鲜焗饭。” “焗饭的话,这里的还是牛肉比较好吃。不过海鲜的也不是不能接受。” “我原本点的是牛肉,但是吧台那边说牛肉的卖完了。” “那就没办法咯,你给自己点了什么?” “蘑菇酱的意面。” “哦,那个,我觉得味道还是不错的。”陆玲用管子吮吸了一口就在刚才送过来的果茶,她正在翻着一本时尚杂志。“我们说说正事吧。” 她合拢手中的杂志合拢,插回身后的书架上。 “好,陆玲小姐你说吧。” “首先,你能不能改一改对我的称呼,你不觉得陆玲小姐这个称呼听起来很奇怪吗?” “很奇怪吗?那我该……” “就叫陆玲吧。” “那好吧,陆玲……” 桐叶试着叫了一声。 “正常多了。接着就是今天最重要的事,关于加入我们家族这件事。” “好,陆玲小……你怎么看?” 他还没适应这个称呼,险些要将“小姐”二字叫出口,却被陆玲用眼睛瞪了回去。 “老实说,你还完全不了解那是怎么一回事吧?” “我的确对此一无所知。” “那么,说不定你听完后,就会彻底断绝这个念头。” “是说加入你们家族的条件很严苛吗?” “并不是,加入家族这件事并不算太难,但难的是……算了你听我说下去吧。” “嗯。” 陆玲停顿了片刻。 “因为不能引起社会的恐慌,所以绝大多数猎魔家族会以极为普通的方式掩藏起来。而圆都就是一个藏着比较多猎魔家族的城市,不过就算如此,我们陆家还是处于圆都猎魔家族生态金字塔的最顶端,也就是说,陆家是圆都最顶尖的猎魔家族之一。” 陆玲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如想象中那样流露出骄傲的神色。 “陆家近几代的家主推行‘纳贤’的理念,所谓纳贤就是从外籍吸引人才进入家族,这就是所谓的‘加入家族’的由来。” “虽然这样的确可以很快壮大家族,但是,这么做就不怕出乱子吗?” “确实有一部分担忧,而且,也留下了几次惨痛的教训。所以针对这些外姓加入的人,我们也有相应的严格的规章制度,这也是我要和你交代的东西。那些规章制度很复杂,所以我只挑选其中一部分告诉你。首先,根据总章第一条,外姓加入的人被称为‘从者’,从者永远不能参与上层决策。其次,从者如果要与嫡系或是旁系的成员结为连理,那么后代必须以‘陆’姓,而且接受陆家统一的教导。陆家内部的上层决策分为家主和七个元老组成的元老会,二者相互制衡,而拥有从者血统的陆姓后代不得成为家主,也不能成为元老会成员,这虽然从根本上杜绝了从上层出现叛乱的可能,却也基本上断绝了所有从者即其后代在家族中的政治前途,我个人认为,这其实是更大的隐患。” 陆玲像是背书一样将一些条例背了出来,感觉有些口干舌燥,忍不住喝了一口果茶解渴。 “这还不是全部吧?” “这只是总纲中的一小部分,除了我说的以外,还有一大堆精细繁复的条例,而且根据现实情况,每年都会对部分条例进行修正。说实话,我对这些咬文嚼字的工作并不感兴趣,所以没有了解今年到底改动了哪些条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每一次修改,必然会使那本《从者条例》厚上那么一些,说不定我刚刚给你说得那些,在今年已经删改或者变得更加严苛了。怎么样,听了这么多,有什么想法没有?” 桐叶喝了一口茶,思索了一阵,才回答陆玲的问题。 “嗯……束缚的确很多,我确实从中感受到了所谓‘严苛’。可是,就没有什么——福利之类的?” “哦,那倒也有,比如,除了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陆姓从者后代在大多数权利上,享受和嫡系或旁系纯血后代相同的权利。” 陆玲想了想,很快给出了一条确实还算是福利的条例。 “可这还只是针对后代的,而且还得是陆姓后代。” “这我也没办法啊,毕竟那些约束总是更多一些。” “说实话,那些条例听上去就让人有些生畏。” “那我不妨再多背几条给你听,或许听着听着就不那么可怕了。” “还是算了吧。” 陆玲看到桐叶有些窘迫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以啊,如果没有觉悟的话,还是趁早放弃比较好。” “成为从者后,我能不能单方面请求脱离陆家?” “对,这个倒是忘说了。你进入了陆家后,会得到学习陆家风术的资格,但这也意味着你将永远不能脱离陆家,因为你已经知道了一定的陆家机密——这恐怕对于每一个家族来说都是如此。如果你想要脱离陆家,那么根据家规,你会被视作叛徒,进入陆家的缉杀名单中。” 桐叶陷入了短暂的思考当中,诚然,成为从者必然会受到很多的限制,其中可能包括人身的自由或是其他方面的约束;但他又觉得,在高昂代价的背后或许存在着更高的收益,对于寻找自己地的记忆来说,这或许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何况,自己也算是个孤家寡人,成为从者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要怎样才能成为从者?” 陆玲显然有些诧异,她愣了几秒后,从包里取出一张白纸。 “这是什么?” “一张卖身契。”陆玲笑了笑。“开开玩笑,这是一张临时从者契约,只要在这个地方按下手印,你就是家族的临时从者。” 她点了点纸张右下角的方框,那里就是所谓按手印的地方。 “什么是临时从者吗?” “你也知道招募从这对我们来说有一定的风险,所以如果想要成为从者,就需要经过陆家的考验。这个考验就是做陆家的临时从者。” “这样子……” “这份契约算是一个缓冲,你可以借此尝试着适应成为从者后的工作,在此期间我会指导你风术的入门,但也仅仅只是入门而已。我不会传授你更加机密的东西,而且一旦我觉得你这个人有问题,我会立刻单方面毁约;同样,你也可以在此期间决定自己的去留,如果你觉得作为从者太憋屈的话,完全可以选择放弃。” 看到陆玲郑重其事地强调这些事,桐叶点点头,拿起那张纸仔细地看起来。 “也就是说,这是一条双方可以随意撕毁的条约?”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如此。”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4.临时从者(二) 桐叶陷入了沉默中,他将条约上的条款一项一项读过去,思索片刻后,最终想要探究自身的愿望占了上风。 “是要按手印吗? 那印泥呢?” “你……” “我想试试。”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就算只是试试,你会碰到的危险也不亚于之前。” “我想清楚了。” 陆玲摇摇头,张开手掌。苍蓝色的光点开始出现在掌心四周,逐渐化为一个雪糕似的圆球。 “用你的手指蘸一蘸,按上去就好了。” 桐叶伸出食指,轻轻按在了那颗圆球上,只见球的表面露出一个柔软的指印,那些光点迅速聚拢包裹住他的手指,凉凉的感觉从那些光点上传来,让人意外地感到十分舒服。 “按在纸上那个圈里。” 手指按在纸上,留下了一个指纹光印,这光印闪烁了三下后消失在白纸上,此时看上去什么也没有。 “消失了?” “其实它还在那里,只是你看不到了罢了。” 蓝色的光点朝着按着手印的位置飞去,很快消失指纹再次出现在白纸的圈里。 “这些光点是?” “与你之前见过的红色光点一样,是术力。不过这种苍蓝色的是风术力。” 陆玲将契约收入包中,显然她对桐叶成为从者这件事有些高兴。 “现在你就是陆家的从者,明天起,你的第一份工作就要开始了。” “明天什么时候?白天恐怕不太行,我得打工,不然没有生活费。” “时间可以调整的嘛,白天不行那就晚上吧。但是,如果有紧急情况,可能需要你请假来这边工作,就和我旷课一样。” “一天两天还是可以的。对了,成为从者后有什么补贴没有?” “交通费以及伙食费什么可能还是有的,别的什么你就别想了。” “说的也是。” 二人相视而笑。 “那就这样子吧,明晚6点,北桥。” “又是北桥?” “嗯,具体的我会和莉姐说的,你不用担心。” “需要带什么吗?” “人过来就好……” “知道了。” 因为家住的很近,他们顺路一道回去,此时正好又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直走的绿灯亮了起来,陆玲穿过了马路。 “明天见。” “明天见,陆玲……” 果然不加“小姐”这两个字很别扭。 桐叶看着少女的背影,忍不住想到。 回到家后,陆玲照常给桔莉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时,那段传来轻微的水流声,紧接着,女子有些酥软的声音响起来。 “这么晚了才打电话报告工作吗?” “你不是还没睡吗?” “也是,我在洗碗。你现在如果过来的话,说不定我正好给你暖好了床。” “喂,我要说正事!” “你说。” “我要借用北桥,地点选好了,以邮件形式发给你了,记得查收,工作报告也在里面。” “我知道了。对了,听起来,今天的事你谈妥了?” “嗯。” 桔莉的口吻中露出几分诧异。 “你真的把那些啰里啰唆的条例和他说明白了?” “当然,我甚至不惜背了几条又臭又长的规矩。” “那样他都同意了?啊,反正也只是临时,估计是想试试看吧。” “其实,我以为他要放弃了,结果最终还是签下了这份等于没有的契约。而且,我事先可没有和他说,这份临时从者契约的事。” 陆玲回忆着当时的场面,有些悠悠地说道。 “你可真是坏心眼,一个劲地试探对方。不过,听起来你还是很高兴的样子。” 出乎桔莉意料的是,陆玲却干干脆脆地承认了。 “也许吧……但是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什么秘密,他和我说加入我的家族除了感谢我以外,还有别的原因,关于他自己的。” “不要多想,每个人总有各自行动的理由,而且他现在也只是一个临时从者。” 桔莉的意思很简单,如果感到不妥,立刻取消临时从者就可以了。 “嗯,我明白这个道理。” “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还会有人在知道那些严苛的规矩后,还争着挤破头也要加入你们陆家。不瞒你说,我一直觉得制定或是修改这些规矩的人,肯定是个死板迂腐的人。” “谁说不是呢?” 陆玲深以为然地说道。 “喂喂,真的假的,我可能是在说你老爹。” “正因为我知道,才赞同你的观点的。你也没必要明着点出来吧?” “他要知道你这么想,不得气死。” “是吗?” 陆玲不置可否地说道。 “也对,他一向来对你这个宝贝女儿宠的不得了,你若是真任性起来,他估计也拿你没办法。” “所谓宠的不得了就是连生活费也不给,让我在这里同时兼职多份工作养活自己?” “你自己不是也有钱吗。而且,我说了要给你补贴你又不要。” “那不一样。”这是回答第一个问题。“我现在要了行不行?” “不行。” 二人笑起来。 “不过,你不会打算让桐叶成为你的‘私从’吧?” 所谓“私从”,是指陆家人专属的从者,也就是亲信之类的。 “你不说我倒真没想过……不过比起硬给我挑选的话,我更喜欢自己找一个。” “叛逆少女啊。” “本来就是我的私从,凭什么别人来决定,哪怕是我爸。” 陆玲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俩真是一样的固执。” “固执?那只是你的错觉。” “是嘛。” “明晚就拜托了。” “噢。” * 翌日18:00。 陆玲一如既往地背着那把刀,英姿飒爽地站在警戒线前。她看到桐叶过来,跨过警戒线,在前面招了招手。 “来了。” 北桥被损坏的桥体尚未被处理,不过陆玲知道过几天这里将会被工程队接手,毕竟对于小镇来说,北桥是很重要的交通要道。 桐叶跟在陆玲身后,微微向前探过去。他不停地环顾四周,同时抿着嘴,有些拘谨的样子落在了陆玲眼里。 她露出了笑容,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样子,连忙重新板起脸。 “今天要做的很简单,就是让你的风术入门。” “具体怎么做?” “这我一会告诉你的。至于地点,我想来想去还是这个地方最适合,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知道你上次受了不小的惊吓。” “其实也没什么。” 他勉强地笑起来,显得有些逞强。 对于风术这种东西,桐叶还是非常陌生的——或是说,他对于猎魔者非常的陌生,加上多次被妖魔袭击的心理阴影,他不免有些忐忑。 “在此之前,我得把我们猎魔者所理解的世界和你说一说。” “猎魔者所理解的世界?” “首先是「术」以及「术力」到底是什么之类的事情,今天以后,你会对这个职业以及我们的世界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陆玲想了想,接着往下说。 “猎魔者是从精神这个层面理解世界的。” “精神?” “嗯,因为我们能够和术力沟通,而沟通的媒介则是人的「精神」。” “精神?这又是什么?。” “嗯,大概就是你的想法之类的,能够成为猎魔者或者术士的人,大多拥有强大的「精神」,因为没有强大的「精神」,是根本无法看到术力本身的。” “术力本身又是什么?” “就是最自然最离散的状态,或是你经常看到的光点。如果我将光点汇聚成风,普通人可以感受到风,但是术士则能够从这股风中看到术力的分布。但是有一点必须要提的是,术士可以控制自己的精神,通过这个自由地选择是否能够感受术力。所以,就算是我们,也不是生活在一大堆五颜六色光点的世界里的。 “也就是说,利用「精神」,就算盯着一堆柴火,我也可以看到无数的炎术力是吗?” “理论上来说是的。总结一下,就是术士可以通过「精神」感知,沟通进而使用术力。理论上说,术士可以控制任何术力,但是因为自身精神的亲和性不同,所以,使用自己最亲和的术力才是最好的选择……”陆玲摊开手,只见无数的苍蓝色光点开始在她手中汇聚。“……就像这样。这些东西构成了我们所说的「术」,术士根据本身不同的术力亲和,成为了不同种类的术士。关于「术力」的详细内容,我日后在和你说,那个牵涉到了很多的理论。当然,这种苍蓝色的术力你今天就需要对它进行了解,它和我们今天的主要任务有关系。” 这不是桐叶第一次看到风术力,但她还是感到非常的神奇,忍不住盯着那团蓝色的光打起来。 “这就是「风术力」。” “没错。你先尝试着感受它们,我给你的诀窍是,想象你在和它们一起流动。感受到术力后,尝试沟通它们,也就是,将它们「召唤」到身边。” “我试试。” “闭上眼睛或许能够更好地感受它们。” 桐叶闭上眼睛。他不是很理解和它们一起流动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将之理解为把自己想象成风术力,与它们一起化作空气的一部分。他开始觉得这种想法有些滑稽,但是很快他就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因为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那些术力的存在,仿佛在呼吸,非常有韵律。 陆玲惊讶地发现,那些术力开始从她的控制中脱离。 “感觉到什么了吗?” “嗯,流动。” “流动?” “对,风的流动。” “别的什么?” “我感觉它们在凝聚。” “你说他们在凝聚?” “对,就是凝聚。” 陆玲的眼里露出了一丝震惊。 术力在快速汇聚,桐叶可以感到它模糊的轮廓,他试着将那团模糊的形状汇聚得更清晰一些。但是桐叶很快发现,这些术力聚集到一定程度后就会产生排斥,虽然那团术力的形状越来越清晰,可是他也感到越来越吃力。 “术力在排斥。” 陆玲压抑着内心的震惊,显然感受到排斥这个现象证明术力已经凝聚到了一定程度。凝聚术力需要一定的「精神」,而桐叶竟然第一次接触风术就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他到底是什么人? “排斥是正常现象,你要把这些自由的术力能凝聚到一起,它们当然会抵抗。” “我下面该怎么做?” 可是他没有得到陆玲的答案,他决定进一步凝聚,于是更多的术力朝他聚拢过来。很快,一片苍蓝色的半透明的月牙状风刃出现在他的掌心。 无数念头在陆玲脑海中瞬间闪过,她的眉头也因之皱了起来。 桐叶睁开眼,看到了自己掌心那片风刃,他想伸出手指去触摸,然而却听见陆玲在一旁大喊“小心”。 呼—— 随着一声剧烈的金属割据声,风刃激射而出,切割在前方那块巨大的混凝土石块上,刹那间无数的火星飞溅,并且石块应声断裂。风刃消散,断口的表面留下一个平整的切面,上面还带着一些炭黑色的斑纹,显然是切割的时留下的痕迹。 桐叶走过去看到那个切口,伸出手轻轻抚摸,依旧感受到上面残留的余温。 “这是我做的?” 他感到心有余悸的同时,还带着几份难以置信。不过,他也很快注意到陆玲脸上阴晴不定的神情。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你做得很好。” “那为什么?” 但是陆玲却没把话说下去,她看了一眼手表,然后站起身。 “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开始做正式的工作了,我相信你可以做的更好。” “这就完了?” “嗯。” 桐叶觉得陆玲的态度转变的很突然,但看到她如霜一般的脸色,也没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看到对方已经起身朝着北桥外走去,摇摇头,快步跟了上去。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5.广场上的妖魔(一) 都时20:00。 从半小时前,陆玲进入办公室开始,她就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张椅子上。而桔莉——一方面,是因为手头还有些放不开的事需要处理;另一方面,也因为陆玲那难以捉摸的神情——她并没有立刻去和少女搭话。 在完成了手头的工作后,在进入更衣室前,她才问了陆玲一句。 “他惹你生气了?” “没有。” 桔莉记得晚上六点时,陆玲和桐叶应该才开始在北桥的工作,而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后,她就一个人闷声不响地回来了。桔莉不禁猜测,或许是工作中发生了什么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他的表现让你失望了?” “不是。” 她们隔着更衣室的门交谈 “那为什么?你今天不是说指导他风术入门吗?难道他……” “说了,都不是,相反,我对此还有些震惊。” “能让你这个陆家大小姐震惊还真是不容易。” “你要是见到了估计比我更加吃惊。” 桔莉收敛了那种戏谑的口气,有些正经地说道。 “你先说说看。” “你见过一个刚接触术力就凝聚风刃的人吗?” “刚接触术力就凝聚了风刃?那确实了不起。等,你是说……” 陆玲点点头。 “这怎么可能?” “难以置信对吧?”陆玲脸上带着“看,果然你也很吃惊”的神情。“他就是做到了。就在北桥的第一块桥体那里,他站在我眼前,用‘精神’将术力一点一点地压缩起来,虽然最后出现的风刃只能算是个‘残次品’,但是,仅仅只是这样,就足以让人用‘惊艳’来形容。” “确实。”桔莉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我承认我现在的确很吃惊” “有没有什么别的看法?” “嗯,运气不错。” “运气不错吗?这么看起来,这倒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但是,我总感觉有些不安。” “是觉得有压力?” “不是。” 陆玲果断地摇摇头,一方面源于她对自己的自信,另一方面也因为她从未这么想过。 “你是怕他对你隐瞒了什么?” “算是吧。从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感觉他的身上仿佛藏着什么秘密。比如,当时周围所有人都死了,唯独他侥幸活了下来;在北桥的时候也是,我不是说他活下来了我不高兴,而是,明明那个场面下,妖魔的爪子都已经触碰到他的喉咙了,可他还是活了下来。” “也有可能是你想太多了,或许只是他运气特别好罢了。” “或许吧,毕竟有太多古怪的因素叠加在了一起。” “总之,他现在也只是临时从者,这些担忧,等到真的发现不妥的时候再说好了。” “说的也对。” “已经这么长的时间,那个「恶魔」的事有什么进展吗?” “完全没有。” “或许他已经离开这里了。” 桔莉从饮水机里倒了一小杯水,润了润喉咙。 “或许吧。”陆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过,这里还有更加棘手的烂摊子等着处理呢。” 桔莉不禁笑了起来。她知道陆玲翻白眼的意思,少女来这里的本来目的可不是所谓的“猎魔”,而是“寻找那名恶魔的下落”。可到了这里后,不说「恶魔」的消息全无,反倒还碰上了如此诡异的寄生种事件,而且事发地——也就是这里,小镇——又急缺人手,向边上的大城市求助恐怕也很难得到快速的支援。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出于作为猎魔者的工作责任与态度,还是对小镇居民处境的怜悯与担忧,陆玲只好暂时放弃第一目标,转而帮助桔莉在小镇猎杀妖魔。 “还没吃晚饭吧,今天我请客,想吃什么。” 说实在的,她也早就想犒劳少女了。 “这地方有日料吗?” “日料倒真是个稀奇货,不过我知道一个好去处。” 她话音未落,陆玲已经背起刀站在了门口,少女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门,对着门外的新鲜空气抱怨起来。 “快走吧,我也遭受够了你们办公室的味道了,真是难闻。” “我知道,你也不是第一次和我抱怨了。” * 桐叶打开门,在浴缸里放起热水,然后一如既往地烧水,倒垃圾,等他回来的时候浴缸里的水差不多满了,他从柜子里取出换洗的衣物,摆到架子上。 他瞄了一眼日历,发现今天已经是11月2日。 一切准备好了后,他很是享受地躺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每天工作后,桐叶都会让自己舒舒服服地泡个澡。十五分钟后,他泡得感觉整个人都快飞起来的时候,才昏昏沉沉地走出浴缸,裹着浴巾擦干身子。客厅里的那杯滚烫的热茶也凉得差不多了,此时也到了能够喝的温度。 他端着茶杯搬窗边,一边享受着让人清醒的冷风,一边喝着零人惬意的热茶。 门口的铃声响了起来,他猜到大概是自己的外卖到了,穿好裤子,三步两步走到门口。 他打开门,正要从外卖员手里接过外卖时,忽然愣住了。只见门外站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少女,此时摆着张不高兴的脸,瞪着眼睛看他。“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尊敬的陆玲大小姐。” 自从他们的关系更加熟络了以后,桐叶有时会戏谑地称呼陆玲为大小姐,虽然陆玲并不怎么喜欢这个称呼,但是却也不是那种计较的人,也就由着桐叶开玩笑。 “很奇怪吗?” “说实话有些……惊讶。” 陆玲将外卖递到青年手里,眉目间露出几分不耐烦。 “兼职。” “送外卖?” “对啊。” “这可真是太巧了。” 桐叶记得自己只是随意地点了一家店的外卖,而陆玲竟然正巧在这家店兼职做外卖,而且最终将外卖送到了他的家里。 陆玲帽檐下的眉毛挑了起来。 “店长在接单子的时候说了你的地址,问我们谁方便过去。我拿过来确认是你的住址后,顺便帮你带过来了。” “也就是说,你是专程为我送外卖的意思?” “不是,只是‘顺便’。” 她特意强调了那两个字,而后脸微微红了起来。 “「飞廉」呢?” 桐叶没有注意到少女的变化,但他还是注意到了一些微小的细节,比如,少女的背后没有一直背着的那根黑棍子。 “我放莉姐那儿了,总不能背着这么一个东西去送外卖吧?” “说的也是。” “你这问的都是什么蠢问题。” 陆玲皱起眉说道。 桐叶将外卖放在桌子上,并且让站在门口的陆玲先不要走,自己从冰箱里取出两罐饮料。他想到什么,在递出饮料的刹那迟疑了一阵,陆玲看到他迟疑的样子,以为对方有什么想说的,没有立刻去接桐叶手中的饮料。 “怎么了?” “嗯,没什么,就是想请你要进来坐坐。” “饿着肚子看你吃饭?” “你还没吃吗?” “当然,而且,我还要工作。” “哦——” 桐叶将饮料递过去,陆玲接过后就要打开时,可是桐叶却连忙阻止她。 “等一下喝。” 陆玲不耐烦地皱了皱鼻子。 “为什么要等一下再喝?” “天气冷了,饮料刚从冰箱里拿出来。” 陆玲愣了愣,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将饮料放入口袋中口袋中。她拉上马甲的拉链,挥了挥手走下楼梯。 “路上小心。” “嗯。” 少女揣着冰冷的饮料,快步跑到楼下的垃圾桶边上,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饮料的口味——番茄味。她皱着眉头拉开易拉罐的环扣,仰起头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饮料被她一口饮尽,她长出一口气,苦着脸,似乎不愿再回味那种又甜又酸又腻的味道,毫不犹豫地将空罐子投入垃圾桶中。 “真是难喝。” 虽然嘴上在一个劲的抱怨,少女却没发现自己竟然流露出高兴的笑容。她走到住宅区外的铁门口时,忽地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 “你怎么出来了?”她远远地就看到了桐叶从里面出来。“你不吃饭吗?它会凉掉的吧?” “我把它放入保温盒里了。”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为什么不立刻吃掉?就是放在保温盒里久了,味道也会变的吧?” 陆玲忽然有点生气,毕竟这饭是她带来的,桐叶不趁热吃掉就是在糟蹋她的劳动成果。 “我——我突然想走一走,就跟出来了。” “好吧,随你。” “你接下来去哪里?” “回店里啊,你看,我的车还停在那里。” 她指了指那边停着的电动车。 “原来你有车啊。” “不然我走路给你送外卖吗?说吧,你想去哪里,我可以捎你一程。” “我就是想散散步,就不麻烦你了。” 二人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陆玲骑上车,带上头盔。 “早些回去,注意安全。” “知道了。” 桐叶朝她挥挥手。 他回家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路就是那条小路,也是他最常走的路。小路离他住的公寓很近,相较而言比较方便。而另一条路则是大马路,这条路有些长,走起来要多花上不少时间,但路中间的遍历带你可以买到美味可口的即热便当。此外路边还有许多提供生活消耗品的店铺,例如五金店,杂货铺或是两元商店之类的地方,也算得上是功能齐全。 许久没走大路的桐叶决定走一走大路。 大路连着一片相对热闹的地方,路旁停着三四辆卖烧烤的推车,胡椒粉与热油的飘香弥漫在空气中,这无疑勾起了桐叶的食欲。他忽地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出来时,应该把外卖也捎上。随着不断往前,路上的推车也越来越多,密集的人群从马路的对岸看去显得黑压压的一片。无数支架连在那里,上面缠绕花花绿绿的彩灯,远远看过去闪烁不断。 桐叶意识到这里应该就是老板常说的中心公园,那些支架应该是围绕在公园旁的夜市,走过去果然就看到了刻着“中心公园”四个大字的石碑。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地方很热闹。 一直以来,他对小镇的印象始终停留在“一到晚上,原本空旷的大街上几乎空无一人”的样子上,然而现在看到这样热闹的场面,竟有些不太适应。 在这热闹中,他看到了有些熟悉的东西。 不远处广场中心的人们在跳舞,孩子欢声笑语,一旁的大人们谈笑风声。 这让他又回想起自己站在病房里,看到对面那个小公园时的心情。桐叶觉得有些羡慕,继而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孤独感。一直以来,他很确信的一点是,自己应该不是这里的人,至于为什么,理由有很多,例如长相,或是口音以及说话习惯之类的。 他心里有些难受,绕到广场背面的湖边,坐在冰凉的大石头上,本以为湖边可以安静一些,却发现广场的热闹程度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哪怕是这里,依旧可以隐隐听到外面的喧闹声。 他心想,自己或许依旧是个局外人吧,哪怕在小镇生活了这么久,也始终不能完全融入进去。 但令人奇怪的是,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湖边恢复了原本的寂静,现在只能听到冬季那种空洞的风声。桐叶不禁疑惑起来,他想,明明刚才还如此的热闹,怎么转眼间连音乐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呢? 为了弄清原因,他决定回到广场看看。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5.广场上的妖魔(二) 广场上的人仿佛蒸发了一般消失无踪,这让桐叶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他看到了地上的血迹,开始他还以为是什么红色的颜料,但刺鼻的气味告诉他那是血迹无疑,尽管这里比小路开阔得多,可桐叶还是忘不了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地上躺着三四具尸体,他走过去,看到尸体上清晰的齿痕,脖子上的伤口处正流淌着汩汩的鲜血。 这时他听到一声惊叫,循声看去,一个小女孩摔倒在地上。 小女孩前面站着一个肢体僵硬的男人,他行走的样子非常奇怪,胸口肿胀,头微微后仰——这种姿势桐叶在这一周已经见过了许多次,他躲在灌木丛后面,内心的惊慌让他没有第一时间跑出来。那个男人向女孩一步步逼近,女孩绝望地尖叫着,不断发出求救地哭喊。 男人走到了女孩神前,他的胸口喷出一团血雾,溅了女孩一身。 桐叶意识到女孩接下来的遭遇会是什么,脚步不受控制地朝她跑去,但是一切还是迟了。 在此之前,哪怕是多么凄惨的尸体他都见过,可唯独没见过妖魔吃人的过程。 刚出生的怪物四肢湿乎乎地,而且显得孱弱不堪,身子也佝偻着。它瘦弱的手臂抬起来,两只爪子抱住女孩的头颅,那像鲨鱼的大嘴缓缓张开,里面露出两排森森利齿。 咔嚓—— 这声脆响让人忍不住想起一颗西瓜被碾碎的声音。 “住手!” 桐叶再也无法忍受眼前的场面,他越过灌木丛,内心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出来制止妖魔。但是当他冲向妖魔的刹那,忽然又意识到自己其实也是一个无能为力的人,于是他跑了几步后硬生生地停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妖魔地将小女孩的肉一点一点啃下来。 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的心态再次发生了变化,失落感带来的沮丧以及对妖魔的恐惧再次占据了上风。 此时,他也完全明白了,自己在湖边听到的热闹的声音,只是人们惊恐的尖叫声罢了。 怪物就这样当着他的面,一点一点将小女孩的身体撕下来,放到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时不时地,它还会用舌头与嘴唇,吮吸那些有些粘稠的血液。在吃掉了少女的身体后,他孱弱的身体开始迅速成长,这种剧烈地变化速度让桐叶有些胆战心惊。 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它从一个看起来有些萎缩的身体,长到了大概160cm的身高,身后那对萎缩的漆黑色翅膀渐渐舒展开来,上面还带着湿哒哒的液体,尖锐的獠牙因为过长而露出嘴外,因此时常会有口水从嘴里流出来。它的额上长着四对细长的眼睛,从上往下整齐均匀地排列,看起来密密麻麻,十分恶心。 桐叶拿出手机,在顶置的消息上找到了陆玲,匆匆输了一个“中心广场”发出去。他开始跑动,因为妖魔的八只眼睛正盯着他。 怪物没有急着追赶,而是扑到自己的宿主身上,将宿主的肉一点一点吃到肚子里。它每吃一口,身体就饱满一些,个头也在变大。桐叶不断地向后退,身后是一片灌木丛,灌木丛下面是一个山坡,借助这个山坡自己很有希望就此逃脱。 但当他后退到一定距离时,妖魔原本耷拉下来的翅膀忽然立了起来。这种信号让桐叶下意识地停下,而当他不再后退,甚至开始往前挪动的时候,妖魔的翅膀又重新放了下来。 这一刻,桐叶知道对方在戏耍自己。自己始终以猎物的身份处于它设置的范围内,一旦即将超出那个范围,那么它就会立刻击杀猎物。而猎物若是在这个范围内,那么它就可以保证自己随时宰割猎物,至于到底是何时食用,这完全取决于它的心情。 或许是它吃饱了,又或许是想要保持一定的饥饿感,并且充分享受捉弄猎物的乐趣,总而言之,桐叶暂时活了下来。 此时妖魔已经将宿主身上的肉吃得干干净净,它伸出那根细长柔软的舌头,清理着带着利爪的手指。它的舌头每舔一下,那八只眼睛就会细微地眯起来,仿佛是在回味血液那长久不散去的香味。 桐叶趁着妖魔舔手的时候,悄悄汇聚出一片风刃,对着它的脖子发射出去。 风刃击中了妖魔的身体,但桐叶发现这并没有对妖魔造成什么影响,甚至只是在坚硬的皮肤下留下一道模糊的印记。这时,妖魔原本眯着的那八只暗金色细眼猛地睁开,其中流露出戏谑与残忍的味道,它从地上站起来,展开身后那对宽大的双翼。 桐叶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那对翅膀的长度。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麻木,连忙狠狠地捶了一下大腿,疼痛感让僵硬的身体有了一些知觉。他顾不得那所谓的范围,翻身越过灌木丛,沿着斜坡跑下去。 很快,桐叶就感到后颈传来的阵阵凉意,视野暗了下来,他看到地上巨大的黑影,下意识地扑到在地,妖魔的爪子蹭着他头顶的皮肤划过去,火辣辣的刺痛感与血液流过皮肤时的触感结伴而来。 妖魔停在半空中,向着桐叶俯冲而下。 桐叶赶紧向外一滚,肩膀处再次迸溅出灼热的血液,凭借着求生欲望,他再次躲过了致命的扑杀。但是这一滚也让他撞在草地旁的石头上,落地时剧烈的震动感令他浑身上下都开始颤抖。 他感到怪物下一波的攻击快要来了,忍痛连滚带爬狼狈地躲到石头后面,但还没有喘口气,作为掩护的石头突然从腰部开始碎裂。他连忙向前扑到,石块蹭着他的身体飞过,在前面的草丛上砸出一个坑。他只好再次没命地跑起来,灌木丛就在眼前,他急忙越过去,失去重心的他落到坡上疯狂地向下滚。 终于,湖边的大石块阻止了他,让他不至于掉到下面的湖水中。但是因此受到的冲击让他整个人几乎昏了过去。 陆玲还没有来吗? 桐叶任凭自己躺在地上,此时此刻,除了祈求陆玲快点过来救助他以外,别无选择。 果然刚才还是应该躲起来,不要让它发现才是对的吗? 桐叶觉得与其等死,不如顺便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兴许自己还能够——然而当他看到灌木丛前站着的妖魔时,绝望的感觉渐渐从下方的黑暗中侵蚀上来。 如果,能够有上次的奇迹的话。 这种想法最开始只是一种自嘲,然而却也让他意识到某些存活的可能性。 ——要来了吗? 妖魔从山坡上一步步走下来,同样,它要做的还是消遣自己的猎物,以此来满足身为猎食者的虚荣心。 桐叶明白了妖魔这么做用意,开始惊讶眼前这个丑陋的怪物,真的只是没有理性的畜生吗?同时,这种被戏弄的感觉让他感到十分的愤怒。 妖魔每一步下来都让桐叶的内心紧张一分。或许是为了进一步恐吓猎物,妖魔还会时不时让自己“踩空”,让身体顺着松动的沙土滑下来,更快地拉近与桐叶的距离。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简直跳到了嗓子眼。 妖魔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他额头上也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他盯着怪物,眯着眼睛好让自己减少眨眼的次数。在刚才,他感到了自己的脚腕已经扭伤,现在站在那里都有些费劲。他明白,此时已没有退路,自己不得不做最后的一搏,一旦失败,他的下场一定是被那个怪物作为食物大卸八块地吃掉,就像那个小女孩一样。 桐叶不愿意作为食物,他也觉得自己不是作为食物而出生的。 妖魔已经站在了他身前,那八只眼睛不停蠕动的样子让人越看越恶心。它扑到桐叶身上,那种近乎零距离的接触让那股酸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它张开嘴打算咬断猎物的脖子,以此来为这场有趣地猎杀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但桐叶却松了口气,因为他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他伸出手按住妖魔的胸口,汇集而成的「炎术力」刹那间化作赤红色的火焰。 火焰在触碰到妖魔身体的刹那,立刻在它的胸口熔出一个赤红色的大洞。火焰还在蔓延,从外烧到内,又从内烧到外。 怪物发出凄厉而绝望的惨叫,身体却被火焰不断地焚烧蚕食,桐叶奋力推开它,大口地呼吸新鲜的空气。 妖魔的身体在火焰的瓦解下,不断地崩溃。 空气中弥漫浓浓的焦臭味。 桐叶躺在地上休息了大约五分钟,才有力气站起来,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妖魔身前,那里只剩下了一个头颅。 至始至终,他还有些迷幻的感觉,有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做到的事。当然,他的心情除了这以外,还有例如劫后余生的庆幸,或是对妖魔的一些感慨。 ——如果你再谨慎一些,可能这就是我的下场吧。 “结束了。” 桐叶发出这声感叹后,忍不住呕吐起来,但因为腹内空空,所以他也只是在干呕罢了。 他忽地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吃放在保温盒里的外卖。 他忽然意识到虽然这场猎杀游戏在刚刚结束了,但是,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完。妖魔的那颗头颅上还有烧毁的痕迹,四周也弥漫着炎术时候后的炎术力,陆玲估计正往这里赶过来,是要告诉她这只妖魔是自己杀死的? 那么炎术的事情该如何交代? 就算炎术的事情含糊过去了,她若是想看看自己的炎术怎么办?那自己红莲色火焰的秘密岂不是暴露出去了? 明明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不折不扣的生死之战,为什么还要去思考这些该死的问题如何解决? 他现在可以说是身心俱疲,但又不得不为此构建一个很好的说辞。 于是,他只能再把功劳推给那个素未谋面,也这辈子不可能谋面的炎术士。 为了让现场构造的更真实一些,桐叶先从山坡上爬上来,他发现广场边上有一个小型图书馆,四周围着木头篱笆。他走过去,坐在篱笆的台阶上,忽然又觉得有些口渴,看到落在一旁提供饮料的摊车。他从摊位上取出一罐可乐,并且将市面上零售价相应的零钱通过付款码转给摊主。 他总算可以休息一下,坐在路边,配上一杯冰镇可乐,也算一件惬意舒畅的事情。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5.广场上的妖魔(三) 不过这种惬意很快就结束了,陆玲打来一个电话。 “你在哪?” “图书馆这里,你应该看得到,就在——你的左边。” 他起身走出来一些,冲着还在四处张望的陆玲挥挥手,少女走了过来。 “我看到你了。” 他们并没有挂断电话。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陆玲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因为她可不是桐叶,她知道这里一到晚上可以说热闹得很。 “全跑了,刚刚这里出现了寄生种。” “寄生种?” “是啊。” “难怪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乱哄哄的人流。” “就是从公园里逃走的人。” “妖魔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怎么说呢,我看到一个炎术士将它赶到了灌木丛那边。” “炎术士?你是说真的?那你看清楚他的样子没有?。” 陆玲的语气不再那么平静,这时她已经站在对面马路,甚至可以隐隐听到她的声音。 “并不是很看清楚,我快被怪物追上的时候,那个炎术士出现救了我。在叮嘱我赶紧离开这里后,就追着妖魔翻过了……” 这时,桐叶看到后边的路上走来一个人,他穿着米色的大衣,脸上带着黑黑的墨镜。他露出来的五官线条非常坚硬,仿佛凿出来一般有力。桐叶正惊讶那到底是什么人时,那人影忽地点了点桐叶的身后。 桐叶回过头,看到陆玲刚好穿过马路,朝着他过来。而当他再次回身的时候,那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喂?你看什么呢?” “哦,我发呆了,不好意思。” “真是的,你刚刚到底要说什么?翻过了什么东西?” “灌木丛。先挂了吧,反正已经这么近了。” 二人挂断电话,陆玲已经穿过马路,走到他面前,不停地打量着他狼狈不堪的样子。 “我知道自己的样子有点难看……” 桐叶故作淡定地说道,现在他身上每一个地方都在隐隐作痛,尽管没有什么威胁生命的伤,但也足以让人困扰。 “你受伤了。” “都是些小伤。” 陆玲从口袋里取出消毒的药水和棉花,简单地替他擦拭伤口。 “除了头上,还有哪里?” “呃,不用这样……” “还有哪里?妖魔的爪子可是有毒的。” “肩膀上。” 她往肩膀看过去,发现这个样子并不容易涂抹药水。 “把衣服脱下来。” “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来就好。” 桐叶脸红了起来,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少女却执意要求桐叶脱下衣服。 “脱下来!” “真的不用……” 她猛地抓住桐叶的衣领,快速将他身上那堆“破布”扯了下来。 “你干嘛——” 强烈的羞耻感让桐叶下意识地叫起来,然而这次他却没有听到少女的回应。陆玲皱着眉紧紧盯着他身体,看到那壮实的身体上布满了伤痕,各种擦破的,磕伤的,肿起来……估计再过一些时间,还会看到无数浮出体表的淤青。 “疼吗?” 她用沾着酒精的冰凉手指轻轻触摸,很快伤口处传来灼热的疼痛感,不过小手那软软凉凉的触感触碰在身体上倒是十分舒服。 “别这样,其实也还好。” 桐叶看到少女的眼神,明白了少女又在自责。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因为现在他只要稍微动一动,身上的伤口就会带来非常强烈的“反馈”。而为了不让陆玲因为“我没有及时赶到”这种想法而产生内疚(他觉得少女不该如此),他当然要尽量避免让对方发现自己已经浑身上下布满了伤。当然,除此以外,自身的羞耻感也是他拒绝脱衣服的另一部分理由。 也许是伪装露了馅,总之陆玲发现了他极力想要掩饰的东西。 陆玲什么也没说,但是脸色依旧不好看,她继续替桐叶处理伤口,棉花上的药水携带着刺激感让桐叶忍不住倒抽凉气。 “疼吗?” “还行吧,也就这个样……嘶——” 处理完伤口后,桐叶赶紧披上还算完整的外套。陆玲将药水收起来,同时走到垃圾桶边上将棉花丢进去。她回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炎术士是将妖魔赶到那边去了吗?” 陆玲看到了所谓的“灌木丛”。 “嗯,从那里翻过去后就不见了。” “不见了?” 陆玲疑惑地走过去,然后看到了后面连着的下坡。 “我没过去,自然就看不到了。” 桐叶跟在后面解释。 “下去看看吧。”陆玲提议,一条腿已经翻过了灌木丛。“有什么伤亡吗?” “最先看到的尸体大概四个,然后小女孩死了,宿主也死了,一共……” “六个是吗?” “也许还有别的人。现在怎么办?要去继续寻找妖魔吗?” 桐叶明知故问地说道。 “不用,妖魔就在那里。” 她向下走去,最终看到了那颗被烧了大半的头颅。 “这是妖魔的头吧?该怎么处理?” “别动,就放在那儿,我打电话让尸检部过来。” 她取出手机打了通电话。 十五分钟后,一辆警车停在了公园的入口处。车上走下四个人,这四人桐叶都见过,是尸检部的工作人员。其中走在最后面的那个懒散的高瘦中年男子桐叶已经见了不止一次,之前调查某个出现受害者尸体的区域时,这个中年男人从多次同他们一起参与了调查工作。据陆玲介绍,这人姓黄,在尸检部已经工作了五年,就这个让人难以忍受,不断有人转走跳槽的职业来说,算得上是资深人士。 黄姓尸检人员走过来,他看起来不太精神,黑眼圈很深很重,嘴角的胡渣也没有刮干净,这使他更显得邋遢。好在他头发并不长,不会因为没有打理就变得乱蓬蓬的,像鸡窝一样。他点上着一根烟,在尼古丁的酩酊感中眯了眯眼睛,习惯性地递了一根给桐叶。 “喂!” 陆玲伸手打落那根烟。桐叶也摇摇手表示自己并不抽烟。 “不要就不要嘛,干嘛要弄到地上?” 黄姓尸检人员打了个哈欠,而后享受地吞吐着烟雾。 “你不用去帮忙吗?” 不太喜欢烟味的她急于将黄姓中年打发走。 “我这次是带队,上头说也该让那些年轻人独立工作了。” “说的你自己很老似的” “30岁了,不算年轻吧?而且再怎么说,我也是他们的前辈。” 说着,他就冲那边一个不算老练的部员吆喝起来,“倚老卖老”的样子让陆玲忍不住啧了一声,不过黄姓中年并不打算和这么一个小姑娘多计较。 “桐叶对吧?” “嗯。” “不吸烟是一个好习惯。” 桐叶讪讪地笑起来。 “你说这话可真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陆玲翻了个白眼,说到“一点”两个字的时候,一字一顿地说道。黄姓工作人员接了个电话,而后看向桐叶和陆玲。 “他们几个问妖魔的尸体在哪里。” “那边的灌木丛下面。” 二人带着黄姓中年来到妖魔仅剩的那颗头颅边上。黄姓中年看到后立刻打着手电筒,对着头颅检查起来,并且从大衣里掏出纸和笔,简单地记录了一下头颅的情况,最后取出照相机拍了个照片。做完这一切,他又取出胸口的对讲机。 “去车子上拿一个盒子过来,我们在图书馆那边灌木丛后面。” “收到——” 不一会,一个年轻工作人员就拎着一只特殊的盒子走下来。 “将头颅装进去,然后让其他人弄快点收工。” “好。” 怪物的头颅被装入盒子运上车,其他两个清理广场的工作人员也完成工作。他们共理出了七具尸体,其中多出来的那具尸体是一个老太太,死者似乎不是被怪物杀死的——尸体除了头上有磕破的很痕迹外,并没有妖魔的齿痕。她死在一块石头边上,石头上也沾着她的血。据尸检部的人猜测,应该是逃走的过程中不慎摔倒,最终撞在石头上摔死的。 广场附近那四具尸体上留着宿主的齿痕,显然是寄宿了妖魔的宿主受到了体内妖魔的影响,失去理智后发狂咬人留下来的。 通过校对各种资料,宿主生前是一个出租车司机,体态微胖,明显的特征是脸上那颗痣。现在整具尸体只剩下一堆血肉模糊的骨架,所幸以及脸上还留着部分的肥肉,让他不至于完全不被认出来。 小女孩的尸体则只剩下一堆咬碎的骨头了。 两者的尸体太过零碎,工作人员无奈也只好用特殊的容器装载。 “死得真凄惨啊。” 黄姓尸检人员指挥着现场的工作,一脸平静地感慨道。趁着收工最后的时间,他打算将剩余的烟抽完,对于他来说,在抽烟这件事上,绝对不允许浪费。 “莉姐呢?” “有别的工作。对了,我过来的时候,她让我向你说声抱歉。” “其实她没有必要每次都过来。” “没办法,谁让她是负责人呢。” “负责人……” 陆玲似乎有些触动,回过神的时候尸检部的人已经上了警车。黄姓中年从车窗里伸出头,冲陆玲和桐叶挥挥手。 “你们回去后还要赶出尸检报告吗?” “当然。” “那么多尸体,来得及吗?” “你说天亮以前吗?那肯定。” 陆玲还想说什么,可是黄姓中年已经让前面的驾驶员启动引擎。 “不说了,我还想早点回去呢。” 汽车沿着马路远去。 “你要回兼职的地方吗?” 桐叶盯着陆玲身上那件羽绒马甲,看到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徽章,正是桐叶几个小时前点外卖的那家店。 “不用了,店里差不多啊打烊了。” “那你接下来回去?” “嗯。” “一起走。” “好。” 这时陆玲收到了一条信息,她停下脚步,点开信息框。 “是莉姐吗?” 桐叶跟着陆玲,也习惯称桔莉一声莉姐。 “嗯。” ——晚上我到你家来一趟。 ——要来就来吧。 “她说了什么?” 看到陆玲有些奇怪的表情,桐叶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她忘带钥匙了,要来我这里借住一宿。”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6.暗潮涌动(一) 11月2日,深夜11:40。 警署内,如同这两个月之前的日子一样,尸检部依旧亮着,工作人员还在专注地做着自己的工作。这是这里为数不多的还在运作的工作部门,哪怕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整个警署内已经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调查好了吗?” “生前是个寡妇。” “子女呢?” “儿子早就死了,女儿前几天刚下葬,也是因为寄生种。” “也是个可怜人。” “谁说不是呢。” 两个部员正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那具躺在验尸床上的老年女尸。 “要不,就直接把她放那儿吧。” 其中一个罗姓部员小声提议道。 “可是还没有……” 另一个叶性部员刚想说“检查”两个字,却看到自己的搭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轻点!别让外面那个听到!”第一个部员低声说。“我看,咱们还是赶紧糊弄过去。” “我知道,可是这会不会不太好……” “我已经受够了加班的日子了,你不也是吗?” “当然,我也是……” “还犹豫什么,你就想,这是出于对死者的尊重。她只是一个死于普通事故的人,没道理再被我们这样那样的检查对吧?” “对死者的尊重……” “虽然身为尸检部的人说这种东西实在挺扯淡的,但是,你懂我的意思吧?” 对方想了想,终于点点头。 “那放在D室是吗?” “对,D室。” “D室?D室是用来做什么的?” 正巧他们的话被另一个走过来的年轻部员听到,他有些奇怪地问道。 “D室就是专门存放无人认领尸体的藏尸间,下次不要再问这种问题了,那边表格上写得清清楚楚,想知道就自己去看。” 黄姓中年从外面走进来,他的身上还残留淡淡的烟味,这时罗姓部员和他的搭档正将老年女尸向外推。 “弄好了?”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具女尸。 “嗯……” 说话的时候,其中一人赶紧将尸体推出去。他们唯唯诺诺的样子倒也没有引起黄姓中年的怀疑,这时,另一边那组人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样本也三十八采集好了吗?” “嗯。” “今天就到这里吧,走的时候别忘记把报告发过去。” 话音未落,办公室里响起一阵喜悦的欢呼,这是他们这个月少数几天没有天亮回去的日子。他们一边收拾办公室,一边开始讨论下班后的问题。 “我想去喝酒,有谁陪我吗?” “就去对面怎么样?我已经很久没去了,有点想念那里的烤面筋。” “我也觉得不错。” “那就去对面。” 部员们成群结队地走在昏暗的廊道上,开始讨论下班后的安排。 “喂,声音都轻一点,莉姐还没下班呢。” 走在最前面的黄姓中年转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怎么还没下班?” “当然是在加班,你以为就我们尸检部最辛苦吗?” “她还真是敬业啊。” “不愧是莉姐。” 吵闹声过去后,警署内又恢复了安静的状态。 桔莉坐在桌子边上,低着头整理着已知的线索,她和身旁的助手将可能的选项一个个排查删除,最后将地点锁定在最后几个画着红圈的地方。 “莉姐,我这里弄好了。” “我这边也好了。” “所以——” “嗯,辛苦你了。” 桔莉用手捶着自己的肩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她站起身,全身上下都因为长时间的静坐而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真是太好了,我已经快一天没休息了!” 助手很是疲惫地说道。 “真希望这样的工作可以快点结束,一直加班的感觉可太讨厌了。”桔莉很是惆怅地拿出小包里的镜子,一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一边抚摸着好看的眼角,不经意间,露出苦恼而妩媚的样子。“你看,我是不是老了?” “别照了莉姐,你怎样都好看。” 助手走过去将最后一叠文件收拾好。 “唉,刚才是谁在外面吵闹?我记得这个点和我们一起加班的也只有尸检部的家伙们吧?” “就是尸检部的人。” “还真是他们?他们也下班了?” “嗯,刚才去洗手间的时候还碰到他们了,说是要去对面的烧烤店。不过他们走之前倒是把报告发过来了。” 助手将打印出来的报告递过去。 桔莉翻了翻,顿时皱起了眉头。 “我听黄说这次总共有七个死者,为什么只有其中六具尸体的尸检报告?” “这样子?” 助手凑过来,看了看。 “只有六具。” “可能,其中有一具尸体只是正常摔死的,所以——” “所以他们就没有进行尸检?” “应该是吧。” 助手解开领带,将之折好塞入包里,他看得出桔莉有些生气了。 “这也太不严谨了,怎么可以这样?” “要不我回去的时候顺便帮您把他们叫回来?他们应该就在对面。” “……还是算了吧,回头再找他们算账。” 她叹了口气,提起笔开始审阅那六份尸检报告。 “那莉姐,我先回去了。” “回去吧。” 桔莉摇摇手中的报告。助手拎起包自己的包,推开门走出去。 “注意安全。” “你也是。” 午夜00:15,桔莉总算看完了报告,她将报告连着文件袋一起放入包中,取下挂在椅背上的大衣披在身上。她从警署的小门走出去(大门已经关了),穿过马路后转入第一个拐角,这与她平时下班时走的路不同,她平时下班一般会在下一个转角处朝着另一个方向转弯。 转弯后她沿着人行道一直向前,熟练的样子看得出她曾到过这个地方。她走到巷子口的电线杆下,在那等了一会,远处的灯光下看到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桔莉定神看了看,确认是那个少女后,冲她挥了挥手。 陆玲脸上露出十分无奈地神情,她带着一顶青蛙图案的鸭舌帽,穿着黑色的羽绒马甲。 “你下班可真早。” “这不是没办法嘛?” 桔莉耸耸肩,无奈地叹了口气。陆玲领着她朝着自己的出租房走去。 “不用脱鞋,踩进来吧。” 陆玲站在玄关处脱掉鞋子,头也不回地往里面钻。 “这样多不好,有没有鞋套?” “在门口的柜子里。” “柜子里……欸,没有啊!” “好麻烦啊。”陆玲只好皱着眉走出来,用手电打着昏暗的柜子,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双团在一起的鞋套。“穿上吧。” 穿上鞋套后桔莉走进来,打量着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客厅。 “还不错嘛!” “又不是第一次来,上次也是这句。” “你原来记得。” 她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摆到玻璃茶几上。 “这是这次的尸检报告。” 陆玲端着水走过来,看到鼓起来的文件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要让我去看这种复杂的东西?” “怎么?” 习惯了工作中看各种指标的桔莉有些疑惑地看着陆玲。 “说实话,我看到那些尸检指标就头疼。” “不会是看不懂吧?可我记得你父亲让你去学过怎么看这种报告的吧?” “所以这就是我要现在——”陆玲有些崩溃地指着挂在那儿的钟。“凌晨十二点半,跑到外面,吹着冷风将你这个忘带了钥匙的傻大姐接回来的原因?你过来除了在我这里留宿,就是让我来读这份报告的?” “好啦好啦,姐姐知道你辛苦。” 桔莉陷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 “你直接说给我听。” “这是之前所有寄生种的分析总汇,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出现的一系列寄生种,应该出自同一个母体。” “供货源统一吗?可真是一个不算坏的消息。” 陆玲淡淡地说道。 “这是还没有排查过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母体应该就藏在这里。” 桔莉将手里这份地图递过去。 “北桥?” “对,就是北桥。” “这么一想果然是最容易忽视的地方,我们明天就去看看。” “桐叶呢?” “上班。” 陆玲回答的时候犹豫了半秒。 “先不说了,能让我洗个热水澡吗?” “水早就烧好了,不过,没有你能穿的衣服。”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到房间里找到浴巾之类的洗漱用品,丢过去。 “也对,要是穿着你的衣服睡觉我可能会被勒死的。” 桔莉看着身材比自己小一号的少女,自言自语地说道。陆玲正好捧着浴巾出来,听到这句话,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没事,我的衣服也没那么脏。” 桔莉笑嘻嘻地换上拖鞋,接过浴巾,伸出手摸了摸少女的头。 “本来还打算给你理个房间的,看起来你还是睡沙发吧。” “姐姐知道你是开玩笑的。” 她说完这句话时已经锁上了浴室的门,接着淋浴器的声音响起来。 “下次一定记得把钥匙带上,不然你就露宿街头吧!” 陆玲站在浴室外没好气地说。 “噢——” 桔莉敷衍的回答伴着水声模模糊糊地传出来。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6.暗潮涌动(二) 嗵嗵嗵—— 桐叶听到有什么在敲打自己的窗玻璃,看了一眼时间。 此时是凌晨3:30。 他原以为是什么东西掉下来砸到窗户上,结果那声音一直在响,无奈只好从床上起来,走到窗边,可是窗外又什么都没有。他打开窗子望出去,发现一个穿着怪异的人站在那边的电线杆下面。 那人四十来岁的年纪,头顶一只土黄色的大帽子,戴着墨镜,他抬起头,脸上带着笑容。他穿着一件米黄色的大衣,配着深黑色的裤子,底下露出棕色的大皮靴。 因为个子高大的缘故,他站在那儿竟给人一种占满了整条街道的错觉。 桐叶想起来,几个小时前在图书馆边上见到的就是这个人。 那人看到他,咧开嘴笑起来。 ——他是在对我笑? 尽管他觉得这种事很诡异,但是却又发生在眼前,让他不得不相信。 很快,桐叶确认了心中的想法。 那人冲他招了招手,转身退出小巷。桐叶感到诧异的同时,开始思考自己要怎么做,他本不想理会,可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打算跟出去看看。他沿着小巷向外走,这条路并不长,但是桐叶却感觉自己距离出口越近,心里越发紧张,随后他在巷口处那根电线杆下面看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看到桐叶过来,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敲我玻璃的人是你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留有睡意的桐叶有些生气。 “很抱歉打扰了你的美梦。请让我先做一个自我介绍,你可以称我为虫师……” “请你不要那么长篇大论,我现在只想回去睡觉。” 桐叶压抑着心里的不快,尽量礼貌地说。 “那好吧,但我猜你会对我接下来说的感兴趣的。” “你快说吧。” 这位自称“虫师”的中年自说自话的样子让桐叶感到有些头疼。 “我建议你听我把话说完,年轻人要有耐心才好。” 桐叶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径自往回走,饶是他脾气还算不错,也觉得对方是在没事找事地消遣他。可是那人似乎并没打算就此放过他。那人站在那里,继续自管自地说起来。 “……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发生在10月19日那个星期六下午,你和那位小姑娘,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陆家的大小姐,你们一同前往北桥时发生的事。” 对方的声音并不响,但是在幽静的巷子里,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在桐叶耳里,仿佛雷声一样震耳欲聋。 “你——” 他猛地回过身,脸上带着惊讶之色。 “我说了,你会感兴趣的。” 虫师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桐叶总觉得对方是在虚张声势,但没有再往回走,他打算听听对方想要说什么。 “你们到达堤坝边的时候,惊动了住在那里的两个孩子,它们很快袭击了你们。不过,很快第一个‘孩子’就被大小姐干脆利落地杀死了。但,那不是关键,关键是第二个‘孩子’。” 虫师停顿了一下,似乎有意识地想让桐叶消化这句话。 “孩子?”桐叶低声重复了一遍,忽然有些震惊。“你说的孩子……不会是指寄生种吧?” “你看到新生的幼儿不该用‘孩子’来形容吗?” “当然不会,那可是妖魔,是怪物!” “难道因为它们是怪物,就不是刚刚出生的孩子了?” “这……” 桐叶有些无言以对。 “说到第二个‘孩子’,它比第一个要聪明,但是,就在我以为你必死无疑的时候,我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什么……” 桐叶对这件事本能地感到心虚。 “我看到了红莲色的火焰。” 桐叶没想到对方一语道破了自己的秘密,不禁有些慌乱起来 “你想说什么?” “我很惊讶,因为我确定四周没有第四个人,但是,我也没有立刻肯定自己的猜想。我在思考后,决定先观察一阵,我记得当时那个陆家的小姑娘似乎看到了我,不过那时候你已经昏了过去,她恐怕是因为要留在那儿照顾你,所以没有追过来。” 听到这番话,桐叶立刻明白为什么桔莉丝毫没有质疑他的话,却十分相信那个谎言的原因。原来,是陆玲误将眼前这个男人当作了“那个炎术士”,而在巧合之下,自己又误打误撞地蒙到了这个点上。 “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一直盯着你。比如我在小路上派出了那个长着犄角的‘孩子’,不过它被很快赶到的大小姐杀死了。我没有就此作吧,终于在数个小时前,那个长着八只眼睛的‘孩子’为我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 “八只眼睛——是昨晚的寄生种!” “对,就是那孩子。” “是你让它袭击我的?” 桐叶感到心慌的同时,生起一丝愤怒。 “不错。” “你让妖魔袭击我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想法?” “可以这么说。虽然有些可惜,八只眼睛的孩子确实是个不错的苗子,就这样被你杀死了,我还是会有些心疼的。但也因为它的死亡,我才得以确定,北桥那个使用红莲火焰的炎术士就是你。” 桐叶虽然已经知道对方要说的是什么,然而当听到对方宣判似的定论时,还是感到寒意慢慢地从脊背下方冒出来。 “为什么要确认这件事?甚至不惜可能杀了我?” “杀不杀你对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差别。至于为什么要确定这件事?你一会就明白了。不过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差点被那孩子当作点心吃掉。如果当时,你真的被那孩子吃掉了,说不定我还得再费些心思去找下一个人。不过想想也是,同时被五个‘委员会’成员围剿的人,就算是击退了对方,想要全身而退显然也不是件容易事吧,第十三号「恶魔」先生。” 虫师咧开嘴,笑容中露出两排烟熏后又黑又黄的牙齿。 “你在说什么?什么第十三号「恶魔」?” 最后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桐叶皱起了眉头。 “难道你打算继续装疯卖傻吗?” 虫师忍不住揶揄起来。 “我没有装疯卖傻。” “我可不是陆家那个天真可爱的大小姐,你不要以为可以蒙混过关。” “那你先告诉我到底什么是第十三号「恶魔」。是指第十三个恶魔吗?” 虫师的脸色沉了下来,全身上下冒出一种灰色的烟雾,这种烟雾带着令人讨厌的感觉,令桐叶本能地感到战栗起来。 “我承认你装的的确很像,但是,我可没功夫和你玩这种游戏,快点坦白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我们也好节省宝贵的时间。” “你说我的真实身份?”这个字眼让桐叶精神了一些。“这么说,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 桐叶眼里毫不做作的茫然让对方诧异了一下,但很快那种诧异转为了带着阴沉的冷漠。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第十三号恶魔……而且,你能不能先回答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这对我很重要。” 虫师凝视着桐叶的眼睛,思索片刻后,他忽然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想。 “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被委员会那群家伙打坏了脑子,失忆了吧?” 尽管不知道“委员会”是什么(毕竟陆玲也没讲过),但失忆这点说到了桐叶的心坎里,他犹豫起来。失忆是他最大的秘密,如果此时承认,对方一定会对此加以利用,拿着与自己相关的信息胁迫自己,那么自己将完全被牵着走。 但如果否认,那么虫师依旧会认为自己在装傻,这场对话极有可能无休无止地进行下去,或许自己还会受到生命的危险。从刚才开始,虫师的身上就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桐叶此时最想做的其实是远离对方。如果自己承认了失忆这件事,或许这场没完没了地争论会结束,交谈的内容,也应该会向着不同的方向发展,而不是这样各顾各地阐述自己在说什么。 从现在看,唯一破局的方法就是“承认自己失忆”这件事,但是…… 桐叶陷入进退维谷的地步,他知道这场对话,从虫师找到他开始,自己就已经注定处于下风。 于是,他索性承认了这件事。 “如你所见,我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 也许是之前的犹豫带给了虫师一丝怀疑。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 “无论你相信与否,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何况,我也没有理由在这里和你这样胡搅蛮缠对吧?” 虫师皱着眉头盯着桐叶,他有了自己的判断。 “竟然真的失忆了……” 他喃喃起来,一时间神情阴晴不定。 “所以,你能否将可能关于的信息告诉我……” 桐叶感觉虫师知道关于自己的事,心里渐渐生起一丝期待,眼看着可能得到关于自己的消息,他甚至激动得有些颤抖。他没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是如此的失态,甚至忘记要时刻保守自己的秘密,也还未意识到将自己最大的弱点——“失忆”这件事暴露了出去的后果。 虫师突然狂笑起来。 “居然失忆了,哈哈哈哈哈……”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6.暗潮涌动(三) 桐叶看着眼前狂笑不止的虫师,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未向着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发展。 “太可笑了。” 虫师边笑边说,觉得这世界上真的有如此荒诞可笑的事情。自己因为对方是那个人,为此想了许多应对的措施,毕竟自己要交涉的人可能是个恶魔。 可事实却是,对方失去了记忆。 要对付一个失忆的人,就算是「恶魔」,也会容易的多。因为关于他本人的任何信息,都可能成为最致命的诱惑。 “有什么好笑的?” “只是感到非常意外罢了。” 虫师说完这话的时候,脸上已经完全消失了笑容。 “……” “你是那个风术士少女的搭档,又是使用红莲色火焰的炎术士——她一定不知道吧?如果知道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嗯,你应该也知道这种火焰和那个人的关系,这对你来说,应该也是一个秘密……而且是最重要的秘密。你如果不瞒着她,她又怎么会将你留在身边呢?” 虫师说着一连串的自言自语,脑海中令他惊讶的纷乱信息也在不断地理清顺序。 现在他已经将桐叶的处境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一直在欺骗她们,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下意识地回答让虫师笑得越发肆意。 “你有没想过一件事。” 桐叶感受到自己的被动,冷汗不断从额角沁出来。 “什么?” “如果她们知道了你就是那个使用红莲色火焰的炎术士,那么后果将会如何。” 桐叶愣了愣,他一直很小心地回避着这个问题。现在被虫师突然地提了出来,他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我不知道。” “后果显而易见——你知道红莲色火焰象征着什么吧?” “当然,我听她(陆玲)说过。” “很好,当她们知道你拥有那个恶魔的象征时,你觉得她们会怎么样?” “……仅凭这一点你就可以证明,我是那个恶魔吗?你敢肯定,全世界只有那个「恶魔」拥有这种颜色的火焰吗?这不绝对吧?” 虫师又笑了起来。 “你说的很对,我却没办法进一步证明你是那个「恶魔」。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要把它当作秘密,瞒着那位大小姐呢?” 桐叶怔了怔,这句话让他没有办法回答。 “因为你也知道,你很难解释清楚你不是那个恶魔,或者说,你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而且,你同样知道,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会去愚蠢地去思考你所说的问题,当他们看到你手中那鲜艳的火焰后,他们会理所应当地将你当作「恶魔」看待,我说的没错吧?” “至少我认为陆玲她们会愿意思考我所说的问题。” 桐叶仍然在挣扎,但他明白这样的挣扎是没有用的。 “的确,这种火焰只对她们有意义的话,我想问题会简单很多。可是,你要解释的对象,是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不是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桐叶有些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感到不寒而栗起来。 “什么意思?嘿嘿,只要我愿意,全世界的人此时此刻都可以知道红莲色的火焰出现在这里。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之前‘红莲色火焰的炎术士’出现在这里时,没有引来趋之若鹜的猎魔者?原因其实很简单,那是因为委员会的人并没有将消息散布出去,我猜他们将情报单独交给了陆家以及小镇的特殊资料处理中心。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保护小镇的居民不要受到过多的影响。但现在,情报同样落在我的手中,只要我愿意,成百上千的追杀者就会赶到这里,你可以想象自己的下场吗?” 桐叶深吸一口气,想象了一下如此壮观的场景,猜到自己大概会被这些追杀者撕成碎片。 可是,到目前为止,对方都没有表达自己的来意。桐叶显然不相信对方这么大费周章地和他说这些,只是为了吓唬吓唬自己。 他脑子转的很快,不断回顾着这前后的对话,终于在这些话中或多或少地感受到了一些目的。 “但是,你却并没有这么做,我猜你有什么事要让我做。” “的确,我有一件事,想让你帮忙。” “我可以拒绝吗?” “你说呢?” “……你打算让我做什么?” 桐叶在试探后明白,对方大概不会杀了他。 “你果然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 “我可以答应你。”他顿了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但是,你要将所有知道的关于我的信息作为回报告诉我。” 虫师停了一秒,那刀削出来般的薄唇渐渐勾勒出冷意十足的笑容。 “你是在和我提条件。” “可以这么理解。” “你可能没有弄明白自身处境。” “所以,我才会让你不妨听听我的猜测。” 中年眯了眯藏在墨镜后的眼睛,看着桐叶强硬的样子,忽然来了兴致。 “有意思,我现在有些好奇你到底想说什么。” “首先,我猜你一定在这个小镇里谋划着什么,这件事对你来说至关重要。我赌你不会将我的信息公布出去,因为大量猎魔者的到来,多半不利于你的计划。尽管我不知道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但是和妖魔有关系的事,猎魔者肯定能够对其产生影响。” “说下去。” “根据你刚才的说辞,你通篇都在胁迫我,看得出我有什么你急需的利用价值,这就是我的筹码。而且一开始,你将我当作那个「恶魔」看待,也就是说,你本来是想拜托那个恶魔替你完成这件事的,什么事非得让一个恶魔去做呢?恐怕不是容易的事情。由此我大胆地猜测,你要拜托给我的事只有我或者那个恶魔能够完成。” “以上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断?” “是的。” “你有没有想过,你会有猜错的可能。” “如果不是如此,那只能证明你在浪费时间。” 虫师陷入了沉默中,气氛就这样渐渐凝固起来。他身上那股灰色的气流还在有韵律地伸缩着,桐叶感觉得到,虽然不知道这种灰色气流究竟是什么,但是恐怕自己只要稍稍触碰到一点,就会产生难以想象的严重后果。而这种危险感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冷静与理性正一点一点的消磨殆尽,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这样支撑多久。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直到中年鼓起掌,再次露出了笑容。 “真是令人惊讶,很难想象你竟然是一个失忆的家伙。” 桐叶暗自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赢了。但是,想到刚才的场面自己还是一阵后怕,因为只要这个自称虫师的人稍稍改变心意,自己面临的就是万劫不复的后果。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那人从怀里摸出一枚紫色的晶体,他没有立刻交给桐叶,而是低下头仔细地看了许久,看起来那枚晶体对于他来说十分重要。桐叶接过晶体后,打量了一翻。这枚晶体大约一根手指大小,摸起来手感良好,表面带着柔和的温度。 桐叶将它捏在手中时,甚至听到了以一种类似生命韵律的声音。 扑通——扑通—— 有力而有节奏,就像一颗健康的心脏。 “这是什么?” “曾经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礼物,一颗罕见的妖魔卵。” “妖魔卵?” 桐叶想起那些被寄生种撕成碎片的宿主,下意识地要将卵丢出去,然而他又意识到虫师就在自己身前看着自己,于是抬起来的手臂僵在了那里, “抱歉,下意识地行为。” “我知道,当然如果你把它丢了出去,那就是另一个结果了。我把它交给你,是希望你替我将之孵化出来。” “孵化?你觉得我有做这种事情的能力?” “当然,而且你要记得你能够和我做交易的前提是我没有浪费时间。” 桐叶低下头思索起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拿这颗卵怎么办。 “我只是想看看这孩子的样子。你别担心,我可以保证的是,它对你没有任何害处。它出生后,你就是它的主人,而且,你会喜欢上它的。”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我会和你一样,喜欢那些怪物?” 那人扶了扶墨镜。 “这颗卵里的孩子,可不能说是怪物,反倒应该……非常的漂亮吧。” 虫师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并且用了“漂亮”这个词,他的语气里带着怀念的味道,似乎还有些伤感。 桐叶惊讶的同时,再次陷入沉默中,这次不再是因为思考该如何应付自身的处境,而是思考虫师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忽然觉得虫师似乎也没那么可怖,于是没有多说什么,将卵揣入了口袋中。 “日后,你会庆幸在这里和我做了这笔交易的。” 桐叶下意识地要反驳,但是听到虫师那种确信的口吻,一时间又有些摸不透对方的意思。 这场谈判逐渐进入了尾声。 “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看得出,虫师已经打算离开了。 “你在这个小镇里放了那么多寄生种,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这件事你迟早会明白的,只是现在还没到我告诉你的时候。对了,你可以随身携带这颗卵,不要担心陆家的小丫头,她就算看到了,也不知道这是一颗妖魔卵。关于我们之间的交易,你只要替我把卵里的孩子孵化出来,我就把知道的所有可能关于你的事情告诉你。” “万一无论如何我都没法将它孵化出来呢?” “那等我离开这里的时候再说吧。” “你要离开?” “当然,这里的事情迟早会结束。” 他看了一眼时间。 “你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 桐叶也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此时竟然已是凌晨四点。 “你还没告诉我具体应该怎么做。” 他看到虫师竟然已转过身,连忙叫住对方。 “不需要做什么,将它一直带在身旁就好,到时候你就会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就这样?” “嗯。” “你确定你没有在和我开玩笑?” 虫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背影就这样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四周恢复了死寂的状态,一眼望去,完全没有人的踪迹。 泛着深葡萄色的天空,挂着银桂色的残月。 回过神时,桐叶发现自己已瘫坐在路边的地砖上粗重地喘息,身后的衬衣完全被汗水浸透,湿哒哒地黏在背上,十分难受。 想到之前交涉时那种刺激与心悸的感觉,他竟感到了一丝喜悦,但更多的,还是后怕与担忧,在这种情绪的驱动下,他无奈的苦笑起来。 但当他想到自己或许可以知道过去的一些信息,原本阴郁的心情又明朗起来。 他回到家后又躺在了注满热水的浴缸里,看了看放在边上紫水晶般的妖魔卵,心想这拇指大小的东西真的孕育着妖魔? ——那么,这颗卵到底能够孵化出什么样的妖魔? 他想起虫师所说的“漂亮”这个词,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见惯了丑陋的寄生种的桐叶,实在难以想象“漂亮”的妖魔。 走出浴室的时候,桐叶又想到一个很微妙的问题。 ——为什自己么对于接受妖魔卵这种事,竟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呢? 他知道,若是换成陆玲,遇上这种事,就算是危及生命也会拒绝吧? 说到底,桐叶与陆玲不同之处在于,陆玲对于妖魔永远保持着冰冷的杀意;而他在对妖魔怀着恐惧的同时,或许还有一丝好奇吧。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6.暗潮涌动(四) 11.3. 都时6:50。 桔莉听到外面的声音,打开门,穿着熊猫样式睡衣的陆玲站在桌子边,端着碗筷。她看到桔莉出来,俏脸立刻红起来,似乎想要遮住自己有些羞耻的睡衣。可剧烈地晃动险些让她手中玻璃瓶里的豆浆洒出来。 “别笑。” 她带着一丝羞恼。 “很可爱。” 桔莉的确没有笑,至少没有露出笑容,但陆玲分明在她眼里看到了难掩的笑意。她翻了个白眼,低头开始啃手里煎得恰到好处的酥饼。 “早饭在锅子里,自己去拿。” “你起得好早啊。” “你不也是?” “你做早饭的时候,我怕是还没醒。” “也只是今天。” 桔莉知道陆玲是说早起的原因是要给她做早餐。 “感谢感谢。” 她走到盥洗室,迟疑了一阵。 “有没牙刷?上次的也行。” 桔莉记得自己上次来的时候有用过一支牙刷。 “早扔了,你去那边的柜子里找找,牙杯没有,自己用手接水吧。顺带着你就用架子上挂着的黄毛巾洗脸吧。” “怎么给我扔了呢,而且还没牙杯……” 桔莉嘀嘀咕咕地走到柜子旁,发现那边正好还有一支新牙刷。 “牙膏用你的不介意吧?” “用吧。” 陆玲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几分钟后,洗漱完毕的桔莉从盥洗室出来,她从锅子里盛出自己的早餐,坐到位置上。 “今天打算怎么安排?” 桔莉按照惯例问陆玲。 “既然有了母体的线索,那就尽早捣毁吧。” “顺利的话,今天就可以将最大的麻烦处理掉。” “如果是这样当然最好。” “你似乎有什么想法。” “我在想,如果没有发现怎么办。” “没有发现——” 桔莉愣了愣。 事实上,她时常拿着最好的情况安慰自己,毕竟每天加班熬夜的确需要一些动力,但是现在,她的确发现自己忽略了一种可能,那就是“今天在北桥没有发现母体”这种可能。 “说实在话,我没有想过,因为如果真是这样,我的加班时间恐怕还要无限延长。” 她耸耸肩,有些无奈地说道。 “喂喂,你真的是一个警察吗?” “我这不是说心里话吗?难道警察就不是人了?” “这只能说明你的觉悟不够高而已。” “……如果真的没有找到母体,我会考虑找到‘那个人’。” “‘那个人’。” 陆玲低声重复了一遍,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如果这次在那些排查的地方没有发现母体,那么这件事存在幕后者的概率会大大上升。现在又确定这些寄生种源自同一个母体,如果在这找不到母体,那么卵多半是批量运到这里的,这就需要调查车辆进入小镇的情况,诚然之前在这方面我们一无所获;或者,母体还在小镇,只是‘那个人’被藏匿起来了,这样子我们或许还要玩一局令人厌烦的藏猫。不过,无论哪种情况,这个事件的症结就从母体这个妖魔本身转移到了‘人’身上,哎,我宁可对付妖魔也不愿对付‘人’。” 陆玲想了想,点点头。她起身回到房间去换衣服。 “我可真不想加班了。” 桔莉轻抚着自己的眼角,同时将最后一口煎饼送入口中。五分钟后,陆玲穿着一袭干净利落的蓝色外套走了出来。 “我和尸检部的人说了,让他们先去北桥,那里的可能性最大。” “所以我们直接去北桥就可以了是吗?” “嗯。” 她们走出楼梯口的时候,陆玲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桐叶发来的消息的。 ——今天老板给我放了假,听说你有工作,需要我帮忙吗? 陆玲盯着“听说”这个字眼,抬起头看着桔莉,带着质问的口气。 “你和他说了?” 桔莉看着陆玲递过来的手机,掩嘴笑起来。 “我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今天有没有空而已,结果他和我说今天放假,我就把我们的安排告诉他了。” “多事。” 陆玲撇着嘴有些不满地说道,她快步走到前面,桔莉跟上去。 “怎么突然生气了?” “谁让你多事的?” “这怎么能叫多事——啊,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怕他又遇上危险是不是?毕竟上次也是在那里。” “我只是觉得他去了也没用,可能还会碍事罢了。” “别这样说嘛,姐姐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桔莉用纤细的手指撸了撸陆玲的马尾辫,陆玲决心不再理会桔莉,管自己往前走,桔莉就在后面看着她略显倔强的背影吃吃的笑着。 北桥地处小镇中心地带,而陆玲的出租房也在那块区域中,所以她们并没有搭乘交通工具过去,而是选择轻装步行到那里。不一会,北桥残缺的影子就在前面,底下拦着长长的警戒线。她们到北桥的时候,桐叶已经在门口的保安亭外等了一段时间。 他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夹克衫,看起来很显眼,等到她们离的近了,立刻挥手迎接她们。 “打扮得像去逛街似的!” 陆玲看起来有些生气地嘟囔起来,桐叶走过来道了声早,不过他看到陆玲有些生气的脸,顿时下意识地看向桔莉。 “别担心,她只是在生起床气。” “哼!” 陆玲也没有解释,大跨步地走到警戒线前面,那里的工作人员打开警戒线放她进去。 “你还不过来?要我等你多久?” 她冲还在思考“陆玲到底怎么了的”桐叶喊道。 “哦,来了。”桐叶急急忙忙跟过去。“今天的工作是什么?” “找到母体,消灭它。” “母体就是上次说的那个生产妖魔卵的妖魔吧?” “嗯。” “母体在这里?” “很大概率,当然也有意外。” “这样子。” 他们边说边往封锁区域的中心走去。 十五分钟后,陆玲的脚步放慢下来,她环顾四周,来回地走来走去。 “就在这里吧。” 她转过头,对桐叶说道。 风术在搜索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毕竟使用无处不在的风找寻东西无疑是非常方便的。随陆玲猎杀妖魔的桐叶自然知道,少女每次在猎杀妖魔前,都会做“搜索”这件事。 但他发现,这次陆玲的举动明显是要庄重许多。 桐叶想起陆玲曾说,风术有两种使用方法,一种是“较为庄重的方法”,施展风术的过程有些类似仪式,非常繁琐,但这样做,可以把风术的性能发挥到极致,不过缺点也很难明显,这样使用风术非常地花费时间,而且很笨拙,不够灵活;而另一种则是“随便一点的方法”,也就是通常风术士驱动风术力的方法,这样子做,风术的性能会大幅度减弱,但优点是快捷,便利。 通常情况下,陆玲会使用“随意一点的方法”,也就是用风直接感知信息。大体过程是用风术在需要探测的方向释放一阵风,然后若干秒后将那阵风召唤回来,从风的反馈中得到消息,过程有些类似军队里派出斥候出去探路,斥候回来后将前方信息进行反馈。 但今天却完全不像是那么回事,陆玲光挑选位置就费了一些心思。 这也是桐叶不理解的地方。 “你像往常一样,直接探测不行吗?“ “这次的探测范围很大,而且障碍物很多,那样探测的精准度不高,容易出现差错。” “这样吗。” “好了,别说话,我要开始了。” 陆玲不再说话,桐叶也保持了沉默。 只见,她闭上眼睛,在流动的空气中轻微地呼吸,四周不断有苍蓝色的术力向她聚拢,她全身上下也因此散发出优雅的幽蓝色光芒。她开始用一种奇特的语言吟唱起来,听上去给人一种神秘而悠远的感觉,渐渐地,她白皙的皮肤上印出一些古老而神秘的金蓝色纹路,这些纹路很像古东国文字那均匀流畅的比划,只不过要更加地复杂。它们不断地闪烁,如同血管般浮出皮肤的表面,细细密密,分布全身上下的皮肤。 陆玲的周身开始出现向上旋转的气流,这些气流将她因为魔力而散发着幽蓝光泽的长发吹起,她的身体也开始飘浮起来。 桐叶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这种圣洁的气息让他不禁有些发怔。 空气的流动越来越明显,旋转着形成一个风环。陆玲站在风的中央,她睁开眼,原本漆黑的眼睛已被一层暗蓝琉璃色的光泽覆盖,这使原本深邃的眼睛像极了一对纯净的矢车菊色克什米尔蓝宝石。 四周的风如同波纹一般开始扩散,一圈又一圈,仿佛翻涌的潮汐。桐叶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被风轻轻地推动,如同站在水中一样。 ——真的很像古老的仪式。 他心中难以遏制地产生这样的想法。 十五分钟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时四散的风向着少女收拢,躁动的空气也开始恢复平静,这种奇特的仪式也临近尾声。 陆玲从空中缓缓落下,蓝色的眼睛已经变回原本那种深邃的黑色。 桔莉和黄先生已经站在那里等候多时。 “有线索吗?” 陆玲看向一个方向,那正是北桥封锁区域的最深处。 “母体就在那里吗?” “我不知道,但是,那里有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 “不清楚,很大,球形状的,带着生命运动的感觉。” 这些特点直指寄生种的母体。 “……看来今天运气不错。” “事不宜迟,我们过去吧。” 陆玲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转过身。 “桐叶,你跟着我。” “好。” 桐叶加快脚步跟在陆玲身后。 “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桔莉站在后面问。 “所有人都注意安全,虽说母体作为生殖工具,大部分危险的特性都已退化了。但凡事都可能有例外,我们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陆玲说完了所有的事情,从身后取下「飞廉」,气流从“黑棍”的内部旋转起来,搅碎外面的黑纱。 桔莉这时刚好走上来,看到少女的举动,或许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她不禁问少女。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把刀包起来?反正每次都要将那些纱布搅碎。” “你不觉得这样走在马路上很显眼吗?” “难道包了一层黑纱就不显眼了?” “显眼,但至少不会被人当作管制物品。” “原来是这样。” “再者,外面的黑纱是特殊的材质做的,这种材质有利于掩盖「飞廉」的气息。” “我还以为外面的黑纱就是普通的黑纱呢。” “不然你以为?” 陆玲冲桔莉翻了个白眼,走到桐叶的另一侧,这样她和桔莉之间就隔了“一个桐叶”的距离。 “这黑纱不是你昨天刚从杂货店里买的吗?” 桐叶凑过去小声问道。 “是又如何?” 陆玲同样小声地反问。 “那你为什么要裹黑纱?” “我刚刚不是说了理由。” “怕被当成管制物品?” “不然?” “那你为什么每次要用风搅碎外面的黑纱?” “因为拆纱布很麻烦啊。” 一旁的桔莉好奇地凑过来。 “你俩嘀嘀咕咕什么呢?” “我在嘱咐桐叶注意安全。” 陆玲撒谎都不带脸红地说。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6.暗流涌动(五) 他们穿过桥体之间的空隙,距离江水的声音越来越近。远远的,他们看到一片开阔的平地,视野敞亮了起来。 “就在那里。” 陆玲指着前方,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坑。 “这里为什么有这么一个坑?” 桔莉皱着眉说。 “这里是爆炸的地方,有个坑不是很正常的事?” “北桥的调查报告我记得很清楚,如果是这么大的坑,调查人员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疏忽的。” “你说调查报告中并没有这个坑?会不会是记错了?” “不可能,那份报告我看了很多遍,绝对没有这个坑。” “别管这么多了,先过去看看吧,我感到那个坑下面有东西。” 四人逐渐靠近那个大坑,他们往下望去,在大坑中心发现了一个巨大的肉球,周围是十来具死尸。肉球身上有许多蠕动的触手,这些触手有的处于闲置状态,有的则连接着地上那些尸体。 “这母体也太大了吧?” 桔莉有些惊讶地叫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寄生种母体。 “看它的体型,应该已经进入成熟期了。”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大的坑会在调查的时候被疏忽。” 尽管母体很大,但相较于这个坑来说,竟显得有些“小巧”。 “现在母体已经找到,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黄先生在旁劝慰道。 “这是调查人员的失职,必须严肃对待。” 二人说话的同时,一根插着尸体的触手突然颤抖了一下,它的根部出现一个球形的突起,这突起不断朝着尸体移动,最终顺着触手进入尸体的腹部,尸体的腹部一下子鼓了起来。触手在完成了这项工作后,从尸体中拔出来,一些青黄色的粘液从其尖锐的末端喷出,溅在那具尸体的表面。 “那是在做什么?” “排卵。看着,有卵要孵化了。” 左侧的一具尸体忽地颤抖起来,它的腹部与其他尸体相比明显要更加的膨胀,现在尸体的腹部开始蠕动起来。 “难道我们要等它孵化出来?” 桐叶话音未落,立刻感到身旁吹过凉凉的风。 陆玲顺着坡向下滑去,大约在土坡中间的位置猛然跃起,配合着手中倒持的利剑,从半空中坐落而下,刺向尸体鼓起的位置。 地面的沙子在风的吹动下扬起来,形成黄褐色的氤氲。黄沙中,只能隐隐看到少女的身影以及「飞廉」苍蓝色的光芒。 一阵凄惨的叫声从尸体中发出来。 黄沙渐渐沉淀下来,露出少女挺拔的身姿,她的刀插在尸体的胸腔处,青红交加的液体喷出来溅了她一身。 她伸手随意抹去这些液体,转身看向另一具尸体,这具尸体的胸口也已经鼓了起来。她抬起手,向下又是麻利的一刀,将尸体连同其中的妖魔一刀两断。 尽管之前已经见了许多这样的场面,可是桐叶还是对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感到有些不适。 “喂,你这样会催产其他的妖魔的。要帮忙吗?” 桔莉在坑上叫道。 妖魔卵本身存在一种很奇特的机警机制,当周围出现危险时,发育到一定程度的卵会放弃最终发育,直接孵化其中的妖魔,以此来保护母体。 “不需要。” 周围许多膨胀的尸体剧烈颤抖起来,如同熟透的果子般,猛然爆裂,露出其中那些硕大的核。 那是一个个浑身是血,身材幼小,皮肤带着褶皱的青色怪物。 陆玲抬起的刀,刀身在纷飞的蓝色旋风中发出苍蓝色的光晕。她挥刀轻轻一砍,刀光带着疾速的风刃,顿时削掉妖魔的半个脑袋。 越来越多的妖魔被提前催生,它们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怒吼,暗黄色浑浊的眼里闪烁着饥饿的光芒。它们冲向陆玲,枯瘦的四肢张牙舞爪地挥舞着。 陆玲带着暗蓝色的残影穿梭在妖魔之间,她手中的刀仿佛化作了锐利的风,蓝光闪烁,无数妖魔的头颅在风与刀刃中飞起来,好像是电影中的兵俑,刚刚站起来又很快倒下去。 从上面看下来,坑里到处是妖魔的尸体,青红交错的血液浸染了土黄色的沙地,使之变得五颜六色,让人心生不适。 已经没有妖魔再站起来,陆玲暂做整顿,她用风吹干脸上那些青色的血液,留下一块块暗青色的斑点,混合着干掉的泥沙,这样子看起来有些狰狞。 她转过头看向母体。 桐叶站在上面最边上的位置,正好能够看到陆玲的侧脸,此时少女的眼中带着尚未消失的苍蓝色,她目光平静,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感。而当她与下方那无数到底的尸体粘在一起时,桐叶在刹那间产生了一丝恍惚,仿佛看到的不是平常带着自己工作的认真少女,而是从地狱里爬山来的恶鬼。 “这就是陆家那个大小姐吗?果然了不起。”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他老爸放心他出来?” 桐叶听着桔莉和黄先生的对话,内心隐隐有些不安。 “你不用休息一下吗?” 少女回身看了眼桐叶,那种陌生冰冷的目光令他的心蓦地揪起来。 陆玲没有说话,她抬起刀,在风术力的加持下,刀光在惨白的阳光下变得无比亮丽。她飞身而去,手里的刀顷刻间化作千万的刀影。寄生种的母体被自下而上的旋风抛到半空,无数道蓝光在它表面飞过,转眼间将之切裂分解,变成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肉块爆散开来,露出其中多得数不清的透明色妖魔卵。这些卵在旋转的气流中搅得粉碎,最后变为一团团白色的液体。 微风散去,那些青白交错的血液或是肉块如同泼落的雨点,在大坑中下起一场瓢泼大雨。少女站在“雨中”,用一块脏兮兮的布擦拭光滑的刀面。她不知何时已经取回了刀鞘,此时正将擦干净的刀刃插入刀鞘中。 她得眉头也蹙起来,看上去有些痛苦;身体也在摇晃,看起来随时会摔倒似的。桐叶也急忙滑下去,在少女倒地前扶住了她,而在这个瞬间,他看到了少女嘴角那不易察觉的笑容。 桐叶很惊讶,因为陆玲竟然在笑。 不过坑里的恶臭打断了他的思考,那种冲鼻的气味甚至让人难以呼吸,他赶紧搀扶着陆玲往外面爬上去,不过这样子实在有些不方便,他索性将她背在背上,这样倒是自然了许多。 不过也引来了陆玲的惊呼。 “你没事吧?” 桐叶回头问背上的少女。 “没事。” 她的眼里带着疲惫,看起来像是真的累了,毫无防备地趴在他的肩头,闭上眼睡了过去。 坑边缘的味道要淡不少,这让桐叶舒服了一些,他一边往上爬,一边想着陆玲刚刚的笑容,他越想越觉得那是满足与喜悦的笑容。 可是陆玲为什么感到满足呢? 她到底在为什么而喜悦? 难道是因为杀死了母体?可她不像是会因为这种事情如此的高兴的性格啊。 “怎么样?” 桐叶发怔的时候,黄先生与桔莉也从上面下来,他们捂着鼻子凑上来,确认了一下陆玲的状况。 “没事,应该只是昏倒了。” 黄先生说道。 “我们快回去吧。” 桔莉没说什么,但脸上同样露出一丝佩服。 桐叶咂了咂嘴,在看到陆玲那抹笑容后,他隐隐觉得,少女并不是因为疲惫而昏倒的。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不断地在回放之前看过的电视剧中的一个场面。 那是一个男孩,在自己思慕的姑娘答应与他在一起时,竟然高兴得昏了过去。 这当然是导演为了让剧情更有趣而设置的夸张情节,可桐叶现在却在想,陆玲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你一个人带着她可以上去吗?” 老黄看着他有些缓慢的步伐,忍不住问。 “应该可以。” 桐叶背着身材娇小的少女,感受到那具身体上柔软的触感,这种感觉很舒服。 “别忘记她的刀。” “在我手上呢。” 黄先生挥了挥手中的刀,同时还在低头采集样本。 “一切应该都结束了,现在只要肃清已经流失出去的卵。” 他们做完了所有的工作,往回走的时候,桔莉难掩心里的喜悦。 这时,她的手机铃响了起来。 “喂?” “莉姐你快回来……” “怎么了?” “警署内有怪物……啊,救命,不要!啊——” …… 根据监控的录像,警署内一共出现了六具寄生种。 宿主的尸体已经确认,是六个警员,正好是调查北桥的六人小队,通过尸检,这些警员的体内发现了寄生的妖魔卵。 从指标上看,那颗卵已经在宿主体内存在了一段时间,只是一直没有孵化的迹象。 “被摆了一道。” 桔莉扶着额头,身心憔悴地坐在陆玲的床榻边,她一晚上没合眼了。 “你是想说,有一些特殊的卵能够用来控制宿主的神智是吗。”床上的陆玲心领神会地说。“我想,这就是他们为什么没在报告中反应那个坑的原因,因为他们在那里被人控制了。” 桔莉也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点了点。 “可我为什么一直并没有闻到他们身上的气味。” 这是陆玲最疑惑的问题。 “这件事应该不难解释,好像就是上次回来后,他们突然开始一起使用一种气味很浓烈的烟草味香水,你不是也和我抱怨过吗?” “是有那么一回事。” “现在是不是可以确定,‘那个人’一定存在。”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了。” 这样,一些新的线索逐渐浮现出来。例如,这个大坑是爆炸中留下的,母体应该是很早就藏在地下的,毕竟要移动那么大的母体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应该是母体尚处于成长阶段的时候就被送到了这里,而根据母体的成长时间来看,这应该是在北桥被摧毁以前。北桥摧毁后,那里也正好暴露出来,并且很快被调查的警员发现。而为了不让母体暴露,“那个人”用寄生种控制了这六个警员。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陆玲轻叹。 “这个我们无从判断,但有一件事可以知道,他是在谋划什么。现在,他要达到自己目的的其中一步就是将负责小镇安全的警署破坏了。他毁掉了特殊资料处理中心,除了宿主外,死去的人大部分是我的手下。” “宿主也是你的手下,现在整个特殊资料处理中心只有你一个人了。可寄生种去哪里了?” “被我杀了,送到尸检部分析结果显示,和其他卵的母体相同,就是昨天被你杀死的这个。” “是吗。说起来我都快忘了,你也是个猎魔者。” 陆玲的语气里依旧有些揶揄,桔莉戳了戳她的脑袋。 “不过,至少现在母体被消灭了,失去了‘断货源’,事情应该会简单一些。我还要赶回去开会,你好好休息吧。” “慢走。” 桔莉走后,坐在客厅里的桐叶走了进来,他看着陆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一段时间的相处,陆玲知道桐叶是在犹豫。 “想说什么。” “……下面只是我的揣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不是,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好了。” “没事,你说吧。” “那天你昏过去后,桔警官他们你是因为劳累过度……” “什么嘛,原来是这个……那天,我的确有些累。” 陆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桐叶很快察觉到她笑容中的不自然。 就如能够发现墙上爬山虎掉落的叶子一样,他敏锐地察觉到了陆玲的异样。 “我觉得,你那天昏倒,并不是因为疲惫这个原因。” 陆玲愣了愣。 “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看到了你的笑容,以及眼里的满足,我忍不住想,或许是因为太兴奋了。又或许,你根本没有昏过去,只是在装睡罢了。” 桐叶看到陆玲的眼睛猛地眯起来,但很快,那双动人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笑意,她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容就要自然许多。 “什么嘛,原来你都知道了。” 陆玲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说“太兴奋”,还是说“根本没昏过去”,或者二者都有?她有些高兴,因为在惊讶桐叶能够发现她的真实情感之余,她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能够明白她的人。 “我有些累了,想偷点懒,反正现在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接下来的就交给莉姐好了。这是我的秘密,你可要守口如瓶,听见没?” 她的脸色恢复了红润,再无一丝苍白。 “当然,大小姐。” 桐叶也笑了起来。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6.暗潮涌动(六) 桐叶站在茂密的竹林前。 因为陆玲的身体“尚未恢复到最佳状态”,桐叶这段时间作为从者的工作可以暂时放一放。 之前,桐叶问过陆玲猎魔的工作交给谁来做,陆玲说这段时间由桔莉全权负责。于是,桐叶的“假期”开始了。当然这个假期只是针对作为“从者”来说的,平常在快餐店的打工依旧照常进行,但也算回到相对空闲的状态。他还有些不适应,不过,空闲的日子意味着有更多的精力去思考问题。 至于术法方面桐叶一直独自在练习,自那天自己勉强杀死了妖魔后,桐叶也开始尝试自己一个人猎杀妖魔。虽然开始时,依旧会碰到危险,但最后大都有惊无险地完成了猎魔,这段时间的实战也让他的炎术和风术有了长足的进步。 桐叶停止了胡思乱想,他站在竹林中,风在指尖律动,现在他已经可以控制一定数量的风魔力,这就意味着他能够施展最基本的探测术。 随着风渐渐扩散,周围的环境渐渐明朗起来。 在进入竹林后没多久他就发现了一具腐烂的尸体,从尸体身上的伤口和破开的衣服来看,死者生前多半是寄生种的宿主。他叹了口气,用火焰焚烧尸体,也算替死者做了简单的火化,在尸体完全化作骨灰后,他又用风将骨灰与空气中难闻的异味吹散。 处理好宿主的尸体,他才向着竹林深处继续前进,很快他在风中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他知道妖魔可能就在附近,于是走路的速度慢了下来。 竹林在风中沙沙作响,桐叶小心地辨别着其中蕴藏的一些轻微的声音,忽然,他把目光转向了一侧,身子已经下意识地朝边上跳开。 妖魔从竹林里跳出来,却因为桐叶忽然地躲避而扑了个空。 借着不算明亮的光,他看清了妖魔的样子。它与之前碰到的寄生种也没多大区别,不过爪子却比起之前碰到的明显要长一些。桐叶很清楚地感觉到,最近碰到的妖魔总比之前的要更有特点,它们或是指甲长一些,或是肢体更加粗壮,或是皮肤更加坚硬……就好像有人在特意培养它们似的。 怪物看到桐叶躲开,落地后打了个滚,借着一旁的石头又蹿起来。 桐叶堪堪躲开怪物的扑击,不过额角还是被锐利的爪子蹭破了皮,血液流下来几乎令他无法睁开右眼。但他没有退缩,而是趁着怪物身在空中的机会,用手中早已准备好的风刃一举切开妖魔的脑袋。 妖魔落在地上扑腾了几下,很快没了动静。 这是桐叶多次战斗后总结出来的战斗方法,在发现自己释放风刃的精准度实在不尽人意后,他果断地放弃了释放风刃,转而将风刃作为匕首或者短刃来使用。在战斗的过程中,他又发现自己身体的灵活度远超他的想象,配合风刃,竟产生了不错的效果。当然舍弃远程作战的缺点显而易见,几乎每一次猎魔都会让他身上挂彩,他清楚地记得上上次受伤的是大腿,上一次是手臂,这次则是额头的位置。 但无论怎么说,他又一次猎杀了妖魔,妖魔的尸体已经死透,桐叶走在尸体旁,蹲下身,放出火焰把妖魔的尸体烧成灰烬。 在销毁了妖魔的尸痕后,他才用手巾抹掉附着在眼部的那些尚未干掉的血液,这也让他总算可以睁开眼睛。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他在那里搽了些特殊的消毒药水以防止伤口感染,随之而来的刺痛感令他倒抽凉气。 桐叶将药水罐子放入口袋里,这个过程中他摸到了背包里的那颗卵,不禁想起那个晚上,自称「虫师」的男人将它交给了自己时的场景。 一个星期差不多过去,自称「虫师」的男人却再没出现过,近日妖魔的出现率也在持续降低,如果不是明显感受到妖魔在不断地变化,桐叶甚至会怀疑,那个男人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小镇。 对方曾许诺只要桐叶孵化出其中的妖魔,就可以将相应的信息作为回报告诉他,可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却不知到底该做些什么,这种“宝藏近在眼前,而自己却不知道门口密码”的感觉让他着实郁闷,也不由得开始埋怨对方为什么开始时也不说清楚就消失了。 虽然虫师让他尽管放心地将水晶卵带在身上,但桐叶还是担心会被少女发现,于是每次和陆玲呆在一起的时候,他都把水晶卵放在家里。直到陆玲造访他家后,桐叶才得以肯定少女是真的察觉不到水晶卵的存在,这也让他悬着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他用食指和拇指捏着水晶卵,边走边对着阳光,仅仅只是看上去,这颗卵和路边普通的紫水晶并无任何区别,只是,在阳光下,水晶本身似乎开始散发着一圈妖异的紫光。 说起来,他之前还给水晶卵中的妖魔起了一个名字。 名字的来源是一种正被小镇药店打广告的抗血栓药品,具体的是一张传单,桐叶在打工回家买便当的途中收到的,他看了一眼,打算将之丢入垃圾桶时,他发现了药品的名字。 华法林(Warfarin)。 他当时正苦于起不好名字,虽然用来取名字的草稿纸都整整丢了两袋垃圾,可上面的名字无一例外地都被否决,而眼前这个血栓药品的名字却让他感到眼前一亮。 ——真是个好名字。 无论是读音,东国文字写法或是西国文字写法都很和桐叶的心意。 于是,阴差阳错的,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就有了一个抗血栓药品的名字——华法林(如果女孩子就华法琳)。 起好名字后,桐叶觉得自己和这颗卵里的“孩子”更亲近了些。 “孩子”这个称呼,自然是受到虫师的影响。 而在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华法林”在靠近热源时似乎会发出紫色的光芒,开始时他还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可渐渐的,他发现这种光的确是水晶卵自身发出来的。这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在此基础上,他又发现了一些“发光”的规律——大体上“发光”和炎术力有很大的关系,炎术力浓度越高,那么水晶卵发出的光就越浓郁。甚至在桐叶用火焰直接炙烤的时候,他能够看到那颗卵竟然略微地长大了一些,里面也泛出一些紫色的浑浊来。 他猜想,或许“这孩子”的孵化,是不是需要吸收炎术力,这或许就是虫师找到他的原因。如果只是这样,那世界上的炎术士远不只他一人,可虫师为什么会给桐叶传达一种“非他不可”的感觉呢? 不管如何,在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桐叶当晚就花了两个小时来加热华法林,具体做法就是单纯地用火焰炙烤晶体。起初他还担心火焰过于炽烈(根据以往的经验,没有一只妖魔能够经受住他的火焰),不敢过度加热华法林。可没过多久他就知道,自己的火焰对水晶卵的外壁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相反,在晶体投入火焰后,他看到了晶体在略微地生长。 他大胆地将华法林放入火焰中,晶体的外壁很快散发出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深沉紫光,这种紫光接近黑色,但看久了后却能够发现其中带着一丝暗红色的光晕。 不过到头来,当晚水晶卵也并没有变大多少,这使他意识到这颗卵的孵化工作并不是一天就可以完成的。 竹林里的风轻轻吹动,那种寒冷的感觉拂过灼热刺痛的伤口时,竟出人意料的舒服。 桐叶收回思绪,将卵放入包中,给陆玲打了个电话。 “喂,我是桐叶。” “我知道,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问关于妖魔卵的事。” “妖魔卵?” “嗯。” “那些东西……说实话讲起来有些麻烦。” “麻烦吗?要不,还是算了。” “不用,你明天来我这里一趟吧。” “来你家?” “对啊,当面讲起来比较方便。” 陆玲理所当然地说。 “那我吃完饭过来。” “都行,这随你的便。”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7.围绕着水晶卵发生的事(一) 11.11都时18:00。 暮秋的天空已经完全昏暗下来。 桐叶到陆玲家时,门虚掩着,少女正在收拾凌乱的桌子,她见桐叶来得有些早,让桐叶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自己则加快了收拾的速度。收拾干净后,她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路过桐叶时从边上的茶几上抽了几张手纸擦干手。 “怎么突然想知道那种东西?” “就是感到好奇而已。” 桐叶早就想好理由,现在正好拿来搪塞。他想,虽然我并不想瞒着你,但总不能说我正在孵化一颗妖魔卵,想找你咨询一下到底该怎么做吧? “我去准备一下笔和纸。” “噢。” 一分钟后,她从房间里走出来,一手带着夹着复印纸的写字板,一手握着黑色中性笔。 “那我们开始吧。事先说一点,妖魔卵算是一个猎魔者必须要知道的知识之一。” “这是为什么?” “因为从预防灾害的角度来看,识别妖魔卵在妖魔的防治过程中还是非常重要的。我本来打算过一段时间再和你系统地说一说妖魔的分类、鉴别之类的知识,但是你今天既然问起来了,我就先把卵的知识告诉你。说到妖魔卵这种东西,就得简单地说说妖魔是如何繁衍的这个问题。” 陆玲在写字板上的白纸上写下“1.繁衍”这几个字。 “妖魔的繁衍?” “对。妖魔的繁衍其实是个很复杂的学问,就如同人类或是其他动物的生殖一样。” “你是说学问?还有人研究这个?” “当然,人类在别的方面都有研究者,那么这个问题为什么不能有所谓的学者呢?最先开始系统研究妖魔的,还是国外的学者。” “所以这是个舶来学科?” “算是吧。其实,真要说起来,妖魔繁殖方式的分类和世俗所知的分类很像。” “世俗所知的?” “嗯,比如‘分裂生殖’、‘胎生’、‘卵生’或是‘有性’以及‘无性’之类的。” 她在写字板上先写下有性和无性两个大类,然后在有性生殖后面添上胎生和卵生两个分类,在无性后面加上分裂,出芽,孢子等分类。 “确实和通俗意义上的生物很像。” “当然,它们本来就是自然界中的生物。不过总体来说,妖魔还是以卵生为主,就比如你已经很熟悉的寄生种,当然无性生殖的也不少,最少的是胎生,只有极个别妖魔是胎生生殖的。”陆玲将卵生这两个大字圈起来,打了个五角星。“一般只要弄清楚卵生的妖魔就可以了,其他的略做了解即可。” “那我们就来说说卵生吧。” “但其实卵生妖魔的卵的构造和爬行动物的卵没有多大区别,一般他们的卵外壳都比较软,而且较有弹性,当然也有极少数卵会有奇特的地方。” “那,特殊的卵是怎么样?” “嗯……具体的比如有些卵很大,有些卵很小。大得卵甚至有那个母体这么大,小得可能你要用显微镜才能够看清楚。还有就是卵的壳有区别吧,其实这也是我听说的。” “壳的区别?是指硬度方面?” “不只是硬度,还有材质之类的差别。其实,要说妖魔卵最不一样的地方,对于我来说,应该就是壳。” “稍等,我拿什么记一下。” 桐叶说着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打开备忘录。。 “好了,我们接着往下讲。 陆玲见他准备好了,立刻在卵生两个字后面画了一个弧线箭头,然后写上“壳”这个字。 “你说。” “关于卵外层壳的研究是我爸爸偶然和我提起来的。” “你父亲?” “嗯,他有很多研究各种妖魔问题的学者朋友,他们聊天时,总会不经意谈到他们的研究成果,而爸爸则会挑些有意思的告诉我,比如这个壳的问题。” “你父亲也是一个研究人员吗?” “不是,只是有很多那种朋友,我记得这个是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他说过的,关于「血魔种」的卵。” 陆玲从茶几上拿出笔和纸,写上「血魔种」这三个字。 “「血魔种」是什么?” “可以说,在人类与妖魔对抗的这千年历史中,出现过的最强大的妖魔种族之一,就包括「血魔种」。他们的出现很奇特,就仿佛天外来客一样,它们在历史的某个节点中突然出现,并且进入人类与妖魔的对峙中。就外形而言,它们和人类几乎一模一样,最显著的特点是他们的眼睛。「血魔种」的瞳色是非常深沉的鲜血的颜色,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猩红色。” 说着,她在“血魔种”这三个字旁边补充上“猩红色的眼睛”这六个字。 “那它们的眼睛应该挺漂亮吧?” “岂止是漂亮,据说就像两颗品质极好的红色尖晶石。对于一些器官收藏家来说,它们的眼睛尤其受到欢迎。我也曾在爸爸那位朋友的实验室里见过他们的眼睛,的确非常的漂亮,他那位朋友本来还想把那对眼睛送给我的,不过我没要。” “你说有人会收藏他们的眼睛,这实在有点……” “恶心是吧?你要理解这个世界上充满特殊癖好的人还是很多的。” “那,他们的壳到底是怎么样的?” 桐叶将有些扯远的话题再次拉回来。 “听那位朋友说,「血魔种」的卵像一块,嗯——水晶。” 桐叶深吸一口气,强忍住心底的激动。陆玲正自顾自地说着,同时在纸上写下“水晶”这两个字,她倒没有注意到桐叶刚才那略微有些变化的表情。 “可以说得详细一点吗?” “你这么激动干嘛?” 她被桐叶难以掩饰的激动情绪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我就是觉得不可思议。” “是吗。” 陆玲不满地嘟囔着,白了桐叶一眼。桐叶讪讪地笑了起来。 “其实,准确地说,「血魔种」的卵被学术界称为晶体卵或者水晶卵,原因是那些外壁是一种很像水晶的物质,这种物质非常坚硬,对术法的抗性也非常好。所以,要销毁一颗血魔种的卵是非常的困难的” “对术法的抗性又是什么?” 这一连串的名词听得他有些云里雾里的,好在他可以打断陆玲,问清楚自己不懂的地方。 “换句话讲,就是说术士的术法很难破坏这种物质。” “哦,这下我明白了。” 桐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总算能够理解为什么自己能够让其他妖魔瞬间湮灭的火焰,却对那层外壁水晶完全没有作用了。 “这层外壁被称为血晶,血晶其实是「血魔种」的血液凝固后形成的固体。他们的天赋就是操纵自身的血液以及将其他生物的血液转化为自己的血液。因为这种既具有高硬度,又具有强大术法抗性的能力,「血魔种」一直是猎魔者最难对付的妖魔之一。人类与妖魔曾经爆发了七次空前绝后的大战,但是,无论战争的结果如何,「血魔种」的族群都没有受到特别大的影响,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血魔种」,妖魔可能早就被人类消灭了。” “那你父亲的那位朋友有发表什么研究报告吗,可以的话,我想自己亲自看看……” 他眼中露出意思期待,但是,他看到陆玲摇了摇头。 “这是没有的意思吗?” “嗯,怎么说呢——我爸爸的那位朋友研究妖魔只是为了自己的兴趣,再者他觉得这种东西让世人知道没什么用,虽然写了研究报告,但是似乎并不打算让别人阅读。他许多的研究成果都没有发表。” “竟然是这样。” “他一直这样,他真的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 “那也就是说,其实学术界的人并不知道「血魔种」的卵到底长什么样?” “这个应该有人知道,只是知道的人不会特别多。而且我爸爸的那位朋友一方面是个性的缘故,另一方面,如果他发出了报告,那么必然遭到血魔种的追杀。或许也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他没有选择那么做。” 陆玲想了想,觉得还是这种说法比较靠谱。 “研究报告中,有说过如何对付血晶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估计是没有的。” “为什么?” “因为如果有,爸爸的那位朋友就有可能将报告发送出来,因为如果有了对付血晶的方法,「血魔种」也就不再可怕。” “确实……” “噢,对了,「血魔种」的孵化方式也很特殊。” “孵化方式?” “对,普通妖魔的孵化只需要将受精卵排下,在一定的环境中,卵就可以自行孵化。你见过的寄生种的卵就是典型,母体将卵排到宿主体内,没过多久那些卵就自己孵化了。” “那「血魔族」的卵呢?” “「血魔种」的卵是由雄性血魔种在雌性体内受精后,雌性用自身的血晶制造壳,包裹受精卵,然后排出体外。但是那枚卵是不会自己孵化的。” “听上去蛮有意思的,那有具体的孵化方式吗?或是说,你父亲那位朋友有研究吗?” 桐叶内心很激动,但也必须保持必要的淡定,不能让陆玲察觉出什么;同时也要流露出适当的好奇,不然他就无法从陆玲那里打听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爸爸的那位朋友在这方面的研究相当透彻,他说具体孵化的方式有三种。” “竟然有三种?” “是啊,我听到的时候也很惊讶。” 看到桐叶惊讶的样子陆玲似乎很满意。 “具体的是怎样的?” “嗯——第一种方式是「血魔种」本来的孵化方式,它们会用自己的血液……哦,对了,我忘记说了,「血魔种」的主要食物是其他生物的血液,上面也说过了,他们会将吸食的血液转化为自身的血液。” “听起来很像吸血鬼。” “「血魔种」就是吸血鬼的原型。” “原来如此。。” “它们会用自己的血液孵化卵。那位朋友说「血魔种」体内有一个独特的身体构造,他将之命名为血池,雌性「血魔种」排卵后,雄性「血魔种」将卵放到自己的血池里面进行孵化,虽然从理论上来说,雌性也可以孵化卵,但是,似乎是出于生育工作的分工。” “也就是说母亲产卵,父亲孵化?” “对,这就和海马一样。” 陆玲突然想到了一个很恰当的例子。 “海马?” “就是一种动物,它们也是这样的。” “哦——” 桐叶顿了顿,现在他已经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肯定华法林是「血魔种」。所以,他对这些孵化卵的方法自然是极为在意。然而,听陆玲说起第一个方法,他不免有些失望,因为这个方法实在他根本做不到,先不说要找一只血魔种,让它帮助自己孵化华法林,就算要找到它们都不是易事。 他叹了口气,打算接着听下去,他相信接下来可以听到适合自己的方法。 “那第二种方法呢?” “第二种方法听起来比较残暴。就是孵化卵之前为「血魔种」准备一个气血旺盛的妖魔,所谓气血旺盛什么意思我当时没弄明白,然后将卵放入妖魔的体内,就如同寄生种一样。这样「血魔种」的卵就会吸收宿主体内的血液养分,从而完成孵化。但是这样孵化出来的「血魔种」会带有宿主的特点,似乎在血脉上会受到宿主影响。” 准备一个气血旺盛的妖魔?桐叶总觉得自己好像能够借此联想到什么,但是却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第三种呢?” 不过,他也很快否决了这种办法,急着知道最后一种。 “第三种方法也很离奇。据他说,「血魔种」的卵可以通过纯粹的「炎术力」孵化,这样孵化出来的幼体可以达到和第一种方法一样好的效果,而且,出生后还可以修行炎术法。从实验表明,炎术力越纯粹,品质越高,「血魔种」的炎术天赋越高。” 桐叶现在终于证明了自己之前的想法,也明白了那个「虫师」为什么将卵交给他的原因。 “这种方法孵化需要大概多少的时间?” “这个取决于「炎术力」的量,我爸爸的那位朋友说,因为卵每天吸收炎术力的量是由上限的,所以至少也要耗费半个月的时间。” “难道他孵化过「血魔种」的卵?” “是啊,他可是亲自孵化过卵的,而且三种方法似乎都被他证实了。” 说到这个,陆玲的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 “你之前说的纯粹「炎术力」要到怎样的程度?”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是,纯粹的炎术力术士真的很难找。” “那他是怎么——” “他最早的确是想请一个古老炎术家族的人帮忙,不过,那个家族的人比较……保守,所以甚至连拒绝都没有,而是直接无视了他的请求……” 陆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就是在说“真是受够了”。 “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爸爸的那位朋友是本身是一个术力技师,这个你到时候也会有所了解的,就是能够制造和术力相关机械装置的术士,简单来说,就像普通人类的科学家一样。他在自己的实验室里造了一个机器,这个机器能够将自然状态下不太纯净的炎术力提炼,这样就可以到达孵化血魔种的炎术力纯净度指标,他就是用这种炼化出来的纯粹「炎术力」孵化「血魔种」卵的。” “居然还能这样。” 陆玲今天讲到的事情再次颠覆了桐叶对于术力世界的认知。 “这在术士界叫做「术力技术」,是上个世纪才兴起的学派,和科学很像。甚至可以说,前辈们就是借鉴了普通人中的科学家,才会发展这样的学派的。” “那他应该孵化过很多「血魔种」吧?” “嗯,毕竟实验需要反复的验证。” 陆玲又露出那种不自然的神情。 “那孵化的幼体他是怎么处理的?” “全部当实验素材处理掉了。” “实验素材是什么?” “就是比如活体解剖妖魔,或者用术法攻击来测试的术法抗性之类的。” “怎么这样?” 桐叶觉得有些恶心。 “……你知道他这么多卵是哪里来的吗?” “怎么来的?” “他用药物控制了一只雌性血魔种,发现「血魔种」的生殖器官和人类极为相似后……”她说这话的时候顿了顿。“……用自己的种子结合「血魔种」的卵子得到了妖魔卵……” 陆玲露出一个眼神,显然是在暗示桐叶“结合”的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就是说,这些「妖魔」都是他自己的孩子?等等,人类可以和「血魔种」结合生下后代?” “似乎是的,但他本人当然不会承认。” “根据‘生殖隔离’的理论,「血魔种」不应该属于人类吗?” “从俗世科学的角度,「血魔种」的确应该算是人,但是,这个问题显然不能这样讨论不是吗?” “这……” 桐叶还是感到恶心,他喝了口水,试图将那种厌烦感压下去。 “爸爸和我说,看待妖魔,只要把它们当作物品就可以了。但是,我始终觉得就算再怎么样,妖魔也是有生命的个体。所以我实在无法理解爸爸那位朋友的某些举动。” 陆玲的话得到了桐叶的共鸣,他们同时沉默了半晌,知道陆玲再次开口打破沉默。 “还有别的什么想问吗?” “你见到过「血魔种」吗?” “「血魔种」是非常高等的妖魔,非常难见到。” “所以是没有咯。” “如果照片不算的话,应该是没有。” “我的问题问完了。” 桐叶思索片刻,或许是受到了气氛的影响,确认自己没有什么要问的,竟有些郑重地说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或许你会感兴趣。” 这时陆玲想起另一件事,顿了顿,喝了口茶。 “什么?” “曾经,有一个人类术士娶了一个「血魔种」。” “啊?” “那是大概……十五年前的事情了,我大概还刚出生没多久。说来,这是我偶然在一份冷僻的资料中看到的。” 性格认真的陆玲将事情发生的细节一丝不苟地记了下来。 “后来呢?” “我不知道,毕竟资料上就记录得这么简单。” “那他后来呢?有和那个「血魔种」繁育后代吗?” “这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会想到繁育后代上?” “结婚的其中一项目的不就是繁育后代吗。” 桐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自然而然地将这个观点说出口。 “呃,这么说似乎也是,但是,我还是觉得结婚的目的是因为爱情。” “爱情……” 桐叶喃喃道。 “也就是男女之间相互倾慕的感情,彼此想在一起什么的。” 陆玲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激动,可说完后脸又红了起来,说到底她对此也不甚了解。 “男女之间的感情。” 桐叶陷入了思考,他想到老板问他发展到什么程度的时候,自己脸红心跳加快时的感觉。那一刻,仿佛自己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往脸上冲,心砰砰砰地跳,仿佛还有一些冲动与渴望。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男女之间的感情”? 这是失忆后,桐叶除了自己的事情以外,不太明白的事情。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问题,只好将困惑归咎于失忆,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男女间那种微妙的感情,或许就算不失忆他也未必能够完全厘清。 “那我回去了。” 桐叶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不早了。他突然起身的动作让陆玲愣了一下,随后她也看到了墙上的时钟,发现时间确实不早了。 “回去后告诉我一声。” “好。” 陆玲跟在后面将他送到楼底下。 “晚安。” “你也是。”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7.围绕着水晶卵发生的事(二) 陆玲居住的地方靠近夜市,所以此时比别的地方要热闹许多。他走到路口,在绿灯亮起,正要走过去的时候忽然愣在那里。马路对面站着一个带着绅士帽子的高大男人,他身上的大衣虽然换了颜色,但那魁梧的体型却让人难以忽视。而对方此时走了过来。 “是你。” 毫无疑问,这是他第三次见到对方。 第一次是在公园中,他杀死妖魔后,在图书馆后面的小路上看到对方的身影。 第二次是次日凌晨,在桐叶住的居民楼底下,事情的结果是,他得到了“华法琳”。 这赫然就是那个自称“虫师”的人。 “你没把我给你的东西弄丢吧?” 虫师走过来,看到桐叶将华法林从口袋里取出。他接过去仔细地看了看,眼里露出了一丝惊讶。 “你找到孵化的办法了。” “碰巧而已。” “不得不说,我越来越觉得将它交给你真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这孩子什么时候才会孵出来?” 虽然已经有了一次经验,但桐叶在和这人交谈时,还是会感到非常的紧张。此时此刻,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但这并不处于不可控的范围内,他还是能够将自己的声音控制得至少听上去不那么颤抖。 “看到壳里面开始浑浊的部分了没有?这部分还会继续变浑浊。这颗卵还会变大,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它已经比我给你的时候大了许多。最终它会长大到一个人类小孩的大小,我想想,他今年至少应该十三岁了。” “十三岁了?” “对,这颗卵是十三年前一个故人给我的。卵虽然没有孵化,但是里面蕴含的生命却在长大,不过,你将他孵化出来,应该会看上去更小一点,大概只有十一岁的样子,毕竟是妖魔,它们的成长速度和人类不太一样。” 虫师用手比划了一下未来“华法林”的大小。 “我有些别的事情想问你。” “你想问什么?” “这颗卵里的是「血魔种」吧?” 中年惊讶地笑起来。 “这你都知道了?” “我问了我的搭档。” “你把这颗卵告诉她了?” 虫师前一刻还洋溢的笑容,下一刻就阴沉得像乌云密布下,漆黑的大海一样。 “当然没有。” 桐叶摇摇头。 “我是问她别的事情打听出来的,她对这颗卵的存在一无所知。” “那就好。” 原本已经沉下脸的虫师又恢复了笑容满面的样子。 “里面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作为你帮我忙的小答谢,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关于「血魔种」的知识。我想,「血魔种」的卵外壁都是水晶这个你多半是知道了,要区分男孩女孩这个非常容易,紫色的卵就是女孩子,男孩子的卵是赤色的。” 原来是个女孩子。 此时此刻,桐叶终于确定了“Warfarin的中文写法到底是‘华法林’还是‘华法琳’”这个问题的答案。 “看起来,你比我想象的要上心。” “……” 桐叶用沉默回答虫师。 “我觉得,你可能会成为我的同伴。” “你的同伴?” “嗯,这世界上大多数的术士或者猎魔者对妖魔怀着的态度都是仇恨,但是也有另类,比如我就是。” “……。” “很久以前,因为我个人拥有的一些能力,我觉得人类和妖魔可以共生。但是,现在,我意识到这个想法真是可笑。” 说着,他又笑起来,这次的笑容中透露出悔恨、寂寞与自嘲的情绪,看起来有些瘆人。但虫师这种情绪似乎能够感染桐叶,让他对虫师不再那么害怕。他隐隐觉得,对方似乎是个可怜人,不然不会露出那种凄惨的笑容。 “你现在只是单方面对妖魔友好是吗?” “不,我对人类和妖魔都一样,很平等,但是,我不再相信人类和妖魔可以共生。” “所以你对人类平等的做法就是将母体藏起来,然后在人类体内寄生妖魔卵,让他们称为妖魔的养分?” 桐叶忍不住揶揄起来,显然他对虫师的说辞显得不以为然。 “就我个人而言,无论人类妖魔,都是平等的,所以,无所谓谁是食物,谁是猎人。” 虫师灰粉色嘴唇微微咧开,笑容中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说了,你总会知道的。” “……” “我们这样探讨问题没有意义,人类最令人费解的事情之一,是他们总喜欢站在自己的角度,去和站在其他角度看问题的人争论对某个事情的看法,无休无止,毫无意义。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也该轮到我来问问你了。” “你想问什么?” “你给这孩子起了什么名字?” “你怎么知道——” “老实说,我觉得你是那种会把事情想得尽量很周到的人,所以就觉得你应该会想到这个问题。” “别说得你很了解我似的。” 虫师微笑着看着桐叶,事实证明,他确实有些了解桐叶,甚至比桐叶自己还要了解。 “华法琳,英文读法Warfarin,W——A——R——F——A——R——I——N。” “抗血栓药品的名字吗,出人意料地合适呢。” 虫师满意地笑起来,他将卵还给桐叶,扶了扶沉重的墨镜。 “你竟然知道这种药品。” “那边的药店不是前段日子发过传单嘛。” 桐叶怔了怔,忽然有了一种“他也在这里生活”的感觉。一直以来,他只把对方视作小镇的“入侵者”,从来没想过原来对方也这里生活着。 可事实上,无论是普通人还是猎魔者或猎魔术士,所有这里的人,都生活在这里,这让桐叶也从一直以来这种不真实的感觉中解放了出来。 “你作为寄生种的投放者出现在这里,不怕我泄露你的行踪?” 这场谈话已经进入了尾声,桐叶忽地想试试威胁对方。 “那么,你敢这么做吗?” 对方反过来戏谑地反问桐叶。 答案当然是“NO”。 桐叶再次沉默起来,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情。 “时间又不早了,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虫师道别后,转身离去。 桐叶想起得到“华法琳”的那个晚上,虫师似乎也是这样干脆地离开的。直到对方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他还有些愣神。回过神的时候,发现额角又沁出了些许冷汗。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8.隐患爆发(一) 11.07 都时21:32。 黑夜降临的时候,整个小镇又陷入了一种“荒废”的状态,原本就不宽阔的马路,此时却给人一种空旷的感觉。 路灯照亮的只是小镇的表面,许多地方现在都依旧笼罩在黑暗中。 “准备好,就在附近。” 陆玲停下脚步,取下背上的「飞廉」,她没有选择用风搅碎裹在外面的黑纱,而是利索地将纱布外侧的绳子解开,快速卸下纱布。 已经与她有一定默契的桐叶知道,她这样不嫌麻烦地拆卸纱布,是为了不惊走躲在附近的妖魔。 “这些纱布怎么办?” “就丢这里吧。” “哦。” 桐叶还是把纱布收了起来,至少不要让它像垃圾一样在风中到处乱飞。 二人站在深邃的巷子前,凝视着眼前的黑暗,风吹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类似动物身上的恶臭味,两侧屋檐上的瓦块在咔咔作响,下面是无边的黑影,这片黑暗连成一片,让人看不清隐藏其中的污垢。 “需要手电吗?” “不用,我知道它的位置。” 陆玲工作时习惯用这种平静得甚至有些冷淡的语调,尽管她平常并不这样。她冲了过去,深入眼前的黑暗中。桐叶站在外面只看得到苍蓝色的刀光在舞动,巷子内传来碰撞以其撕裂的声音。少女的刀很快,每一刀落下去都可以听见伤口断裂时的脆响,伴随着凄厉的悲鸣。 但桐叶忽然意识到气流在向外流动。 当—— 关键的一刀,却被怪物躲开,砍在小巷的墙上。 陆玲暗叫一声糟糕,但她忽然看到了小巷外竖起一面天蓝色的风墙,不偏不倚地挡在妖魔身前,彻底阻断了它的退路。 “干得漂亮!” 她忍不住赞叹,快速朝着妖魔飞去,出现在小巷口子的灯光中。她追上了妖魔,身体在空中转动,刀光翻飞如同蓝鸢尾花饱满的花瓣。 呼—— 不多时,妖魔的气息弱了下去,它已身首异地,摔落在地上,不再动弹。 桐叶看到陆玲站在自己身前,她浑身上下都是妖魔青色的血液,手里拎着那被斩下来的头颅,头颅的下方不断渗出青色的血迹。 “要是没你帮忙,我还不知道要追多远距离呢。”少女脸上带着满意地笑容,与桐叶心领神会的默契感让她感到了独自战斗以外的乐趣。“真是大意了,没想到它还有力气跑出去。” “不要那么在意,今天的工作都结束了。” 桐叶也暗自松了口气,老实说,刚才他也很紧张,毕竟如果风墙释放得不当,阻挡的就不是妖魔,而是它后面的陆玲,那么事情的结局恐怕就完全变了。 “嗯。” 陆玲将妖魔的脑袋丢在路边,断颈中渗出的血很快形成了一片青色的血泊。 “打电话。” 陆玲做了个手势 “好。” * 都时22:12 桐叶坐在咖啡厅最里面的位置,那儿靠着窗,他别过头看着窗外的花束。 “在想什么呢?” 陆玲端着咖啡坐到他对面。桐叶看着她尚未褪去的稚气和纯真的脸,实在有些难以将眼前的少女和浴血奋战的猎魔者重合在一起。 大概是被桐叶看得有些奇怪,陆玲不由得打量了一下自己。 “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没有,抱歉。我刚刚在想别的,关于接下来的事情。” 陆玲疑惑地看了一眼桐叶,从木盒子里取出白糖和牛奶,她将这些配料一通倒入咖啡中,并优雅地搅拌起来。她加了许多糖,直到确认咖啡中无一丝苦味后才放下小匙。 “接下来的事情?” “自从上周在巷子里猎杀了那只寄生种后,我们似乎再也没发现别的了吧?” “上周……” 陆玲这才意识到,今天已经是11月15日了,说实话,她都忘记砍杀最右那只寄生种时的手感了。 “那或许是最后一只。” “希望是吧,我听莉姐说,失踪率终于恢复了正常。” 陆玲松了口气,哪怕喜欢厮杀的感觉,长时间的工作还是让人感到疲倦,她想休息一段时间。 “那他们怎么应付的那些受害者家属的?” “还能怎样,官方给出的说法是,城市内出现了一个变态杀人狂。” “这个解释大家相信了?” “没理由不信,这可是官方。” “说的也是……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你家?” 桐叶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陆玲知道他说的是成为正式从者的事。 她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之前想过却没有深入去想的事情,比如自己要如何对父亲交代,想让桐叶成为自己私从的事情(她还没和桐叶说起过这件事)。 所谓私从,顾名思义,私属从者,也就是类似亲信的意思。 虽然她有选择私从的权力,但在这件事上,家人的意见也显然尤为重要。 最开始她让桐叶成为从者是为了关于恶魔的线索,虽然目前为止,这最初的目的完全没有达到;桔莉似乎也提到这个问题,她当时也没太当回事;直到随着不断加深了解,陆玲渐渐发现,与桐叶一起工作是非常舒服的事情,二人间的性格很合得来,同时也存在着相当不错的默契。 “你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事情。” “所以——” “果然我还是觉得有很多东西需要和你言明。” “你说吧,我听着呢。” “首先,我的家族在术士界也算是个名门旺族,而家族的嫡系成员有资格挑选私从,也就是亲信之类的。这对于家族的嫡系成员来说非常重要,而我想让你成为我的私从。” “你的私从……这应该要说服很多人吧?” 桐叶很快就了解到陆玲到底为什么有些烦恼。 “是啊。” 陆玲叹了口气,喝了一口发甜的咖啡。 “其实,你是对我不够有信心吧?” “也不是这样……” “我猜,你觉得你的家族会对我不够满意” “嗯……” 虽然感到有些抱歉,但陆玲还是坦诚地点了点头。 “我会加油的。” 他认真的样子让陆玲有些触动。 “桐叶,做我们家族的从者真的没有太多的自由。” 或许还是没什么自信吧,陆玲不自觉地开始劝说桐叶自己放弃,她知道,即便成为从者,如果桐叶不能成为自己的私从,那么自己也一定会感到有些失落。 “我想好了,和你一起工作——给你打下手我觉得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桐叶“没出息”地笑着着说道。 “……你不用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陆玲不自在地说道。 “那我该怎么说?” “算了算了,其实能听到你这么说,我也挺高兴的。” 这时,城隅后面那家花店已经拉下了卷闸门,时间已经到了22:40。 “你饿不饿?” “不说还行,一说倒真有些饿了。” “去吃个宵夜?” “喝完这杯咖啡。” 二人打算走的时候,天上忽然下起了雨。 “你带伞了?” “带了。” 桐叶从大衣口袋里取出雨伞,陆玲挨着桐叶,慢步走在雨中。 “你进来一些,小心淋湿了。” “这样就可以。” 桐叶知道陆玲有些执拗的性格,也不多劝说,只是把雨伞往少女那儿倾了倾,自己大半个肩膀顿时露在雨中。 “上次说的‘那个人’有什么线索吗?” “完全没有,估计在母体死后,他就离开德郡了吧。” 桐叶当然知道「虫师」没有离开德郡,甚至还住在这个边缘的小镇里,可他在这件事上还是选择了沉默。 “我一直很好奇,那个人是用什么样的手段通过寄生种控制那六个警员的?” 他下意识地转移了话题。 “我听说有人可以沟通妖魔。” “沟通妖魔?” 桐叶想起前阵子碰到虫师时,对方似乎也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具体怎么做我可不知道,毕竟那是属于个别人的能力。” “行吧。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问你。记得你上次说过,你父亲并没有强迫你当一名猎魔者,那当初,你是为什么选择当一名猎魔者呢?” “原因什么的,你不是上次就发现了?” “上次?你是说从北桥回来那次?” “对啊。” “也就是说,你是因为喜欢猎杀妖魔,所以选择做猎魔者?” “准确地说,我喜欢刺激的事情,比如厮杀。” 陆玲说这话时,脸上带着认真的表情。 “这个爱好——你是怎么发现的?” “……小时候的事情了,也许是在和兄弟姐妹们打架的过程中发现的吧。” 听到这个理由,桐叶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 “你其他的兄弟姐妹不全是猎杀者吧?” “他们怎么说呢,如果想,随时都能做猎魔者。” “所以,只是没有兴趣是吗?” “可以这么说,就是没兴趣。” 他们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夜市的拱门前。 “我们是不是还没决定吃什么?” “那家烤鱼味道不错。”陆玲点了点那边的一家店,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就吃烤鱼吧。” “好。”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8.隐患爆发(二)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华法琳也在一天天变大。 此时,水晶卵已经变得桐叶两只胳膊环抱才能搬动的大小,内部一片浑浊,这种浑浊并非是单纯地看不清,仔细看不难发现其中的杂质在缓缓运动,如同宇宙中的星体,散发出正在孕育生命的奇特感觉。 这种奇特的感觉让桐叶有了一种类似回报的特殊情感。 哪怕他在理智上始终记得华法琳是血魔种这件事,但当他产生“华法琳是血魔种,会不会给自己带来危险”这个想法时,不知为何,他总会笑起来摇头否认自己。桐叶自己也弄不清楚为什么这种神奇的信任感会存在。 也不知从哪天起,桐叶发现这颗卵似乎有了一些意识。例如,当他回家的时候,水晶卵会略微发光,像是在欢迎他一样;而当自己靠近时,它则会闪烁几下;输入炎术力时,卵的光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深沉,反而变得十分柔和,好像是在表达自己的舒服惬意一样。 “应该很快就会孵化的吧?” 桐叶很高兴地想着。 仿佛是感受到了他内心的喜悦,一旁的华法琳也发出淡淡的紫光。 他内心的期待更加强烈了一些。 11.23. 都时17:30。 冬季已经到来,空气也一天比一天冷。尤其是下了场雨后,空气冷得仿佛能感受到寒意在往袖子里钻。 “我走了,老板。” “穿这么一点不冷吗?” “还行,可能我比较耐寒。” 桐叶边跑边往外走,今天又是和陆玲学习风术的日子。北桥现在已经无论如何都没法进去了,因为建筑队在一周前正式接管了重建工作,警署的封锁线完全撤出,现在封锁的区域大概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二大小。清晨上班时,桐叶甚至可以看到载着沙土的大卡车源源不断地驶向建筑工地。 练习的地方改到了一个废弃的修车厂。 他一边跑也一边看时间,此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半,他们约定的时间是五点四十,十分钟的时间让桐叶觉得相当地紧迫。 果不其然,十五分钟后,迟到的桐叶看到陆玲站在修车厂门口。 “抱歉,我迟到了。” 陆玲没说话,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转身往修车厂里走。桐叶连忙追过去,脸上带着闪闪的笑容。 “今天店里大扫除。” “不用解释,我没生气。” 陆玲面无表情地说,桐叶怎么看都觉得对方在生气。 “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板着脸……” “你迟到了。” 桐叶确定少女果然在生气。 陆玲转身朝着车间里走,桐叶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没走出几步,他就听到陆玲开始布置今天修行内容。 “今天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其实就算是一个小测试吧。” “具体要做什么?” “一会就会知道了。” 修车厂不算很大,他们穿过车间之间的廊道,径直来到后面的空地上。这片空地并不算大,其实应该算是员工休息的地方,由于工厂长时间废弃的缘故,空地四周的墙并没有被重新砌,墙上的水泥一块一块地掉下来,如同麻风病人的皮损,露出后面橙红色的砖块。 陆玲环顾四周,找到了一只废弃轮胎。她抬起手,用风搬起轮胎,丢到场地中间位置。 “三次机会,用风刃将这只轮胎切开。” “我试试。” 桐叶没有急着动手,他先在脑海里回忆了一次释放风刃的过程,虽然这个过程已经相当熟练,但他还是这么做了。确认过程无误后,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汇聚风术力。 周的风流动起来,苍蓝色的风术力形成一个漩涡向他的胸前聚拢。桐叶感受着风的形状,同时将紊乱的术力向有序的方向调整,逐渐地,一片浅蓝色的月牙状风刃出现在他的胸前。 第一片风刃完成的时间大概是五秒,无论是术法成形的速度还是术法的质量(风刃的颜色),陆玲都还算满意,暗自点了点头,心想桐叶果然一直在刻苦地锻炼自己的术法。 但是,桐叶没有就这么将风刃发射出去,他先用袖子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水,略微调整着风刃的方向,将之完全对准轮胎,并在对准轮胎的瞬间快速放弃了对风刃的控制。风刃紧贴着地面噌的飞出去,如同一道蓝色的光,飞快地穿过轮胎。 成功了吗? 桐叶有些紧张,同时也带着一丝期待。陆玲也动了起来,动作比桐叶还快,她走到轮胎边,用脚轻轻踢了踢轮胎上部。 平躺着的轮胎顿时一分为二。 “成功了!” 桐叶松了口气。 陆玲也笑了起来,同时松了口气。这次考核是她确认桐叶能否能被家里人认可的重要指标,虽然很久以前她就发现桐叶在「术士」这方面很有才能;但是光有才能这一点,显然并不能很好地说服家里那群人,毕竟那是一群眼高于顶,只看实际的家伙。 她抿着嘴,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笑得那么开心,看着青年的目光越来越温柔。 “我打算一个星期后就回去。” “你是说……” 陆玲点了点头,结束了今天的修行。 “今天就到这里吧。” 陆玲告诉桐叶,她晚上另有安排,于是他们就在工厂门口告别。她转过转角,走到附近的大马路上,这时,手机响起来,陆玲从口袋里取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上面显示的内容是“爸爸”。 少女走到附近一个较为空旷的地方,接通了电话。 “喂,爸。” “事情解决了吗?” 那是一个略微有些低沉的男性声音,语调很平稳,似乎带着某种威严。 “别的事情都差不多了,但是,恶魔的事依旧没有下落。” “多半已经离开那里了。” “我也这么觉得。” 陆玲的口吻里有些惋惜。 电话对面的中年却沉默了一秒。 “听说了吗?追缉恶魔的那五个人中,伤得最重的死了。” “不是说没有死亡吗?” “今早才离世的。” 中年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的味道。 “这样……” “已经大概十年没见委员会死过人了。现在还只有简讯,等一下你应该就能看到国际申明。” “我会留意的,还有,我打算下周回来。” “下周么。” “对,总有些后事需要处理好,处理好我就回来。” 其实所谓处理后事不过只是借口,陆玲真的目的还是想再等一等,毕竟这是她距离恶魔最近的一次。 “回来的时候和我说一声。” “好……”陆玲停顿了一下,在路边空着的石椅上坐下来。“爸,有件事我得和您说。” “什么?” “出发前的说好的事还记得吧?就是你说,我回来后就给我安排私从。” “我记得。” “我在这里碰到一个人。” 她有些紧张,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耳边的手机上。 中年沉默了一秒。 “要带回来?” “是的。” 父女间的谈话变得简介起来,其中有太多不需要细说的东西。 “认真的?” “当然。” 中年又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等陆玲来开口说服他,少女略作思考后开始述说自己的想法。 “是一个新手,在碰到我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风术,这一点我可以确定。还有一点是,他在风术上有相当的天赋。” “是个新手。” “对。” “你要拿一个新手说服我。” “他的能力毋庸置疑,比如,在第一次接触「风术力」时,他就凝聚了风刃?” 陆玲无奈又把自己的砝码堆了出来,但仍不觉得这样就可以打动自己的父亲。不过,她就没打算说服中年,因为打从一开始,这也只是单方面的告知罢了。她相信就算自己不说的那么明白,中年也可以清楚地体会她的意思。 “如果真是如此,确实很有天赋。但从者这件事,并不只有才能的考量。” “我知道你的顾虑,作为日后长期工作的搭档,信任显得尤为重要。” “……你很信任他。” “的确。” 陆玲不假思索地说道,这就连她自己也有些诧异。 “你既然这么坚持,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我事先说明,你也只是把他带回来,仅此而已。能否真的成为你的私从,这件事到时再论。” 中年在短暂的沉默后,做出了最大限度地让步。 “我有心理准备。” 陆玲松了口气,心想父亲果然没有家族里那些老人那么迂腐难沟通。 “说说这个人。” “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陆玲忽地意识到自己竟连桐叶的年龄都说不清楚,哪怕他们已经在工作还是私下的相处中,都显得那么的熟络。 “……这么说是个男人?” 中年那一秒钟的沉默让少女有些想笑。 “对。”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一秒。 “还有一件事得提醒你,你还有婚约在身。” 陆玲的脸刷的红了起来,语气听上去有些羞恼。 “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只是一个提醒。” “可是,爸,对方那样,不都已经毁约了吗。” 说到“婚约”这件事,陆玲显然有些生气。 “这我也知道,但家里元老会的那些人你明白的。” “那个家族的确很强大,哪怕我也认为我们的实力不如他们,但没必要这样讨好他们吧?” 陆玲有些生气地争辩。 “我没打算就这样说服你,因为我也这么认为。总之,先回来再说,你二叔给你带了些甜点,都给你留着呢。” “啊——二叔!”陆玲欢呼起来,甜点的确是少数可以让她牵肠挂肚的事情,她也极为难得的失态起来。“谢谢爸,代我向亲爱的二叔问好。” 上一个话题就这样被父女两人揭了过去。 “我记得桔莉就在那儿工作吧?她还好吧?” “那就这样吧,你晚上没事吗?” “你不说我还有些忘了,晚上莉姐找我。” “代我向她问好。” “好,再见爸。” “嗯,再见。” * 日子过得飞快,七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桐叶在出发去陆玲家族所在城市的前一日傍晚,向光头老板递交了辞职信。在老板的唏嘘中,他挥手告别。 天气又冷了。 清晨的时候,桐叶搓着手,感受到四周越发凛冽的空气。他背着一只大包,里面装着已经大得只能藏起来的华法琳。 他出来的时候在出租房楼下的墙上写下了自己离开要去的地方——圆都,这个消息自然用是告知虫师的。 “你来得好早啊。” 陆玲拖着行李箱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身着便服的桔莉。 “桔警官也来了。” “我来送送你们。” 陆玲露出很不耐烦的样子。 “不是说了吗,我认识路,不用送。” 桔莉知道陆玲只是觉得这样很麻烦她,伸出手摸摸陆玲的头。 少女毫不客气地拍掉她的手。 “你们打算怎么去车站?” “直接打车。” “打车吗?早知道我就开单位里的车过来送送你们。” “你这可是私用公物。” “开开玩笑,不过我可以向老黄借车。他在这里住了很久,也买了车。” 说话的时间,他们已经等到了车。 “就送到这里吧。” “我也来吧,送你到车站。” “真的不用这么麻烦。” 陆玲和桔莉相互推辞的时候,三人已经都坐入了车厢中。 一路无话。 一小时后,三人到达了车站。 大清早车站的人已经汇聚了很多了人,广场上显得有些嘈杂。天上下起了雨,她们打着伞走出去,就在要进站检票的时候,桔莉的电话响了起来。 “等一下,我先接一个电话。”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接电话我们刚好可以进去。” “哎呀,你又不急,很快就好。 为了避雨,三人站在售票处的大厅里,由于早上还没什么人,倒也还算安静。 桔莉接起电话。 “喂?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她神情变了变,一个人走到较为偏僻的角落里,过了好一会才回来。 “好了吗?那我们就……” 陆玲这才发现,桔莉的脸色难看无比,意识一定有事发生了。 “你的行程恐怕要改了。” “发生了什么?” “警署出事了。”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8.隐患爆发(三) 桔莉他们回到警署的时候,警署内部几乎处于混乱的状态。她很快稳住了现场的情况,询问后才知道众人是在寻找那只妖魔。 “估计是逃走了。” 黄先生叼着烟走过来,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有伤亡吗?” “死了一个年轻的验尸员。” “别的呢?” “你也看到了。” “寄生种呢?” “逃走了。” “将具体的经过告诉我。” “我也不是十分清楚,问小叶吧,他当时和死者一起去的D室。” “他受伤了吗?” “受了些擦伤。” “现在人呢?” “医务室躺着,看起来受了点惊吓。” “我们先去D室,一会让他过来。” “好。” 三人快步走向D室,那里已经被人拦上了警戒线。 桔莉三人从警戒线下钻过去,很快看了D室内部的情况。 他们站在门口,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这使他们不得不戴着防毒面具进入室内。许多藏尸的抽屉都有被翻开的痕迹,现场显得很凌乱,翻开的抽屉中,大多数尸体都已被吃得看不清楚原来的模样。冷冻设施也被一定地损坏破坏,虽然是冬天,气温不算很高,但一些尸体依旧腐烂起来,甚至可以看到蠕动的蛆虫。 “这里居然没有监控。” 陆玲环顾四周,难以置信地说道。 “这里是最不常用的D室,所以一直没有安装。” “可是冷冻设施都有的地方,为什么不顺便安装?” “这也是我最恼火的地方!然而,问题的关键并不是这个,而是,它到底是怎么混进去的?” 桔莉脸色难看地说道。 他们感受到了外面吹进来的风,很快发现D室的墙壁被打了个大洞。 “它就是从这里逃走的吗?” 桔莉青着脸,又检查了一遍那些令人恶心的残骸。在这些尸体的血肉之间,看到了妖魔的卵衣。 “拿去化验看看吧。” 卵衣被尸检处的人拿去化验。很快报告交了上来,报告证明,这卵衣和之前出现的寄生种同出于一个母体。 “这里一共74具尸体,完全毁坏的有72具,还有两具也只有躯干部分还算完整,应该是那畜生没来得及吃干净。” “也就是说,它吃了72具尸体的血肉吗?” “恐怕是的。” 寄生种的能力和吃下去血肉的多少有直接的关系,72具尸体,这到底会造就怎样的一个怪物?桔莉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看着这篇狼藉沉默起来。 这时,黄先生带着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这是小叶,有什么你问他吧。” 桔莉看了一眼还哆哆嗦嗦的“小叶”,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严厉。 “把整个事情的经过告诉我。“ “我和小罗路过D室的时候偶然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我们以为自己幻听了,结果那种声音一直在响。小罗说要不进去看看,于是他就找到钥匙打开了D室的门。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我们战战兢兢地走进去,这时我们看到了那个怪物。” “它长什么样?” “我……我不记得了……我们看到它走过来,反应过来时它已经到了我们身前,然后,它张开了嘴,朝着小罗……啊——不要!” 小叶尖叫一声,全身蜷缩在地上,浑身发抖。 “接下来小罗就被杀死了是吗。” 小叶在地上无力地点头。 “你趁机逃了出来。” 小叶用嘶哑的声音低声哀求。 “你别说了,别说了……” “把他带回去吧。” 门口的警卫进来,将小罗送回医务室。 “你怎么看?” 黄先生看着地上的血迹,皱着眉说道。 “他说门是锁上的,很显然这个寄生种一直在D室里面。” “你接着说。” “陆玲,桐叶,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陆玲摇摇头,只是看着那个大洞若有所思。 “我觉得……” 桐叶一说话立刻引起了众人的目光,他紧张起来,有些不敢说下去。 “你说。” “……门是锁上的,而损毁的尸体从各种痕迹上看应该是被寄生种吃掉的吧?(桐叶很快看到黄先生和桔莉点头)所以,这应该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一种是这里运进来的尸体本身寄生着妖魔的卵,或者,是有人事后放进来的。” 桔莉略微思考,很快做出了决断。 “将D室的尸检报告全部交给我。” “好。” 很快一落报告递到了桔莉手中,桔莉翻了翻,很快皱了皱眉。 “怎么只有73份?” “H……H4的老太太没有尸检报告。” “H4的老太太?怎么可能没有尸检报告?” 黄姓中年有些暴躁地看向那个交来报告的尸检部男部员,他看到了尸体的照片,略微思考,顿时想起了什么。 “这是公园里死去的那个老太太!”桔莉怒道,她记得在公园出现妖魔的那天,尸检部有一具没有提交报告的尸体。“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的助手和我说,因为老太太是正常死亡,所以没有做尸检报告!” “这怎么可能!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我明明要求你们将每一具尸体的尸检报告交上来的!” 黄姓中年的脸苍白起来,看到那个男部员露出犹豫的样子,他猛地走过去拎起男部员的衣领,将他抵到墙上。 “快告诉我!” “我说,我说……那天,小罗和小叶几个一合计,觉得这老太太的尸体因为是摔死的,出于对死者的尊重,所以没有……” “死者的尊重?嘿嘿,明明就是你们觉得加班太辛苦,偷工减料了吧?” 黄先生顿时明白了来龙去脉,冷冷地说道。 “是谁先提出来的?” “嗯?” “我说,最先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谁?” “我想想……是,是小罗!” “是死者?他的尸体呢?” 他终于发现死在D室内部的小罗的尸体并不在现场。 “在化验。” “十五分钟,我要见到初步的报告。” 桔莉冷冷地地说道,十五分钟后,初步的报告出来了。报告上明显地指出,尸体内部发现了大量被寄生的痕迹。 “又是一个被控制的人……” 桔莉咬了咬牙。 “但里面没有找到卵,只看到卵寄生的痕迹……” 尸检部部员低声说道。 “也许是被吃掉了。” 一直沉默的陆玲忽然说道。 “吃掉了?” “嗯,我听说,寄生种是会相互蚕食的。” “……我们来做一个总结吧。” 沉默了许久后,桔莉说道,众人将目光看向她。 “我猜测尸体在进来之前就已经被寄生,而小罗也早就被‘那个人’通过妖魔控制,他借助大家疲惫的心理让大家放松了对老太太尸体的警惕,从而顺利地将尸体混入了D室。” “为什么选择D室?” “因为D室是最不常用的藏尸室,但里面的尸体却并不少,足够它蚕食成长。最主要的是,里面没有监控。很显然,幕后者通过小罗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桔莉咬牙切齿地说道,沉默片刻后,下达了一个命令。“……吩咐下去,检查每一个人身体的状况,包括我自己。” * “所以,从昨天开始,你才真的对这件事全权负责了是吗?” “是啊。” “你们警长也是个明白人。”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是专业人士,他们是外行。其实说实在的,之前他也没有干预多少,最多是让我提交一下工作报告什么的,然后偶尔询问一些有关的事情罢了。” 桔莉从办公室整理好文件,走入更衣室,出来时她已经换上一身便服。 “从今天起,你又要开始加班的日子了。” “你也是。” 桔莉想笑,但是却又笑不起来。 “体检报告出来了吗?” “嗯,出来了,其中一个发现了痕迹,然后用手术取出来了。值得一提的是,我们警长带头参加了体检,这样警署高层方面可以确定没有问题。” “那就好——” “我今天要呆到很晚,你先回去吧。” “我在等人。” 这时,陆玲的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拎起靠在桌子上的刀,将之挂在身上。 “人来了,我要走了。” “是不是桐叶?” “是啊。” 她将一次性纸杯丢入桌旁的垃圾桶内。 由于在回家的当天小镇的警署再次突发了妖魔事件,陆玲不得不再次延后回家的行程。她昨晚将这件事告诉了父亲,并且表达了歉意。 父亲虽然不是很高兴,但还是一再嘱咐陆玲要注意安全。 陆玲走出警署的时候,看到桐叶正用毛巾擦着满头大汗的脸。青年看到少女过来,将毛巾塞入手里的塑料袋里。陆玲诧异地看了一眼桐叶,很是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 像是意识到陆玲想问什么,桐叶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呃,我怕让你等迟了,就赶紧跑过来。” “所以就跑得满头大汗的?” “是啊。” 少女掩嘴笑起来,青年露出无奈的样子。 “话说,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当然是找到从D室逃逸的妖魔。” “可是这个小镇虽然不大,但是要在这里找到妖魔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我们现在也只能耐心地等了。” “耐心地等?” 桐叶显然对于这个说法有了一丝疑惑。 “妖魔肯定有饥饿的时候,而且妖魔不太喜欢在白天活动。” “那样岂不是会增加牺牲者?” “我也不希望有人死亡,但是,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 “不能用风术直接探测吗?” “我试着探测过了,但是没有反应……我总感觉是有什么将它屏蔽起来了。” “那如果妖魔一直不出来怎么办?就一直这么等下去?” 陆玲沉默一阵,转过头,很是认真地说道。 “我会每天都用风术探测的,尽管那可能没有效果。” “幸苦你了。” “今晚就先到人最多的地方候着吧。” “人最多的地方?” 他们二人又到了上次发生妖魔事件的公园,这件事被警署以“砍人魔”掩盖了过去,虽然上次的事情让其中一些人仍然心有余悸,但是,不少人还是觉得砍人魔到底还是很少见的,加上从那之后警方对那片区域加大了警力部署以确保民众安全,没多久,公园又恢复了原来的热闹当中。 “桐叶,你就去那里吧,我在这里。” 陆玲指了指不远处的科技馆,相比于科技馆,这里的人显然更多一些。因为科技馆虽然处于广场边上,但是由于夜晚并不开放,而陆玲和桐叶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夜市,自然而然地人会更多一些。 “好。” 桐叶知道陆玲的意思是二人分开,这样对这片区域也可以有更好地监察。 “发生什么随时告诉我。” “我知道了。” 一路走过去,桐叶看到科技馆前也有几个小摊,只是这些小摊多是一些卖光盘、书籍或是工艺品的摊位,这些摊位自然不及食品类的摊位来的有吸引力。桐叶对这些并不感冒,他一路往里面走,想找到一个合适的观察位置。比如科技馆的台阶,那里高度足够,可以更好地一览全局。 他走过去时,忽然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紫水晶有兴趣看看吗?” 循声看去,发现那是一个很不起眼的摊位,上面摆着一个又一个的紫色水晶。摊主穿着大衣,戴着墨镜,与之前的卖主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他披着土黄色的大衣,带着一顶高耸的绅士帽,显得另类而滑稽,但是又不得不承认,他的打扮极为的正式,甚至正式得让人感觉他不分场合。 “是你!”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边的陆玲。 “很意外吗?我在这很久了。” 自称虫师的男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种笑容让他衬得更加的神秘。 “很久……” “算算看,大概有半年了。” 桐叶看到了小摊上放着的人造紫水晶首饰。 “紫水晶……” “你以为血魔种的卵是那种烂大街的东西?我只是卖点东西,为了生计。” “这几个月你一直在这里?” “对啊。你别站着,坐吧。” 虫师从自己的凳子下抽出另一张凳子,桐叶想拒绝,但是对方的凳子已经递了过来,他无奈只好接过,坐下去。 “你在这里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的企图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虫师笑起来。 “别开玩笑,我怎么可能知道……” “你的记性真的不太好,也难怪会将那孩子落在家里。” 桐叶这下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他对自己忘记了华法琳这件事显然不能苟同。 “你这么大费周章的只是为了看到她的出生吗?还有,我可不是忘记了,只是,她现在大得根本带不出去。” “她现在很大吗?” 虫师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大概,这么大吧?” 桐叶比划了一下,虫师满意地点点头。 “说起来,你不是出发去圆都了吗?” “……” “啊,我明白了,是因为D室里的孩子吧?” “你是在明知故问吧?” “要不是你打算离开这里,我可不会这么早让D室里的孩子暴露。” 桐叶愣了愣,突然感到有一些不寒而栗。 “D室发生的事情只是为了将我留在这里?” “当然。毕竟如果这里的妖魔没有驱逐完毕,那个陆家的小姑娘就不会离开,她不离开,你自然也会留在这里。不过,说起来那孩子可真是贪吃,竟然把整个D室的尸体都差不多吃完了。” 虫师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这种口气像极了一个父亲说起自己家孩子贪吃的坏毛病时的宠溺口吻。 “也就是说,在华法琳没有出生之前,你会用尽手段将我留住这是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D室里的妖魔呢,被你藏起来了吗?” “自然是在我身旁。” “你藏着它也是为了留住我吗?” “一方面吧,其实,那孩子是我的一个退路。” “退路?” 桐叶重复了一个这个词,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可以猜到到底是什么的退路,但又觉得差那么一些信息。 “这个就先不告诉你了。” 虫师忽然看向不远处,桐叶的身后。 “看来今晚短暂的交谈要结束了。” 桐叶转过身,看到了少女。她蹲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个小孩用鱼竿吊小金鱼。 “你们到这里应该是为了等候那孩子吧?” “你都知道。” “看来,我们日后交流的机会还有很多很多。” “呵呵。” 桐叶冷笑一声,显然他对所谓的交流机会一点也不感兴趣。想到之前和他说话时那种窒息的感觉,桐叶就感到有些浑身难受。 他看着蹲在地上,不自觉流露出纯真笑容的少女,叫了她一声。 “该回去了。” 陆玲看到他过来,站起身。 “好。”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8.隐患爆发(四) 时间过得很快,一星期的时间又过去了。 华法琳还在不断变大,尽管变大的速度已经比最初慢了许多。但是,桐叶现在真心希望她可以快点孵化出来。 因为她的大小已经用原来的背包装不下了。 原本紫色的水晶壁已经渐渐转向暗红色,那种低沉又纯净的赤色光晕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流动的血液。晶体上出现一些金红色的纹路,如同一根根细密的血管,卵内部的混浊开始变淡,隐隐可以看到其中少女蜷缩起来的轮廓。 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孵化着这枚卵,他实在不敢相信最初那么小的卵可以变得那么大。而因为工作的缘故,他与虫师交谈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他们几乎不说工作上的事情,这是一种默契,而且桐叶觉得虫师的话不无道理——人们总喜欢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和站在其他角度上的人争论。所以,他们也就索性绝口不提,只聊其他的事情,比如“华法琳”。 不过虫师还是告诉了桐叶,在桐叶孵化出华法琳之前,他会一直将最后那只寄生种藏起来。此外,他还把“那是最后一只寄生种“这件事情告诉了桐叶。 桐叶渐渐发现,只要不是涉及到他工作上的事情,虫师都会详细地告诉他。他对虫师的印象有所改观,两人甚至可以说相谈甚欢。在此基础上,虫师还会主动告诉他很多关于妖魔的知识。 时间又到了夜晚。 12.03. 都时19:30。 “你来了。” 虫师熟络地抽出塑料凳子递给桐叶。 “……” 青年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他一点都不想表现得和对方很熟的样子。他坐下来,看着对方的墨镜,仿佛是想通过这看到藏在后面的眼睛。 “怎么,想看看我的眼睛?” “我可没这么想,再说了,你也不会给我看的不是吗?” 这个问题也是桐叶一直以来的疑惑,他知道有些人会因为畏光而戴墨镜,但是,就算真的如此,也不应该在夜里也一直带着。 “那只是我的习惯罢了。” 这个话题就这样被揭过去,虫师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东西?” 桐叶对于虫师还是带着天生的警惕,就算他现在开始有些信任虫师——相处中他也明白对方不是一个乱来的人。 “你会用得到的。” 桐叶打开盒子,发现是两片黑色的薄片。 “这是一副特殊材质做的美瞳。”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我给你也不一定是你用的。” 桐叶愣了一下,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陆玲,正当他疑惑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将盒子放入口袋中。 “谢谢你。” “果然是一个聪明人,但你没必要感谢我,毕竟你只是被我利用着而已。” “话是这么说,不过,孕育生命的感觉并不差。而且,我也开始为她着想起来。” 虫师听到他的话,怔了半晌,略微笑起来。 “她”自然是指华法琳,桐叶觉得自己和那颗卵渐渐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联系,这种联系让他忍不住去关注她。 “我早说了,你可能是我的同类。” “我也只对华法琳这样。” “呵呵。” “不过,还是感谢你为她准备了这个东西,让她不至于因为自己的眼睛暴露身份。” “这副美瞳和那些商店里买的不一样,它可以一直戴着,而且不会有感觉。” “可是放入眼睛里无论如何……” “我说了,这是特殊的东西,你只要将它放在华法琳的眼睛前面,它就会产生一种特别的「术法」,这种「术法」的作用扭曲光线,从而可以让人将她的眼睛看作黑色的。” “那万一被人识破了怎么办?” 桐叶还是有些担心。 “就算带着美瞳也会有不小心掉出来的情况。” “说到底,运气太差也没有办法是吗?” “当然。你也不可能把她一辈子关在家里对吧,就算不得不如此,你也不会那么做不是吗?如果你是真的喜欢她的话。” 虫师的话引发了桐叶短暂的思考,他点了点头。 “所以,关键的问题是,如果她暴露了身份,你怎么做?” “她暴露了身份,我该怎么做?” 桐叶低声重复了一遍。 “这个显得尤为关键,你要考虑是作为她……好朋友的立场,还是作为人类的立场还是作为猎魔者的立场。” 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你不必现在回答我,但是,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做一些事情的时候,你可以考虑将她还给我。” “这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以内。” 桐叶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也希望如此。” …… 随后他们又聊了许多关于妖魔的东西,从虫师那里,桐叶看到的是一个客观的妖魔世界。这种客观体现在对妖魔详尽而不偏颇的描述上。例如,在对寄生种的介绍时,虫师会说,寄生种的食物是人类以及其他的动物,而不是说“这种怪物以人类为食,十分残暴”之类的,听起来带着主观色彩的话。 他口中的妖魔不是前些日子要杀死自己当作食物的怪物,而是另一个食物特殊的,行为奇怪的特殊的物种,甚至人种。 与这个世界上,白种人、黄种人、黑种人以及混血一样。 唯一奇怪的就是,从虫师的口气里听起来,一些妖魔就好像是特别的人类一样。 桐叶消化完虫师所说的知识,抬起头,却看到对方脸上的笑容。 这种笑容,一般会在彼此分别的时候才会出现。 “时间又到了吗?” 桐叶诧异地转头,发现少女正在不远处等他。 “明天见。” 虫师冲他挥挥手。 桐叶走到陆玲身边,发现少女正盯着自己。 “你最近经常和那个摊主说话。” “嗯,就是觉得比较……聊得来吧。” 他实在找不到一个让自己心仪又能够合适描述“他和虫师只见关系”的描述,他和虫师现在也不仅仅是“聊的来吧”。 “……我们今天还是没有发现那只妖魔。” “是啊。”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 陆玲的情绪有些低落。 “你怎么了?” 桐叶察觉到少女情绪的变化。 “最近不断有人失踪……我觉得不能这样子下去,我也有些厌烦了。最后三天,我要在这三天找到它。” 桐叶怔了怔。 如果真的在这三天找到了那只妖魔,那么华法琳怎么办?要如何将她带到圆都去呢?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9.各自在努力(一) 12.04. 都时13:40。 凌晨刚过去一场雨,天没亮的时候雨就停了,空气随之冷了不少。 桐叶坐在床边,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外面阴沉的天空,湿漉漉的风从窗外灌进来,整个房间开始弥漫着一股冬季特有的阴冷感。 他嗅着带着寒意的空气,整个呼吸道都因之冰冷了几分。 此时,他正看着手机上的那串号码,有些犹豫,这串号码是几天前虫师给他的,说是如果有什么想问的,打电话直接询问就好。 起初抱着“不愿和虫师过多接触”想法的桐叶,在勉为其难地保存号码后,并没有拨出去的打算,不过现在看来,当初自己没有强硬地拒绝对方真是一件比较明智的事情。 “喂,是我。” “我知道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从昨晚开始,水晶卵的表面开始出现一些纹路。”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身旁有些巨大的水晶。 “金红色的吗?” “嗯。” “表明那孩子快出生了。” “具体的时间可以确定吗?” “这我不清楚,因为就算同样的现象,不同个体的出生时间都是不同的。顺带一提,当裂纹布满卵的表面时,卵的内部就会变得清晰起来。一般来说,在那之后的几个小时,幼体就能够从卵中孵化出来。” “我看那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刚孵化出来的血魔种会非常饥饿,你要提前备好食物。” “食物?我需要准备什么?总不能是人血吧?” “你想要牺牲一下自己也没关系。” 就是隔着手机,桐叶都能够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揶揄的味道。不过,对于虫师恶趣味的性格,他也算是十分了解的。 “除了这个没有别的选项吗?当然,如果真是如此,我也不是不能够考虑……” “刚刚是开玩笑的。你准备一些血豆腐就好,口味什么的我不清楚,因为血魔种的口味都不是很相同,但是,我觉得牛血的味道他们可能会比较容易接受。其次,动物的内脏也是他们喜欢的食物。” “不用准备蔬菜什么的?” “……你真打算把她当人养?”虫师的口气听起来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听到他的笑声。“如果她吃的惯的话,油菜,荠菜,苋菜这些或许比较好。” “我知道了。”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就这样吧。” 桐叶挂断电话,轻轻叹了口气。 时间是下午两点,一天之中,十四个小时过去了。 身边的水晶卵还在源源不断地吸收着炎魔力,此时它已经有了半个成年男子的高度。显然,此时的水晶卵已经大到难以移动了,无论是随身携带还是邀请快递公司代运——他考虑过第二种方法,但在他想到,“如果让快递员看到卵中的少女(虽然因为浑浊的缘故,不怎么看得清楚),不知会惹出多大的事情出来”后,他很快放弃了这种想法。 另一边,陆玲的三日之期还剩下六十八个小时(两天多十个小时)。由于时间紧迫,桐叶无奈地推掉了工作上的事,全身心地投入到华法琳的孵化工作中,而推辞工作的理由是一个新的谎言。 “你生病了?” “嗯。” 他想着,就算没有自己,她也可以很好地处理工作上的事吧? 显然,他也知道这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安慰,他实在有些疲惫,如果可以的话,他觉得坦诚待人会舒服很多。 “好好休息吧,接下来的工作我自己完成就好,你要在出发前恢复健康。” 这件事总算糊弄过去了,桐叶松了口气,将目光转到一旁的华法琳身上。 傍晚的时候,陆玲又来了消息。 “身体好些了?” “不太像好了的样子,不过总会好起来的,不用多管我。” 说回桐叶此时在做的事情。 从昨天晚上开始,金红色纹路出现后,水晶卵已经不再变大。刚开始所有的纹路只是一两条细细的线条,桐叶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并没有十分在意,但是紧接着,那些金红色的纹路也越来越多,到今天早上他醒来时,这些纹路已经几乎布满了水晶壁,同时,里面的浑浊也消失了不少。 他不禁猜想,这不会是裂痕吧? 除去这种特殊的颜色,这些纹路无论怎么看都很像是裂纹,而水晶卵也好像一块摔得碎裂的玻璃。 此外,里面依旧看不清楚华法琳的样子,只能看到略显模糊的外形。桐叶用空着的左手,根据少女隐隐约约的影子,在水晶壁上勾画华法琳的轮廓。 根据自己划过的轮廓估计着少女的体型,他发现如果自己勾画的没错的话,华法琳的确是十一二岁的少女该有的大小。 桐叶想到初次见到它的时候,那还是一颗可以握在手中充当挂件的不起眼的小玩意,一时间也有些感叹。 刚开始的时候,他答应接收华法琳只是为了从虫师口中得知有关“红莲色火焰”的消息,而这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而且时间还在不断地向前推移,自己和这枚卵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想起开始时,自己担心卵被陆玲发现的兢兢战战的心情;想起自己为了摸索孵化华法琳的方法,带着卵一起洗热水澡,晒太阳的场景;孵化的时候,看着卵在一天天地飞快变大…… 桐叶甚至对虫师给予自己的这个礼物心怀感激,开始真心希望华法琳能够快点出生。 他又一次想到,华法琳出生后就做自己的妹妹了吧? 有一个妹妹,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小小的,柔弱的,让人忍不住呵护的样子——所谓妹妹应该是这样的东西吧? 想到妹妹这个词,桐叶的内心莫名地悸动起来。 距离他独自从医院的病房里醒来,关于自己的事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时候已经过去有些日子,在此期间,他认识了光头老板,碰到了陆玲,了解了猎杀者的世界,并且成为了她的临时从者(很快就会变为真的从者吧?)。 桐叶偶尔还会想起自己在病房中醒来时,四周弥漫着陌生而冰冷的空气;看到其他人有说有笑的样子还是会感到格格不入,就好像自己真的不属于这里似的。 这就是所谓的孤独吧? 桐叶感受着掌心中水晶反馈出来的温度,闭上眼睛,有些疲倦德将额头贴在水晶壁的表面,这种感觉让他很是安心。 他回过神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躯体,全身上下发出如同快要散架般的咔咔声,他不禁发出一声舒爽的呻吟,半眯起眼睛瞥了一眼时间。 都时23:30。 今天就到这里吧。 他起身从柜子里取出浴巾和换洗的衣裤,跑到浴室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出来后煮了碗泡面,就着茶几上当作零食的卤蛋,坐在床上边看电视边吃着泡面。 饱腹的感觉很不错,他打了个嗝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去关紧窗子,回来时顺手关掉床头边的电灯开关。 “晚安,华法琳。” 黯淡的晶体突然亮了起来,像是在回应般。这种回应很快就消失了,房间又恢复到黑黢黢的状态。 叮铃铃—— 清晨6:30,桐叶被定好的闹钟声吵醒。他不情愿地翻了个身,按掉闹钟,又在床上赖了将近一分钟,才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 “早安,华法琳。” 他咬字不清地说道,走过去拉开窗帘。 天已经亮起来,泛着淡青色的光。街道上,光秃秃的枝干整齐地分布着,向远处延伸。电线杆插在地上像是女人的发簪,那些混凝土柱子的顶端垂着黑青色电线,上面踩着三三两两的斑鸠。 明亮的光线使桐叶清醒起来,伴随着眼睛短暂的不适,身体的所有器官从皮肤开始,被这些光唤醒。 他意识到,第二天早就开始了。 孵化工作一般在上午7:30正式开始,他用了一个小时做了准备工作,比如刷牙洗脸吃早饭等必备项目。或许是刚起来的缘故,他没什么胃口,所以早饭也就用一碗汤馄饨应付过去了。 准备工作做完后,桐叶趁着还剩下的十分钟,对今天的一天做了时间的规划。 7:30-9:30孵化 9:30-9:40休息 9:40-11:40孵化 11:40-11:50休息 11;50-13:00孵化 13:00-15:00中场休息 15;00-17;00孵化 …… 日程安排看起来的确有些单调,孵化过程也依旧枯燥,但是孕育生命的那种感觉非常不错,加上桐叶有着良好的耐心,如此枯燥的工作倒也让他坚持下来了。 他也没有只做孵化卵这一件事,如果真是如此,他恐怕也坚持不下去,此时,他空着的左手正使用遥控器来回翻看电视上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桐叶看着一旁的华法琳,心想,如果华法琳出来了,他们就可以一起看电视了。 下午两点左右,陆玲打了个电话过来。 “喂,是我,陆玲。” “我知道。” “你身体好点了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疲惫的情感涌上来,张口想说其实自己没有生病。但是话到嘴边,看了看一旁的华法琳,咽了回去。 “好多了,但是头还是有些沉……” 他顿了一秒,发自内心地说道。 “对不起。” “不要说了,好好休息吧。” 电话挂断,四周静悄悄的。 他知道自己没时间沮丧,此时是14:04,简短的电话甚至连一分钟都没有用到。距离休息结束还有五十六分钟,但是他在短暂的沉默后,从床上坐起来,将手放在水晶卵上。 也许这样会好受一些吧。桐叶默默地想。 第二天也过去了,水晶卵的样子还是和昨天早上差不多,仅剩的一天时间让桐叶有些焦躁起来。 他躺在床上,不禁想到,如果华法琳不能如期孵化,自己该怎么办? 是说服陆玲迟一些出发? 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完成孵化工作,然后再去圆都见少女? 陆玲能够接受吗? 自己和她的关系有这么牢固吗? 自己还要再去欺骗她吗? 到底该怎么办? 在不安和焦虑的情绪中,他好不容易才入睡,这一觉睡到早上十点,他惊慌失措地跳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查看消息。 但是,他忽然愣住了。 早上7:30,桔莉发了一条消息过来。 “陆玲受伤住院了。”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9.各自在努力(二) 桐叶生病了。 陆玲和桐叶立下三日之期的次日,桐叶生病了,病得很突然。陆玲对此没有什么不满,只是嘱咐桐叶快点恢复健康,而她自己则依旧在做猎杀者的工作。 第一天她依旧并没有找到妖魔,但是从一些妖魔留下的痕迹中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另一方面,桔莉也从近日来的失踪人口消息中给她画出了妖魔大致活动的范围。 时间过得很快,此时已经是都时23:59:58。 ——滴滴。滴滴。滴滴。 一天又过去了。 六个小时的睡眠后,陆玲又早早地起来,开始第二天的猎魔工作。她先到了特殊资料处理中心,问桔莉要昨天说起过的关于妖魔活动范围的文件。此时的特殊资料处理中心已经和半个月前大不相同,到处都是杂乱的文件,原本可以供人喝茶休憩的桌子,此时早就被各种各样的文件遮盖。 桔莉显然一夜未合眼,眼皮无力地耷拉下来,下面的眼圈像山竹皮一样,扎起来的头发也因没有打理而松散起来,看上去有些蓬乱。 她打了个哈欠,从杂乱的文件中找到一个文件袋交给陆玲。 “没必要那么早起来,小孩子一天要睡10个小时,不然会长不高的。” “那我听说成年人一天必要的休息时间是7个小时,小心睡眠不足会变老的。” 陆玲不客气地说道。同时从桔莉的袋子中抓出一片吐司面包,叼在嘴上,拆开文件后出去了。 “你这孩子……” 早上的工作也没有那么顺利,但陆玲预感到今晚肯定能够找到妖魔,她确定了大致的位置后,在附近的咖啡店坐下来。妖魔一般夜晚活动,白天基本上会找地方躲起来,不易被人发现。陆玲也不想耗费力气在这上面,现在她只需要等待,等到天黑下来的时候,妖魔自然会出现。 下午两点的时候,陆玲给桐叶打了个电话。 “喂,是我,陆玲。” “我知道。” “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但是头还是有些沉……对不起。” “不要说了,好好休息吧。” 陆玲挂断电话。 她看着渐渐向西边靠去的太阳,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那种又是一个人的感觉。 凌晨两点。 小巷深处已经陷入了死寂之中,没有什么光线到达那里,似乎也并没有人会靠近,所以隐藏在黑暗中的呼吸声哪怕如此清晰也未曾被人发现。 长时间未修缮的路崎岖不平,走过去咕噜咕噜地响。 一个酒气醺醺的人摇摇晃晃地走过小巷的口子,然而下一刻,他就消失在森森的黑暗中,哪怕是恐惧的叫声也那么短暂,让人以为是野猫啼鸣。血腥味消失在刺鼻的垃圾臭味中,这个小巷本来就是一个垃圾堆。 人们怎么对待这个小巷,现在这个小巷就反过来怎么对待人类。 “血的味道。” 陆玲站在小巷口喃喃自语,挥刀前扫,腐烂的味道顿时消失殆尽,空气中只留下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她有些兴奋,因为她知道自己离找到猎物不远了。 “出来吧。” 她冲着仿佛虚无的黑暗说道。 黑暗之中逐渐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逐渐靠近巷口,带着深沉的呼吸声。仿佛泥塘底下的鲶鱼,张开大嘴,缓缓靠近猎物。 那是一个全身黑绿色的怪物,之所以是黑绿色而不是墨绿色是因为它身上的绿色实在暗淡,或许和四周半明不亮的冷光灯也有关系。 怪物不算太高,全身光秃秃的没有一点毛发。黄色的眼睛像是颜色低哑的石蜡,充斥着残忍与欲望,完全看不到任何理智的成分。 身后长着一对缩拢的黑色蝠翼,如同两只高耸的伞架。 它出来的时候,还在用猩红色的舌头舔舐指甲上残留的血肉。 陆玲毫不犹豫地抬起刀,迈开脚步砍向寄生种。怪物伸出长着尖锐爪子的手掌,试图架住砍过来的「飞廉」,然而刀光瞬间砍断爪子。怪物飞快地向后倒退,刀光擦着怪物的胸口划过去,青色的血液立刻从略微撕裂的伤口渗出来。 陆玲知道自己砍得浅了,没等第一刀完全落下,第二刀已经追了上去,看似退落的攻势再次凌厉起来。 怪物身后收拢的蝠翼猛然张开,它发出一声尖利的长鸣,身体顺着上升气流急速倒退。如此一来,陆玲的第二刀再次砍空。 妖魔振动蝠翼俯身冲过去,爪子已经重新长出来。陆玲矮身躲过爪子,手中的刀向上劈斩,怪物侧身躲开这一刀,然而它的身体突然僵在半空中。 四周弥漫着苍蓝色的光点,风包裹着妖魔的身体,让它动弹不得。 「飞廉」飞速劈向被风禁锢的妖魔的头部,青色滚烫的血液飞溅,怪物惨叫一声,凭借肉体强大的力量,在它即将被刀砍中的瞬间,它强行扭开了身体,躲过「飞廉」致命的一击,替代的,是它整条左手臂被陆玲连着肩膀卸了下来。 剧痛感消耗了怪物大量的体力,它再次被四周的风禁锢起来,断臂处灼热的血液喷涌而出。陆玲手中的刀猛然上撩,怪物的右臂也随之斩下来。 就在她抬起刀打算给予妖魔最后一击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妖魔的伤口在快速愈合。 在陆玲惊叹妖魔那强大的再生能力时,它右手臂上的血肉已经重新长了出来,整条耷拉着的手臂在快速颤抖,仿佛有什么捅入了手臂中,紧接着那软趴趴的手臂变得有力起来,就像是长出了骨头似的。 风中的怪物大吼一声,它新长出来的身体仿佛比之前有了更强大的力量,但即便如此依旧难以逃脱压制在身体上的那股强大的风压。 可是就在这时,小巷深处的黑暗里忽然出现了一阵灰色的烟雾,这种烟雾非常奇特,竟然难以被风驱散,而就在烟雾沾到妖魔身上那层厚重的空气时,那原本凝实的风竟刹那间化作蓝色的风术力消散在空气中。 ——不好。 怪物的身体从风压之下快速蹿出来,身体快得如同一只飞矢,它的膝盖猛然顶起,伴随着腹部传来的剧痛。陆玲感到身体飘在空中,她看到怪物振动双翅追过来,迅速利用身旁的空气稳住身体,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挥去。 但是,在她将风刃砍出去的瞬间,又一股灰色的烟雾从小巷深处飘出来,落在风刃上。风刃立刻瓦解,原本飞廉因之延伸的长度也就此消失,她的刀与妖魔间的距离无形中扩大了许多。 噗—— 酸涩的青色血液和腥香的赤色血液交织在一起。 刀砍掉了怪物的手臂,而那怪物的手臂连带着爪子刺穿了她的肩膀。 怪物在剧痛的怒吼声中快速倒退,从它全身上下暴起的青筋以及没有再长出来的身体不难看出,就算拥有惊人地生长能力,它也不可能这样无限制地恢复身体。 剧痛感从伤口蔓延开来,陆玲疼得全身都在颤抖,她一手拄着刀,另一手猛然拔出怪物的爪子,鲜血喷涌而出,在地上形成一片血泊。但最令她惊愕的是刚刚那种灰色烟雾,如果没有那烟雾干扰,那么妖魔应该先一步被飞廉刺穿身体,那么她也不会受伤。 可就算是现在的局面,陆玲也知道她赢了,怪物在短时间内无法恢复身体,而她虽然也身受重伤,但要用剩余的力量要、砍死怪物绰绰有余。 难道附近有人? 她来不及细想,喘着气提起刀逼向那狰狞的怪物,那种烟雾给她带来一种不安感,她觉得自己必须快点结束这怪物的生命。怪物感受到生命的威胁,不停地后退,眼里渐渐露出惊慌之色,它大声叫着,似乎是在求救,并时不时把目光看向小巷深处。 陆玲的刀上闪烁着幽蓝色的风术力,旋转的风化作锋利的刀刃延伸了飞廉的实体,她抬起手,只要挥下去,妖魔就必死无疑。 但是,那种灰色的烟雾第三次冒了出来,陆玲的术法在烟雾的作用下快速崩溃。 这时,她听到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这就是陆家的大小姐吗?” 声音来自怪物身后漆黑的小巷子。 哒哒的脚步声传出来,这种声音似乎是大皮靴和地面敲击产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怪物身后的黑暗中出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披着大衣,两侧的卷发从两鬓落下来。脸上带着漆黑的墨镜,将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颈间还围着灰色的围巾,几乎将下半张脸张脸包裹在里面。 陆玲眯着眼睛,从这个男人身上闻到了危险的味道。 男人站在妖魔身前的位置,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我是一个妖魔爱好者,你可以叫我虫师。” 他摘下帽子,行了个礼,一头长发耷拉下来。 “让开。” “我知道你现在身体状况很糟糕,要对付这样子的小姑娘我自认还是没有问题的。” 陆玲深吸一口气,显然对方识破了她的掩饰,刚才企图斩杀妖魔时,她已经用尽了剩余的力量,现在伤口在不断扩大,血液也在一刻不停地流淌,她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起来。 她没立刻回答,因为伤口处传来的阵阵刺痛让她不得不咬牙忍耐,整个左半身也因为疼痛与失血而不受控制的痉挛起来。 “老实说,我真的没想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还能够碰到陆家的人。” 陆玲听到男人道破自己的身份,脸色又阴沉了起来, “你就是那些妖魔卵的投放者吧?” “可以这么说。” “你投放那么多寄生种,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说不上,我就是个饲养宠物的人罢了。” “……饲养宠物的人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只一只地被杀掉?” “这个不难解释吧,我就举个例子。假设你培育了一万条金鱼,不过品种参差不齐,而且可能最终有收藏价值的只有那么一条,那么在找到那一条有价值的之前,那些没价值的废物我何必要继续养着,让它们自生自灭——就算拿去当田地里的肥料也是不错的。我只对高级品种感兴趣,比如……这个孩子。” 他说着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怪物。 “它现在是我的猎物。” 陆玲提起了刀,可左半身传来的剧痛令她不得不将刀放到地上。 “我建议你不要勉强自己,这样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陆玲抬起头倔强地说道,抬头的动作又使伤口撕裂开来,鲜血从衣襟中喷涌出来,怪物再也忍受不住血腥味的诱惑,飞快地冲向少女。 它张开嘴,满嘴的利齿就要咬断少女的脖子时,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一声冷漠的命令。 “退下!” 虫师冷冷的声音响起来。 发狂的妖魔竟真的停了下来,它不甘地看着少女,不断吞咽着口水,身子却在一点一点地后退,最终回到了虫师身后。 “说起来,我有一个提议。有没有兴趣谈一谈。”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 “你先耐心地听我说完,你们年轻人果然没有耐心……”虫师似乎也没打算顾及陆玲的想法,只是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孩子虽然成长得不错,但是,还不是最棒的状态,我想要见识一下它最终的样子,只要再过几天。” 陆玲猛地拔出卡在地上的刀,她不可能答应虫师这样的提议。 但是,她刚迈出一步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连忙重新拄着刀,勉强稳住身体。灼热的鲜血从撕裂的伤口中不断地流出来,顺着衣服,滴滴答答地溅了一地。 灼热的血腥味令妖魔不断吞咽口水,甚至因为唾液分泌过量而从口中流出来,落在地上嘶嘶的响个不停。 迫于虫师的威严,它却不敢直接越过去,撕碎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人类。 “年轻人就是喜欢勉强自己。” 陆玲最终还是支撑不住身体摔倒在地上。 这一次她没有再站起来。 “昏过去了吗?” 虫师走过去,低头看了看少女。他叹了口气,打了一个电话,交代完地点和伤员情况后,他冲着身后的“孩子”说道。 “走吧。” 妖魔没有立刻跟上来,它睁着暗黄色的眼睛,瞪着昏厥的少女,丑陋的大嘴微微张开,露出其中尖锐的牙齿,猩红色的舌头吊在外面,灼热的口水顺着舌胎落到地上。 “走。” 虫师的声音就如同此时的空气一样冰冷,听起来无比强硬,怪物猛地转过头看他,又看看少女,在仅剩的理智和澎湃的欲望中挣扎。 “想吃吗?” 虫师重新露出了笑容,清冷的月色下,那种笑容诡异万分。怪物眼中的欲望越发炽烈,甚至朝着少女走去。 “可是,有的时候,太贪吃可是会消化不良的。” 灰色的烟雾自他体内冒出来,飞快地缠住怪物的身体,下一刻,妖魔就捧着头蜷缩在地上惨叫起来。 中年点上一根烟,吞吐了几口烟雾,盯着奄奄一息的怪物。 怪物瘫在地上,浑身都在痉挛。它像一条上了岸后挣扎累了的鱼,身体在急促的呼吸中起伏。 “起来,我们走。” 这次怪物没有犹豫,利索地爬起来,带着惶恐的神色,颤颤巍巍地跟在他身后。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09.各自在努力(三) 陆玲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在及深处医院的病房内。 房间里开着暖空调,柔和的暖风吹在虚弱的身体上十分舒服。虽说温暖的空气容易让人感到昏昏沉沉的,但对于躺在病床上的病患来说,昏沉一些也没有什么问题。 她有些吃力地看着苍白色的天花板,虚弱渐渐涌上来,连带着肩胛处传来的阵阵刺痛,她感到有些恶心,但浑身无力的她甚至连咳嗽的力气也没有。 空气中飘着碘酒的味道,头顶上方,点滴一滴一滴落下来,旁边还有仪器规律的嘀嘀声。 她依稀记得,自己来到病房前是在小镇的某个角落里,似乎是在和那个追踪已久的那只妖魔厮杀,紧接着出来了一个自称虫师的男人…… “你醒了。” 陆玲缓慢地转过头,才发现桔莉正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她一如既往地画着简妆,头发挽起来,尽管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可脸上难以掩盖的黑眼圈还是暴露了她疲惫的状态。陆玲看得出,桔莉是工作之余抽空来看她的,这让她有些感动。 此时,桔莉正剥着黄澄澄的柚子。 “莉姐……” “张开嘴。” 陆玲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嘴咬住了递过来的柚子肉,又甜又涩的汁水从果肉中爆开,顺着嘴角流下来,桔莉用早已准备好的抽出纸巾替她抹干净嘴角的汁水。 “好苦……” 她有气无力地咽下“苦涩”的柚子肉,愁眉苦脸的说道,如果她还有多的力气,一定会歪过头将嘴里的果肉连带着汁液吐到垃圾桶里。 “呃,抱歉,我倒是忘记你不喜欢苦的味道。” “我昏迷了多久了?” “你是今天凌晨入院的,现在是中午。” “……扶我起来。” “还是躺着吧,你需要多休息。” “躺着头晕。” 桔莉知道陆玲执拗的脾气,不再多说什么,伸出手臂扶起少女,但是大幅度的动作到底还是扯到了陆玲的伤口,刺痛感令少女整张脸都拧了起来。 “你看,我就说。” 桔莉责怪地说道。 此时陆玲的身上就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尽管空调暖和,但桔莉还是怕她因此受冻着凉,将自己的大衣披在身上。 “谢了。” “少说话。” “没关系……” 桔莉无奈地瞪了她一眼。 “真的没关系……说工作上的事吧。” 缓了缓后,陆玲渐渐恢复了一些精神。 “……我今天早上接到第一个电话医院打来的,说你重伤住院——我记得你昨天和我说找到那只妖魔了吧?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人’出现了。” 即使恢复了些许精神,陆玲的声音还是有气无力的。 “‘那个人’……你是说‘那个人’?那这么说是他?” “不是。在我要杀死寄生种的时候,‘那个人’并没有直接出手对付我,而是出面阻止了我杀掉妖魔。但这也让我和妖魔两败俱伤。” “那他也是你受伤的间接原因。” “嗯。”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 “很高大,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楚脸。但是……我觉得他有点眼熟。” 陆玲想到那个人的时候,总是觉得在哪里见过,可就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眼熟?” “感觉在哪见过他。” “他还说了什么?” “自称「虫师」,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任何有关虫师的信息。” “虫师……” 桔莉想了想,无奈地摇摇头。 “也许是自称吧,也可能是化名,总之这应该不是很重要的事。” “他有对你做什么吗?” “……他的手段很奇特,似乎能够瓦解术法。” “瓦解术法?可以说的更详细一些吗?”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了解……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杀了我。” “他该不会在你身上放入寄生种吧?” 陆玲脸色顿时苍白了几分。 “你快闻闻我身上的味道。” 桔莉凑过来嗅了嗅少女的身子,但她很快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好臭啊,一股妖魔的血腥味。”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快告诉我……” “为什么你总喜欢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好了,快说——” 桔莉终于忍不住狡黠地笑起来,陆玲立刻明白自己一定是被对方戏弄了。 “……你早就知道我身上没有那种味道。” “当然。” 陆玲用沉默抗议。 “我也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谁都不想做那种东西的点心。” “这倒是,想想就觉得恶心。” “……” 陆玲继续用沉默表达自己的不满。 “好了,别生气了,我们继续说工作的事情吧。那妖魔长什么样?” “我记得它身后长着一对翅膀。” “别的呢?” “再生能力也很厉害,「飞廉」砍掉了它的双臂后,右臂很快长了出来……不过,再生能力也并非是无限制的,比如那条左臂就没有长回来,而右臂被我再次砍掉后,也没有再长回来。我推测,它的再生能力应该有一定的‘冷却’时间。” “这倒的确是少见的能力,果然是吃了大量食物的寄生种。” 桔莉觉得实在有些棘手。 “是啊。” 陆玲叹了口气,想着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 “在你继续猎杀它之前,还是好好休息吧,不然我可没办法和你爸爸交代。” “估计这几天时间没法帮你了。” 陆玲的语气里怀着一丝歉意。 “你已经做得够多了。”桔莉还要说什么,这时电话响了。“不好意思。” 她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时甩着湿漉漉的手,显然中途是去了一趟洗手间。 “我得走了,局里面还有一些事情等着处理呢。” “去吧。” 陆玲无力地抬起手,挥了挥。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他和你吵架了?” “是说桐叶吗?” “嗯。” “为什么这么说?” 陆玲没想明白自己和桐叶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被认为是吵架了。 “那他为什么没跟着你?” “他生病了。” 陆玲说到这个,不知为何,心情有些低落。 “真是及时的一场病。” 桔莉有些感概地说道,但这话让陆玲有些不快。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字面而已。” “字面?” “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他病倒了。” 桔莉关上门,狭小的病房里只剩下陆玲一个人。她取过床柜上的手机,点开了消息记录,第一条就是桐叶发来的消息。 ——你受伤了? 第二条信息是三分钟后发来的。 ——要帮忙吗?比如给你带饭什么的。 “不用。” 心里流过一阵暖意,陆玲简短地回复了消息。 ——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吧。 “我会的。” “如果有需要的话。” 她补上了一条。 盐水很快滴完了,护士过来替她拔掉留针上连着的管子和盐水袋子,然后问了一下基本的问题,转过身离开了病房。 过了一会,陆玲觉得室内的温度有些高,暖洋洋的空调风吹得脸有点干燥,她有些后悔之前没在护士小姐走的时候请她帮忙关掉空调。又觉得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去麻烦人家,虽然身负重伤,但是身为一名猎杀者,过人的身体素质还是足以支撑她从床上下来,扶着墙挪到门边去关空调的。 就在她打算回到床上的时候,一旁的房门声响起,陆玲以为是护士,想也没想顺手打开门。 下一刻,她看到外面站着一个极其高大的身影。 陆玲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那人一步走入房间中,她向后退的时候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伤口撕裂的感觉令她倒抽冷气。 来人挡在门口,戴着墨镜,过着围巾,看不清楚五官到底长什么样。 “是你!” 男人冷笑一声,灰色的烟雾从身体里冒出来。寒意正不断从脊背下方爬上来,陆玲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很意外吧,陆家的大小姐。” 男人关紧房门,转动锁扣,房门被锁死。 “……” 陆玲抿着嘴,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不要紧张,我们是来和你继续谈之前说的事的。” “之前……” 她想起在凌晨的时候,虫师确实是打算和她谈什么的,只可惜被自己果断地拒绝了。 “你们年轻人总是那么急躁,缺乏耐性。”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她跑到窗边拉开窗户,清冷的风吹进来,凉意令暖得发晕的大脑迅速清醒了几分。 “打算从窗子里逃出去是吗?作为风术师这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过你可要想好,以你现在这幅身子,受不受得住风的力量是一个问题。而且,下面都是普通人,你就算真的跳下去侥幸没事,光是引起恐慌这件事,就会受到家里的责罚吧?而且我记得‘委员会’对这种事情,有着极其严苛的规定吧?” “……” “别紧张,我来,主要是打算和你谈谈我的提议。你要相信,我可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的。” “诚意?” 陆玲冷笑了起来。 “我昨晚没有杀你,还替你叫了救护车,这不就是我的诚意吗?不然此时此刻,恐怕你早就躺在停尸房里,成为验尸员的玩具了。” “……你说的话真让人恶心。” “只要我想,还可以让更恶心的事情发生。” 陆玲沉默起来,她想反正现在已经退无可退,比如听听对方打算说什么。 “我们接着昨天的说。昨天说了,那孩子的成长到了最终的阶段,大概三天后,它就会进入完全的成熟期。” “……” “凭借陆小姐的身体素质,这种伤五天内应该可以恢复。” “……” “小镇西郊有座荒废的寺庙,我想,用来做决战的地点还是蛮不错的。” 陆玲怔了怔,皱起眉。 “决战?” “没错,决战。” “……为什么这么做?” “就想知道那孩子到底怎么样。” “你不怕我告诉警署的人?” “我猜陆小姐你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 “那孩子进入成熟期后可以说是个很好的对手,我想陆小姐应该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吧?” 陆玲愣了愣。 她喜欢厮杀,那种畅快淋漓的感觉让她沉迷其中。 可是,对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这种“喜好”的? “开什么玩笑,我不可能任由那怪物在这五天吞食这里的居民。” “你放心,这五天那孩子不会再进食,他已经吃了够多的食物了,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消化累计在身体里的能量。” 陆玲看着虫师,一言不发。 “你想说凭什么相信我对吧,就凭我的‘诚意’。” 虫师故意加重了“诚意”这两个字的语气,其中蕴含的意思有很多,例如今天凌晨的时候并没有将少女杀死,反而将她送到了医院里;或者此时此刻还在和少女耐心地谈论这件事;不过,更加明显的是其中蕴含的那种威胁的味道。 陆玲听出他话中隐晦的含意,屈辱的感觉涌上心头,愤怒的脸变得有些苍白。 “五天后,傍晚。这个时间没意见吧。” 虫师说完后,心满意足地打开病房的门。 “如果可以,麻烦你也把脖子洗干净。” 陆玲在后口气生硬地说道。 “我会的,大小姐……” 他走了出去,并且缓缓地关上门。 咔—— 门再次关紧,房间内只留下风声。 陆玲贴着墙的身体滑到地上,发现汗水已经浸透了自己的脊背,落地时的震动再次牵动了伤口,她又昏了过去。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10.陆玲·桐叶·华法琳(一) 12.09 都时9:26 陆玲已经出院了。 此时她正在家里,站在镜子前,穿着一件白色的轻质羽绒服.她从柜子里的围巾中反复地挑选,最终挑出一条狸猫大围巾。她反复整理摆弄着,直到觉得可以了的时候,提起搁在床头的「飞廉」。 十五分钟后,她站在一扇门前。带着有些紧张的情绪,敲响了房门,门后面传来拖鞋的声音。趁着门还没打开的时候,陆玲捋了捋自己不算凌乱的头发,似乎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整洁一些。 门被缓缓打开,但是后面并没有看到人。 “你是?” 声音从下方传来,听起来很清脆,陆玲低下头,看到了一个瓷娃娃般的少女。 少女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垂到腰间,衬托着白皙胜雪的肌肤。此时她正穿着红蓝格子的连衣裙,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 陆玲看到少女的刹那,突然脸红了起来。她觉得少女真的好可爱! 然而接踵而来的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会在桐叶的家里出现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这个少女是谁? “你找桐叶哥吗?” 短暂地沉默后,少女歪着头问道。 “桐叶哥……” “桐叶哥,外面有个大姐姐。” 不及陆玲反应,少女转过头冲房间里喊道。 “等一下来——” 房间里传来一阵匆忙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熟悉的身影从房间里出来,青年穿着一件深蓝色毛线衫,抓着有些乱蓬蓬的头发。 “是陆玲啊,你怎么来了?” 他看到了陆玲奇怪的眼神,不禁愣了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总之,你先进来。” 看到他有些窘迫的样子,陆玲倒没有逼得很紧,她稍稍收回询问的眼神,脱了鞋子后将之整齐地放在鞋柜上。她跟着桐叶进入客厅,坐在桌子靠窗的位置上。桐叶从厨房里洗出两只杯子和一只大茶壶,泡好茶后,替她斟满杯子,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 “她是谁?” “这是我妹妹。” 两个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想起来的,并且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后,由陆玲接着发问。 “你妹妹?” “嗯,父母不方便照顾,就把她拜托给我了。” “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你也没问不是……” “那她之前在哪里?” “她一直和父母在外地,昨天才回来的。” “昨天?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玲忽然发觉自己有些失态,顿时脸红了起来。 “本来是打算告诉你的,但是,你在病房里,不方便打扰你休息不是吗?” “嗯……” “我听说你还伤得蛮重的……” “也就是肩膀上穿了一个洞而已。” “而已?” “对于常人来说算是重伤。但对于术者来说,术力可以激发细胞的活性,加速身体的恢复,所以只要不是特别关键的器官损坏,都不算致命伤。常人原本需要两三个月才能恢复的伤,我们术者只需要了两三天就可以基本痊愈。” “你那么夸张的恢复能力,恐怕要把医院里的护士和医生吓得半死吧?” “本来确实会这样,但是莉姐早就想到这点了,所以拜托医院里的朋友替我办了离院手续。” 陆玲抿了口茶,愁眉苦脸地将茶推开。 “好苦啊。” “欸?” “我说茶叶好苦。” 桐叶喝了一口,却觉得似乎也没有少女说得那么苦吧,而且自己煮茶的时候茶叶放得也并不多。 “那平时在办公室里的时候,你怎么?” “你没注意吗,我喝得都是饮水机里的水。” “这样吗,我倒没注意……我还是觉得你脸色不太好,真的没关系吗?” 陆玲要摇摇头。 “这样才是正常现象,如此高效的恢复,如果没有一点副作用的话,怎么样都说不过去不是吗?术力虽然能够加快细胞的更新,这种更新和普通的更新不一样,因为,普通的更新会因为细胞有一定分裂分化的次数而变相地缩短寿命,但是术力的更新则是单纯地消耗能量,然后刺激细胞分化分裂,也就是说,它在促进回复的同时,还强化了细胞。但是,毕竟这样的过程还是需要消耗能量的,所以现在的我处于非常虚弱的状态。” “你现在和我说这么多也没用,我听不懂……”桐叶苦笑起来,他接着说道。“……不过,你没事就好。” “现在,妖魔也差不多杀完了,这样虚弱一点也没有什么关系。话说回来,她真的是你妹妹?” “千真万确。” “你俩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可能我像爸爸,她像妈妈吧。” “那你母亲一定挺漂亮的吧?” “也许吧……” 桐叶含糊地回答道。 “不过,你父亲应该也不难看……”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 陆玲慌乱地看了一眼沙发上,他们讨论的中心,正看着少儿节目的小女孩。 “她的名字?” “华法琳。才华的华,法律的法,琳琅满目的琳。” “好奇怪的名字啊,可是她为什么姓华?” “……妈妈的姓氏。” “啊,原来是这样。” “一会留下来吃午饭吗?” “不用了,我要去打工。” “那你来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来……额哼,是打算你说一下接下来的行程。” 陆玲的本意自然是想来看看桐叶,但是这样理由她又如何说得出口?她干咳一声,微微掩饰有些发红的脸。 “那你说吧。” 陆玲顿了顿,喝了一口茶,苦涩的味道令她眉头略微皱起来。 “寄生种事件幕后的人出现了。” “幕后的人?哦,是你们经常说的‘那个人’对吧?” 桐叶心里一惊,但掩饰得还不错。 “嗯。” “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个自称虫师的中年男人。” 听到虫师的名字,桐叶的脸色略微有些不自然。 “你怎么了?” “没什么……那个人长什么样?” “是一个非常高大的人,真的很高大,我感觉一米九的身高,或许还要多一点,站在那里如同铁塔一样……脸部因为围着一根大围巾所以看不清楚,声音也算好听吧,不高不低地听起来很舒服。” 陆玲的描述和桐叶所知道的虫师一模一样,这让他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生怕自己露出什么破绽让陆玲怀疑,赶紧低下头喝茶,事实上,这也只是他内心不安的胡思乱想罢了,赶紧接着说下去。 “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陆玲就把那天凌晨发生的事情又讲了一遍。 “所以,他保护妖魔了?” “是吧。” 陆玲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很是可惜地说道。 “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我身上的伤全是在和妖魔厮杀的时候产生的……我当时因为伤势太重,直接昏过去了。” “也就是说,就算虫师没有阻止你,你可能也会因为伤势过重昏倒是吗?” 桐叶的声音忽然有些沉下来,但陆玲却没有发现,依旧自顾自地说道。 “可以这么说吧。但是,我想,就算昏倒了凭借我身体的恢复能力,应该不会有什么……” “你就不能小心一点吗?” 桐叶认真的表情让陆玲愣了愣,她从未见到过桐叶这副样子,在她印象里,桐叶是一个很温和的人,不太会用这么强硬的口气说话。但她并没因此感到生气,心里反而感到有些温暖。 她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对方的话。一时间有些哑口,顿了几秒后,陆玲打算跳过去回到原来的话题。 “不过,他似乎也没打算杀了我,而且更加荒谬的是,他还替我叫了救护车。” 大概是感到了少女的窘迫,桐叶叹了口气。 “听起来还真是离奇。” “我猎杀妖魔的时候是那天的凌晨,中午的时候我醒了过来。然后,下午,他找到了我的病房。” “他来找你做什么?不会是要趁人之危……” 陆玲摇摇头。 “不,我之前说了,他没打算对我做什么……他就是来和我做一个约定。” “约定?” “他让我五天后到西郊的寺庙去,在那里与那只妖魔做最后的决战。” “……” “很难理解对吧,其实我也是。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说那只寄生种要完成最后阶段的进化了,他想知道那只寄生种到底怎么样。” “所以你答应了?” “形势所迫。当然,这其中也有一部分我的意愿在里面。” “……像极了西国人浪漫而愚蠢的决斗。” “你这么说起来的确如此。”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可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你问我我也很难回答你啊……他倒是说过,自己是一个宠物爱好者,所谓的宠物应该就是他自己养的妖魔吧?你可以揣测一下养宠物的人的心思。” “是说和那些养蛐蛐的人一样,想看看自己养的到底怎么样,品种好不好一个道理,对吗?”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桐叶低下头想了想,叹了口气。 “这么说也不是不能够解释……但是,总不能放任那只妖魔在这五天袭击这里的居民吧?” “关于这个问题,他说,因为妖魔到了进化的最终阶段,所以不会再进食。虽然不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是,我觉得他没有骗我。” “为什么?” 虽然桐叶下意识地也觉得虫师应该没有骗人,但是他还是问了出来。 “他应该是真的想要知道那只妖魔到底怎么样,不然他也不会放我一马……既然如此,他应该就会在这件事上信守承诺。而且,这段时间居住下来,我熟悉这里的空气,我能够感觉得到,这两天空气中没有妖魔的臭味。” “你这么说那我确实不该多操心什么。但是,到期限后,你真的打算赴约吗?” “当然。” “……如果不觉得我是个累赘的话,我也可以一起去。” 桐叶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这句话,他心里确实有些不放心少女单刀赴会。 “还是算了吧……”陆玲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她其实是想要桐叶陪着自己一起的,但是——“你现在有个妹妹,你要是陪我一起去了,万一……对不对,谁来照顾你的妹妹呢?” “这……” “不需要勉强,我自己一个人可以应付……你还只是个见习术者,这次工作确实有些危险,不去也没关系……” 桐叶咂了咂嘴。 “真是抱歉。” “回圆都的时候,也打算带上她吗?” “应该会。不过说不准,我父母很快就会来接她回去的。” “不接回去也没关系,呆在陆家应该足够安全,就算你我真的出事了,我的家人也会帮忙照顾她的……就当我有一个可爱的妹妹好了。” “你本身没有兄弟姐妹吗?” “我妈妈只生了我一个,别的……还是蛮多的,毕竟陆家是一个大家族,不过也只是一个家族而已……”陆玲忽然缄口不言。“……不说这个了,没太多意思。” “抱歉,好像说了什么你不想提及的东西。关于所谓的约定,你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 像是想起了什么事,陆玲忽地握紧了手边的刀。 “你怎么一副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桐叶试探性地问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连着那个自称虫师的男人一起砍了……” “嗯?” 桐叶并不知道陆玲在病房里被虫师胁迫这件事,不过他大概也猜得到陆玲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我也想砍了那个男人。他在心里应和道,想起那个令人无语,想生气却无能为力的男人。 “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陆玲露出笑容,站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又不自禁踮起脚望了一眼那边的少女,脸忽然涌上一抹酡红。 “我可以再看看你妹妹吗?” “当然可以,华法琳,过来一下……” 少女从沙发上跳起来,抱着一只大熊抱枕。 “桐叶哥,怎么了?” “这个是陆玲姐姐,以后我们可能会经常和她相处,来打个招呼。” “嗯,陆玲姐姐好。” 华法琳点着脑袋鞠了个躬,陆玲蹲下身子看着少女。 “真是个可爱的妹妹,那么……我走了。” “陆玲姐姐再见。” “再见,华法琳。” 陆玲起身打开门,桐叶送她到楼梯口,看着她消失在楼梯的转角中。 临走的时候,桐叶看到了她脸上的笑容,不知为何,他觉得那种笑容有些寂寞。他慢慢走回来,其实也就只有楼梯那点距离,却看到华法琳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桐叶哥,那个姐姐是你的女朋友吗?” 桐叶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别乱说。” “欸,不是吗?可是我感觉桐叶哥有些怕那个姐姐。” “呃……” 桐叶此时心想,难道自己对陆玲的“有些惧怕”,就这么明显吗? “一个男孩子怕女孩子,不是因为喜欢那个女孩子吗?” 华法琳歪着头问道,眼镜眨巴着。桐叶窘迫起来,但他又从少女的眼里看到了难掩的笑意,他怔了半秒,这才发现自己是被戏弄了。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10.陆玲·桐叶·华法琳(二) 这短暂的时间相处下来,桐叶渐渐发现,自己的“妹妹”有一个“恶趣味”——她很喜欢捉弄人。 桐叶无奈地摇摇头,但也是因为这个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妹妹”的眼睛很好看,于是第一次仔细地看少女的眼睛,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难以挪开。 那是一双略微有些狭长的眼睛,带着难以掩盖的深邃感,显得很媚。因为年龄尚小,这种深邃感被天真烂漫掩盖,故而看上去有些神秘,可无论怎么说,这是一双非常动人甚至可以说惊心动魄的眼睛。 自己的妹妹天生就是一个美人坯子,桐叶不知为何,他对此还有些得意。 “这都是哪里学来的?” “嘿嘿,刚刚的电视剧啊。” 他走到沙发那边,看到电视上放的果然不是少儿频道的幼儿节目,而是正流行的青春偶像剧。 “你……” “桐叶哥,其实华法琳没有爸爸妈妈吧?” “每个人都是有爸爸妈妈的,华法琳也一样。” “那桐叶哥和华法琳的爸爸妈妈是一样的吗?” “呃,这个……” “桐叶哥之前说谎了吧?” 桐叶结巴起来。 华法琳开始对着桐叶穷追猛打起来。 “那华法琳是不是也可以说谎呢?” 桐叶的脸色变了变,觉得自己有教导华法琳的义务。 “说谎是不对的……” “那桐叶哥为什么说谎?” “这个……但是,有时候说谎……” “那华法琳也说谎好了。” “不是的,不可以……” 桐叶被耍得团团转,急躁起来。 “明明桐叶哥自己也在说谎啊。” “这个要根据具体情况来讨论……” “也就是说华法琳在某些情况下还是可以说谎的是吗?” “最好还是不要吧……” “为什么呢?” “这个……” 桐叶感觉自己实在无法解释这个问题。结果,华法琳笑了起来,她笑得前俯后仰,这让桐叶明白自己又被戏弄了,他知道,华法琳或许就是想看自己这副样子。 这么聪明的“妹妹”,怎么会连应不应该说话这个问题都需要自己教导呢? 或许是不太有精神的缘故,少女的眼睛时常眯起来,看起来如同一只正在打瞌睡的猫,也正因如此,她的眼神中藏着一股狡黠的味道。但若真的仔细看,反而会觉得,正是因为眼镜眯起来,这种固有的狡黠才会显露出来,哪怕它一直藏在天真和懵懂后面。 “你再笑,不给你吃午饭了。” 桐叶发现自己其实生不起气来。 她将笑容憋了回去,转身跑回了房间里,里面又传出银铃般的笑声。 * 华法琳就是从水晶卵中孵化而出的血魔种,陆玲之所以没有认出她的身份,是因为桐叶及时给她带上了隐形眼镜,让她的眼睛呈现出正常人类的黑色。 据虫师说,血魔种除了眼睛的颜色外,只要不使用其固有的术法,或是被专业的仪器检查身体,是不会被人类察觉不同之处的。 一天前,也就是12月8日——一个平和的日子,水晶卵终于碎裂。 今天是华法琳孵化的第二天,但是却是她和桐叶相处的第36天(11.3-12.9)。 当时,四周的晶体突然碎裂还吓了桐叶一跳。那些碎裂的晶体不知怎么化作了血液一样的液体,流淌在少女的脚下,浸没她雪白的脚踝,最终被这句幼小的身躯吸收。 桐叶按照虫师的吩咐,给少女准备了充足的食物,但是华法琳的第一次进食吃的仍然是桐叶的血液。她闭着眼睛,磕磕绊绊地爬到桐叶身上,浑身湿漉漉的,像小狗一样靠着嗅觉找到桐叶的躯体,伸出手摸到他的脖子,微微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獠牙,插入桐叶的脖根,吮吸从中流出的血液。 但是这次进食是有节制的,之所以说是有节制的,是因为华法琳停止吮吸血液并非是因为吃饱,桐叶在她停止进食时,听到了饥饿的肚子发出的声音,这足以证明,少女是在有意识地控制自己。 她细小挺拔的鼻子嗅着血液的香味,似乎是要记住这股味道,她从桐叶膝盖上站起来,睁开眼看了看气味的来源。 “噜叽咕里……八……爸……爸爸……” 桐叶根据少女嘴里含糊不清的音节,有些艰难地辨认少女要说的话。 “你是说爸爸?” “爸爸。” 华法琳点点头,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 “不是爸爸,是哥哥,你是妹妹。” “哥哥,妹妹……” “对。” “饿……” 就这样,桐叶最担心的问题——华法琳的语言,出乎意料地解决了,少女出生后记忆里似乎就有人类的语言。 他询问了虫师,出乎意料的是,虫师似乎没有回答他为什么,只是说找个时间来个他看看。 这一切也不过发生在十几个小时前。 直到现在—— 少女很快适应了这个世界,同时露出其顽劣的本性,桐叶不知道是小孩子的学习能力很强的原因还是血魔种的学习能力超群的原因。 桐叶洗好碗,坐在沙发上,觉得少女十分不可思议。他发呆的时候,感到有人在扯他的衣服,转过头,发现是少女。 “桐叶哥,我困了。” 华法琳揉着眼睛说道。 “那去睡个午觉吧。” “我……” 少女忽然脸颊涌上一片绯红色。 “怎么了?” “我想要桐叶哥抱着睡。” 桐叶愣了愣,站起身牵起少女的手走入房间内。他从柜子里取出另一处床被子铺到床上,躺在床上,华法琳侧身躺下来,缩了缩身子,倚靠在他的身下。 晚饭过后,桐叶收拾好外卖盒,替少女擦了擦嘴。 “我们出去走走吧。” 他如此建议道,少女有些困倦地揉揉眼睛,慢悠悠地跟在桐叶身后。 “桐叶哥,我有点困了” “怎么又困了,真是个小懒鬼,肯定是吃太饱了,出去走走就不困了。” “真的吗?” 华法琳的声音如同甜酥的棉花糖。 “当然。” 桐叶取下门口衣架上唯一的围巾,替她裹好。 由于穿着棕黄色羽绒服的缘故,此时华法琳看上去就像一只滚滚的狸猫。二人沿着大街一路走,室外的空气明显要冷许多,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华法琳像是恢复了以往的活力,不停环顾四周。 这是她第一次走到外面,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一路上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桐叶哥那是什么?” “路牌。” “路牌是做什么的?” “告诉人们现在在哪里,以及四周是什么地方的东西。” “那就是汽车吗?” “嗯。” “他们在干什么?” “那边吗?嗯,打扑克吧。” 桐叶对华法琳的提问显得很耐心,他也乐在其中。 这时,华法琳忽然停下脚步,她抬起鼻尖耸动着,像是闻到了什么,然后朝着身后的方向看去,原本半眯起来的眼睛此时已经完全睁开。桐叶循着华法琳的目光看去,发现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怎么了?” “一股香味。” “香味?” “感觉起来很好吃。” “喂,那里是住宅区,夜市在另一个方向,而且这里离夜市也有那么点距离……” “不是人类食物的味道。” 桐叶顿时有些担心,不是人类的食物,难道是说血?难道华法琳饥饿下想喝人类的血液?可是这…… “你不是说血液的味道吧?” “不是,是另外的一种……”华法琳肯定地说道。“那是一种闻起来很香很好吃的东西,但那个东西要是真的吃起来,应该不会很好吃。” 华法琳摇摇头,似乎在思考那究竟是什么。 “不是血液吗……”桐叶倒是松了口气,“你说的那个吃起来不会很好吃是什么意思?” “记忆告诉我的,那个东西吃起来应该很难吃,就像——就像酸死人的柠檬,但是闻上去却很香。” 华法琳边想边说,这种感觉似乎是在回忆自己不熟悉的东西。桐叶发现,华法琳似乎天生自带着一些记忆,或者说是知识,这些知识包括了许多东西,例如关于血魔种的信息,血魔种的语言,人类的语言等。 “你看起来像是真的吃过一样。” “没有,可我就是知道。” “所以是你出生后记忆里就有的?那你出生后会说话也是因为这个吗?” 华法琳略作思考后点了点头。 “应该是吧。” “还真是奇特。 “但……我的记忆告诉我,我们血族出生时应该不会人类的语言。” “血族是——” “血族是记忆中我族的名称。” “也就是血魔种的自称对吧。话说回来,既然你们血族出生不会人类的语言,那为什么你天生就会呢?” “我也不知道,妈妈似乎没有将父亲和她的记忆交给我。” “妈妈是指你的生母?” “嗯。” 华法琳说完后情绪有些低落,但又立刻露出以往乐观的笑容。 她拉着桐叶的袖子,往之前说到的地方看去。 “桐叶哥,我们去看看吧。” “那就去吧。”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11.暴乱的风(一) 华法琳走在前面,似乎对于味道的来源很自信,她走得越快,桐叶心中就越紧张,因为他们已经渐渐脱离了市中心,四周也越来越荒凉,渐渐的,住宅区已经变成了荒废的工地。 “还没到吗?” “还有一段路,味道越来越浓了。” 华法琳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他们走在软趴趴的沙子上。这些沙子在前几天的雨中受了潮,而后又是阴天的缘故,并没有干透。他们一脚深一脚浅地穿过这片沙子铺的路,留下来一连串的脚印。前面的沙地已经没有了路灯,桐叶拉住华法琳。 “回去吧,前面没有灯。” “可是,很快就到了。” 华法琳不愿放弃。 “我们在这里也走了一段时间了。” “真的,就在前面。” 华法琳指了指不远处,桐叶发现那里竟然有火光,由于距离也不算很近,他不太看得清楚发出火光的到底是什么。他打算看得再仔细一些,但是华法琳已经向黑暗深处走去。桐叶无奈点亮手机的灯,借着手机的灯光继续在黑暗中穿行。 他们穿过沙地,前面开始出现草丛,这些草丛如同野火一般旺盛,高得甚至能够到桐叶的腰。大概是因为空旷的缘故,耳边是呼呼的风声,时远时近,好像水里的波纹。风声中,人的身体从鼓膜开始,颤抖沿着神经中枢遍布全身,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这里很冷。草丛开始颤抖,猛烈的风吹过去,压弯一片草,草尖如同杆子上的旗帜飘扬抖动。 他们看到了那团火光,那是一个破旧的寺庙,坐落在这片“野火”中,孤零零的,如同池塘里突兀出现的折纸船。周围看不到任何的路径,就好像路径已经被野草埋没,或是说吞噬。 火光有些微弱,从寺庙碎裂的窗子中漏出,门匾斜斜地垂下来,带着似乎只要抖动就可以落下落雪的灰尘。陈旧的木门微微打开,这使得就算站在门口也可以窥见其中的场景。 华法琳默默无言地站在寺庙前,桐叶从后面跟上来。 寺庙,总感觉在哪里听过……桐叶看清楚寺庙的样子后,产生了一种熟悉感,并且很快找到了问题的答案。 陆玲说的西郊的寺庙,不就是这里吗? 木门微微打开,高大的身影从门缝中挤出来出来,瞬间遮住了火光,他看到桐叶时脸上带着一些诧异,然后他看到了桐叶身旁的少女,沉默片刻后,他打开门,火光顿时更亮了一些。 华法琳抬起鼻尖,轻轻嗅着从寺庙里吹出来的空气,眨着眼睛回头看向桐叶。 “那股味道就在这里面。” 但桐叶并没有理会她的话,他看着屹立在门口如山一样的中年,对方也看着他。 “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是吗?” 中年男人看着矮小的少女说道。 “嗯。” “真的好像……” 中年喃喃道,眼里露出几分怀念的味道,这副样子让桐叶愣了愣。他一直以为,这个自称虫师的男人不可能露出这样的表情。 虫师缓缓走过来,这使得被他遮住的光更多的漏出来,照亮寺庙前的区域。他蹲下身子,想拉近和少女的距离,只是令人遗憾的是,由于身高过于高大,他就算这样也要比稚嫩的少女高上几分。 他伸出宽大的手,摸了摸少女的脑袋——其实因为他的手掌也很大,这种抚摸看起来就像是抓住少女的头——眼里闪烁着温柔的光。 华法琳以为虫师要做什么,在他伸出手的时候闭上了眼睛,但是很快她脸上露出舒服的表情,嘴角扬起脸上露出笑容。她抬起鼻尖,嗅了嗅虫师身上的味道,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大叔,为什么明明你身上的味道我从来没闻到过,却觉得很亲近好闻?” 少女如同幼兽般问道。 “你应该知道很多有关你们血族的信息吧,比如血族的卵。” “知道。” “在你还是一颗豆子一样的紫水晶的时候,你母亲把你送给了我,然后我带了13年……然后,我在这里才碰到了那边站着的——你怎么称呼他的?” “桐叶哥。” “碰到了你的桐叶哥,他是一个炎术士,身上散发着混沌的灰色以及不易察觉的白色……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人选,我就将你送给了他。” “噢,原来是这样……混沌的灰色和白色,确实,桐叶哥可不就是个迷茫又心善的好人嘛。” 少女嘀咕的同时,桐叶插话进来。 “混沌的灰色和不宜察觉的白色是什么?” “灵魂的味道,灰色代表迷茫,白色代表干净的,善意的东西,这种味道或是说颜色每个人身上都有的,但你闻不到。” 虫师头也不抬地答道。 “这是你的能力之一吗?” “算是吧……你很好奇,不怀疑我在胡说八道吗?” “我觉得你大概没有必要骗我。” “……我早说过,你是一个聪明人。”虫师抬起头,看着桐叶的眼睛。“所以现在是轮到我兑现承诺了是吗?你是打算就今天吗?” “今天?算了吧,时间不早了,华法琳要休息的。” 虫师有些惊讶,因为他没想到这个问题,而桐叶却思考的这么仔细。 “你不怕我就这么跑了?” “那你跑吧,反正她和我在一起,你若是惦记她,肯定不会走远。” 桐叶看着眼前的少女,眼里也露出温柔的光。 “哈哈哈——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虫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正要点起来,却被桐叶制止了。 “怎么?” “你要让她闻你的二手烟吗?” 虫师怔了一秒,将烟重新放入口袋中。 “所以呢?到底为什么?” 虫师忍着上来的烟瘾,问。 这时,一直没做声的华法琳叫了起来,声音中透露出天真与兴奋。 “我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记忆告诉我,那个东西并不好吃。可我还是想见一见那个东西的样子,所以就闻着气味一路追过来了。” 虫师愣了愣,忽地大笑起来。 “确实,对于血族来说,那东西只有闻起来还不错。” 他打了个响指,只听见寺庙里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黑影从寺庙深处走出来,穿过火光,扒开门,带着湿哒哒的体液,站在虫师身后。 那是一个躯体不算高大的怪物,全身光秃秃的,只有脖子上长了钢针般的鬃毛。眼睛分布在头部两侧,看上去像是一只蜥蜴。它的额头两侧,连着耗牛或水牛似的犄角,如同号角一样,向上高高的扬起来。它的背后收束着一对宽大的黑翼,上面带着骨刺,看起来极其坚硬的样子。 “就是这个,身上带着很香的味道,但看样子就知道一定不好吃。” 华法琳全然没有觉得害怕,甚至还凑到那只寄生种前仔细地看了看。那只寄生种并没有立刻攻击少女,而当华法琳靠近它的时候,它的身体竟在微微地颤抖,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 “血族作为最上位的妖魔之一,偶尔是会猎食下位妖魔的,虽然这孩子已经完成了最后的进化,不亚于一些更高级的妖魔,但同血族相比,大概就是——一个稍有地位的乡下贵族和尊贵的王族之间的差别吧。” 虫师没有制止少女好奇的样子,他看着华法琳时不时伸出手指戳着妖魔的身体,或是抚摸妖魔的皮肤,丝毫没有露出一丝的担心。 “蹲下。” 寄生种立刻按照少女的指令蹲下来。 “握手。” “摸摸你的脖子。” “鼓掌。” “背着我。” 说着,少女爬上寄生种的肩膀。 “飞。” 寄生种展开翅膀,带着少女飞到空中。 桐叶和虫师坐在寺庙前的台阶上,很默契地交谈起来。 “未成年的血族还没有飞行的能力。” “为什么我觉得你的孩子很怕华法琳。” “我之前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一个乡绅和王族间的关系。对于妖魔来说,这种关系至关重要,而且比人类社会更加牢靠。像人类,乡绅拿着剑,拿着枪还可以杀死王族,但下位的妖魔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杀死上位妖魔的,哪怕那是一个奄奄一息的上位。” “这又是为什么?” 这时虫师点上一根烟,在尼古丁的酩酊感中短暂露出一丝恍惚。 “和之前说的灵魂的气息有关系。再给你举个例子,一个猎杀了无数妖魔的大猎魔师,光是凭借身体的气势就可以令下位妖魔动弹不得。你也许无法理解,但是,理由其实很简单,这是因为,他们杀了太多的妖魔,自然而然会有一种令妖魔战栗的灵魂气息,就是这种灵魂气息压制了下位妖魔。” 桐叶仔细地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 “有机会我会好好向你请教这个问题的。” “如果我有这个时间的话……对了,你可能要和华法琳躲一躲。” 虫师忽然看向了远方的天空。 “为什么?” “风的气息在朝这儿逼近。” “风?”桐叶像是想到了什么。“是陆玲?那我和华法琳不是已经……” 他知道,如果风朝着这里靠近,那么凭借风术优秀的侦测能力,他和华法琳应该已经被陆玲发现了。 “别担心,我可以保证她没有发现你们。但这也仅限于那样的距离,现在她过来了。” 说话的同时,风开始剧烈地吹动起来。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11.暴乱的风(二) 陆玲觉得很烦躁。 她一想到明天不能带着桐叶一起去寺庙就觉得整个人都无法安定下来。 虽然长久以来,她已经习惯了独自作战,但在小镇后的经历让她渐渐发现,似乎有个默契的帮手也很不错。在这种烦躁心情的促使下,她心想,只要尽早结束这里的事情,就可以早一些带桐叶回去,然后和父亲提那件事——桐叶成为私从——事成以后,就再也不用一边忍受孤独,一边享受战斗了。 她向来是那种行动力非常强的人,如此决定了以后,带上倚着桌子的刀,打开门走了出去。 —— 灰色的气流肆意地卷动,整个草地都在风中倾倒。 充斥在耳畔的尽是空气的声音。 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哪怕是有人在耳旁高声大喊,也无一例外会被这种狂风的呼啸声遮掩过去。 “这到底是怎么了?” 躲在庙门后面的桐叶探出头,华法琳在他身后,想要挨着他近一些。桐叶以为少女要探出头出去看,连忙按住她的脑袋。 少女立刻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眼里满是委屈。 “是你那位陆家的大小姐来了,今天她的风很浑浊,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虫师的声音响起来,但是声音并不是从耳朵里传入的,而是直接在桐叶的脑海中响起的。 “你听得到我的声音?” “嗯。” “你确定她不会发现我们吧?” “只要别从庙里面出来让她看到,我就可以保证她发现不了你们。” 桐叶拉着华法琳往庙里钻,他可不希望自己此时被陆玲看到。他让华法琳躲在佛像后面,自己快速跑出去,熄灭铁桶里的篝火,在黑暗中回到佛像后面,与华法琳挨在一起。 因为佛像挡住了风,这里的风声小了许多。 “桐叶哥,外面为什么吹着这么大的风?” “恐怕是因为陆玲来了。” “陆玲姐姐……好可怕。” 桐叶苦笑起来,非常奇怪为什么陆玲会这样来势汹汹。他记得少女早上来看自己的时候,明明心情还是好好的。 “其实,她平时,人还是很温柔的。” “呜……” 华法琳向桐叶挤了挤,整个人缩在他的腋窝下,似乎在微微颤抖。 强烈的风灌进来,将佛堂前的木桌卷起起来,木桌在佛像上砸了个粉碎,摔下来,发出更加骇人的响声。 “桐叶哥,陆玲姐姐真的好可怕。” “也许吧。” 现在,连桐叶也开始这么觉得了。 外面—— 风渐渐停下来,空气中开始飘起轻轻的雨点。 陆玲从半空中降落在地上,全身带着蓝鎏金色的纹路,这预示着她暴躁的心情。 她手里依旧持着那把漆黑的刀,此时隐没在黑暗中,唯有幽蓝色的风勾勒出它削薄的轮廓。 “这不是陆家的大小姐吗?” 风停下后,传来虫师的声音。 “我来了。” 陆玲打量了一下破旧的寺庙,暗蓝的眼睛流光转动,看了眼一旁耸立的草丛。 “距离五天之期应该还有一天吧?” “它完成最后那个阶段了吗?” “两个小时前完成了。” “我想,你应该不介意提前履行约定吧?” 她的目光一刻不离地盯着草丛,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过去似的。 “陆小姐觉得可以的话,我自然没意见,但是我想——五天的合理性想必您也是知道的。” “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因为高速恢复而产生的虚弱感。” “看来是我多虑了。” “那么,提前履行约定吧。” 陆玲冷淡地说道。 “如您所愿。” 少女眼里果断的杀意炽烈起来,她的身体猛然向前,手里的刀带着暗幽蓝色的光,迅速砍断耸起的草丛,妖魔从草丛中跃起,堪堪躲过飞廉的锋刃,刀带起的疾风顺着轨迹横扫出去,刹那间割起一大片飞旋的草叶。 妖魔张开翅膀,升入空中,它调整身躯,如同黑隼般俯冲而下,颀长的爪子顺势横扫,只见火星四溅,爪与刀碰撞残杀在一起,然而这一次,飞廉没有占到上风。而刀那侧传来的巨大力道,将她猛地掀飞,不过凭风的流动,少女在半空中调整了身体,最终稳稳地落在地上。 令陆玲没想到的是一开始她竟吃了个小亏,不过,她的眼里没有惊讶,只有更加凶猛的锐气,强大的对手总是能够激发她的斗志。 风又吹起来,带动她的身体,她快速拉近了妖魔的距离,妖魔的爪子横扫过来,少女趁势矮身收刀上挑,她躲过妖魔的爪击,飞廉落在妖魔的鳞甲上,瞬间撕裂一个裂口,青色的血液喷射而出,溅了少女一身。 妖魔的身体如同陀螺般旋转着从山坡上掉下去。陆玲没有停止追击,她从那里跳起来,朝着妖魔落下的位置,干净利落地扎下去。 妖魔的身体猛然上升,它在空中躲过少女的刀,同时锋利的爪子划开少女的肩膀处的衣服,留下几道血痕。 陆玲看着飞入空中的妖魔,下意识地想用风禁锢飞在空中的妖魔,但是,这次她又失败了。 妖魔的身旁漂浮着一些白色的光点,那些光点逐渐融合化作凌厉的风刃。 (通常情况下,风术力的颜色是白色的,而只有陆家风术士的风术力会呈现这种幽暗的蓝鸢尾花色) ——还能够控制风术力吗…… 陆玲皱着眉,只见无数细小的风刃如同暴雨般飞落,草地上的灰尘在风中扬起,如同起了一阵大雾。 妖魔黄色的眼睛流露出得意的神色,而之前那种混沌与迷茫都仿佛不存在了似的。它舔了舔爪子,看着灰尘沉落下来,露出下面的少女。 陆玲此时衣衫褴褛地站在那里,雪白的皮肤上带着脏兮兮的灰尘,样子看上去无比狼狈。可仔细看,却不难发现,她的身上没有一处伤口。 术士界流传着一句很经典的话——不要想着烧伤一个炎术士。 虽然炎术和风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但是,要用风去伤害一个精通风术的风术士,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同样,这句话可以用在妖魔身上,陆玲明白,恐怕自己的风已经起不到实质性的效果了。 她扯掉身上的碎布,露出白皙的身体,厚实裹胸布让她不至于因此而走光。因为自身的战斗方式容易损毁衣服,所以陆玲的内衣用这种材质特殊的裹胸布代替了。 怪物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但是它身上散发出来的臭味,让陆玲甚至不需要用风探测,凭借灵敏的嗅觉就可以找到它的位置,她确定了妖魔的味道,飞身而去,抬刀猛地刺在草堆中。 当—— 刀在怪物的身上滑开,刀刃处迸溅出金色的火花,同时发出极其刺耳的割据声。妖魔从草堆中扎起,手中尖锐的黑色爪子快速袭击陆玲的喉咙,却被少女轻巧地侧身躲开。 突然,四周的风术力如同静止般凝固起来,一秒后,又剧烈地紊乱起来,空气中到处是那种悠长的爆鸣声。 蓝色的光点在黑暗中亮起来,如同千万只萤火虫,将草丛暂时照亮,并为整个草地染上一层空明的苍蓝。 妖魔扑向陆玲,可它快速的爪子抓在少女身上时,却没有那种实质感。陆玲被撕裂的身影就此消散,如同水中月亮的倒影,再也不可寻找。 紫色的雷电划过天空,照亮周围的视野,陆玲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天空中下起淅淅沥沥的雨,她站在雨中,被风术力附着的苍蓝色头发随风飘扬。她的脸上出现了那种古老的蓝金色纹路,看上去就像古时候布下了符咒的人偶,充满了神圣的庄严感以及神秘的诡异感。 “这就是「苍鸾」吗?” 寺庙前的空地恢复了黑暗,那里传来一阵低低的自语,那是虫师的惊叹。 所谓「苍鸾」,即陆家风术的最高杰作之一。传闻陆家的风术士能够以风术力为媒介,在短时间,实现自身血肉之躯与风融为一体。 换言之,「苍鸾」就是一种能够让风术士与风结合,从而大幅度提升机动性的风术法。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想不到居然真的存在……” 陆玲的刀身上散发出无比璀璨的蓝色光芒,古老的纹路出现在她雪白的肌肤上,风吹动起来,她的身体逐渐消失在流动的风中。 妖魔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嘶吼一声,展开黑翼飞上山坡,它坚硬的骨翅猛然切割少女剩下的残影,企图打断陆玲的术法,然而那残影竟然在黑翼的攻击下碎裂开来。 紧接着,怪物的身后出现蓝色的刀刃。 当—— 怪物身体表面的鳞甲与刀刃再次碰撞,尖锐的响声仿佛要撕裂人的耳膜,刀刃下方的妖魔猛然跃起来,锋利的爪子企图割开少女的咽喉。 但是,怪物的爪子仅仅只是撕碎了少女的影子,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当—— 鳞甲再次挡住了飞廉的刀刃,留下了一道淡蓝色的痕迹,这道痕迹并不明显,仿佛是金属折叠后留下的细微的折痕。 妖魔展开双翼向后横扫,陆玲终于没有能够凭借「苍鸾」化风躲开,翅膀的骨翼瞬间划开她的手臂,赤色的鲜血就此飞洒空中,但是伤口却并不深。 妖魔的眼中露出一丝惊喜,但是它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当——咔。 陆玲顶着伤口传来的痛楚,挥刀第三次劈在鳞甲上。这看似勉强的一刀却顿时撕裂了坚硬的鳞甲,无数的碎片随着刀刃四射,青色的血液迸溅而出。 “硬顶着双翼是为了砍出第三刀……那三刀竟完全砍在同一个地方,这是何等精湛的刀法。” 虫师忍不住低声赞叹起来,他站在寺庙前的空地上,目光向着空洞的黑暗某处看去。 怪物吃痛怒吼一声,他挣扎着想挣脱陆玲的刀,然而陆玲抽出刀后反手又扎了下去。刀身穿透伤口刺入了妖魔的身体中,腥臭酸涩的血液不断地从伤口喷涌而出,在闪电的照亮下,血雾散发着凝重的青黑色。 妖魔猛然回身,手中的利爪却从少女的身体中穿透过去。而它爪子落下的刹那,少女又出现在它的身后。 咔嚓—— 断裂的声音令人听起来毛骨悚然。 妖魔的手臂连带着肩胛上的翅膀就此被卸下来,她的刀顺着开始治愈的伤口,猛然刺穿整个肩膀,青色的血液溅了她一身。 此时已是暴雨倾盆,一刻不停地洗刷她身上的污秽。 “结束了。” 陆玲像是在祈祷,或是说用着类似祈祷的口吻。 就在她挥刀要杀死妖魔的时候,她的刀停下来,她用刀背将妖魔击倒,踩在自己的脚下。 “你还要阻止我吗?” 她对着黑暗说道,下一刻闪电照亮下方的世界。 虫师正站在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 他本以为这孩子已经完成了最终阶段的进化,能够和陆玲一较高下。 陆玲似乎明白他心中在想什么,顿了顿,蓝色的眼睛凝视着黑暗。 下一刻,雷电划过,世界又短暂地亮起来。 四周安静下来。 黑暗中传来一阵再也忍不住的笑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对大小姐的风术表示惊叹。不过,我觉得今天你可能杀不死它了。” “你打算毁约吗?” “不,我向来信守承诺。” 他摊了摊手,露出了一副请自便的神情。 “故弄玄虚——我想,该说的也说完了。” 陆玲抬起手中的刀。 叮—— 声音非常清脆空明,仿佛坚硬的水晶落在瓷砖地面上碰撞产生的声音。 天空又亮起来,携带着轰然的雷声。 陆玲看到了自己的刀正砍在一层血红色的晶体上,这层晶体覆盖着妖魔的身体,像龟甲一样,替它挡住了致命一击。 “哼……” 她再次扎下去,却依然没有砍碎这块盾一样的晶体,她连续地挥战,直到自己的手臂有些被反震的力道震麻才停止这狂风暴雨般地挥砍。 可晶体却完好无损。 晶体每承受一次斩击,上面竟会出现一圈圈波纹般的涟漪,仿佛其本身在流动,可是无疑它是凝固的固体,看起来就好像流光转动的血红色玛瑙。而这些涟漪将击在上面的力道完完全全地传导到下面的地面上。 飞廉甚至无法在上面留下一个印子。 陆玲知道这种晶体的硬度远在妖魔此时身上的鳞甲之上。 “你又刷什么手段?” “这可不是我。”虫师摇摇头。“你听说过血晶术吗?” “当然,血魔种的术法。” “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你看那里。” 虫师指了指某个方向,树林里突然出现一道淡淡的身影,带着暗红色的光影。 陆玲二话不说,追了过去。 ------------ 第一卷 寄生种遍地蔓延 尾章·小镇事了 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树林的阴影中。 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远去,躺在地上的妖魔喘着大气,消失的身体在缓缓恢复,伤口处逐渐长出粉红色的肉芽和淡绿色的鳞甲。 纤弱的少女从寺庙中走出来。 她的眼睛在闪烁着暗红色的微光。 这种红色不是非常明显,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般,这使这双眼睛看起来更加深邃了几分。饶是如此,这双眼睛依旧显得十分明亮。 当然,闪电消失,这种颜色此时也完全隐没在黑暗中。 血晶渐渐蒸发,化作一团雾,少女抬起手,将血雾收回体内,苍白的脸色红润了几分。 暴雨下了一阵已经停了,也没有了电闪和雷鸣。 少女走到妖魔身前,蹲下来,伸出手摸摸它光秃秃的头,仿佛在抚摸的是一条被她眷养的摩洛哥蜥蜴。 风已经远了。 妖魔坐在地上,它被砍下来的肉体已经长了出来,在火焰的照射下,明显看出新生部分的肉体与原来的部分有着一条泾渭分明的线,两侧的鳞甲颜色也有着深浅的差异。 它喉咙滚动,发出模糊难懂的音节。 华法琳笑了起来。 “它在说什么?” “大概是感谢的意思吧。” 妖魔用哑黄色的眼睛看着虫师,露出祈求的神色。 “是吗,你这么想……” 虫师沉默一阵,叹了口气。 “大叔,它说了什么?” “它说,想跟着你。” “跟着我?” 华法琳愣了愣,伸出手摸摸妖魔的头。 “好啊,跟着我。” “那就当礼物送给你了……华法琳。” “好呀,谢谢大叔。欸,大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当然桐叶告诉我的。” 二人自说自话的时候,桐叶从后面走上来,拍拍少女的头。 “喂,你们别这样擅自做决定。华法琳,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可是圆都,你带着它,迟早被那里的猎杀者当作猎物处理掉。” 华法琳眼里露出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恢复了神采。 “大叔,你帮我养着小黑好不好?然后你也和我们去圆都,这样我就可以经常看到小黑了。” 虫师走上前,摸了摸少女的头。 “大叔不能去圆都,但大叔会在离圆都很近的地方,你要是有空就来找大叔玩,好不好。” “这样吗,那,好吧。可是,大叔为什么不能去圆都?” “因为……那里有坏人,想要伤害大叔。” 虫师声音略微低沉地说道,他把目光抬起看向桐叶。 “我今晚就会离开这里……”他把目光转向桐叶。“……我可不想那个大小姐杀回来,即便如此你还是打算不让我现在兑现诺言吗?。” “嗯,来日方长。” “至少让我先告诉你部分吧,反正现在也晚了。” “……你不怕陆玲现在就找回来?” “华法琳用血铸造了一个分身,陆玲此时应该还在和那个分身捉迷藏。而且,我觉得我有必要在你去圆都前把一些事情告诉你。” 桐叶看了眼华法琳,发现少女骄傲地抬起头。 这是桐叶第一次感受到血魔种的神奇之处。 “长话短说吧。” 虫师环顾四周后,缓缓开口。 “首先,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十三位被称为「恶魔」的通缉犯,这个想必你是知道的。” “嗯。” “「红莲鬼」是三年前最新通缉的第十三位恶魔,那时候原来的一位恶魔刚好去世了一个。” “为什么去世了?” “所有人都终会死在岁月之下,无一幸免。” 虫师的声音略微低了一些。 “……” “我把母体安放在北桥下,希望用它生产出较为有用的肉体。” “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这孩子。” 虫师将目光看向一旁和妖魔嬉戏的华法琳。 桐叶愣了愣,想到了什么。 “你原本打算用那种方法孵化华法琳?” 所谓那种方法,就是陆玲说的,用气血旺盛的妖魔作为祭品。 “看来你已经知道血魔种所有的孵化方式了。” 他揣着口袋,淡淡地说着,那样子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话,倒像是抽烟的人吐出烟雾。 “……所以你才说它是退路?” “如果可以,我自然希望她以最自然的方式成长。但那也只是希望而已。我们说回正题。” “好。” “「红莲鬼」和那五个追缉者在北桥相遇后,我并没有第一时间过去。我本想等他落入下风的时候,卖他一个人情,这样顺理成章地让他帮助我孵化华法琳。但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一开始被压制得如此狼狈的「红莲鬼」,在最后,爆发出了让我至今难忘的力量……逼走那五个人后,他已经也受了不轻的伤,坠落时因为警署里的人已经过来了,我没有继续去找他。” “后来呢?” “我以为他已经离开了这个小镇,但很快发现,你身上也拥有类似的火焰,只是论火焰运用的纯熟度,你和他简直是天壤之别。” 虫师戏谑的口吻令桐叶脸上泛红。 “所以你当时就以为我就是「红莲鬼」,对吗?” “不只是当时。” “什么?” “没什么。我接下来要说的,就是你最关注的问题,这个火焰的来历。” “火焰的来历……” “这也不算什么秘密,但是知道的人也不多,红莲色火焰象征着一个家族。” “哪个家族?” “你去圆都后,在陆家应该经常会听到‘业都’这两个字,指的是南方业都的某个猎魔家族,姓氏微生,他们和陆家是世交。” “那个家族很厉害吗?” “这么说吧,在这个国度,不,或者说世界上也很少有哪个炎术士或者炎术家族敢站出来挑战这个家族在炎术上的权威,世界上有名的炎术士多多少少都与他们有关系。我总觉得,桐叶这个两个字实在不像一个完整的名字。至少,桐这个姓氏太过少见了——我觉得,你可能是那个家族的一员。” “那个家族的一员,微生……” “你可能会感到陌生,但我要说的是,不要急于去探寻自己的归根,那个家族太过神秘,我难以想象如果你贸然暴露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谢谢你的建议。” “不用客气,以后华法琳就拜托了,请你将她当作人类看待。” “我会的。” 桐叶觉得虫师的口气有点奇怪,因为他似乎不停地在重复“当作人类”这件事。 “还有,血魔种如果是炎术士孵化而出的,她对炎术力也会有一定术法亲近,换言之,她也能够成为炎术士。我不希望她暴露自己,那么为了让她尽量不使用血魔种的术法,请你需要适当将炎术教给她。” 所谓术法亲近,通俗一点讲,就是在某种术法上有着一定的天赋,这个概念陆玲不久前和桐叶说过。 “我来教吗?可是……” “没关系,红莲色火焰本身就代表着无与伦比的炎术天赋。” “那我尽力吧……我还有一些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 虫师凝视着那边嬉戏的少女,虽然因为墨镜的缘故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依然可以感受到其灼热的目光。 “第一件事,我想知道,「红莲鬼」是如何成为恶魔的。” “这个我不知道具体的,但我知道大概是因为他焚烧了一个小镇——因为他,那个小镇在历史上就此消失了。” “竟然是这样……”桐叶有些惊愕。“那么第二件事,你真正的名字。” “我的名字?我已经很久没有用那个名字了。罗椿,罗盘的罗,木字旁加一个春天的春。你若是一直呆在陆家,那么日后一定会听到这个名字的。” ——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吗? 桐叶暗自猜想。 “第三件事,为什么将华法琳托付给我?” “我说过了,灵魂的颜色以及……一些其他的因素,比如你可能成为我的同类。” “同类……”虫师的话总可以让桐叶陷入短暂的思考。“也许吧。谢谢你,罗先生。” 感谢的东西有很多,比如告诉他这些事情,比如将华法琳托付给他,比如告诉他很多知识…… “你想问我的,问完了吗?” “大概吧。” “那我也叮嘱你一件事吧。” “请说。” “日后,或许我会处于你敌对的立场,你会怎么做?” 虫师说这个问题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但也正因为这个笑容,却让桐叶更加的不安。 “这……” “无论怎么样,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 桐叶惊愕的同时,明白了虫师的意思。 “我也是。” 一旁的华法琳听到了这段话,撅着小嘴走过来。 “为什么桐叶哥要和大叔杀来杀去?” 虫师摸摸少女的头,淡淡地笑道:“我们都是开玩笑的,大人嘛,喜欢幽默的东西。” “是吗?可是华法琳觉得这一点也不好笑。” “的确不好笑。”桐叶发出了低低的感慨。“我还想到了一个问题,最后的问题。” “说吧。?” “真的可以吗?我带着她去陆家。” “当然,不要担心,这孩子也算半个人类……而且配上那副隐形眼镜,基本上天衣无缝。还有,你知道吗,炎术力对血魔种的吸血欲望有着天生的抑制作用,这也是我把她托付给你的重要原因。” “有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现在,到了告别的时候。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又是这句话,但进行交谈的彼此之间,关系已经变得融洽了不少。 桐叶叫上华法琳,罗椿带着名为小黑的妖魔。 (桐叶问过华法琳为什么叫小黑,少女说是因为颜色——桐叶一直觉得那样应该叫小绿) 他们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 * 12.10 ——今天晚上就回圆都吧。 7:30am,桐叶的手机里接到了陆玲的消息。 ——今天不是才到约定的日子吗? 桐叶掩饰的时候,内心还是流露出几分愧疚,哪怕他竟然开始因为欺骗而变得有些麻木。 ——嗯,不用了,虫师和妖魔逃走了。 桐叶明白陆玲一定是跟踪华法林的那个“分身”(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跟丢了,回来的时候虫师和“小黑”早就已经离开寺庙了。 可是,她又怎么知道虫师离开小镇的呢? ——可是,就算他们逃走了,你又如何确定他们离开了小镇? ——你问这个啊,这个是因为莉姐看到了高速公路边缘的监控,她在那里发现了虫师的和那只妖魔的踪迹。监控发现他们的时候已是两个小时后的事了,谁知道他们会往哪个方向离开呢? 桐叶明白,那是虫师故意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原来如此,那么,我们怎么回圆都?是坐动车还是? ——我们运气比较好,莉姐因为这次剿灭妖魔立了功,上面要招她回去。 ——莉姐? ——嗯,她是猎魔者日常委员会的一员。 ——猎魔者日常委员会?这又是什么? 清早起来桐叶的脑子有点晕。 ——猎魔者日常委员会就是猎魔者秩序委员会下的一个分支,所谓猎魔者秩序委员会,就是我一直说的“委员会”的全名。全世界猎魔者都归委员会统一管理,而日常委员会负责和普通人类社会中的警方联系,莉姐因为一些原因去年被调到了这里,本来预计明年八月才能回去的,但这次事件总算处理的不错,总部决定让她回迁休养。 ——所以,现在说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她要捎我们回去啊。 ——捎? ——对啊,她有总部的人专门来接送,算是上面对她的奖励吧,我们就搭她的车回去。 ——那我们就不用买车票之类的东西了是吗? ——没错。 ——我收拾收拾,在……在哪里碰头? ——除了警署还能去哪? ——说的也是,在此之前,我想去快餐店看看。 ——是和那个经常照顾你的光头老板告别是吗?我记得他。 ——嗯。 ——那下午两点见吧。 ——好。 桐叶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其实他的东西并不多,大多还是华法琳的衣服。很快,他收拾完行李后,开始回顾在小镇的这些日子。他觉得必须去和光头老板道谢,毕竟人家照顾了他很久,他带着行李,牵着华法林的手,朝着熟悉的方向走过去。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了一个尚未解决的问题。 他为什么醒来后会在医院里呢? 或者说,是谁将他送入了医院,并且支付了医药费? (第一卷·寄生种遍地蔓延 完) ------------ 第二卷 圆都的阴谋 序章 12.12 京时3:20 “已经到圆都了吗。” “出了那个收费站就是了。”陆玲转过头,看着桐叶。“也到该和你说一些必要知道的事情了。” “你说吧。” “我们陆家是一个很庞大的风术家族。” “有多大?” “嗯……这个让我怎么说?” “就说数量吧。” “……去年统计的时候,从者后代284人,纯血族人140人。” “总共420人?一个家族?” “是啊。” “枝繁叶茂啊……” 桐叶忍不住感慨。 “说起来,你刚才说的,从者后代,纯血族人又是什么?” “那个其实只是一个分类罢了,简单来说,都是族人。先说纯血族人好了,纯血族人其实就是家族内部成员的后代,也即是说,父亲母亲都是陆姓家族的原成员,或者是早些年和陆家交往友好,而且世代联姻的家族,和我们家族的成员节后生下的后代家族成员。比如,我的母亲就不是陆姓,但是却来自一个和我们家族世代关系友好的家族。而从者后代是指从者出现以后,家族成员和那些从者结合生下的后代。” “听起来两者好像没什么区别吗?” “就是说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天天要把两者这么分开,无论怎么样,追根溯源纯血后代和从者后代有多大的区别呢。” 陆玲耸了耸鼻子。 这时,车停了下来。 副驾驶的桔莉回过头。 “到了。” “哦,好。” 桐叶伸手轻轻拍了拍靠在自己肩上的那个柔软脸蛋,伴随着一声轻柔的哼声,蜷缩在座椅上的少女并没有因此睁开眼睛,反而更加放肆地朝青年的怀里拱去,嘴里撒娇般低哼着“桐叶哥”这三个字。 青年只好无奈地先推开门,一手抱着华法琳,一边钻出车厢,然而就算再小心,他也看不到被车子挡住的地方。 于是,少女的头就撞在车门的门框上。 “呜——” 事实证明,这种独特的叫醒方式还是颇有成效的。华法琳一边低声嘟囔着什么,一边揉着惺忪睡眼,扯着桐叶的衣角,很快,她的身子就又靠在青年的腿上。 “华法琳,你这样我怎么走路啊?” 他只好一只手把华法琳抱起来,另一只手拉着沉重的行李箱。 “喂,你也太宠你妹妹了吧?” “啊,有吗?现在毕竟是半夜……”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你还是太宠她了。” “那我就宠她吧,谁让她是我妹妹呢。” 桐叶笑起来,抱着少女的手更紧了些,显然是怕她摔下来。 陆家的宅子近在眼前,宅子的门并没有紧闭,而是微微地打开,流出了一条缝。他们将门推开,进入了庭院,桐叶迎面看到了一尊巨大的石雕。 “这是先祖。” 不及他仔细打量,一旁的陆玲已经为他介绍起来。 石雕雕刻的是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件干净利落的战裙,并没有带什么首饰,只有耳朵上垂下来的一对长长的耳坠。头发扎得很高,细细地垂下来更显得精神。她的身后背着一张弓,腰上挂着一把刀——俨然就是陆玲用的那把「飞廉」。但令桐叶有些意外的是,雕刻这尊石雕的能工巧匠,似乎并没有考虑展现女子大展英姿的姿态,而是刻画成双臂环绕着膝盖坐在地上,目光向着远方仿佛在思索什么的样子。 给人一种浩远宁静之感。 石雕下面刻着先祖的名字已经生卒年月。 陆文姬(1322.9-1405.10)。 “你还要看多久啊?” 前面站着的陆玲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她的身旁跟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人。老人一身黑西装,留着灰色的长发,个子不高,但是身子很挺拔。他不苟言笑的样子,时不时地流露出一种严肃感。 “离伯,你带他们到住处去吧,我得先去见见爸爸。”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在那边走廊的转角处。 老人走过来,行了一个礼。 “请跟紧。” 桐叶注意到了“跟紧”这个词,不经有些发怔。他心想,一般情况下,领路者不是应该说“跟着”而不是“跟紧”这个词吗? 而就在他诧异的时候,离老人已经自管自地向前走去,虽然这种速度不算特别快,但对于桐叶来说,这种速度实在不像是在为一个几乎陌生的客人引路——虽然就此时来说,成为了从者的桐叶已经不算是客人了,但他到底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他一只手还抱着酣睡的少女,另一只手拉着不算轻的行李箱,心里很是奇怪,为什么这个老人要走得那么急。 不过,他还是适应了这种速度。随着不断深入这古老的宅邸,桐叶发现,这宅子比想象中还要大得多。这宅子里的房屋几乎都是木制的,走廊很长,而且显得有些曲折。每当他走到其中一段的尽头,以为前面没有路的时候,他会立即发现,这只不过是下个廊道的开始。 廊道内侧是一个个房间,从门面上来看,这些房间并没有什么不同,因此桐叶感到有些眼花缭乱的同时,难免觉得(与这庞然大物(宅子)相比,)自己十分的渺小。栏杆的外侧是水池,里面种着大片的莲花(当然此时已经完全枯萎,只留下杂草一样的茎)。池中间程设着假山和各种各样的石雕。这些石雕刻画的都是一些奇特的怪物。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看到一尊特别大的石雕。 这具石雕盘踞在水池的中央,大概是前面石雕的两倍大小,刻画的是一只鹿首鸟身的怪物。 “那是「飞廉」。” 一直沉默的老人短暂地停下脚步,开口说道。 “「飞廉」不是那把刀吗?” “「飞廉」原是指陆家的图腾的「风神飞廉」,而那把刀作为家族的至宝,取了图腾的名字。” “图腾……那陆家先祖背着的那张弓是什么?” “那是「白岚」,陆家的另一件宝物。如今在二家主手中。” “二家主是?” “你日后总会见到的。” 老人又不再说话,自管自地在前面带路。桐叶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想着所有问题等到明天见到陆玲再一一询问吧。 桐叶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老人从一个拐口处下来,随后带着他们进入了一个带着篱笆的花园,花园里有一座偏僻安静的小木屋。老人走到门口,打开门,将钥匙交给桐叶。 “这是二位今晚的住处,请好好休息。” 他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身离去。桐叶似乎已经知道老人大概会这样一点也不拖沓地离开,没有感到丝毫意外。他抹黑找到门口电灯的开关,打开灯,视野亮了起来。 屋子被收拾得非常干净,里面有两个卧室,而且卧室都装了窗户,睡起来不至于特别气闷。房间内窗门紧闭,但是空气并不难闻,显然应该是之前已经有人进来开过窗子,流通过空气。 桐叶明白这肯定是陆玲提前吩咐过了的结果,心里感到一阵温暖,他将行李箱搁在客厅里。伸手拍了拍怀中的少女,少女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嗯?” “你到床上去睡。” “噢。” 少女慢悠悠地爬到床上,然后又拉住桐叶的手臂,回身揽在怀里。 这样子就像一只抱着树枝的树袋熊。 “喂,华法琳,我这样没法去睡啊。” “桐叶哥陪我睡嘛。” 少女笑声呢喃道。 桐叶想了想,觉得也许华法琳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难免害怕,不忍心拒绝少女,侧着身躺下来,将手臂轻轻搭在华法琳身上。 (自己在圆都的生活就要开始了吗?) 他怔怔地出神,回过身的时候,华法琳已经睡着了。 ------------ 第二卷 圆都的阴谋 01.在陆家(一) 12.11 都时10:10 桐叶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他感到手臂有些麻,明白大概是因为一晚上华法琳枕着自己的手臂的缘故。他抽出手臂,少女有些被惊动,但是并不情愿睁开眼睛,只是翻了个身,继续睡着懒觉。桐叶用手抓了抓蓬乱的头发,走向门口。 “谁啊?” “你还没醒吗?” 或许是从声音里听出了倦怠,门外的女子有些惊讶地问。 “噢,是陆玲啊。” 桐叶打开门,然而却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女子十五岁的样子,容颜姣好,肤色胜雪,漆黑的长发用一根蓝绫扎成俏皮可爱的斜马尾。她的五官精致动人,但是仔细看不难发现难掩的英气。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连衣裙,腰间配着一根深色的皮带,凸显出其优美的身姿。 大概是因为桐叶一直看着她,她脸上终于涌上一抹酡红。这种害羞倒不是因为所谓的男女之情,而是,她实在不习惯这样子的穿着,换言之,觉得这样子的打扮很难为情。 “你别看我了——我知道这样子很奇怪。” “你是……陆玲?” 桐叶在愣了一秒后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是自己合作了一个月的伙伴。 “你——你没认出我?” “是啊。” 桐叶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我知道这确实和平时不大一样,但是也不至于那么夸张吧?” “可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青年除了讪讪一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都怪我的小贝,她把我的的衣服全拿去洗了。” “小贝是?” “我的——怎么说呢,负责我衣食住行的女孩子。” “就是侍女?” “我不想这么说,不过你可以这么理解,小贝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我可不愿意把她当作一个侍女看。” 大小姐无奈地叹了口气,跟着桐叶进入屋子,环顾四周。 “昨晚,今天凌晨睡得还不错吧?” “嗯。不错。” “你妹妹呢?” 陆玲看起来真的很喜欢那个雕琢出来似的可爱少女。 “还在睡呢。” “你想见她吗?她就在里面。” 桐叶说着要去开门,陆玲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但是很快,她就拉住了桐叶。 “还是算了吧。我怕她害怕……” 陆玲显然是知道华法琳对自己怀着敬畏的情绪,但是,她并不知道为什么少女会这样。 “欸?” 桐叶愣了愣,旋即大笑起来。 “你别笑!话说,她为什么这么怕我?” 青年收敛了笑容,他犹豫了片刻。 “这个说起来有点麻烦,到时候我再告诉你。” 陆玲还想追问,但是看到桐叶郑重的神情,还是将几乎要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 “所以今天我们做什么?” “今天?啊,休息。” “休息?” “对啊,我可是工作了一个多月欸!” “可是,你的工作不是也算是享受的一种?” “……话是这么说,但是,就算是享受也会累得嘛,就比如,你一直在玩手机,也会感到头痛眼睛酸不是吗?” “确实有道理。” “所以,今天我打算带你们在家里转转。” “在家里转转?” “对,你没觉得陆家很大吗?” 陆玲说着比划了一下陆家得样子。 “确实很大。” 桐叶点头肯定。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少女站起来,跃跃欲试地说道。 “也不急吧?华法琳还没起床呢,她起码要满足九个小时的睡眠,怎么也要下午了。” “确实不急。” 陆玲想了想,重新坐下来。 “说起来,有些事你不提起陆家,我倒忘了。” “什么?” “第一件事是关于门口的石雕,就是那个叫做陆文姬的前辈。” 桐叶思索了片刻,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啊,文姬先祖,怎么了?” “其实今天凌晨的时候我也问过了那个领路的老先生,是关于那张弓的事。” “弓?啊,你说「白岚」。” 陆玲立刻明白了桐叶是要说什么。 “对,就是「白岚」。是和「飞廉」一起说起来的。” “离伯和你说了什么?” “就是走到那尊石雕「飞廉」的时候,他罕见的停下脚步……” “罕见,扑哧——哈哈哈——” 少女显然是明白桐叶在说什么,想到了老人那不冷不热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别打岔。在此之前除了那几句客套的话什么也没说,但是到石雕的时候反而停下来,主动和我介绍起来。” “那是因为「飞廉」是陆家的图腾,你如今是陆家的从者,我想他是觉得这个必须要知道。” “我知道「飞廉」是你的刀,然后我就想到了先祖的石雕上的那张弓。于是我又问了‘离伯’那张弓是什么,他也没有很仔细的解释,只是说「白岚」是陆家的另一件宝物——” 大概是早上起来的缘故,桐叶觉得自己的思维尚有些混乱,废了好多口舌,总算把话还算完整的说出来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了。”少女与桐叶有着极好的默契。“你是想问,「白岚」的来历吧?” “我想既然‘飞廉’这个名字取自陆家的图腾,那么‘白岚’这个名字是不是也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白岚」是陆家守护兽的名字,那是很久以前,先祖养过一只长得很像青鸾的妖魔,取名白岚。你昨天走的是西侧走廊,也就是进来后左边的走廊。如果你走东侧走廊,你会看到与飞廉相对的位置有一座很大的飞鸟石雕,那就是白岚。” 桐叶想了想,继续问。 “可是,白岚为什么没有成为陆家的图腾?” “这是因为那只妖魔并非是擅长风术的妖魔,而是不折不扣的擅长炎术的妖魔。” “原来是这样。” “对了,那张弓现在在我二叔身上。” “你二叔——难道你二叔就是说二家主?” “欸,离伯和你说起过二家主是吗。” “是啊。” “难怪你知道。的确,二家主就是我的二叔。” “那陆家的家主?” “就是我爸爸啊。” “……” 桐叶呐呐地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 “不是,那,那你是陆家的大小姐?” “这个……我爸爸是家主,我应该算是大小姐吧。但是,看你的样子,难道我没和你说过我爸爸的事?” 陆玲总算抓住了“桐叶为什么一副惊讶的样子”这个问题的症结。 “当然没有!我猜到你父亲应该是陆家的一个上层人物,可没想到你竟然是家主的嫡女。” “哦,那我今天告诉你,我爸爸就是陆家的家主,名为彦武,就是那个词组‘彦武’。你日后见到了可以叫他彦武大人,或者彦武家主……当然,彦武老爷也可以,就是很土气。” “那你二叔呢?” “我二叔——我二叔的名字非常有意思,当时二叔出生的时候,爸爸和二叔的爸爸,也就是爷爷正巧不在家中,回来的时候看到二叔的样子,就以为是个女孩子。于是给他起了一个静文的名字。” 陆玲显然是觉得这件是非常有意思,忍不住笑起来。 “怎么会这样?” “起初是奶奶对爷爷经常不在家,觉得爷爷冷落了她,耍起了小性子,于是趁爷爷回来的时候,决定捉弄一下爷爷,就将其中一个小姨的衣服拿来给二叔穿。再者,二叔的长相——不夸张地说,二叔如果精心打扮一番,你绝对看不出他是一个男人。我见过这么多男人,二叔是唯一一个让我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男人。奶奶警告周围的人不许给爷爷透密,等到爷爷回来,看到二叔的样子,自然以为奶奶给自己生了个女儿,想也没多想,就起了静文这个名字。” “那奶奶最后没告诉你爷爷吗?” 桐叶忍不住继续追问。 “怎么可能,奶奶当然打算将爷爷的洋相看到底。结果是爸爸泄露了秘密,爷爷勃然大怒,跑过去质问奶奶,结果奶奶就和爷爷大吵了一架,还顺便教训了爸爸一顿。听说当时奶奶让爷爷睡了一个月的沙发。当然,最终低头的是爷爷,本来二叔的名字是打算改的,但是奶奶说,静文这个名字挺好的,爷爷当时急着回到床上睡觉,也就将就过去了。那个时候二叔已经满月了,时间过了这么久,爷爷也就索性不打算改了。” 陆玲说到这里捧腹大笑起来。 “你奶奶真是厉害。” “当然,奶奶是我平生除了鲁奇以外最喜欢的人。” “鲁奇是谁?” “鲁奇·米尔,西国语读作Lucci Mill,来自西国米尔家族的年轻术力技师,世界上最年轻的黄金十字奖得主。要知道,黄金十字奖是全世界最具有权威的术力技师奖项,就好像贝尔诺奖一样。她第一次得奖的时间是三年前的那届评选,当时因为该比赛不知什么原因,提前举办,导致她离生日还差一些时间,似乎还未满二十岁。很年轻对吧?而后不知为何销声匿迹了三年,三年后,也就是今年,她再次获得了这个奖项,不夸张地说,她是当今世界上最杰出的术力技师之一。「白岚」曾经因为任务损毁过,当时就是委托鲁奇小姐维修的,她凭借精湛的技术,最后让「白岚」变得比损毁之前更加的厉害。” “等等……你是说,米尔?” “是啊,怎么了?” “西国语是M——i——l——l——这么写的吧?” “没错。那是西国的家族,名字自然是西国语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就是,感觉似乎听过。” 桐叶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赶紧轻轻掩饰过去。他想起了自己那把黄金的大剑吊坠,上面写着的不正是Mill这串西国语? “你听过?” “或许是和别的什么混淆了。” “嗯。” 他们听了一阵子,也许是说得嘴有些干,桐叶起身去烧了一壶水,回来的时候,少女正剥着桌子上的橘子。 “呃,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我奶奶和鲁奇。” “……我想起来了,我是在问你问题。然后话题就跑了这么远。”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 陆玲将一半的橘子分给桐叶。 “我要问你第二个问题了。” “问吧。” 她看了一眼时间,发现时间尚早。 “是关于陆家的从者。” “从者?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构成什么的,总之,越多越好。” “……那讲起来还真需要费些时间。” 陆玲想了想,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