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卷 ------------ 献词  飘摇的形象,你们又渐渐走近,从前曾经在我模糊的眼前现形。 这回我可是要将你们牢牢握紧? 难道我的心儿还向往昔时的梦境? 好吧,你们要来就尽管向前逼近! 从烟雾中升起在我周围飞行; 环绕你们行列的灵风阵阵,使我心胸感到青春一般震荡难平。 你们带来了欢乐时日的形景,好些可爱的影儿向上飘升; 同来的有初恋和友情,这好似一段古老的传说半已销声; 苦痛更新,哀叹又生,叹人生处处是歧路迷津,屈指算善良的人们已先我逝尽,他们在美好的时分受尽了命运的欺凌。 听我唱过前部歌词的人们,再也听不到后部的歌咏; 友谊的聚首已四散离分,最初的反响啊,也一并消沉。 我的苦痛传向陌生的人群,他们的赞美适足使我心惊。 往昔欣赏我歌词的人们,纵然活着,在世上也如飘蓬断梗。 蓦然间有种忘却已久的心情,令我向往那肃穆庄严的灵境。 我微语般的歌词像是竖琴上的哀音,一声声摇曳不定。 我浑身战栗,泪珠几流个不停,铁石的心肠也觉得温柔和平; 我眼前的所有已遥遥退隐,渺茫的往事却一一现形。 ------------ 舞台序剧  经理、剧作家、丑角。 经理: 你们二位仁兄,常常在艰难困苦中给我帮忙。 说吧,关于我们在德国的营业,你们究竟抱有多大希望? 我极愿使得观众舒畅,尤其因为他们不仅独享而且共享。 厂棚高张,座场停当,人人都期待着一番欢乐景象。 他们扬眉高坐,神气洋洋,巴不得出现新鲜花样。 我知道怎样满足观众的愿望,可是从没有过现在这样慌张: 观众虽然没有看惯杰作,却饱读过无数戏曲文章。 咱们怎样才做到一切都新鲜别致,既意义深长,也使人欢畅? 但愿观众川流不息,向着剧场涌来,不断使出浑身气力,争把这通往天国的窄门冲开。 在白天四点钟以前,就你推我挤,朝着票房竞跑,有如饥荒年份在面包铺门口抢购面包,为了一张戏票几乎命也不要。 要在这复杂的观众中产生如此奇效,只有剧作家,我的朋友,今天着手来搞! 剧作家: 哦,别向我提起那杂沓的人群,我见了他们,灵感就要逃遁。 别让我碰着那动荡的人潮,以免它强把我向旋涡卷进。 还是引导我去幽静的仙都,那儿只有诗人才畅享欢娱; 那儿有爱情和友谊,用神手把我们心中的幸福创造和培育。 唉!凡是从我的内心涌出,凡是在我唇间低吟,有时或许失败,有时或许完成,都被那刹那间的暴力吞并。 往往经过许多岁月,才出现完整的作品。 浮光只徒眩耀一时,真品才能传诸后世。 丑角: 什么后世不后世,我真不爱听! 要是我大谈其后世,还有谁来叫现代开心? 人们需要开心,而且也应当开心。 剧场中有我这个好伙计,想来总算不错。 一个人会得愉快地自我表白,群众发脾气就不会使他难过; 为了更能扣动观众的心弦,希望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 快快使出勇气,作出榜样,想入非非,加上各种合唱,比如什么理性、悟性、感性和热情,可要当心,非带有滑稽趣味不行! 经理: 尤其是场面要多多益善! 人们是来欣赏,人们最爱观看。 情节要复杂纷繁,使得观众眼花缭乱,你们便会四处扬名,为大众所吹捧和喜欢。 你们只有让观众尽量饱看,每个人终会挑选出一点半点。 多多拿出东西,总会对人有益; 人人跨出剧场,都是乐不可支。 凡是一部剧作,不妨多写几出! 这样的杂烩,想你必然会做; 容易端上台面,何必枉费心思。 你纵然做得十全十美又顶啥用? 观众终究会给你零扯碎撕! 剧作家: 你不觉得,这样的手艺多么恶劣,对于真正的艺术家太不合适! 我看出,那些漂亮的先生们粗制滥造,已成了你们的最高准则。 经理: 我毫不在乎这样的责备: 固然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过,要知道劈软木不用重斧。 看清楚你在为谁写剧! 有的是来消饱胀,有的是来寻开心,而最坏的还有一些人,他们读厌了时事新闻。 三三两两好比是来赴化装舞会,只被好奇心逼得健步如飞; 女士们尽量地梳妆打扮,俨然在免费参加表演。 你高坐在诗坛上作何梦想? 难道观众满场真的使你欢畅? 请你把他们仔细端详! 半数是冷淡,半数是粗野,看完戏后,有人想去打牌,有人想在妓女怀中放荡过夜。 你这可怜的傻瓜何苦多事,何必为这种目的而苦坏了温雅的缪司? 我劝你还是多拿东西出来,越多越好,这样你决不会迷失目标。 只须把人们弄得糊里糊涂,很难望使他们心满意足—— 高明以为如何?是欢欣还是痛苦? 剧作家: 去吧,去找另外一个奴仆! 天赋诗人以人权,这权利至高无比,怎能为你把它亵渎! 他用什么去感动人心? 他凭什么去征服一切? 难道不是出自胸中的和音,把世界向内心回摄? 大自然缫着永恒的长丝,始终如一地在纺锤上运转,万汇参差不齐,讨厌地互相震撼: 是谁生动地分出匀称的序列,而使它具有旋律? 是谁号召万物而浑成一体,发出奇妙的宫徵? 是谁使狂飙怒号? 是谁使晚霞成绮? 是谁将缤纷的春花,向情侣联步的道上散布? 是谁把平常的绿叶,编织荣冠以表功绩? 是谁稳立奥林巴斯而聚集神祗? 这都是人的能力,在诗人心中得到启示。 丑角: 那就多多卖劲,来把戏剧业务经营,正象那恋爱冒险的情景: 偶尔邂逅便一见锺情,恋恋不舍,渐被情丝缠紧; 幸福茁生,互相勾引,欢乐未去,痛苦来临,一刹那间,小说完成。 让咱们也来编这样的戏文! 材料就向这丰富的人生中去找寻! 人人都如此生活,大多数都没有看清,等你一经着手,顿觉意趣横生,在缤纷的彩色中看来不甚分明,错误百出而杂有真理的火星: 美酒就是这样酿成,让人人都来开怀畅饮。 于是青年的菁华结伴光临,从你的剧中把启示倾听,多情种子都从你的作品,吸取忧郁的养份。 这个感动,那个奋兴,各自看出心中的隐情。 他们立即悲啼,立即欢笑,崇拜那慷慨激昂,醉心于迷离幻影; 凡已定型的人,对什么都不高兴,一个正在成长的人,常怀着感激的心情。 剧作家: 那末,也请把我正在成长的时代,给我还来。 那时有种种诗歌的泉源,不断喷涌新醅,有迷的烟雾遮着我眼前的世界,有未开的蓓蕾令人把奇迹期待,那时我采撷群花,姹紫嫣红开遍了山谷。 那时我毫无所有却又十分充足; 有对梦幻的嗜好,有对真理的追寻。 让我放浪形骸,给我深刻的幸福和酸辛,还有恨的力量,爱的权能,都还给我吧,我的青春! 丑角: 好朋友,青春你固然需要,如果你在会战中和敌人短兵相交,或者有绝代多娇,把你的脖子紧紧拥抱,或者赛跑决胜的花冠,从难以到达的目的向你遥遥相招,或者在剧烈的旋转舞后,你还要宴饮通宵。 可是你如今弹奏熟调,豪情雅趣仍然很高,向着自己既定的目标,不妨漫步逍遥,这是你老先生的责任难逃,我们对你的敬意并不减少。 常言说,年老不再稚气,咱们倒还是天真的孩子。 经理: 话已说得够多,且看行动如何! 彼此枉费辞令,何不干点有益的事情。 侈谈情绪有何用? 情绪无补迟疑人。 你既然以诗人自称,就应该对诗歌发号施令! 我们需要什么你知情: 我们想把烈酒痛饮,这只有赶快酿造才行! 今日不着手,明日完不成,不可等闲虚掷了好光阴; 决心要把握可能,好比大胆抓紧头发根,丝毫也别松劲,自然会水到渠成。 你们知道,在德国舞台上,每人都可以试验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今天别为我节省,道具和背景! 指挥大小天光,调遣普天星辰; 水、火、岩壁样样不缺,还得有走兽飞禽。 要在这狭小的舞台上,历遍宇宙乾坤,以从容不迫的速度,从天堂通过人间而入幽冥。 ------------ 天上序幕  天帝。天上群仙。靡非斯陀匪勒斯随后。 三位大天使带头前来。 拉斐尔: 太阳运行度,依旧唱和竞赛的歌声,以雷霆的步伐,完成预定的行程。 阳光激励天使,神秘不可名状; 巍巍造化之功,和开辟那天一样辉煌。 加普列: 壮丽的大地,不可思议地神速旋转; 极乐光明的白昼,与阴森恐怖的黑夜轮换; 大海洪涛喷沫,傍着千寻岩底飞溅,而岩石和大海,永随天体的迅转而回旋。 米歇尔: 狂飙竞相怒号,从海洋到大陆,从大陆到海洋,遍四周连锁般地咆哮猖狂,发出无坚不摧的音响。 在雷霆袭击之前,掣动毁灭性的电光。 可是主啊!你的使徒们,都把你每日的潜移默化赞扬。 三天使: 天光激励天使,神秘不可名状; 巍巍造化之功,和开辟那天一样辉煌。 靡非斯陀匪勒斯: 哦,主啊,今天又蒙光降,并承你垂询了世间的情况,平常你也高兴见我,所以我也杂在侍从当中特来拜望。 高雅的言词,请恕我不会讲,虽然会遭到群仙的讪谤; 我的胡诌定会使你发笑,如果你还没有把笑遗忘。 关于太阳和宇宙,我无话可讲; 我只看见世人受苦难当。 这世界的小神还是老样,和开辟那天一样荒唐。 本来他可以生活得较为称心,如果你没有给以天光的虚影; 他把这据为己用而称作理性,结果只落得比畜牲还要畜牲。 请恕我直言奉扰,我看他很象个长脚知了,不住地飞,又不住地跳,一头钻进草堆里去唱老调; 如果一直藏在草堆里倒也还好! 他偏爱把鼻子向垃圾当中胡搅。 天帝: 你此外对我就无话可告? 只为了常来发泄牢骚? 难道你觉得世上的东西永远也不好? 靡非斯陀: 不,主啊!我看人世间非常悲惨。 世人的痛苦使我哀怜,连我也不忍把穷苦的人儿踏践。 天帝: 你可认识浮士德? 靡非斯陀: 是那位博士? 天帝: 我的仆人! 靡非斯陀: 不错!这傻瓜为你服务的方式特别两样,尘世的饮食他不爱沾尝。 他野心勃勃,老是驰骛远方,也一半明白到自己的狂妄; 他要索取天上最美丽的星辰,又要求地上极端的放浪,不管是在人间或天上,总不能满足他深深激动的心肠。 天帝: 他虽然这时为我服务还昏昏沉沉,我不久将使他神智清醒。 园丁瞧见树芽青青,就知道有花果点缀来春。 靡非斯陀: 凭什么打赌?你会失去这个男仆,假如你慨然允许,我将一步步地把他引上我的魔路! 天帝: 只要他还活在世上,我对你不加禁阻,人在努力追求时总是难免迷误。 靡非斯陀: 我感谢你的恩典; 从来我就不高兴和死人纠缠,我最爱的是脸庞儿饱满又新鲜。 对于死尸我总是避而不见; 就和猫儿不弄死鼠一般。 天帝: 好吧,这也随你自便! 你尽可以使他的精神脱离本源,只要你将他把握得住,不妨把他引上你的魔路,可是你终究会惭愧地服罪认输: 一个善人即使在黑暗的冲动中也一定会意识到坦坦正途。 靡非斯陀: 好啦!时间要不了多久。 我对于这场赌赛毫不担忧。 等到我达到目标的时候,请允许我把凯歌高奏。 我将使他乐于以尘土为粮,和我的姨母,那著名的蛇一般模样。 天帝: 那时候你也可以自由出现,我从未把你的同类憎嫌。 在一切否定的精灵当中,我觉得小丑最少麻烦。 人的活动太容易驰缓,动辄贪求绝对的晏安; 因此我才愿意给人添加这个伙伴,他要作为魔鬼来刺激和推动人努力向前—— 可是你们这些真正的神子啊,应欣赏这生动而丰富的美! 那生生不息的造化,将把你们纳入爱的幸福范围。 世间事尽管是波谲云诡,要牢牢地绾以持续的思维! 天界闭,大天使等分散。 靡非斯陀: (独白) 我有时欢喜来和这位老人会面,但要提防别和他把关系闹翻。 伟大的主宰啊,他真不忝,居然和我恶魔亲切交谈。 ------------ 悲剧第一部 ------------ 夜  哥特式的陕隘居室,穹窿屋顶,浮士德不安地坐在书案旁的靠椅上。 浮士德: 唉!我到而今已把哲学,医学和法律,可惜还有神学,都彻底地发奋攻读。 到头来还是个可怜的愚人! 不见得比从前聪明进步; 夸称什么硕士,更叫什么博士,差不多已经有了十年,我牵着学生们的鼻子横冲直闯地团团转—— 其实看来,我并不知道什么事情! 这简直叫我心内如焚,我虽然比一切纨绔子弟,博士、硕士、文人和僧侣较为聪敏; 没有犹豫和疑惑使我苦闷,我对地狱和魔鬼也不心惊—— 然而因此我的一切欢娱都被剥夺干净,别妄想有什么真知灼见,别妄想有什么可以教人,使人们幡然改邪归正。 我既无财产和金钱,又无尘世盛名和威权; 就是狗也不愿意这样苟延残喘! 所以我才把魔术钻研,看是不是通过神力和神口,将一些神秘揭穿; 使我不用再流酸汗,把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对人瞎谈; 使我对于统一宇宙的核心有所分辨,使我能观察一切活力和种原,不再凭口舌卖弄虚玄。 哦,团的月光,但愿你瞧见我的痛苦是最后一遍,我多少次中宵不寐,坐候你在这书案前。 幽郁的朋友,然后我见你照临着断简残篇! 唉!我但愿能在你的清辉中漫步山巅,伴着精灵在山隈飞舞,凭藉幽光在草地上盘旋。 涤除一切知识的浊雾浓烟,沐浴在你的清露中而身心康健! 唉!我还要在这监牢里坐待? 可咒诅的幽暗墙穴,连可爱的天光透过有色玻璃也暗无光彩! 更有这重重叠叠的书堆,尘封虫蠹已败坏,一直高齐到屋顶,用烟熏的旧纸遮盖; 周围瓶罐满排,充斥着器械,还有祖传的家具堵塞内外—— 这便是你的世界!这也算是一个世界! 你还要问,为什么你的心在胸中忧闷无比? 为什么一种无名的苦痛窒息你一切生机? 上天创造生动的自然,原是让人在其中栖息,你反舍此就彼,而甘受烟熏霉腐与人骸兽骨寸步不离。 起来!快逃吧!逃往辽阔的境地! 难道这种神秘的书籍,诺斯塔大牟士的亲笔,还不够作你的伴侣? 认识星辰的运行,接受自然的启示,那时你心灵的力量豁然贯通,好比精灵与精灵对语。 凭这枯燥的官能,解不透神圣的符记! 飘浮在我身旁的精灵哟,回答吧,如果你们已把我的话儿听取,揭开书卷,看到大宇宙的符记。 哈哈!这一瞬间欢愉涌来,使我茅塞顿开! 我感到年轻而神圣的生命幸福重新流遍我的五官百骸。 写这灵符的莫不是位神灵? 它镇定了我内心的沸腾,用快乐充沛了我可怜的方寸,又凭着神秘的本能,使我周围的自然力量显呈。 我莫非是神?我的心境如此光明! 我从清晰的笔划中间,看见活动不息的大自然展示在我心灵之前。 现在我才领悟出先哲的名言: “灵界并未关闭; 只是你的官能阻塞,心灵已死! 后生们,快快奋起,不倦地在旭光中将尘怀荡涤!” 观察符记,万物交织一体浑同,此物活动和生活在彼物当中! 天力上升下降,互相传送金桶! 将锡福芬香之翼鼓动,从天上直透地下,万籁和鸣响彻太空! 洋洋大观!唉!不过是一场幻景! 我从何处把握你,无限的自然? 从何处得你哺乳?你一切生命之源,天地之根,我焦渴的胸怀所追奔—— 你澎涌,你浸润,而我的渴慕竟自枉然? 愤然改翻篇页,目视地灵的符 这道符给我以多么不同的感应! 地灵啊,你对我更觉亲近; 我已觉得力量大增,仿佛饮新酒而振奋。 我有勇气到世界上去闯荡,把人间的苦乐一概承当。 不怕和风暴搏斗,便是破斧沉舟也不慌张。 有云层簇起头上—— 月光已经隐藏—— 室内熄灭了灯光—— 烟雾喷涌! 红光围绕头顶掣动—— 从穹窿的屋顶,刮来透体的寒风! 至诚召请的神灵,我觉得你在我周围飞行,请你显圣! 哈!我的心竟这般震荡不宁! 这种新的感觉,把我的一切官能都已搅昏! 我全心全意向你输诚! 急急现形!那怕牺牲我的性命! 握卷神秘地念出地灵符咒,淡红光焰一闪,地灵在火焰中出现。 地灵: 谁在召唤我? 浮士德: (掉过头去) 面目多么可憎! 地灵: 你大力把我吸引,老在我的境界上纠缠不清,可是如今—— 浮士德: 唉!你真使我恶心! 地灵: 你苦苦地祈求见我,要倾听我的声音,瞻仰我的容颜; 我听从你强烈的心灵呼唤,慨然出现!你这超人却吓得胆战心寒! 心灵的呼声何在? 哪儿是那创造和吞吐宇宙的胸怀,涌起冲天的欢快,与我们神灵一气沆瀣? 你在哪儿,浮士德? 你的声音曾竭力刺入我的耳间,难道你现在被我的气息环绕,就筋酥骨软,蜷缩得和可怜虫一般? 浮士德: 火焰的化身,我难道对你退避? 我就是浮士德,和你相似! 地灵: 在生命的浪潮中,在行动的风暴里,上涨复下落,倏来又忽去! 生生和死死,永恒的潮汐,经纬的交织,火热的生机: 我转动呼啸的时辰机杼,给神性编织生动之衣。 浮士德: 你这位在寥廓世界中周游不息的神,我觉得自己和你多么相近! 地灵: 你相似的是你理解的神,而不是我! (消逝) 浮士德: (惊倒) 不是你? 又是谁? 我这神的肖像! 连像你都不配! (叩门声) 唉,该死!我听出——这是我的助手—— 我最美的幸福将扫地无余! 这幻像丰富的须臾,不得不扰乱于潜行而来的枯燥人物! 瓦格纳着睡衣睡帽,执灯在手,浮士德怫然背过身去。 瓦格纳: 对不起!我听您在朗吟不止; 一定读的是一部希腊悲剧? 这种艺术我也想学会一些,因为它在今天的影响十分普及。 我时常听人赞许,说是戏子能够指导牧师。 浮士德: 对呀,如果牧师是个戏子,有时倒也会落到这步田地。 瓦格纳: 唉!如果一个人长年埋首书斋,逢年过节才偶尔出外,只从望远镜里遥观世界,又怎能通过说服把世界领导起来? 浮士德: 如果你感觉不出,不是从心灵深处迸出强烈的乐趣,去打动一切听众的肺腑,那你就会一无所获。 你就只好坐下来东粘西补,用残羹剩撰把杂烩煮,再从你那快要熄灭的灰堆上,吹起微弱的火焰几股! 或许使得小孩和猢狲叹服,如果这和你的兴趣相符—— 凡是不出自你的内心,你就绝不能和别人心心相印。 瓦格纳: 只有演说才使得雄辩家高人一头; 我分明觉得,我还大大地落后。 浮士德: 你尽管去寻求雄辩的利益! 可千万别头戴铃铛充当傻子! 只要你有悟性和正确的意义,纵无技巧也能表达情思; 要说的就直说出来,何必要咬文嚼字? 哪怕你说得天花乱坠,给人们抹粉涂脂,也不过如秋风吹扫败叶,听来枯燥无味! 瓦格纳: 天呀,艺术长存,而我们的生命短促。 我努力于批评的研究,常给自己的头脑和胸怀担忧。 那追溯本源的方法多么不易探求! 大约达不到半途,可怜虫就一命归幽! 浮士德: 难道说,羊皮古书是喝了一口便永远止渴的圣泉? 醍醐若不从你自己的心中涌现,你便不会自得悠然。 瓦格纳: 请原谅我!沉浸在各时代的精神中去,这是巨大的快乐; 看看先哲想过些什么,而我们终于迈进了许多。 浮士德: 哦,不错,迈进到星辰那样远! 我的朋友,过去时代对于我们是七重封印的书简。 你说的时代精神,其实只是学者们本身的精神,时代在其中得到反映。 所以常常有不幸发生! 世人一见你们便立即逃遁: 一箱臭垃圾,一库破烂品,充其量也不过是一部封建王侯的兴亡戏文,说些冠冕堂皇的训世格言,恰合傀儡登场的口吻! 瓦格纳: 但是这个世界!人心和精神! 每人都想认识几分。 浮士德: 得啦,你须得把所谓认识弄清! 谁可以对认识直言无隐? 历来有所认识的少数几人,都太愚蠢而不会明哲保身,向庸众公开他们的观察和感情,如果不是受磔刑,就是被焚身—— 朋友,我得告罪,夜色已深,我们这次谈话必须暂停。 瓦格纳: 我宁愿永远清醒,洗耳恭听你的高论。 不过明天是复活节的头一个良辰,请允许我再来讨教提问。 我从事研究十分热心; 知道的东西固然不少,但愿知道一切事情。 (退场) 浮士德: (独留) 一切希望都不会从他脑中消失,那里面老是粘牢无谓的东西。 贪婪的双手不断向宝藏挖掘,找到了蚯蚓也会乐不可支! 神灵丛集把我环绕,怎容得这样的人声在此喧嚣? 但是呀!这回我得感谢你,你这世人当中最可怜的一位同胞! 承你把我从绝望中救了,它几乎把我的官能毁掉。 哦,那个形象是多么庞大崇高,比起来我觉得自己是个僬侥。 我是神明的肖像,自以为已很接近永恒真理的镜子,在天光和清澄中自得其趣,解脱了尘世的凡躯; 我觉得自己比二级天使更优,夸说自由的力量已通过大自然的脉管流走,自己也能创造,而神的生活也可享受。 哪知道狂妄招尤! 当头棒喝,一句话有如雷吼。 我不妄想和你匹俦! 我曾有力量把你召来,却无力量将你阻留。 在那幸福的刹那,我觉得自己既伟大而又渺小; 你把我残酷地推回到渺茫的人类命运之中来了。 何去何从?向谁请教? 难道我得听凭那种冲动引导? 唉!我们的行为,也如我们的烦恼,同样把我们生命的进程阻挠。 精神上纵然接受到美玉良金,总不断有杂质羼进; 如果我们达成这个世上的好事,于是更好的便叫作幻想和诈欺。 那赋给我们以生命的美妙感情,就冻结在尘世的扰攘里。 如果幻想在平时以勇敢的飞翔,满怀希望地直到永恒的境界,但等到幸福在时代的旋涡中相继破灭,它就满足于窄小的天地,忧愁立即潜伏在心底,引起了种种隐痛无比。 它不安地动荡,扰乱宁静和欢娱,还常常戴上新的面具: 可以现形为家庭、妻室和儿女,可以现形为水、火、匕首和毒剂; 你会对未必发生的灾难战栗,也不得不为决不失去的东西而哭泣。 我不象神!这使我感受至深! 我象虫蚁在尘土中钻营,以尘土为粮而苟延生命,遭到行人的践踏即葬身埃尘。 数百架破书砌成的高墙,使我局促其间,还能不尘垢遍体? 还有这上千种零碎破烂,在蠹鱼世界中还不把我的精神压制? 难道我在这儿能寻到我缺少的东西? 难道我要读破万卷书,才懂得世上人到处都有苦吃,只偶然有个把幸运的宠儿?—— 空洞的骷髅,你为什么对我冷笑? 你的头脑大约也和我的不差多少,曾经迷惘地寻找光明而陷入模糊的困境,快活地追求真理而悲惨地迷误终身。 你们这些器械自然在对我讥刺,有筒有环,有轮有齿,我站在门边,你们应该充当钥匙,你们的触须虽然卷曲,却未将门闩拔起。 大自然在这光天化日,也神秘地不肯让人把面纱撕去,凡是它不愿向你的精神启示的东西,你不能用杠杆和螺旋强取。 你这旧式家具,我并不使用你,因为我的父亲需要过你,所以才把你放在此地。 你这旧式的滑车,只要桌上的残灯犹燃,你将被烟尘熏染,我早该把这点零碎东西耗完,以免拖累得直冒酸汗! 凡是你受自祖传的遗产,只有努力运用才能据为己有! 无用的物件是种沉重的赘瘤,只有即时创造的东西才得心应手。 我的目光为什么老盯着那个地方? 难道那只瓶儿对我的眼睛有磁石的力量? 为什么我突然心胸开朗,仿佛在黑暗的森林中照进月光? 我赞美你这唯一的小瓶! 虔诚地把你取下来,敬佩你身上有人的机智和技能。 你是温和的催眠药的总称,你是一切杀人妙力的神品,请把你的慈悲显示给主人! 我一见你,苦痛就减轻,我拿着你,躁心就宁静,精神的怒潮渐渐消沉。 我被引到汪洋的海滨,镜一般的海水在我脚下闪烁晶莹,新的一天把我向新的岸边诱引。 一辆火焰的车辇向我面前飞驰! 我觉得自己准备就绪,在新的途程上穿过太虚,前往自由自在的新的境地。 这是崇高的生存!这是神人的狂喜! 难道方才还是微虫的你,也配享受这些? 是呀,尽量坚定意志,把大地上的和惠阳光背离! 大胆地把那门户开启,人人在门前都想辟易! 现在正是时机,就用行动来证实: 堂堂男子不亚于巍巍神。 别在那幽暗洞穴之前战栗,幻想只是折磨自己,快向那条通路毅然前趋,尽管全地狱的火焰在那窄口施威; 撒手一笑便踏上征途,哪怕是冒危险坠入虚无。 现在下来吧,晶莹洁净的酒杯! 从那盛你的陈旧匣内,我已多年把你忘怀! 你曾在先人的宴会上放射光彩,每逢轮流传杯,连严肃的客人也抚掌称快。 我回忆起多少次青春夜饮,饮者无不欣赏杯上的精致花纹,每个人都即席吟咏,吟成后即引满一樽。 我如今不把你传递别人,也不在你的艺术上逞我的机敏。 这儿有种醴酒效力如神,它是棕色的液体向你口内注倾。 它是我亲手挑选和酿成,让我最后一次开怀畅饮,当作节日的崇高敬礼献给清晨! 举杯欲饮。传来钟声与合唱。 天使们合唱: 基督已经再生! 把欢乐赐给世人,解除不幸的纠缠,解除隐藏和遗传的缺陷,全体同沐圣恩。 浮士德: 是什么低沉的讴吟,是什么琅琅的音韵,突然间把酒杯挣脱了我的嘴唇? 是你们沉沉的钟声,已在宣告复活节开始的时辰? 是你们悠悠的合唱,曾在幽圹四周出自天使的嘴唇,又在唱安慰的歌儿来缔结新盟? 女子们合唱: 我们用了香膏将他涂抹,我们是他的信徒,已经使他安卧; 我们用清洁的布带,将他好好缠裹,唉,可是我们在这儿再也寻找基督不着! 天使们合唱: 基督已经再生! 赐福给仁爱的人,经历颠连困苦,不忘济世救人,全体同沐圣恩。 浮士德: 宏亮而婉转的天声,为何来尘垢中将我找寻? 你们尽可去缭绕那些温柔的人们。 我虽然听过福音,无奈缺乏信心; 奇迹本是信仰的最爱的儿孙。 那喜讯传来的境界,我却不敢举步探寻; 这可是幼年听惯了的声音,现在又唤回来我的生命。 往时在安息日的庄严寂静中,有天恩向我降临; 那时响亮的钟声意味隽永,祈祷是和热情的享受不分; 有种不可思议的美妙憧憬,驱使我去到原野和森林,千行热泪从我眼中流迸,我感到一个世界为我新生。 这歌声宣布了青春时代的游乐,宣告了春祭日的自由幸福; 回忆往事唤起儿童时的感情,制止我走严重的最后一步。 哦,继续唱吧,甜美的圣歌! 涕泗滂沱,这世界上又有了我! 弟子们合唱: 被埋葬者已经升天,永生崇高者遐举庄严; 他在化育之中,与创造之乐相近; 唉,可怜我们,仍在尘世上愁苦生存。 他不顾弟子们的渴慕,竟把我们舍弃,哦,主啊,我们为你的幸福而悲啼! 天使们合唱: 基督已经复活,从腐朽的尘寰当中; 你们皆大欢喜,解脱羁绊重重! 以行为赞美主,以爱呈奉主,博爱而广施,旅行以传道,宣扬极乐天恩,主与你们亲近,主和你们共存! ------------ 城门前  各种各样散步的人走出来。 几个手工艺徒: 为什么往那边去? 另外几个: 我们上猎人酒店。 首批的几个: 但是我们要到磨房去兜一转。 一个手工艺徒: 我建议你们去河滨旅馆。 第二个: 别过去那儿的路并不平坦。 第二批的几个: 你怎么打算? 第三个: 我和别人一块儿去玩玩。 第四个: 咱们上城堡村坊去吧,那儿一定有最漂亮的姑娘,顶呱呱的啤酒,就是闹起事来也可以大打出手。 第五个: 你这家伙实在过份荒唐,难道你那肉皮第三次又在发痒? 我不愿去,我讨厌那个地方。 侍女: 不行,不行!我要回城里去。 别的一个: 咱们在白杨树边准会和他碰到。 第一个侍女: 即使碰到他,我也并不高兴; 他只会和你同行,在舞场上也只和你跳舞盘桓。 你的快乐与我何干! 别的一个: 今天他决不是单独一个人,他说,那个卷发青年也一同来临。 学生: 那些活泼的娘儿们走得真抖擞! 老兄,来吧,咱们得紧跟在她们背后。 一袋辣口的烤烟,一杯烈性的啤酒,再加上一位巧打扮的美多娇,这就合我的胃口。 市民姑娘: 瞧那些标致的少年! 真是一点也不怕羞: 他们尽可以交际上流闺秀,偏去追那些粗笨的丫头! 第二个学生: (向第一个) 别这么慌张!后面又来了一双,她们穿戴得十分漂亮,其中一位是我的邻居女郎,我把她朝思暮想。 她们虽然缓步安祥,最后终会把咱们碰上。 第一个: 老兄,得啦!我不惯忸怩作态。 快赶!咱们别失去到口的野味。 礼拜六拿扫帚的手,礼拜日最能将你抚爱。 市民: 不,我不喜欢这位新任市长! 他做官以后一天比一天猖狂。 究竟他为本市做了哪桩? 难道这情形不是每下愈况? 要咱们比从前更加驯良,要咱们比从前付出更多的款项。 乞丐: (唱) 仁慈的老爷,美丽的夫人,你们装饰齐整,脸颊红润,请可怜我这般光景,瞧吧,救救我的穷困! 别让我在这儿白白地乞怜! 只有肯施舍的人才能快活。 人人庆祝的今天,我也希望得到一点儿收获。 别的市民: 在礼拜天和过节的日子闲聊,我认为最好莫过于谈点战争和战争的喧嚣,现今在后边遥远的土耳其,各国的人民正打得不可开交。 咱们站在窗口,喝干啤酒一卮,看各色船只沿河飞驶; 到傍晚我高高兴兴地走回家去,祝福太平和太平盛世。 第三个市民: 高邻,不错,我也和你的态度一般: 让他们把脑袋劈成两爿,不管一切都搞得稀烂,只要咱们的家乡依旧平安。 老妪: (向市民姑娘) 哦,这美丽的小娘子,打扮得多俊俏! 谁见了你们能不倾倒?—— 只是别太骄傲,这样已够好了! 你们希望的事情,我准能给你们办到。 市民姑娘: 阿嘉特,走吧!我十分当心,别和这样的巫婆公开同行; 她虽然在圣安德卢之夜,使我亲眼看见了未来的爱人。 别的一个: 她也在品球中指点他给我看过,和好些军人一起而显得英气勃勃; 我四下张望,到处寻找,可是始终没有把他碰着。 士兵数人: 墙堞巍巍的城堡,性情高傲的女郎,都是我占领的对象! 攻打虽费功夫,却有隆重的犒赏! 让征集的喇叭,尽量鸣响,无论是赴欢会,还是赴战场。 这是生活! 这是冲锋打仗! 城堡和女郎,都得投降。 攻打虽费功夫,却有隆重的犒赏! 所以士兵们,奋勇前往。 浮士德与瓦格纳。 浮士德: 和煦而使人苏醒的春光,使河水和溪流解冻,欣欣向荣的气象点缀得山谷青葱; 老迈衰弱的残冬,已向荒山野岭匿迹潜踪。 可是它在逃亡当中,还从那儿把冰粒化为无力的阵雨播送,一阵阵洒向绿野芳丛。 但阳光不容许冰雪放纵,到处鼓舞着造化施工,把万物粉饰得异彩重重; 可是城区中还缺少鲜花供奉,它就代以盛装的女绿男红。 试从这高处转身,再向城市一瞬! 从那黑洞洞的城门,涌出来喧嚣杂沓的人群。 人人都乐意在今日游春。 他们庆祝基督的复活良辰,因为他们自己也获得新生。 他们来自陋室低房,来自工商行帮,来自压榨人的屋顶山墙,来自肩摩踵接的小街陋巷,来自阴气森森的黑暗教堂,大家都来接近这晴暖的阳光。 快瞧呀!熙熙攘攘的人群,分散在园圃郊,还有前后纵横的河津,让那些快乐的船儿浮泳,直到最后一只小艇,满载得快要倾覆时才离去水滨。 就是从遥远的山间小径,也有耀眼的服饰缤纷。 我已听到村落的喧う,这儿是人民的真正世界,男女老幼都高呼称快: 这儿我是人,我可以当之无愧! 瓦格纳: 博士先生,同你一起散步,真感到光荣而受益不少; 不过我一个人却不会到此游遨,因为我敌视一切粗暴。 什么提琴,叫喊,九柱戏,我听来都不堪入耳; 他们闹得来好象着了魔,还把这叫做欢乐,叫作唱歌。 农民们聚集在菩提树下跳舞和唱歌。 牧人打扮来跳舞,彩衣,飘带和花冠,浑身装饰真好看。 菩提树边人挤满,一起跳舞象疯癫。 吁吓!吁吓! 吁嗨煞!嗨煞!吓! 提琴调儿是这般。 牧人动作太慌忙,他的肘儿向外张,不觉碰着一姑娘; 年青妮子回头嚷: “冒失鬼,真莽撞!” 吁吓!吁吓! 吁嗨煞!嗨煞!吓! “不许那样太放荡!” 轮舞迅速开了场,左旋右转人成双,男衫女裙齐飞。 脸上泛红心头烫,手挽手儿喘息忙—— 吁吓!吁吓! 吁嗨煞!嗨煞!吓!- 女腰靠在男肘上。 “别对我做殷勤样! 世上多少负心郎,都叫女人上了当!” 他却献媚不肯放,树下遥遥声喧嚷: 吁吓!吁吓! 吁嗨煞!嗨煞!吓! 人声琴声闹扬扬。 老农: 博士先生,承您赏光,您这满腹文章的学者,今天居然不嫌鄙陋,来到这人众杂沓的地方。 请您务必满饮一觞,这当中盛满新醅的佳酿! 我竭诚奉献,高声庆祝: 这酒不但给您解渴,而且为您延年益寿,多少滴酒就增加您多少岁数。 浮士德: 我领受这杯提神的佳酿,表示谢意,并祝你们诸位健康。 农民们围聚拢来。 老农: 您在这快乐的日子光临,对我们真是不胜荣幸; 想起从前受难的日子,您为我们煞费苦心! 站在这儿的好些活人,多亏令尊妙手回春,最后从高热中抢救了性命,制止住瘟疫流行。 那时您还是位青年郎君,到每个病家去诊视病症; 当时把许多尸骸搬运,您却平安不受病侵; 经过了许多艰苦的考验,上天保佑您这位救星。 众人: 祝这位曾共患难的先生健康,希望他还能长远地治病救人! 浮士德: 请大家敬礼天上的神明,他教导我们治病而普渡众生。 (他同瓦格纳走开) 瓦格纳: 哦,伟大的人物,人们对你这般尊敬,你究竟是何种心情! 哦,真幸福呀,谁能凭自己的才能,享受这份光荣! 做长辈的把你介绍给儿孙,人人都挤上前来不住探问,提琴中止,跳舞暂停。 你一走过,他们便雁行静等,挥舞帽子表示欢迎,有人差点儿就要跪拜,好象是圣体来到的情形。 浮士德: 再走几步就到达上边的磐石; 咱们走累了可以在石上休息片时。 我常常独坐在石上沉思,用祈祷和斋戒来苦我自己。 希望无穷,信仰坚实,我流着眼泪,搓手,叹息,恳求天帝,彻底驱除瘟疫。 现在群众的赞美在我听来好似讽刺。 哦,你倘使能够体察我的内心,就知道我们父子,对这种光荣多么不值! 我父亲是个隐居君子,对大自然和圣境的研究煞费心思,他的态度非常诚恳,他的方法却十分别致; 他结交一些炼金术士,自己躲进黑暗的丹厨,按照无数的丹方,把古怪的东西融汇一炉。 他使红狮,大胆的求爱者,在温水中匹配百合仙子,再用明火锻炼,把两者从这一寝室逼入另一寝室。 后来五色缤纷,年青女王出现在玻璃杯里; 丹药便告成功,病人相继死亡,从来无人过问:有谁获得健康? 我们就用这种杀人的丹方,在山谷间不断来往,这比瘟疫流毒还要猖狂。 我亲自施舍过毒药的人就有几千,他们渐渐凋谢枯干,我却遇见,今天人们反把厚颜无耻的凶手称赞! 瓦格纳: 先生何必为此烦恼! 本是别人传授你的医道,既然尽心负责地行医,这样诚实的人难道还不够好? 你年青时尊敬令尊,自然乐意向他领教; 你成年后又增进学识,将来令郎必定达到更高的目标。 浮士德: 哦,还能希望从错误大海中浮起的人,真是幸运! 用非其所知,知非其所用—— 不过咱们别让无端的愁绪,把眼前的良辰美景葬送! 你瞧,那些绿荫围绕的茅屋,闪烁着斜阳的晚红。 落日西沉,白昼告终,乌飞兔走,又促进新的生命流通。 哦,可惜我没有双翅凌空,不断飞去把太阳追从! 要有,我将在永恒的斜晖中间,瞧见平静的世界在我脚下显现,万谷凝翠,千山欲燃,银涧滚滚,流向金川。 深山大壑纵然凶险,也不足以把我的壮游阻拦; 阳光照暖了港湾,大海在惊异的眼前开展。 太阳女神似乎一去不返; 然而新的冲动苏醒,我要赶去啜饮她那永恒的光源。 白昼在前,黑夜在后,青天在头上,波涛在下边。 一场美丽的梦,可是太阳已经去远。 唉!肉体的翅膀,毕竟不易和精神的翅膀作伴。 可是人人的天性都一般,他的感情总是不断地向上和向前: 有如云雀没入苍冥,把清脆的歌声弄啭; 有如鹰隼展翼奋飞,在高松顶上盘旋; 有如白鹤飞越湖海和平原,向故乡回转。 瓦格纳: 我也常有胡思乱想的时候,却不曾这样好高骛远。 原野和森林容易看厌,鸟儿的羽翼我不垂涎。 精神的快乐来自另一方面,这就是逐册逐页地攻读简篇! 于是寒冷的冬天也美好堪羡,幸福的生机把四肢百骸温暖,啊!要是你翻读贵重的羊皮宝卷,那末,整个天宇都下降到你的身边。 浮士德: 哦,你只懂得一种冲动,永不会把另一种认清! 在我的心中啊,盘据着两种精神,这一个想和那一个离分! 一个沉溺在强烈的爱欲当中,以固执的官能贴紧凡尘; 一个则强要脱离尘世,飞向崇高的先人的灵境。 哦,如果空中真有精灵,上天入地纵横飞行,就请从祥云瑞霭中降临,引我向那新鲜而绚烂的生命! 不错,但愿有魔衣一领,载我到奇邦异国去远征! 它将是我的无上珍品,那些珠玑黼黻对我不值一文。 瓦格纳: 妖魔遍布在云雾中间,你千万别把它们召唤,它们从四方八面,给人带来千万种危险。 北方恶魔,利齿,它刺你时舌尖如箭; 东方厉鬼,干瘪怪状,它饱食你的六腑五脏; 南方旱魃,遣自沙漠,重重烈火,烧你头颅; 西方水精,初若解渴,田园人畜,继遭淹没。 它们喜爱谛听,乐祸幸灾,貌似柔顺,毒如蛇虺。 它们装作是天上派遣,说谎时故作天使一样低声—— 咱们走吧!天色已经黄昏,大气寒冷,雾幕下沉! 人到晚间才珍视家庭—— 你还站在那儿惊望则甚? 在昏暗中还有什么袭击你的心神? 浮士德: 你可看见有只黑犬在田间逡巡? 瓦格纳: 早已看见,我觉得不值一提。 浮士德: 请你仔细观看!你认为它是什么东西? 瓦格纳: 一条卷毛狗,道道地地,它不住嗅探主人的踪迹。 浮士德: 你可注意它在画着螺旋,渐渐逼近我们的身边? 如果我没有看走了眼,它背后一路上卷起了熊熊的火焰。 瓦格纳: 我实在只看见一条黑色的卷毛犬; 也许你的视觉有些错乱。 浮士德: 据我看来,它在画轻微的魔圈,套着我们的双脚以结未来的姻缘。 瓦格纳: 我看它疑惧不安地环绕我们跳蹦,因为它失去主子而碰见两位陌生人。 浮士德: 圈子缩小,它已逼近! 瓦格纳: 你看!这是条狗,不是什么妖怪! 它吠着,迟疑,匍匐,而且把尾巴摇摆,一切都是狗的常态。 浮士德: 来吧!来跟我们一块儿! 瓦格纳: 这是卷毛狗类的滑稽蠢材。 你若站着,它就等待; 你对它招呼,它就扑上身来,你丢了东西它会找回,而且跳下水去,只要你的手杖一麾。 浮士德: 你或许说得不错,我发现不出妖形魔态,一切都是训练出来。 瓦格纳: 狗若经过良好的训练,也会博得高人的喜欢。 是呀,它完全值得先生爱怜,在学生当中要算出色的一员。 (他们走入城门) ------------ 书斋  浮士德: (偕卷毛犬同入) 我已离开原野,深夜笼照上空,唤起胸中更好的精神,顿使我感到诚惶诚恐。 心猿意马都已收缰,不再有任何放浪; 爱人之念顿生,爱神之念发扬。 安静吧,卷毛犬,不要乱跑! 你在这门槛上嗅些什么? 快到火炉背后去卧倒,我将最好的坐垫给你度过今宵。 你在外面山路上娱乐我们,不住东蹦西跳,现在作个斯文的佳宾吧,接受我东道主人的照料。 哦,在这狭小的书斋中,重燃起柔和的灯光,于是我的胸怀也转光阴,心情也自开朗。 理性之声复发,希望之花开放; 汕然生起对生命之流,和生命之源的渴望。 卷毛犬,切莫乱哼! 这狺狺吠声,与包罗我整个心灵的神韵不称。 我们见惯了这样的人,他们嘲笑自己不懂的事情,甚至对美善的东西也喃喃不平,常常困扰他们自身; 为什么狗儿也学人一样的呻吟? 唉,我纵然以无上的善愿,仍然感不到胸中迸射出满足的源泉。 川流为何这么快地枯干,使我们又觉得焦渴欲燃? 我对这点是饱有经验。 不过可以弥补这种缺陷: 我们学会尊重超世的本原,我们景慕启示的简篇,这在新约圣经中出现,别处没有更高贵更优美的可言。 我急欲翻阅原书,本着真诚的情愫,把神圣的原文,译成亲切的德语。 展开一卷古书,着手翻译。 我写下一句:原始有名! 写到这儿就停顿!谁帮助我继续前进? 这名字我不能评价过份,如果我精神上得到正确的启示,必须另译从新。 我改译为:原始有意。 这第一行要十分仔细,下笔切莫躁急! 这意字怎能把万物创造化育? 应当译成:原始有力,可是我刚把它写在纸上,就已经醒悟到它并不合适。 蓦然间豁然贯通,心领神会,放心地译作:原始有为! 卷毛犬,你要和我同居此房,切莫狺狺,切莫汪汪! 一个伙伴乱叫乱嚷,就不好留在我的身旁。 我们当中有一个,必须离此他往。 我不愿把客人逐放,不过你可以自由出去,门儿开敞—— 可是我看见什么光景! 这情形是如何发生? 是幻影?还是真形? 卷毛犬变得硕大无朋! 它昂然立起,不再是狗的姿形! 原来我带回来一个妖精! 它大得可以与河马比并,眼睛冒火,獠牙森森。 哦,我已经将你认清! 对于这种下流的地狱丑类,正好应用所罗门的咒文! 精灵: (在走廊上) 房里囚着一个! 留在外边,莫跟进去! 地狱的老山猫正在战栗,好比上了镣铐的狐狸。 但要留意! 要飘上飘下,飞来飞去,等他解脱缧绁。 我们既然于他有益,就莫让他坐困在那里! 因为他对我们大伙儿,曾经做了许多好事。 浮士德: 要对付这个畜牲,我得念四大咒文。 火神快燃烧,水神快旋转,风神快消散,土神用劲干。 谁若不识它们,这四大元素,不识它们的力量和性质,就算不得高人,休想把妖精降服。 火神,请消隐于焰火! 水神,请澎湃地汇合! 风神,请如流星一般发光! 英苦布斯!英苦布斯! 请来室内相帮! 快快出现,使这一切终场! 在这畜生的身中,并未含有四大元素。 它泰然蹲着对我狞笑; 看来我还未使它感到痛苦。 你就听着,我要念出更厉害的咒语。 你这个家伙,莫不是地狱的亡魂? 快看这咒文! 一切魑魅魍魉,都得向它投诚! 它的躯体在膨胀,鬃毛倒竖。 邪恶的怪物! 这个你能念读? 它从未传来,也从未说出,远可流贯九霄,力能洞穿万物。 它被禁锢在火炉背后,膨胀得和巨象一般,整个房间都已充满,快要化成烟雾而消散。 切莫升上天花板! 快伏在主人的脚边! 你看,我的威吓并非徒然,我要烧你,用神圣的火焰! 切莫等待,我用三位一体的明火! 切莫等待,我用法术当中最厉害的一个! 靡非斯陀: 烟雾消去后,从炉后出现游学书生的装束。 何必闹嚷呢?请问主人有何吩咐? 浮士德: 原来这就是卷毛犬的核心! 一位游学书生?这情形真叫我忍俊不禁。 靡非斯陀: 我向博学的先生致敬! 您简直弄得我大汗满身。 浮士德: 你叫什么名号? 靡非斯陀: 我觉得这样问何其渺小! 您是位鄙视言辞的人,只探讨本质的奥妙,而远远抛弃一切外表。 浮士德: 像你这号材料,一提名字,本质便见分晓,比如叫作什么蝇神,坏蛋和骗子,难道不是非常明了! 得啦,究竟你是谁?请即奉告。 靡非斯陀: 我是那种力量的一体,它常常想的是恶而常常作的是善。 浮士德: 你说这谜语有啥意义? 靡非斯陀: 我是经常否定的精神! 原本合理;一切事物有成,就终归有毁; 所以倒不如一事无成。 因此你们叫作罪孽、毁灭等一切,简单说,这个“恶”字,便是我的本质。 浮士德: 你自称是一体,为什么又在我面前现出全躯? 靡非斯陀: 我只不过对你说出些许真理。 人爱把渺小的痴人世界,当作全体看待—— 我是一体之一体,这一体当初原是一切,后来由黑暗的一体生出光明,骄傲的光明便要压倒黑暗母亲,要把它原有的地位和空间占领。 不过它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成事,因为它总是依附于各种物体。 它从物体中流出,使物体美丽,物体却又阻碍它的行程,所以我希望,要不了多久,它就和物体同归于尽。 浮士德: 现在我明白了你的漂亮本职! 你在大处不能破坏,只好从小处开始。 靡非斯陀: 就从小处我也没有多少成绩。 和虚无对抗的,不过是拙劣世界这点东西,我虽然费了许多功夫,仍不知道拿它如何办理。 我使用洪水、暴风、地震、烈火各种灾殃—— 到头来海与陆依然无恙! 而人类和兽类这些该死的一伙,我对它们简直是莫可奈何。 我已经埋葬了千千万万,总有新鲜的血液不断循环! 这样下去真会叫人发癫! 千万芽苞开展,不管燥湿暖寒,挣脱水陆空的羁绊! 倘使我再不保留着这点火焰,我真没有什么把戏好玩。 浮士德: 你胆敢用冷酷的魔拳! 对抗这永恒不息,造福一切的力量,可是你枉自磨拳擦掌! 我劝你混沌的怪儿,还是玩点别的花样! 靡非斯陀: 这真应该好好地考虑,我们下次再来商议! 这次我好不好暂时告辞? 浮士德: 我不明白,你为何这样询问。 现在我算是把你认清,你高兴随时都可光临。 这儿是窗,这儿是门,还有烟囱你也可以通行。 靡非斯陀: 老实说吧!我要出去,有点小小的障碍拦阻: 这就是你门槛上五角星的符—— 浮士德: 原来是五角星芒给你苦吃? 唉,告诉我吧,地狱的儿子: 你既然走得进来,为何走不出去? 你怎能瞒过那道灵符? 靡非斯陀: 请你仔细看看!它画得并不完全: 那向外的一角,你瞧吧,有点缺陷。 浮士德: 这确是偶然命中! 那末,你已经成了我的俘虏? 真是意外地成功! 靡非斯陀: 卷毛犬跳进屋时不曾留意; 现在的情形不同了: 魔鬼走不出屋去。 浮士德: 可是,你为什么不通过窗口? 靡非斯陀: 魔界有条法律: 来从哪儿来,必从哪儿去。 走进时是自由,走出时是奴隶。 浮士德: 连地狱也有法律? 既然如此,这倒不错,我好不好同你们订个契约? 靡非斯陀: 凡和你约定的东西,你当然可以享受,决不会从契约上打个折扣。 不过手续不能这么简陋,咱们留待下次再来讲究; 现在我恳切请求,这次必须把我放走。 浮士德: 但请你稍留片刻,给我讲点有趣的新闻! 靡非斯陀: 现在放我走!我很快就转来面陈; 那时你可以随意询问。 浮士德: 并非我叫你上当,而是你自投罗网。 常言说得好:捉魔岂可轻放! 第二回你不容易把它碰上。 靡非斯陀: 只要你情愿,我就留在这儿和你作伴; 不过有个条件,让我用戏法来给你好好消遣时间。 浮士德: 只要你的戏法讨我喜欢,我不消说是乐于照办。 靡非斯陀: 我的朋友,在这一小时中间,你五官的感受,将胜过寂寞的一年。 精灵们的歌声宛转,还带来了形象鲜妍,这都不是魔术的虚幻。 你的鼻子会闻到异香,你的口儿会把美味品尝,你的感情也将觉得舒畅。 事前不用抬柜搬箱,人手都已齐全,我们立刻开场! 精灵们: 消逝吧,你们这些幽暗穹窿! 蔚蓝浩气,请更动人而和霭地,荡漾其中! 黑暗的云层,消灭无踪! 星星闪烁,阳光明媚,融融。 天孙帝子,神女仙姬,轻盈天袅,环飞。 眷恋不舍,追随; 罗衣,飘带,地上垂,掩映凉亭,亭上情人,脉脉沉思,终身相爱复相依。 千枝万叶! 藤蔓含苞欲发! 葡萄累累,倾入盆缶,涌向酿窖,酿成美酒。 酒流成川,淙淙潺潺,通过纯洁晶莹的宝石中间,离开高处,而往下趋,绕过青翠的丘陵无数,而扩展成湖。 鸿雁鸥凫,啜饮欢娱,展翅奋飞,飞向太阳,飞向晴朗的岛屿,岛在波中,晃晃摇动; 那儿有合唱的欢声,向我们耳内传送,那儿原野上,更有跳舞的人群,他们各自取乐,分散在郊。 有的登高,爬上山顶,有的游泳,越过湖心。 还有的在飞行; 一切都向往生命,向往远方,向往可爱的星星,向往慈惠的女神。 靡非斯陀: 他已入睡,好啦,轻巧温柔的孩子们! 你们真的把他唱入了睡乡! 我得感谢你们这次合唱。 要把恶魔拘禁,他还没有这种本领! 让一些可爱的幻影在他面前纷呈,使他向虚幻之海中沉浸; 但要破坏门槛上的符,我需要老鼠的牙齿帮衬。 我用不着久念咒文,已有一只作声,立等我的命令。 大鼠、小鼠、苍蝇,青蛙、臭虫、跳蚤,我是你们的主人,命令你们大胆地把这门槛啃咬,好比上面涂着油膏—— 你已经向外蹦跳! 快快动手!禁制我的这个尖端,就在最前面的边缘。 再咬一口,大功圆满—— 喏,浮士德,好好做梦吧,我们以后再见! 浮士德: (醒来) 我莫非又受了一场欺蒙? 精灵之群纷纷消失无踪,有个魔鬼是我分明梦见,而醒来时却逃走了卷毛犬。 ------------ 书斋  浮士德与靡非斯陀匪勒司。 浮士德: 有人敲门?进来!是谁又来找我麻烦? 靡非斯陀: 是我。 浮士德: 进来! 靡非斯陀: 你得说三遍。 浮士德: 好吧,进来! 靡非斯陀: 这样你才叫我喜欢! 我希望,咱们能够亲善! 为了给你排遣愁烦,我选择了高贵的绅士打扮。 红衣上绣着金线,结实的缎大衣罩在外边,帽子上插有雄鸡毛一片,身佩着宝剑又长又尖。 我简单明了地向你奉劝,请你也穿戴同样的衣冠,这样你就解脱了羁绊,自由自在地去把生活体验一番。 浮士德: 我无论穿上什么衣服,总觉得这狭隘的尘世生活十分苦闷。 要放浪游戏,年纪未免太老,要心如死灰,年纪未免太青。 世界还能给我什么保证? 你要安贫守份,守份安贫! 这是永恒的歌声,向每人的耳里传进,在我们整个一生,时时刻刻都嘶嚷不停。 我早晨蓦然惊醒,禁不住泣下沾襟,白白度过一日的时光,不让我实现任何希望,连每种欢乐的预感,也被顽固的批评损伤,而且用千百种丑恶的人生现实,阻碍我活泼心胸的创造兴致。 到了黑夜降临,我们不得不忧心忡忡地就寝; 这时我还是不得安宁,常常被噩梦相侵。 我内在的神明,能够深深地刺激我的方寸; 那君临我一切力量的神明,却不能将外界事物移动毫分。 所以我觉得生存是种累赘,宁愿死而不愿生。 靡非斯陀: 可是死也决不是很受欢迎的来宾。 浮士德: 哦,祝福那在胜利光辉中的人,头戴血染的桂冠而戕生,祝福那狂舞以后的人,倒在彼姝的怀里而殒命! 唉,但愿自己也在崇高的神灵力量之前,欣然地丧魄离魂! 靡非斯陀: 但是那天夜里有位某君,并没将棕色的液汁倾饮! 浮士德: 你似乎是专爱刺探别人的私隐。 靡非斯陀: 我虽然不是全能,却也知道许多事情。 浮士德: 那时从那可怕的紊乱中,有种听惯了的甜蜜声音将我吸引,用快乐时代的余韵,诱发我残余的童稚感情,所以我诅咒那一切,用甘饵与骗术来束缚人的灵魂,再逞蛊惑和谄媚的技能,把它禁制在可悲的肉身! 我首先诅咒那高傲的意见,精神用以把自己包缠! 我诅咒那五光十色的虚幻,它紧逼着我们的感官! 我诅咒身前显赫,身后名传,它们在梦中把我们欺骗! 我诅咒妻子、奴仆和田产,供我们私有而献媚承欢! 我诅咒财宝金钱,它引诱我们从事各利冒险,又使我们躺在逍遥的褥垫,耽于晏安! 我诅咒葡萄美酒! 我诅咒崇高爱恋! 诅咒希望!诅咒信念,尤其诅咒万事以忍耐为先! 精灵们合唱: (隐形) 可哀!可哀! 美丽的世界,被你用强力的拳头,将它打坏; 世界已在倾圯,已在崩溃! 一位半神把它摧毁! 我们把这些碎片,运进虚无,我们为这失去的美,而叹息。 世人中的健儿,把它重建得,更加壮丽,建设在你们的胸怀! 再以明朗的心神,重新把人生的历程安排,听新的歌声响彻九垓! 靡非斯陀: 这些小小的东西,是我手下的人马。 听吧,他们劝你去寻取欢乐和事业,是多么老成练达! 他们想把你从寂寞中引诱出来,走进广大的世界,寂寞使你的官能和血液冻结不解。 请你停止以烦恼为儿戏,它像秃鹰一样啄食你的生机! 纵然是最下层的社会,也让你感到人和人在一起。 但是我并无意思,要把你推入下流里去。 我不是什么伟人; 但你若和我联合一起,共同去经历人生,我就乐于应允,立即对你俯首听命。 我做你的伙伴,只要你喜欢,就做仆人,奴才,我也甘愿! 浮士德: 我要满足你什么条件? 靡非斯陀: 要谈这个,以后还有时间。 浮士德: 不行!不行!恶魔是利己主义者,对别人有益的事体,白白帮忙他决不干。 你还是先说明条件! 无条件的仆人会给家里带来危险。 靡非斯陀: 在这儿我甘愿做你的仆人,听凭指使,一刻也不停; 可是我们在那边相见。 你就得给我做同样的事情。 浮士德: 什么那边不那边,我并不放在心上; 你先得把这个世界打破,另一个世界才会产生。 我的欢乐是从这个地上涌迸,我的烦恼是被这颗太阳照临; 等到我一旦和它们离分,就不管变成什么情形。 我也不愿再听,将来人们是相爱还是相憎; 将来在那种境界,是否还有上下和君臣。 靡非斯陀: 你尽可以本着此意大胆尝试。 同我联合吧!你将在这儿天里,有趣地看到我施展妙技; 我给你看看从来无人看过的东西。 浮士德: 你这可怜的魔鬼还想拿出什么来迷人? 从事崇高努力的人的精神,岂是你们魔类所能领悟? 你是不是有不能果腹的食物? 或是流动不停、像水银般在手内散失的赤金? 或是永远赢不到手的赌博? 或是彼女娉婷,她在我的怀里已在向别人眉目传情? 或是显赫声名,转眼间消逝如星陨? 给我看天天更换新绿的树木,给我看未摘先腐的果品! 靡非斯陀: 这类要求吓我不倒,我可以供献这样的珍宝。 可是,好朋友,时间即将来到,让我们安然地乐享佳肴。 浮士德: 只要我一旦躺在逍遥榻上偷安,那我的一切便已算完! 你可以用种种巧语花言,使我欣然自满,你可以用享受将我欺骗—— 那就是我最后的一天! 我敢和你打赌这点! 靡非斯陀: 击掌吧! 浮士德: 击掌就击掌! 假如我对某一瞬间说: 请停留一下,你真美呀! 那你尽可以将我枷锁! 我甘愿把自己销毁! 那时我的丧钟响了,你的服务便一笔勾销; 时钟停止,指针落掉,我在世的时间便算完了。 靡非斯陀: 咱们好好记着!不要忘记。 浮士德: 你对此有充分的权利; 我不是轻率冒失。 我若停滞,就成为奴隶,也不问是你的还是谁的。 靡非斯陀: 在今天庆祝博士的宴会上,我立即把仆人的职务履行。 不过,无论如何我有一点奉恳,请给我几行字迹作证。 浮士德: 你这鄙吝汉子还要求证明? 岂不知大丈夫一诺千金? 你还不放心,我一言既出,便当终身履行? 世界潮流岂不是在迅速变迁,还要我困守我的诺言? 可是这种虚妄深入人心,谁能摆脱它的拘禁? 我羡慕胸怀信义的人,他决不后悔,无论有什么牺牲! 可是一张羊皮纸签名盖印,世人见了便吓得胆战心惊。 话句在笔下已经死去,只有封腊和皮纸行使职能—— 你这恶魔究竟向我要求哪样? 是金属,石头,羊皮或纸张? 要我使用尖笔、凿刀、鹅毛管? 你自由选择吧,我准定照办。 靡非斯陀: 你何必马上激动感情,发出这长篇大论? 其实只要一张纸片就行,你在上面用一滴鲜血签名。 浮士德: 只要你十分高兴,不妨搞搞这无聊的事情。 靡非斯陀: 血是一种非常神妙的液体。 浮士德: 你别担心,我不会把盟约毁弃! 我和你约定的事情。 我将全力以赴。 我以前把自己过分吹嘘,其实我不过属于你的等级。 伟大的地灵将我蔑视,大自然已经对我封闭。 思想线索已经断裂,我久已厌恶一切知识。 让我在感观世界的深处沉浸,好平息我燃烧般的热情! 在不可透视的魔术掩护之下。 即将有种种奇迹发生! 我要投入时代的激流! 我要追逐事变的旋转! 让苦痛与欢乐,失败与成功,尽量互相轮换; 只有自强不息,才算得个堂堂男子汉。 靡非斯陀: 我不给你规定标准和目的,你尽可以随心所欲,到处攫取,逃跑时也可以顺手牵羊,捞点自己心爱的东西。 尽量顺机应变,切不可退缩迟疑。 浮士德: 你听着,值不得再把快乐提起。 我要委身于最痛苦的享受,委身于陶醉沉迷,委身于恋爱的憎恨,委身于爽心的厌弃。 我的胸中已解脱了对知识的渴望,将来再不把任何苦痛斥出门墙,凡是赋与整个人类的一切,我都要在我内心中体味参详,我的精神抓着至高和至深的东西不放,将全人类的苦乐堆积在我心上,于是小我便扩展成全人类的大我,最后我也和全人类一起消亡。 靡非斯陀: 哦,相信我吧,这坚硬的食物我已啃了好几千年,从摇篮直到盖棺,没有人能消化这发酵的面团! 你还是听我的忠言,这全体是专为神而创造的物件! 他把自己置身在永恒的光明,却把我们投入幽深的黑暗,而适用于你们人的只是昼夜的转换。 浮士德: 不过我自己心甘情愿! 靡非斯陀: 你甘愿也行! 只有一件使我担心,光阴如过客,艺术自长存。 你最好是不耻下问,去结识一位诗人,让他把思想驰骋,在你光荣的头顶,堆砌上一切高贵的特征: 狮一般勇猛,鹿一般轻捷,意大利的热情,北欧人的坚忍。 听他把秘诀对你亲传,要大度而兼阴险,放纵热情的青春本能,一步步去诱导儿女痴情。 连我自己也想认识这样一位先生,而称他是小宇宙的主人。 浮士德: 我竭尽一切智能把人类的荣冠争夺,倘若不行,我还成了什么? 靡非斯陀: 你是什么,到头来还是什么。 即使你穿上几尺高的靴子,即使你戴的假发卷起千百层绉波,你是什么,永远还是什么。 浮士德: 我也感到,只是徒然,把人类精神的瑰宝集在身边,等到我最后坐下来的时候,仍无新的力量从内心涌现; 我没有增高丝毫,而对无垠的存在未曾接近半点。 靡非斯陀: 我的好好先生,阁下观看事物,和世人的看法一般无二; 人生及时行乐耳,趁生命的欢娱尚未逝去。 废话少说!你的脚和你的手,你的屁股和你的头,这当然是你的所有; 但我把别的一切享受得宜,难道就不等于是我的东西? 如果我能够付出六匹马的价钱,它们的力量难道不归我有? 我好像长了二十四条腿,驰骋得多么威风抖擞。 所以振作精神,把一切顾虑抛开,同我一直进入这个世界! 听我说吧,爱好幻想的人,好比是受魔法禁锢的畜牲,在不毛的荒地上团团打转,却看不见四周有牧草青青。 浮士德: 那末,咱们怎么着手? 靡非斯陀: 咱们干脆一走了事。 这儿是怎样的一座囚牢? 生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徒使自己和青年都感到厌烦,不如让邻居大肚先生前来照管! 你何苦打无穗的稻草自受熬煎? 就是你最拿手的本领,也不便向后生随口轻传—— 我立刻听出有个宝贝走在回廊上边! 浮士德: 我可不能和他见面。 靡非斯陀: 这可怜的孩子等了半天,不好让他失望而返。 把你的小帽给我戴,大衣给我穿! 这化装一定很合我的身段,(改装) 现在让我来随机应变! 我只消花费一刻钟的时间: 请你这时作好旅行的装扮! (浮士德退场) 靡非斯陀: (穿上浮士德的长袍) 尽量蔑视理性和学识,蔑视人间最高的能力,尽量在幻术和魔法中让虚诳的精神加强自己,我就这样绝对地掌握住你!—— 命运赋给了他一种精神,这精神不断向前猛进,它那过急的努力,跳越过尘世的欢欣。 我把他拖进狂放的生活,经历些吃喝玩乐,他将发呆,拘泥,惊惶失措,再把饮食在他那贪馋的唇边扬播,引起他不知餍足的欲火; 他将哀求充饥解渴,即使不委身于恶魔,也必彻底堕落! (学生一人登场) 学生: 我来到本地不久,专诚拜望先生,别人提起大名,无不肃然起敬。 靡非斯陀: 我很喜欢你这样彬彬有礼! 其实你见到的人也和世人无异。 别的地方你是否曾去寻觅? 学生: 恳请先生收我为弟子! 我来是怀着满腹诚意,人还年轻,钱也可以; 家母本不愿我远离; 可是我想在外边学点有益的东西。 靡非斯陀: 你来到此地正是相宜。 学生: 老实说,我已经打算离开此地: 在这高墙大屋当中,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惬意。 这简直是局促的天地,看不见草青和树绿,呆坐在课堂的椅子上,我的耳目和思想都已昏迷。 靡非斯陀: 这叫作习惯成自然。 比如婴儿吃娘奶,开始也不情愿,可是不久它就吃得很欢。 你对于知识之奶,也会一天比一天的贪馋。 学生: 我很喜欢把知识的脖子抱牢,请你指教,如何才能达到? 靡非斯陀: 暂且别谈许多,你先说说,究竟选择哪个系科? 学生: 我愿成为一个饱学的书生,下知地理,上晓天文,既探讨自然,也研究学问。 靡非斯陀: 你算是找到正确的途径; 但是决不可分散心神。 学生: 我用整个身心来求学问; 不过在暑假中的节日良辰,也想有一点儿自由,寻一点儿开心。 靡非斯陀: 善用时间,光阴如白驹过隙! 但程序能教你如何把时间获得。 亲爱的朋友,所以我奉劝你,先听逻辑讲义。 这样你的精神就受到训练,好比统进西班牙的长靴一般。 你会循着思维的轨道,更加谨慎地亦步亦趋,不至于横冲直撞,迷失南北东西。 譬如平常随意饮食,本来一气可以吃完,但是你受惯了逻辑的训练,就得出第一!第二!第三! 其实思想的工厂,和织工的巧妙一般,用脚一踩便千丝动转,梭儿不停地来回穿,在眼不见中沟通经纬线,一拍就使千丝万缕相接连。 哲学家走进课室,向你证明这个道理: 假使第一如是,第二如是,则第三第四也就如是; 假使第一第二不如是,则第三第四永远不如是。 各地学生都把这称颂,但没有人成为织工。 谁想认识和描述生动事物,首先便把精神驱逐,结果手里只得到部份东西,可惜失去了精神的联系! 化学名之为“自然处理”。 这是自我解嘲而莫明其妙。 学生: 我还不能完全领悟先生的教导。 靡非斯陀: 不久你就会得更好的体会,如果你学会把一切还原,和适当的分类。 学生: 我觉得神智昏眩,好像水车在脑里旋转。 靡非斯陀: 其次,比诸其它科目,你要对玄学多下工夫! 凡不适合于人的头脑的事物,玄学也能叫你深刻领悟; 不管它能否钻进脑子,都使用上一个堂皇的术语,但在这最初的半年,先要安排好听讲的程序! 每天五个小时的课程,钟响上堂,不得迟误! 事先准备周到,把章节搞得烂熟,这样你以后就更加清楚,先生是照本宣科,不增加一字一句; 不过你要用功笔记,仿佛神灵在对你口授! 学生: 先生用不着再说一次! 我明白笔记多么有益; 因为白纸上写着黑字,就可以放心地带回家去。 靡非斯陀: 可是你得选个学系! 学生: 我不高兴研究法律。 靡非斯陀: 你不高兴倒也不足为奇,这门学问我颇知道一些。 法律和权利,像遗传病一样世代承袭; 从前代遗传到后代,从此地渐次推广到彼地。 善行变成苦痛,有理变成无理; 倒楣的是你们后生小子! 至于我们的天赋权利,可惜从来没有人问起。 学生: 我听你说后对它更加生厌,能得到高明指点是何等福缘! 现在我倒想把神学钻研。 靡非斯陀: 我不愿把你引入歧途。 关于这门科学,很难避开邪路,其中隐藏着许多毒素,容易和药物鱼目混珠。 在这儿你也得专守一隅,发誓要信奉老师的言语。 总而言之——把言语当作典模! 你便通过安全的门户,进入妥当的庙宇。 学生: 可是语言总得有点意义。 靡非斯陀: 很好!不过也用不着过份拘泥; 往往在没有意义的地方,恰好需要言语。 用言语可以争论不休,用言语可以组成体系,凭言语可以深信不疑,每句话不许扣掉一分一厘。 学生: 对不起,我问了许多,把您麻烦,但是我还得请教一番。 关于医学方面,能否不吝九鼎一言? 三年未免过短,天呀,医学的范围实在太宽。 倘使高明略加指点,以后就可以继续索探。 靡非斯陀: (自语) 枯燥的腔调我已经厌烦,还是使用魔鬼的语言。 (高声) 医学的精神容易心领; 你把大小宇宙都研究分明,归根到底,这是听天由命。 你用不着为学问东奔西驰,每人都只学习他能够学到的东西; 只要你不把机会坐失,就算是个上等名医。 你的身体倒还结实,胆量想也略有一些,只要你敢于自信,别人也就信你。 对待妇女要特别留意! 女人总爱叫苦喊痛,病状有千科百种,而治疗的法儿是从一点着手。 只要你做得相当庄重,她们就会入你的牢笼。 首先,用学位使得她们相信,认为你的医道超过别人; 其次,为了表示欢迎,抚摸别人许多年才敢碰的各个部分,还要把脉搏按清,眼光要热烈而又机灵,大胆抚摸苗条的腰身,看腰带儿缠得多紧。 学生: 这个不用担心! 常言道:“福至则心灵。” 靡非斯陀: 灰色啊,亲爱的朋友,是一切的理论,而生活的金树长青。 学生: 我向您发誓,我好像做了一场梦! 我好不好下次再来打扰,敬请高明透彻启蒙。 靡非斯陀: 凡是我所能的,愿尽愚衷。 学生: 我不能空手回转,我得向先生递上纪念册子,请垂爱亲笔留言! 靡非斯陀: 十分高兴。 题字交还。 学生: (念出) 尔等将如神,能知善与恶。 恭敬掩卷,告别而退。 靡非斯陀: 尽管按照这句古老格言去追随我那蛇姨,等到你有一天如神时就后悔莫及! (浮士德出场) 浮士德: 现在咱们上哪儿去? 靡非斯陀: 随你高兴! 咱们先看小世界,再看大世界。 你免费上完这门课程,将多么受益,多么欢快! 浮士德: 但是,瞧我这部长长的胡须,不配再有轻松愉快的生活方式。 这次尝试不会成功; 我对这世界是太不相宜。 在别人面前我感到渺小,常常弄得进退失据。 靡非斯陀: 好朋友,船到桥下自然过; 只要你相信自己,便懂得如何生活。 浮士德: 咱们怎样从家里出去? 你在哪儿有车辆、仆人和马匹? 靡非斯陀: 咱们只消把这件大衣展开,它就会把咱们向空中运载。 你这次迈开勇敢的步伐,切不可把大件行李携带。 我准备一点儿发火的气体,它使我们飘然离开大地。 咱们一身轻便就飞得迅疾—— 恭贺你的新生活一切如意! ------------ 莱比锡城的奥尔巴赫地下酒店  快乐的大学生们聚欢。 傅乐世: 怎么没有人喝酒?也没有人发笑? 我来指点你们扮个鬼脸瞧瞧! 你们平常都极肯燃烧,今天一个个却像霉湿的稻草。 布兰德尔: 这只怪你自己;你没带来什么把戏,既不闯祸,也不放屁。 傅乐世: (倒杯葡萄酒在布兰德尔头上) 我把两样都给你! 布兰德尔: 你这双倍的瘟猪! 傅乐世: 是你要这个,我才遵命照做。 西贝尔: 谁要吵架,就赶出门去! 咱们开怀喝酒,叫喊,轮流唱歌。 来!呵啦,呵! 阿特迈尔: 不得了,我真难过! 快拿棉花塞子来,这家伙要震破我的耳朵! 西贝尔: 要唱得圆屋顶起了回响,才觉得低音的威力很强。 傅乐世: 说话上算,叫大惊小怪的人滚蛋! 啊!嗒啦,啦啦,哒! 阿特迈尔: 啊!嗒啦,啦啦,哒! 傅乐世: 嗓子都已经校准。 (唱) 亲爱的神圣罗马帝国,怎么才不会离析分崩? 布兰德尔: 呸!陈腔滥调!政治歌曲不堪入耳! 你们得每天早上感谢上帝,使你们不必为罗马帝国操劳心思! 我不是宰相,也不是皇帝,至少我认为这是很大的恩赐。 不过咱们也不可没有首长: 我们打算选个教皇。 你们知道哪种资格当行,可以把人捧到天上。 傅乐世: (唱) 飞去吧,夜莺夫人,请千万遍向我的爱人问讯! 西贝尔: 什么向爱人问讯!这话儿我真不愿听! 傅乐世: 向爱人问讯和接吻!你要阻止我可不行! (唱) 开门吧!夜静已更深。 开门吧!情郎正清醒。 关门吧!天色快黎明。 西贝尔: 唱吧,唱吧,尽情把她称赞和颂扬! 我这时已经笑不可仰。 她使我上了当,对你也会照样,最好是赠她一个土地菩萨作情郎! 带她到十字街头去放荡; 或者一匹从布落坑回来的老山羊,跑去向她咩咩问好倒不妨! 可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子汉,去配那贱货实在太冤枉。 向她问候,我才不干,扔块石子去把窗户给她打穿! 布兰德尔: (拍桌) 注意!注意!诸位静听! 你们承认我是达理通情! 这儿坐着一些痴情种子,我得按照他们的身份,今晚临别给点最好的馈赠。 请听!一首歌儿最新流行! 大伙儿合唱叠句,必须使劲! (唱) 老鼠窝藏在地窖,奶油脂肪作食料,肚儿吃得肥又壮,路德博士一个样。 厨娘给它毒药吞,世上从此不安宁,好像相思病缠身! (合唱) (欢叫) 好像相思病缠身! 布兰德尔: 来回蹦,四处跳,到处污水都喝够了,满屋乱抓又乱咬,终究治不好心烦躁; 跳上跳下干拚命,这可怜的畜生活不成,好像相思病缠身! (合唱) 好像相思病缠身! 布兰德尔: 它跑来跑去心发慌,青天白日进厨房,倒在灶旁干抽搐,可怜就要断呼吸。 放毒女人笑盈盈: “哈哈!它在发出绝命声,好像相思病缠身!” (合唱) 好像相思病缠身! 西贝尔: 无聊的孩子多开心! 给可怜的老鼠毒药吞,我看真是大本领! 布兰德尔: 老鼠似乎很承你照应? 阿特迈尔: 他便便大肚义秃顶! 被恶运压得不敢哼; 他看见老鼠腹彭亨,恰好是他的活写真。 (浮士德与靡非斯陀登场) 靡非斯陀: 我首先得带你来见识,这儿的快活团体,让你看看,生活可以过得多么容易。 这些人天天都在过节日。 风趣不多,却非常适意,每人跳着圆舞,好比小猫含着尾巴游戏。 只要店老板还肯赊酒食,他们就不喊头痛,而是无忧无虑,皆大欢喜。 布兰德尔: 这两位是刚从远方来的,请看他们那付古怪样儿; 到此多半没有一小时。 傅乐世: 不错,你说得真有理!我要称赞莱比锡! 它是个小巴黎,培养的市民多阔气。 西贝尔: 你瞧来的这两位陌生人是什么身份? 傅乐世: 让我去探问!只消用满满的酒一樽,就像拔掉孩子的牙齿一样,容易从他们的鼻孔中将虫儿勾引。 我看他们好像出自名门,显得那么骄傲而不平。 布兰德尔: 我敢打赌,他们准是跑江湖的人! 阿特迈尔: 也许是真。 傅乐世: 留心,待我去盘问他们!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孩子们纵然被恶魔抓住衣领,也肯定对恶魔认识不清。 浮士德: 各位先生,我们致敬! 西贝尔: 我们回敬,多谢盛情! (从旁看靡非斯陀,低语) 这家伙怎么只有一只脚在跛行? 靡非斯陀: 我们好不好向诸位高攀? 虽然得不到好酒把盏,却可以坐下来一块儿清谈。 阿特迈尔: 你这人好像是娇养成习惯。 傅乐世: 你们大概从利拍赫动身很晚? 多半还同汉斯先生共进了晚餐? 靡非斯陀: 今天我们和他错过; 上次倒和他谈了一番。 他很关心他的表兄表弟,叫我们向诸位一一问安。 (向傅乐世鞠躬) 阿特迈尔: (低语) 你尝到辣子了,他识破机关! 西贝尔: 一个狡猾的无赖汉! 傅乐世: 喏,别忙,我一定叫他上当! 靡非斯陀: 如果我没有弄错,方才不是听到有熟练的声音在合唱? 这儿唱歌可真漂亮,一定从圆屋顶激起回响! 傅乐世: 你好像对音乐是个内行? 靡非斯陀: 哦,不敢当!才力薄弱,但是兴趣极强。 阿特迈尔: 让我们领教一曲! 靡非斯陀: 只要诸位高兴,多来几曲也无妨。 西贝尔: 但要一首崭新的歌! 靡非斯陀: 我们刚从西班牙回来,那儿真是酒和歌的安乐窝。 (唱) 从前有位国王爷,养着一只大跳蚤—— 傅乐世: 听吧!一只跳蚤!你们是不是已经神会心领? 在我看来,一只跳蚤算得是个漂亮的来宾。 靡非斯陀: (唱) 从前有位国王爷,养着一只大跳蚤,国王百般疼爱它,当作是亲生宝宝。 国王爷召唤裁缝,裁缝师应命来到: “替王子量裁衣裳,连裤子一并裁好!” 布兰德尔: 别忘记向裁缝叮咛,尺寸要量得极准,要是他爱护脑袋,裤子上就别搞出绉纹! 靡非斯陀: 天鹅绒衣和缎袍,跳蚤现在穿上身,衣襟上面垂飘带,十字勋章亮晶晶,而且立即作大臣,国王颁赐大宝星。 他的兄弟姊妹们,也作大官列朝廷。 朝廷绅士和淑女,都被跳蚤所苦恼,王后妃嫔和宫娥,受它刺来受它咬,而且不敢掐伤它,身上发痒也不搔。 若有跳蚤咬咱们,立即掐死不轻饶。 (合唱) (欢叫) 若有跳蚤咬咱们,立即掐死不轻饶。 傅乐世: 妙啊!妙啊!高兴极了! 西贝尔: 应当这样对付任何跳蚤! 布兰德尔: 要尖起手爪,好生捉牢! 阿特迈尔: 自由万岁!葡萄酒万岁! 靡非斯陀: 我也愿意为自由干一大樽,只要你们的酒味儿稍醇。 西贝尔: 这些话我们不愿再听! 靡非斯陀: 我只怕店主人口出怨声! 不然我倒可以从我的酒窖,取出美酒款待嘉宾。 西贝尔: 尽管取来吧!有我担承。 傅乐世: 请你搞个大杯,我们就会将你赞美。 但是样品太少可不对! 因为要我细品酒味,我就得要求喝个满嘴。 阿特迈尔: (低语) 我觉得他们是来自莱茵。 靡非斯陀: 拿个钻子来! 布兰德尔: 拿来做啥? 莫非你把酒桶已经摆在大门口? 阿特迈尔: 屋后放着店老板的一套行头。 靡非斯陀: (执钻在手,向傅乐世) 说吧,你想尝哪种美酒? 傅乐世: 你这是什么主意?难道说,应有尽有? 靡非斯陀: 我让每个人有选择的自由。 阿特迈尔: (向傅乐世) 哈哈!你已经在舐舌头! 傅乐世: 好吧!既然让我挑选,我就选莱茵的葡萄酒: 在酒类中我觉得国产最优。 靡非斯陀: (在傅乐世坐的桌边钻穴) 取点蜡泥来,立即做成塞子封口! 阿特迈尔: 哈哈!这是在变戏法,耍花头。 靡非斯陀: (向布兰德尔) 你呢? 布兰德尔: 我要喝上等的香槟,新鲜的泡沫要向外直喷! 靡非斯陀钻穴,一人制蜡九封口。 布兰德尔: 我们不能老是排外,呱呱叫的货色常是舶来。 真正的德国人都讨厌法国仔,可是法国美酒他却非常心爱。 西贝尔: (这时靡非斯陀走近其座位) 老实说吧,酸酒我不愿要,请给我一杯甜密的香醪! 靡非斯陀: (钻穴) 那末,陀卡立即向你涌倒。 阿特迈尔: 不行,先生,请把我仔细认清! 我看台端在戏弄我们。 靡非斯陀: 岂敢!岂敢!怠慢你们这样的贵宾,未免过于大胆。 快说!干脆一点! 我可以用哪种酒来奉献? 阿特迈尔: 什么都行!别再东问西问! (酒穴均钻好加塞) 靡非斯陀: (做出种种奇怪姿态) 葡萄藤上结葡萄,山羊头上长羊角! 酒是液汁藤是木,木桌也有酒流出。 请把自然看深透! 要相信,奇迹出现在眼前! 现在请诸位拔塞饮酒! 全体: (拔开塞子,酒醴各随所欲地流入杯中。) 哦,多好的泉水向着我们流! 靡非斯陀: 但要当心,别漏出一滴酒! 他们反复倾饮。 全体: (唱) 咱们喝得它妈的真开心,好比五百头老母猪一群! 靡非斯陀: 瞧这自由的人民玩得多高兴! 浮士德: 我巴不得离开他们。 靡非斯陀: 请留心等等,他们就要大发兽性。 西贝尔: (不小心倾酒下地,化成火焰) 快救!着火了!快救!地狱在燃烧! 靡非斯陀: (向火光念咒) 安静吧,和气的原素! (向众人) 这一回不过是一滴净罪之火。 西贝尔: 什么?等一等!我就要叫你不好过! 你显然是有眼不识泰山。 傅乐世: 这回饶你是初犯,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阿特迈尔: 我看不如让他乖乖地滚蛋。 西贝尔: 怎么,先生,你居然肆无忌惮,敢在这儿当众行骗? 靡非斯陀: 别胡言乱语,你这陈年的酒坛! 西贝尔: 扫帚杆杆! 你还敢出言把我们冒犯? 布兰德尔: 你等着!奉敬你的拳头会如雨点一般! 阿特迈尔(拔一酒塞,火焰对着他射出)。 我烧得疼!我烧得疼! 西贝尔: 魔术骗人! 打!这家伙可以格杀勿论! 他们抽出刀子向靡非斯陀冲去。 靡非斯陀: (做出壮严的姿态) 虚幻的语言和形象,改变位置和主张! 颠倒上下和四方! 他们站着发愣,瞪目互视。 阿特迈尔: 我在哪儿?这地方多么美丽! 傅乐世: 是葡萄园!我难道还看不明白? 西贝尔: 一串串的葡萄唾手可得! 布兰德尔: 在这儿绿叶下边,快瞧,多肥的葡萄!快瞧!多壮的枝蔓! 捉牢西贝尔的鼻子,余人也互相捉鼻,举刀。 靡非斯陀: (如前) 误会一场!眼障除掉! 你们要记取魔鬼开的玩笑。 偕浮士德消逝。众人各自放手。 西贝尔: 怎么回事? 阿特迈尔: 从何说起? 傅乐世: 这是不是你的鼻子? 布兰德尔: (向西贝尔) 你的也在我手里! 阿特迈尔: 我挨了一下,全身在疼! 端把椅子来,我实在站立不稳! 傅乐世: 不行,快对我说,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西贝尔: 那家伙在哪儿? 我若找着他,决不让他活着回去! 阿特迈尔: 我亲眼见他走出店门—— 骑在酒桶上飞行—— 我的脚却重有千钧。 (回顾酒桌) 天呀!不知道酒还喷不喷? 西贝尔: 一切都是欺骗,玄虚和幻景。 傅乐世: 我却觉得喝的是道地的莱茵。 布兰德尔: 但那些葡萄怎么没有了踪影? 阿特迈尔: 请答应我一声:从今后别再把奇迹相信! ------------ 巫厨  矮灶上安置巨釜,釜下生火,釜中蒸气上升,现出种种幻影。一只长尾母猿坐釜旁搅拌以防其溢出。公猿偕小猿等坐灶旁取暖。四壁与屋顶,满饰女巫种种希奇古怪的家用器具。 浮士德与靡非斯陀匪勒司。 浮士德: 疯狂的魔法违反我的本性,你居然向我保证,在一塌糊涂的混乱中我会恢复安宁? 我还得对一个老妇人不耻下问? 她那种肮脏的药汁,真会减轻我三十岁的年龄? 哎呀,如果你只有这么高明! 我的希望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难道说,大自然与高贵的精神,就没有把某种灵药发明? 靡非斯陀: 我的朋友,你又在自作聪明! 倒也有自然的方法使你年青; 不过印在别的书本,而且那一章却奇妙万分。 浮士德: 请你明言吧! 靡非斯陀: 好吧,这方法不费金钱,不要医生,也不弄虚玄: 你立即走到田间,动手挖土和耕田,把你的肉体和精神,都限制在狭小的圈圈,吃单纯的菜饭,与牛马同甘共苦而不伤体面,亲自收割又亲自肥田! 这就是最好的方法,我相信,你就活到八十岁也很壮健! 浮士德: 这种情况我全不习惯,我的双手不会使用锄铲; 狭隘的生活不够我周旋。 靡非斯陀: 那么,只好来请教女巫。 浮士德: 何必定要找这老妇? 难道你炮制那种汤药比她还不如? 靡非斯陀: 这玩意儿非常浪费光阴! 我有这些时间,千道魔桥都可造成。 这不光需要技术和学问,工作时尤其要有耐心。 只有静心的人终年守定; 到了火候,发酵才强烈而精纯。 而且其中的一切配料,都非凡品! 恶魔只是教导她制造,自己却制造不成。 (瞥见众猿) 你瞧,多么灵巧的东西! 那是男仆,这是婢女! (向众猿) 女主人好像不在家里? 众猿: 她去赴宴,是从烟囱,穿到外边! 靡非斯陀: 她平常出门要玩多久才回转? 众猿: 等到我们脚爪烘暖的时间。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你觉得这些乖巧的动物怎样? 浮士德: 这是我有生以来没有见过的怪像! 靡非斯陀: 不对,象这样的问答,正是我最心爱的对话。 (向众猿) 喂,该死的木偶,快对我讲,你们在粥里搅的什么名堂? 众猿: 我们在煮布施乞丐的稀粥。 靡非斯陀: 你们一定招徕广大的主顾。 公猿: (走近身来向靡非斯陀谄笑) 哦,快掷掷骰子,使我发点财喜,让我只赢不输! 我的境况拮据,如果我有钱时,也会聪明一些。 靡非斯陀: 如果猴子也能中彩,它将是多么幸福! 这时小猿等玩弄一巨球,滚地而过。 公猿: 这是世界; 或降或升,滚动不停; 立即破碎,发玻璃声! 中心空空,处处闪灼,大放光明: 我是活着! 可爱儿曹,切莫走近! 否则你便丢命! 它是陶土制成,只剩碎片纷纷。 靡非斯陀: 这箩筛管啥用处? 公猿: (取下箩筛) 倘使你是个贼子,我立即把你认识清楚。 他跑到母猿面前,让她透视。 透过箩筛去看! 你若认识贼子,难道不好说出名字? 靡非斯陀: (走近火旁) 还有这罐子呢? 公猿和母猿合唱: 好一个蠢物! 不识得罐子,也不识得铁釜! 靡非斯陀: 无礼的畜牲! 公猿: 拿着这拂尘,坐在这矮凳! 强按靡非斯陀坐。 浮士德: 在这段时间中,立在一面镜前,时而走近,时而离开。 我瞧见了什么?好一幅天仙的图画,呈现在这魔镜当中! 爱神啊,假我以最快的羽翼,带我到那阎苑珠宫! 唉,我若是不停在这儿,我若是大胆前去,只要能一见她烟笼雾罩的芳姿!- 这是女性的最美写真! 难道实际上真会有这样的美人? 瞧她那玉体横陈,不是荟萃着一切天界的精英? 尘世上哪能有这般风韵? 靡非斯陀: 自然,造物主经过了六天的辛劳,最后连自己也不觉叫好,当然是一种得意的创造。 这回你尽可以饱享眼福! 我就去给你寻个这样的宝物,谁能够作新郎娶她回家,那才是莫大的幸福! (浮士德频频注视镜中。靡非斯陀在椅上伸腰,手弄拂尘,仍与众猿对话。) 我坐在这儿俨如国王登殿,王笏在手,只还缺少王冠。 众猿: (这时做出种种奇怪动作,杂乱无章,给靡非斯陀捧王冠来,大声狂叫。) 喂,请你费神,用血和汗,把王冠粘稳! (笨拙地捧冠乱走,破成二半,拿着向四周跳跃。) 事情已经发生! 我们口说而目睹,耳闻而叹咏—— 浮士德: (对镜) 啊!我简直要发狂! 靡非斯陀: (指点众猿) 连我的脑袋也开始动荡。 公猿: 如果狂得好,如果动得巧,这就是思想! 浮士德: (如前) 现在我五内如焚! 咱们赶快离此远遁! 靡非斯陀: (仍如前状) 喏喏,至少我得承认,它们是诚恳的诗人。 (母猿疏忽职守,釜开始沸溢,发出一股巨大火焰,向烟囱冒出。女巫由火焰中惊呼下降。) 女巫: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遭瘟的死猪!天杀的畜牲! 疏忽了药釜,烧焦了主人! 千刀万剐的畜牲! 瞥见浮士德与靡非斯陀: 这是什么? 你们是谁? 来此做甚? 谁偷进来? 叫这火焰,烧你骨骸! (以杓入釜,向浮、靡、众猿撒火。众猿啜泣。) 靡非斯陀: (倒执拂尘,击打杯壶坛罐,) 打烂打烂! 流出稀饭! 打破瓶罐! 笑笑玩玩,你这腐尸,合你板眼。 女巫忿怒惊骇而退。 认得我么?你这骷髅!妖精! 认不认识祖师和主人? 有谁为难,我就给点教训,把你和猴精打得四碎五零! 你胆敢对这红褂儿也不尊敬? 我帽上的鸡翎你还认识不清? 难道是我蒙着了面孔? 还得自报姓名? 女巫: 啊,主人,恕我冒犯! 我可没有把你的马脚瞧见。 那对乌鸦为何不在您的身边? 靡非斯陀: 这次姑且饶你初犯; 因为我们互不见面,已有很长的时间。 那装点全世界的文化,也在向魔鬼身上扩展: 北欧的幻像已不再出现在眼前; 你看我身上还有角、尾和爪? 至于脚,我的确不能缺少,不过在人前露出总是不好; 所以我也和好些青年一样,多年来就用假腿在跑。 女巫: (跳舞) 我简直乐得一塌糊涂,又在这儿见到撒旦老祖! 靡非斯陀: 老婆子,不准你对我使用这个称呼! 女巫: 什么原故?这对您有何抵触? 靡非斯陀: 这名字早已写上了寓言书,但是人们丝毫也没有进步; 去了一恶,而万恶依然如故。 你叫我一声男爵大人,就百事顺遂; 我是个骑士和别的骑士不殊。 你别对我高贵的血统犯嘀咕,你瞧我佩的徽章可不含糊! 做出一种猥亵的手势。 女巫: (狂笑) 哈哈!这正是您的式样! 您依旧和从前一般,是个流氓!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我的朋友,把这点牢记在心: 这是和魔女交际的调门! 女巫: 二位先生,你们有啥吩咐,就请说来。 靡非斯陀: 请将那有名的灵药奉赠一杯! 但是货色必须最陈: 因为年久药力才能倍增。 女巫: 非常愿意!这儿我有一瓶,我自己也有时啜饮,而且一点儿也不难闻; 我情愿奉敬你们一樽。 (低语) 不过这个人如果没有作好准备就饮,你很知道,那他就活不了一个时辰。 靡非斯陀: 这是一位好友,应该使他健康; 快把你厨中的精品奉上。 画起你的法圈,念起你的咒语,再满满地敬他一觞! (女巫作出种种奇怪姿态,在地上画圈,陈列各色异物在圈中;玻杯爨釜开始鸣响,如奏音乐。末后取出巨书一册,命众猿进入圈中,或趋候案前,或秉持炬火。女巫手招浮士德近前。) 浮士德: (向靡非斯陀) 不行,你说,这有什么意义? 狂妄的行为,荒唐的把戏,最无聊的诈欺,我都见过,实在讨厌无比。 靡非斯陀: 唉!调侃得好!这只是做来取笑; 你千万别那么冬烘头脑! 她做医生不得不玩点花招,好使灵药对你生效。 (强使浮士德进入圈中) 女巫(装腔作态,开始大声念书)。 你得领悟! 由一作十,二任其去,随即得三,你则富足。 将四失去! 由五与六—— 女巫如是说—— 而得七与八,如此完成了: 而九即是一,而十是零号。 这是女巫的九九表! 浮士德: 我觉得这婆子在发烧,胡言乱语。 靡非斯陀: 还有许多没有念完,我知道全书都是如此这般; 我曾为此费了一些时间,因为一种完全矛盾的奇文,对于贤愚都一样诡秘谲变。 朋友,艺术都是既陈旧而又新鲜,这是历史皆然,由三而一,由一而三,不把真理而把谬误向世界宣传。 这样继续说教,乱语胡言; 谁愿去和傻子纠缠? 凡人往往只听到几句语言,就以为有什么思想包含在里面。 女巫: (续念) 知识的威力,隐藏在全世! 人不加思索,才能获得之,得之如受馈,毫不费心思。 浮士德: 她向我们多么无聊地瞎讲? 真叫我煞费思量。 我仿佛听着十万个傻瓜在齐声合唱。 靡非斯陀: 够啦,够啦,了不起的女仙! 拿你的药水过来,快把杯子斟得满满! 这饮料对我的朋友毫不为难: 他拥有许多头衔,习惯于酒到杯干。 (女巫作出种种法式,注药汁于杯中,举杯到浮士德唇边,发出一股轻微的火焰。) 靡非斯陀: 快喝下去!切莫迟延! 它立刻使你心神舒展。 你和魔鬼亲密无间,难道还怕什么火焰? 女巫解除法圈。浮士德出来。 靡非斯陀: 现在赶快出去!不好休息。 女巫: 但愿这饮料使你适意! 靡非斯陀: (向女巫) 我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可在瓦布吉司之夜相告。 女巫: 这儿有一首歌!如果你有时唱唱,就会感到特殊的灵效。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快来听我将你指导: 你必须出身大汗,让这药力内外走交。 接着我指点你把高贵的逸乐爱好,不久你就感到心痒难搔,爱神在你身上不住地激动和跳跃。 浮士德: 快让我再瞧瞧那面明镜! 那镜中人影真是倾国倾城! 靡非斯陀: 不行!不行!妇女中的典型,就要活生生地在你面前现身。 (低语) 只要这种药汁已经下肚,你就会把任何女子看作海伦。 ------------ 市街  浮士德登场。玛嘉丽特走过。 浮士德: 美丽的小姐,我可不可以斗胆,挽着手儿和你作伴? 玛嘉丽特: 我不是小姐,也不美丽,自己不用陪伴也能走回家去。(挣脱而去) 浮士德: 老天有眼,这妮子真美丽无比!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芳姿。 她是幽娴而又贞淑,同时也略带一点儿矜持。 那唇边的樱红和颊上的光彩,叫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能忘怀! 她低垂双眼的形态,深深印进了我的心隈; 她那严词拒绝的语气,也使人着迷发呆! (靡非斯陀匪勒司登场) 浮士德: 听着,给我把那雌儿弄来! 靡非斯陀: 喏,是哪一个? 浮士德: 她刚才走开。 靡非斯陀: 是她?她刚从牧师那儿转来,牧师解脱她一切罪孽。 我偷偷走过忏悔椅旁,她实在是个无瑕的白璧,毫无过失而去忏悔; 对这个人我无力支配! 浮士德: 她的年龄大约超过了十四。 靡非斯陀: 你的口气很像花花公子,巴不得每朵好花都归诸自己,自以为连欢心和敬意,都可以采撷到手里; 事情却未必有这么容易。 浮士德: 你这位道学老先,别用规范来和我麻烦! 我向你明白直言: 若是那个甜嫩的心肝,今夜不投入我的怀抱安眠,咱们到夜半便两下分散。 靡非斯陀: 你好生想想,凡事不能急躁! 我至少得两周的时间,去把机会寻找。 浮士德: 我只要能安静七个小时,也用不着你恶魔,去引诱那可意人儿。 靡非斯陀: 你说话几乎和法兰西人一般; 但我请你不要害怕麻烦: 立即到手的东西有什么好玩? 还是按照南欧情话的指点,把傀儡人儿揉搓打扮,上下左右播弄一番,做出千百种风流香艳,这乐趣才非同等闲。 浮士德: 不消那样,我的胃口已经可观。 靡非斯陀: 现在抛开戏言和玩笑! 你还是听我劝告,断不可过急地对待那多娇。 打冲锋全然无效; 我们必须运用技巧。 浮士德: 把那天使的珍品弄点过来! 引我到她安息的所在! 从她胸脯上解下一条围巾,或是打动我爱情的一根袜带! 靡非斯陀: 请你相信,我见你痛苦非常,多么愿意效力帮忙,咱们别浪费辰光,今天就引你进她的闺房。 浮士德: 能见到她?会把她得到手里? 靡非斯陀: 不行! 她将去邻妇家里。 那时你可以单独前去,潜入她的香闺,把未来的快乐希望尽情玩味。 浮士德: 咱们现在就可以去? 靡非斯陀: 时候还太早些。 浮士德: 请你给我准备点送她的东西。 (退场) 靡非斯陀: 就要送礼?行啦!成功有望? 我知道好些地方,有古代的宝物埋藏,待我去挑出几样。(退场) 傍晚,一间小巧清洁的闺房。 玛嘉丽特: (梳挽发辫) 我只要知道今天那位先生是什么样人,就是付出一些代价我也甘心! 他显得真够英俊,一定是出自名门; 我从他的额上就能看清—— 不然,他也不会那么率真。(退场) 靡非斯陀匪勒司与浮士德登场。 靡非斯陀: 进来,轻轻地赶快走进! 浮士德: (沉默片刻) 请你出去,让我独自一个人! 靡非斯陀: (向周围窥探) 不是任何姑娘都收拾得这么干净。(退场) 浮士德: (环顾四周) 欢迎,你这甜蜜的朦胧天光,你交织在圣地之上! 你这甜美的相思之苦,快要扼煞我的心房,你是靠希望的甘露而勉度时光! 这周围笼罩着一片宁静、整齐与满足的气氛! 这小室之中显得多么幸福! 这清贫之中露出何等丰盈! 向榻旁的皮椅上坐倒。 椅儿,容纳我吧,你曾张开手臂,接纳前辈,无论欢乐与伤悲! 哦,有多少次环绕这家长的座位,儿孙们依依绕膝无违! 或许我的宝贝感谢圣诞礼物的恩惠,也在这儿鼓起儿时的丰颊,虔诚地向长辈的枯手亲嘴。 哦,姑娘哟,我感到你那丰富与整饬的精神,瑟瑟地在我周围环吹,它慈爱地每日把你教诲,叫你铺开桌上的台布,叫你撒好脚下的沙灰。 啊,可爱的手儿,真可和天仙媲美! 这小屋也由于你而与天国争辉。 还有这儿! (揭开帷帐) 我被何等狂喜的战栗所侵袭! 我真想在这儿足足地耽搁几小时。 大自然呀,你在轻松的梦中,造就出这个非凡的天使! 女孩就睡在这儿,她的酥胸被温暖的生命所充实,在这儿以圣洁的活动,展示出天人的形姿! 可是你呢?是什么引你来到此间? 我觉得内心中深受震撼! 你在这儿作何打算?为什么你的心情悒悒不欢? 我再也不认识你了,浮士德?你真可怜! 莫非这儿有迷人的气氛将我包围? 我是受及时行乐的冲动所鼓催。 现在觉得自己在爱之梦中化成烟霏! 难道我们是被那种气氛的压力所支配? 如果她这时跨进房来,你将怎样为你的亵渎行为忏悔! 浮夸的人儿啊!显得多么渺小卑微! 你将在她的脚下泥首谢罪。 靡非斯陀: (走来) 赶快!我瞧见她从下面走来。 浮士德: 去吧!去吧!我一去永不复回! 靡非斯陀: 这个匣儿相当沉重; 是我打别处弄来这里。 快把它放进橱里去! 包管乐得她昏昏迷迷: 我给你在匣内放了几件玩意儿,是用来换取另外一件东西。 孩子诚然是孩子,而游戏却不妨游戏。 浮士德: 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 靡非斯陀: 你还要这样东问西问? 难道你想保留这种东西? 那末,我就劝你,别为色情而把大好光阴虚掷,我也可以不必再无益奔驰。 我希望你不至于这么鄙吝! 这事情真叫我煞费心思—— 他把小匣放在橱里,依然照旧上锁。 去吧!快去—— 为了使那甜蜜的孩子,让你称心如意; 看你这种神气,好象要走进教室,面临着灰不溜湫的,一大套玄学和物理。 哦,快去!(退场) 玛嘉丽特: (执灯上) 房里这么热,又这么闷,(开窗) 方才外面却不是这种情形,我似乎觉得心神不定—— 但愿妈妈回转家门。 突然间我浑身直打寒噤—— 我真是个又愚蠢又胆怯的女人! 脱去衣服,开始歌唱起来。 古时图勒有国王,至死真情终不渝,堪怜爱妃永诀日,留赠黄金杯一只。 王爱金杯胜一切,宴饮必倾杯中液; 每从杯中饮酒时,珠泪盈眶难自制。 国王晏驾期已近,历数国内各名城,一切都付与嗣君,唯有金杯不肯赠。 王设御宴宴百官,桓桓骑士禁卫严,座列上代高堂上,宫邻汪洋大海边。 老年酒客徐起立,生命余沥拼一吸,饮罢乃将此圣杯,投入万丈洪涛底。 王见杯翻逐浪游,深深沉入海水流,王眼也随波纹阖,从此不饮一滴酒。 开柜放衣服,瞥见首饰匣子。 这美丽的匣儿怎么放在这里? 衣柜分明是我亲手锁闭。 真是稀奇!匣内究竟有什么东西? 或许是别人拿来作抵,妈妈把钱贷出一些。 带儿上还挂着一把钥匙,我想,我不妨来打开一试! 快瞧,老天爷,这是什么? 这样的东西我生平从未见过! 珠宝奇货!便是名媛贵妇,穿戴去赴盛大节日也未尝不可。 这项链儿配我是否适合? 这些精美饰品究竟属于哪个? 妆戴完毕,对镜自照。 唉,倘使我有这付耳环! 镜中的容颜立即改观。 年青姑娘哟,美丽又于你何干? 纵然你生得沉鱼落雁,世人也还是视之淡然,他们即使称赞你也一半出于哀怜。 人人都追求金钱,一切都依赖金钱,我们贫穷人哪能如愿! ------------ 散步  浮士德沉思地来回漫步。 靡非斯陀匪勒司向他走来。 靡非斯陀: 可鄙的爱情!背运的魔鬼! 我真想知道有什么比这更加倒楣! 浮士德: 什么犯着你?使你这样光火! 这样的面孔我生平从未见过! 靡非斯陀: 倘使我自己不是一个魔鬼,我情愿立即让魔鬼捉去! 浮士德: 有什么扰乱你的头脑? 你闹得像疯人一样不可开交! 靡非斯陀: 你想想吧!咱们为葛丽卿弄来的饰物。 竟然被一个牧师攫取!- 她母亲一见那些东西,心中立即感到恐惧: 老妈儿有种灵敏的嗅觉,常常在祈祷书中嗅来嗅去,又能嗅出每种家具,辨别它是神圣或亵渎。 她在首饰上也明白探出,认为这上面是多凶少吉。 她说:“孩子,不义之财,迷人的灵魂,耗人的血液。不如献给圣母,我们还可以仰沾天露!” 葛丽卿撇着嘴想: 送来的马儿不论好坏,一个人赠得这么慷慨,决不是没有信仰的无赖! 母亲请来了一位教士,教士还没有把话听完,一见宝物便满心欢喜。 他说:“这种想法真是不错! 谁能克制,才能收获。 教堂的胃口很强,虽然吃遍了十方,从不曾因过量而患食伤; 信女们功德无量,能消化不义之财的只有教堂。” 浮士德: 这是世人的普通习惯; 犹太人和国王也都会干。 靡非斯陀: 他随即吞没了手镯、项链和戒指,好像当这是一文不值的东西,甚至连谢谢都不说一句,如同笑纳一盘胡桃栗子,只答应上天保佑她们—— 她们得到了莫大的启迪。 浮士德: 葛丽卿呢? 靡非斯陀: 她坐卧不宁,不知道要怎样作,该怎样作才行,她日夜思念着首饰,更思念赠送首饰给她的人。 浮士德: 爱人儿的苦恼使我心疼。 快弄一付新的首饰给她! 前次的东西不算太奢。 靡非斯陀: 好呀!这一切对于你这阔老都不在话下! 浮士德: 快去按照我的心意办理,你要勾搭上她的女邻居! 加油呀,魔鬼,别再迟疑,赶快弄来一付新的首饰! 靡非斯陀: 是,仁慈的主人,我一定遵命! (浮士德退场) 这样一个痴恋的瘟生,只要使得爱人儿开心,不惜爆炸掉日月星辰。 (退场) ------------ 邻妇家  邻妇玛尔特一人。 玛尔特: 上帝宽恕我的夫君,他对我昧了良心! 一个劲儿向天涯投奔,丢下我独抱孤衾。 我对他是千般和顺,天晓得,我对他是万般爱怜。 (哭) 哎呀!也许他已经身亡!- 我要有张死亡证才把心放! (玛嘉丽特走来) 玛嘉丽特: 玛尔特太太! 玛尔特: 葛丽卿,有什么事? 玛嘉丽特: 我差点儿跪下去! 在我的衣橱里,我又发现了一个紫檀匣儿,匣内尽是珍贵的东西,而且大大地多过前次。 玛尔特: 你决不可告诉你妈妈; 她立地又会拿去忏悔。 玛嘉丽特: 哦,快向这儿瞧!哦,快向这儿看! 玛尔特: (替玛嘉丽特装饰) 哦,你真是个幸福的姑娘! 玛嘉丽特: 可惜我既不敢带它上街坊,也不敢带它进教堂。 玛尔特: 你可以常到我家来,悄悄地把首饰穿戴: 有个把小时来回对着镜台,咱们会觉得十分愉快; 等到有了节日,或者遇着机会,就可以慢慢地向外公开: 先把项链挂,再把耳环戴—— 你娘不会注意,就注意也有话可推。 玛嘉丽特: 两个匣儿究竟是谁送来! 事情未免显得有些奇怪! (叩门声) 哎呀,不得了!也许是我妈妈到来! 玛尔特: (从帘内窥视) 是一位陌生的先生——请进来! (靡非斯陀匪勒司登场) 靡非斯陀: 我冒昧地径自走来,要请太太小姐多多担待。 在玛嘉丽特面前恭敬鞠躬而退。 我是特来拜访玛尔特·施韦德兰夫人! 玛尔特: 我就是,请问先生有什么事情! 靡非斯陀: (向玛尔特低语) 我面见夫人,已很荣幸,你现在座有贵宾。 请恕我冒昧,下午再来访问。 玛尔特: (高声) 哎呀,孩子,有趣得很! 这位先生把你当作一位千金小姐。 玛嘉丽特: 我是个荆布钗裙; 天呀,这位先生把我看得过份: 这珠宝首饰都不是我的物品。 靡非斯陀: 哦,不光是装饰本身; 您有高雅的品貌,而且目光炯炯! 我可以呆在这儿,真是高兴万分! 玛尔特: 先生有什么贵干?就请说明—— 靡非斯陀: 我本想有愉快的消息可以奉闻! 希望您听了以后别对我怨恨: 您的丈夫死了,叫我向您问讯。 玛尔特: 死了吗?我的心肝!好不痛心! 我的丈夫死了!唉,我也不想活命! 玛嘉丽特: 啊!亲爱的太太,别过份悲伤! 靡非斯陀: 还是听我讲他的悲惨情况! 玛嘉丽特: 我宁愿一辈子也不要郎; 以免死别时痛断肝肠。 靡非斯陀: 乐极生悲,悲极也必生乐。 玛尔特: 请把他临终的情形对我说说! 靡非斯陀: 他葬在巴都亚,靠圣安东尼的墓侧,一块吉祥的福地,作为凉爽的寝床让他永恒安息。 玛尔特: 你另外给我带来了什么没有? 靡非斯陀: 有的,有一个重大而困难的请求: 要您给他做三百台弥撒! 除此而外,没有一个子儿在我的荷包里头。 玛尔特: 什么!没有一枚古钱,没有一件首饰? 任何艺徒在袋里也会贮存这样的东西,为了留作纪念,宁肯挨饿,宁肯求乞! 靡非斯陀: 夫人,这使我深深抱歉? 不过他委实没有浪费金钱。 他也很忏悔自己的缺点,对呀,他更为自己的不幸而悲叹! 玛嘉丽特: 唉,人们是多么不幸! 我一定给他唱几遍安魂的经文。 靡非斯陀: 你真是只可爱的娇莺,应当有君子向你问名。 玛嘉丽特: 您说哪里的话,现在还谈不上这些。 靡非斯陀: 纵然不是丈夫,暂时也可有个情郎! 把心爱的人儿抱在怀里,要算是上天最大的恩赏。 玛嘉丽特: 那样的事情本地不作兴。 靡非斯陀: 不管作兴不作兴,总有这样的事情。 玛尔特: 请您还是讲亡夫的情形! 靡非斯陀: 他躺在半腐烂的干草堆上,我守着他咽气,那草堆只勉强胜过一堆垃圾; 可是他死得不愧是位基督徒,明白自己还有许多罪戾。 他叫道:“我多么痛恨自己,竟自把手艺和妻子抛弃! 往事真正是不堪回忆! 但愿她在生时还宽恕区区!”—— 玛尔特: (哭) 好人儿!我早宽恕你了。 靡非斯陀: “但是,天晓得!她的罪过大过我自己。” 玛尔特: 他在造谣!吓!死到临头还胡说八道! 靡非斯陀: 他一定是在断气中乱语胡言,我这旁人不过是听到片面。 他说:“我从来不曾偷闲,先是造儿女,然后为他们找好饭碗,这饭碗要从最广义的上头去看,我却终身没有安闲地吃饱一餐。” 玛尔特: 他竟自这样寡情绝义,把我日夜操劳的辛苦都完全忘记! 靡非斯陀: 没有忘记,他真心诚意地惦念着您,他说:“自从我离开了马尔太岛,就热忱地为我的妻儿祈祷; 幸得天缘凑巧,我的船将一只土耳其船捉牢,它满载着大苏丹的财宝。 勇敢终于得到酬报,不消说我也分到了一份,而且是十分公道。” 玛尔特: 你怎么说?东西在哪儿?或许他把它埋了? 靡非斯陀: 谁晓得,东西南北风把它刮到哪儿去了! 当他在陌生的那不勒斯逍遥,有位美貌姑娘和他要好; 她对他可是义重情高,所以他至死都忘怀不掉。 玛尔特: 这流氓!这绝子绝孙的窃盗! 任何贫困和灾难,都挡不住他去滥赌狂嫖! 靡非斯陀: 所以你瞧,他就因此死了。 倘使我处在您的地位,乖乖地给他守一年丧,就趁早琵琶另抱。 玛尔特: 唉,天呀!要像先夫一样的男人,这世界上却不容易找到! 他是个好心肠的傻瓜。 只是太爱离开老家,爱喝酒,爱寻野草闲花,而且还爱把那该死的骰子抓! 靡非斯陀: 喏,喏,您对他可真宽大,要是他也同样宽恕您,那就百事顺遂。 我可以向你发誓: 有这个条件,我本人愿和您交换戒指! 玛尔特: 先生,您真是好开玩笑! 靡非斯陀: (自语) 我还是趁早抽身为妙! 以免她抓住魔鬼的话柄不得开交。 (向葛丽卿) 您的心中有何打算? 玛嘉丽特: 我不明白,先生指的是哪端? 靡非斯陀: (自语) 真正是个好心肠的纯洁小囡。 (高声) 再见吧!太太和小姐! 玛嘉丽特: 再见! 玛尔特: 哦,请您快对我讲! 我希望有证明一张: 究竟我的宝贝是何时何地以及怎样死亡和埋葬。 我是个守规矩的娘行,总想看见他的死耗在周报上。 靡非斯陀: 是呀,好太太,只要有两个人的口证,就常常可以证明事情是真。 我还有位漂亮的伙伴,可以请他为您去上法庭。 让我带他来见见夫人。 玛尔特: 哦,多谢费神! 靡非斯陀: 这位姑娘可否也请光临?—— 我的伙伴旅游各地,青年英俊,对于女士是尔雅温文。 玛嘉丽特: 我见着这先生,怕要脸红。 靡非斯陀: 你当着世界上任何国王,也可以态度从容! 玛尔特: 那末,我们约定今天晚上,在舍下后花园中等候二位光降。 ------------ 市街  浮士德与靡非斯陀匪勒司。 浮士德: 怎么样,可有进展?是否很快就能如愿? 靡非斯陀: 妙不可言!你可算得是热火朝天! 不久葛丽卿便归你独擅! 你今晚可在邻妇玛尔特家中和她见面: 那婆娘是天生的撮合山,擅长牵线和占卜的手段! 浮士德: 这就对头! 靡非斯陀: 但别人对咱们也有要求。 浮士德: 服务理应得到报酬。 靡非斯陀: 咱们只消具张有效的证明,证明她亡夫的遗骸,埋葬在巴都亚圣境。 浮士德: 好极了!咱们先得作一次旅行! 靡非斯陀: “神圣的单纯”!何必那样费心; 随便写个证据,毋需调查访问! 浮士德: 你别无良法,这计划就成了画饼。 靡非斯陀: 啊!圣人,你又恢复了本来面目! 难道你一生当中,破题儿第一次,才制造虚伪证据? 你不曾大力把定义作出,证明神、世界及活动其中的事物,证明人的思想和情愫? 这难道不算是厚颜无耻,大胆露骨? 你得坦白直说,你对那些知识,难道比对施韦德兰的死知道得更多! 浮士德: 你始终是个欺骗和诡辩的人。 靡非斯陀: 对呀,但愿我所知不深! 难道你明天不会一本正经,去欺骗那可怜的葛丽卿,发出一切海誓山盟? 浮士德: 然而我是出自真心。 靡非斯陀: 实在动听! 还有永恒的真诚和爱情,还有超逾一切的本能—— 这难道也是言出于心? 浮士德: 别再纠缠不清,我自然是实意真心。 我心中有种感情和苦闷,却寻不出一个适当的名称,于是我以全部精神向宇宙驰骋,把一切最高的辞藻搜寻,我胸中情焰腾腾,而把这称为无限,永恒,永恒,难道这可与魔鬼的欺骗相提并论? 靡非斯陀: 我反正不会弄差! 浮士德: 听吧!把这点记下—— 请你别再使我饶舌: 谁想占上风而一味喊喳,那就只好由他去吧。 来吧,我已讨厌那些废话,你说得不差,因为我实在放她不下! ------------ 花园  浮士德手挽着玛嘉丽特,靡非斯陀匪勒司。 陪着玛尔特同在园中来回散步。 玛嘉丽特: 我分明觉得,先生在对我怜惜,有意屈尊,使得我羞愧无地。 作客它乡的人往往如此,好心满足于自己并不欢喜的东西; 像您这么经验丰富的人,我所深知,我谈吐浅陋,不会使您感到兴趣。 浮士德: 你横波一盼,说话一句,就胜过世界上的一切知识。 (吻她的手) 玛嘉丽特: 您怎么吻我的手,切莫要勉为其难! 我的手儿又粗糙,又难看! 什么杂务我都得干! 妈妈实在管教得太严。(走过) 玛尔特: 喂,先生,您可是经常出门? 靡非斯陀: 唉,我们不得不把委托和义务履行! 有些地方离开时真叫人伤心,可是没法子敢于久停! 玛尔特: 少壮时固然快乐,自由地到世界各处奔波; 可是一旦时乖运恶,一个鳏夫孤单单地进入坟墓,那味儿没人觉得好过。 靡非斯陀: 展望将来,我是提心吊胆。 玛尔特: 好先生,所以您得趁早作好打算! (走过) 玛嘉丽特: 对呀,眼睛不见便不挂心! 你真是善于辞令; 不过您的朋友一定很多,而且他们都比我聪明。 浮士德: 哦,我最好的人,世人所谓聪明,只不过是浅见和虚荣。 玛嘉丽特: 怎样的呢?讲给我听。 浮士德: 唉,凡是纯洁,凡是天真,永远不认识本身价值的神圣! 凡是克己,凡是谦逊,那才是大自然慷慨赋予的无上珍品—— 玛嘉丽特: 只要您想念我片时,我想念您就没有尽期。 浮士德: 您常常是一人独自? 玛嘉丽特: 是的,我们的家务虽小,也得有人料理。 我们没有女佣,我要烧饭,洒扫,缝纫和纺织,从早到晚不得休息: 我妈妈对一切事情,是那么周到精细! 其实她用不着这样节省; 我们可以比别家过得宽裕: 我爸爸留下了一些财产,城外有一座小屋和一个小园。 可是我现在颇为清闲: 我哥哥是个军人,我妹妹已经升天。 我照顾那孩子受尽许多磨难; 不过就是再受一遍苦我也心甘,她是多么惹人爱怜。 浮士德: 她若像你,定是一位天使! 玛嘉丽特: 她非常爱我,是我把她抚育。 她在我爸爸死后方才出世; 我妈妈那时病已垂危,我们都认为她是多凶少吉,她很慢地才渐渐痊愈。 当时的情形决不允许,由她亲自来把婴儿哺乳,是我独自用牛奶和水来喂,仿佛她是我的孩子。 她在我手上和怀中欢蹦不止,就这样一日大似一日。 浮士德: 你一定感觉到了最纯洁的幸福。 玛嘉丽特: 可是也有不少困难的时间。 妹儿的摇篮,夜里放在我的床边,她稍微一动我便醒转; 有时要喂乳,有时要睡在我身边,要是她哭闹不休,我得从床上抱起来,在房里来回走着逗她玩。 清早起来立地又要洗浣,然后上市买物回家料理菜饭,天天都是这么麻烦。 先生,所以我有时十分疲倦; 可是因此饭也好吃,睡也香甜。 (走过) 玛尔特: 我们可怜的女人真是难堪; 不容易叫独身汉把主意改变。 靡非斯陀: 要使我这样的人改邪归正,全要看你们妇女有何本领。 玛尔特: 直说吧,先生,您是否还没有找到人? 或者什么地方拴牢了你的心? 靡非斯陀: 俗语说得好:“贤淑的娘子赛珍珠,自家的灶头金不如。” 玛尔特: 我的意思是:您难道从没有感到兴趣? 靡非斯陀: 到处的人对我都非常客气。 玛尔特: 我是说:您心里从不曾认真? 靡非斯陀: 调戏女眷可绝对不行。 玛尔特: 唉,你不明白我的意思! 靡非斯陀: 真对不起! 不过我知道——您对我十分和气。 (走过) 浮士德: 哦,小天使,当我走进园来,你是不是立即认出是我? 玛嘉丽特: 难道您不曾瞧见,我低垂着眼波? 浮士德: 上次你从教堂出来,我对你实在冒昧,你肯原谅我的荒唐行为? 玛嘉丽特: 我从没有遇见过那种事情,所以感到狼狈: 也没有人议论过我的是非。 那时我心想:莫不是他见你的行为,有些轻狂,暧昧? 所以他才毫不避讳,立即认为这妮子可以随便指挥。 我实说吧!我在不知不觉中,对您早就有点儿心醉,可是我又深自懊悔,为什么不更多地把您怪罪。 浮士德: 甜蜜的宝贝! 玛嘉丽特: 放开手! 采翠菊一朵,将花瓣一片片地摘下。 浮士德: 你作什么?莫不是要扎一个花球? 玛嘉丽特: 不,只是好玩。 浮士德: 怎样玩? 玛嘉丽特: 您会笑我,不许您看! 她摘起花瓣,投一瓣喃喃念一声。 浮士德: 你念的什么? 玛嘉丽特: (声音稍高) 他爱我——不爱我—— 浮士德: 真是散花的仙娥! 玛嘉丽特: (续念) 爱我——不——爱我——不…… 摘下最后一片,带着娇喜的声音: 他爱我! 浮士德: 对呀,好乖乖!就让这句花卜的语言,作为神明对你的启示。他爱你! 他爱你!你可懂得这是什么意思? 握着她的双手。 玛嘉丽特: 我浑身都在发抖! 浮士德: 哦,切莫担忧! 让这目光和握手,向你表达千万种说不出的情由: 我将自己整个献给你,感受销魂大悦,而它必然永久不替! 永久不替!-绝望才是它的尽期! 不,永无尽期!永无尽期! (玛嘉丽特紧握浮士德双手后,脱手逃走,浮士德踌躇片刻,跟踪追去。) 玛尔特: (走来) 天快黑了。 靡非斯陀: 是的,我们就要告别。 玛尔特: 我本想留你们多呆一会儿; 可是这个地方实在太坏。 瞧这些东邻西舍,好像压根儿就不干正事,只会窥探人家的秘密,而且动不动就数黄道黑。—— 咱们那对人儿呢? 靡非斯陀: 他们从那条路上飞去了。 好一对偷香的蝴蝶! 玛尔特: 他象对她有心。 靡非斯陀: 她也像对他有意。这是人世间的常理。 ------------ 园亭  玛嘉丽特跳入亭中,躲在门后,用指尖按在唇上,从门缝中偷觑。 玛嘉丽特: 他来了! 浮士德: (赶来) 哦,小鬼头,你和我调皮! 我可捉住你了! (他吻她) 玛嘉丽特(抱着他,还他的吻。) 最好的人!我打心坎里爱你! (靡非斯陀匪勒司叩门) 浮士德: (顿脚) 谁呀? 靡非斯陀: 是好朋友! 浮士德: 畜生! 靡非斯陀: 该走的时候了。 玛尔特: (走来) 是的,先生,天色晚了。 浮士德: 我好不好伴送你回去? 玛嘉丽特: 怕我妈妈会——再见! 浮士德: 我只好走了? 再见! 玛尔特: 再见! 玛嘉丽特: 不久再见! (浮士德同靡非斯陀匪勒司退场) 玛嘉丽特: 哦,我的老天!像他那样的男子,还能不把一切都加考虑! 我在他面前感到羞惭,对一切事情都只好说是。 我是个可怜的无知孩子,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讨他欢喜。 (退场) ------------ 森林和洞窟  (浮士德独自一人) 浮士德: 崇高的神灵,你给了我,给了我所求的一切。 你不枉在火焰中对我显示形迹,把庄严的自然作我的王国,并赋与我以感觉和享受的能力。 你不仅允许我冷静的欣赏,还容许我识透自然的内脏,好比是知交的胸膛。 你从我面前引导着生物的雁行,指点我在空中,水底和幽静的林莽,认识同胞万类的群像。 当林中刮起狂飙,把摩天的松柏连根拔倒,压断了周围的树干枝条,山鸣谷应,木落空号,你便把我向安全的洞穴相邀,使我明白认识自己,于是我胸中便呈现种种深秘的玄奥。 当明净的月光升上眉梢,柔和地向下俯照,古代的银色形影,便从岩壁林薮间浮泛飘摇,使静观的严峻情绪逐渐冰消。 哦,我觉得人总不会十美十全! 你给了我逐渐接近诸神的欢乐,又给了我一个不可分离的伙伴,他可是既冷酷而又厚颜,使我自己也感到卑贱; 他一开口便把你的赠品,化为乌有而不值一钱。 他在我胸中煽起腾腾烈焰,使我对那美丽的肖像不断迷恋。 我便从贪欢倒向享乐,又在享乐中渴望贪欢。 (靡非斯陀匪勒司登场) 靡非斯陀: 这种生活大概你快要厌腻? 日子久了怎么能够使你欢喜? 暂时倒也不妨试试; 不过以后总得玩点新的把戏! 浮士德: 我真希望你有更多的事情好干,别在这美好的日子来和我麻烦。 靡非斯陀: 得啦,得啦,我情愿让你安静,你对我也别说得那么认真。 像你这么苛刻,狂乱和无情,就是绝交也没啥要紧。 我整天都忙得发昏! 纵然是千依百顺,也摸不透主人是何居心。 浮士德: 这倒是你的恰当口吻! 你使得我厌倦,还想我感恩。 靡非斯陀: 可怜的世人,没有我,你会是怎样地生存? 是我从胡思乱想的幻境,暂时治愈了你的毛病; 要是没有我,怕你早不能在地球上留停。 你为什么要像一只猫头鹰,坐在洞穴和岩缝中枯等? 你为什么要像一只癞蛤蟆,从霉苔和泉石上吸取养份? 等闲虚掷了甜美的光阴! 你身上的博士臭味还没有洗净。 浮士德: 逍遥荒野给我何等新鲜活力,这岂是你所能领悟? 不错,纵然你能猜出几分,你这恶魔也不让我安享幸福! 靡非斯陀: 真是超尘绝俗的清福! 夜露,高卧山隅,天上地下,供我仰俯; 浩然如神而气象宏敷,驰骋悠思以穿透地轴,把宇宙万象包罗胸脯,精力沛然而享奇趣,翕然与万物混同,泯然而尘躯全归虚无,于是把那种高尚的直觉—— 做出一种丑态,我不便说出——就此结束! 浮士德: 呸,你真是岂有此理! 靡非斯陀: 我说的不合尊意,你尽可以高雅地说是放屁。 纯洁心肠不可缺少的东西,本来不堪入纯洁之耳。 简而言之:这种乐趣,我让你偶尔用以自欺; 可是你长久熬不下去。 你又已经显得疲惫,倘使你还要继续,就不发疯也要惊惶恐惧。 闲话少叙,你的爱人,呆在城中十分抑郁。 她无论如何忘不掉你,她对你实在迷恋已极。 最初是你的热情奔放,好比雪融后的溪流高涨; 滚滚地注入她的心房—— 而今你又溪流辍响。 让我向你这伟大人物直讲: 与其在森林中高据宝座,倒不如去抚慰那娇嫩的姑娘,将她的深情酬赏。 她真是度日如年; 终日站在窗边,望着片片浮云在古城上空舒卷。 她老是在唱:“假如我是一只鸟儿,” 从早上唱到夜间。 她偶尔高兴,多半心烦,时而哭得珠泪涟涟,哭过后又似乎好点—— 不过相思的苦味始终依然! 浮士德: 你这诱人的长虫!长虫! 靡非斯陀: (自语) 不错,你又入了我的彀中! 浮士德: 该死的东西!给我滚开! 不许提到那美丽的裙钗! 别使我这半疯狂的精神,对她甜美的肉体再有贪爱! 靡非斯陀: 那怎么办?她以为你已经逃跑,看来你倒是差不多少。 浮士德: 我和她远隔天涯,仍然近在咫尺,我决不会忘记她,更不会把她失去; 这时要是她的嘴唇接触到主的圣体,也会引起我无比的妒嫉! 靡非斯陀: 真是不错,朋友,我也常常妒嫉你,为了玫瑰花下吃草的双生鹿儿。 浮士德: 滚开,你这牵线的痞子! 靡非斯陀: 好啊!你在骂我,而我却要笑你。 上帝创造出青年男女,立即认定最高的天职,是为他们造就良机。 快去吧,她是那样悲戚! 这是叫你进情人的闺房,而不是叫你去送死! 浮士德: 什么是她怀抱中的天界快感? 就让我紧偎在她的胸前: 岂不是常常觉出她的苦难? 难道我不是亡命徒?流浪者? 茫无目的和宁息的恶汉? 就像瀑布奔腾在岩间,急不可待地流入无底深渊。 她怀着天真的稚气,家住阿尔卑斯山畔的小小田园,家中的一切事务,都局限在窄小的天地里面。 而被神灵憎恶的我,抓着岩石,把它们打成碎片,犹未称心如愿! 一定要葬送她,连她的平安! 哦,地狱,难道这牺牲你定要吞咽! 恶魔,快帮助我缩短恐惧的时间! 反正必然发生的事情不妨立即出现! 让她的命运在我身上破产,我同她一起归天! 靡非斯陀: 你又在沸腾,又在冒火! 快去安慰她吧,你这傻哥! 低能的人儿看不到出路,立即想到最坏的结果。 敢作敢当的人才高唱凯歌! 你在平常也相当着魔。 我认为世界上大煞风景的事情莫过,一个魔鬼在徒唤奈何。 ------------ 葛丽卿的居室  (葛丽卿独坐纺车旁边) 葛丽卿: 我坐卧不宁,我心儿烦闷; 再也不得安静,永远也不能。 当我离开了他,好比葬身坟墓。 这整个世界呀,只是叫我厌恶。 我可怜的头儿,快要变成疯癫,我可怜的心情,已经粉碎零乱。 我坐卧不宁,我心儿烦闷; 再也不得安静,永远也不能。 只是为了寻他,我才眺望窗外,只是为了接他,我才走出屋外。 他英武的步伐,他高贵的姿态,他口角的微笑,他眼中的神彩。 他口若悬河,说来娓娓动听,难忘他的握手,啊,更难忘他的接吻! 我坐卧不宁,我心儿烦闷; 再也不得安静,永远也不能。 我的胸脯吃紧,急欲将他追寻: 唉,若是找着了他,赶快将他抱定。 让我和他接吻,千遍万遍不停,只要和他接吻,纵死我也甘心! ------------ 玛尔特的花园  玛嘉丽特、浮士德。 玛嘉丽特: 亨利!你答应我吧! 浮士德: 什么都行! 玛嘉丽特: 你怎样对待宗教?说给我听。 你是个好心肠的人,不过我觉得,你对宗教不大关心。 浮士德: 别谈这个,孩子!你知道我对你真诚; 为了爱人我不惜牺牲性命,我决不愿攘夺别人的宗教和感情。 玛嘉丽特: 这样不行,人必须信神! 浮士德: 必须信神? 玛嘉丽特: 唉!但愿我能把你影响! 你连那圣餐礼也不信仰。 浮士德: 这个我信仰。 玛嘉丽特: 但是没有热忱。 你长久不去作弥撒和忏悔,还能说是信神? 浮士德: 我的爱人,谁个敢说: 我是信神! 尽管去问牧师或哲人,他们的回答,似乎只在讥讽你的提问。 玛嘉丽特: 那末,你不信神? 浮士德: 好人儿,切莫误听! 谁敢将他命名? 谁敢自认: 我信神? 谁又感觉到,而胆敢声称: 我不信神? 这个包罗万象者,这个化育万类者,难道不包罗和化育,你,我和他自身? 天不是在上形成穹顶? 地不是在下浑厚坚凝? 永恒的星辰,不是和蔼地闪灼而上升? 我不是用眼睛看着你的眼睛? 万物不是逼近,你的头脑和胸心? 它们不是在永恒的神秘中,有形无形地在你身旁纷纭? 不论你的心胸多么广大也可充盈,如果你在这种感觉中完全欣幸,那你就可以随意将它命名,叫它是幸福!是心!是爱!是神! 我对此却无名可命! 感情便是一切; 名称只是虚声,好比笼罩日光的烟云。 玛嘉丽特: 你真说得又好又漂亮; 牧师说的也大约相象,只是话句有点两样。 浮士德: 凡是光天化日下的一切地方,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各人说着各自的言语; 我又为什么不可以使用自己的话句? 玛嘉丽特: 乍听起来,倒像有理,不过总是似是而非; 因为你不信基督教义。 浮士德: 可爱的孩子! 玛嘉丽特: 我好久就感到忧虑,你和那样的人交际。 浮士德: 怎么的呢? 玛嘉丽特: 那个和你一道的怪人,在我内心深处引起憎恨; 我一见他那面目狰狞,一生当中从不曾,感到过这么刺心。 浮士德: 可爱的宝贝,不用对他担心! 玛嘉丽特: 有他在场我便心神不宁。 我平常对人都很和气; 但是我越是渴望见你,便对他感到不寒而栗,我认为他是个骗子! 如果我冤枉了他,请上帝恕我无礼! 浮士德: 世上也不可缺少这种怪东西。 玛嘉丽特: 我总不愿同这种人生活在一起! 他一跨进屋门,就会含讥带刺地窥探动静,而且一半露出狰狞,他显然对什么都不同情; 他的额上写得分明,他不喜爱任何人。 我偎在你的怀里,是舒适、自由,温暖而销魂,他如在旁便使我胸口吃紧。 浮士德: 你真是预感灵敏的天使! 玛嘉丽特: 只要他朝着我们走来,就压得我透不过气,我甚至于以为再也不能爱你。 有了他我连祈祷也不能畅遂,仿佛有东西向心里啮噬; 亨利,你也谅必如此。 浮士德: 你和他可是完全相反的性质! 玛嘉丽特: 现在我该回去了。 浮士德: 唉,真是难熬,难道一小时也不能安逸地偎在你的怀抱,使咱们的胸口相连,心灵相照? 玛嘉丽特: 哦,但愿我是一个人独寝! 今夜我定为你打开房门; 可是我妈妈睡眠不稳,要是我们被她碰见,我立即没有性命! 浮士德: 我的天使,这没啥要紧。 我这儿有个小瓶! 你只消拌和三滴让她倾饮,她便一觉睡到天明。 玛嘉丽特: 我为你还有什么不依? 但愿这药水不致于伤她的身体! 浮士德: 我的爱人,难道有害的东西我敢奉进? 玛嘉丽特: 我的好人,我只要一见着你,便不自觉地千依百顺; 我已经为你做了许多事情,还有什么不肯答应。(退场) (靡非斯陀匪勒司登场) 靡非斯陀: 那雏儿走了? 浮士德: 你又在偷听? 靡非斯陀: 我听得仔细分明: 博士先生受到盘问; 谨祝阁下身体康宁。 少女们很是关心,看男子是否依旧虔诚。 她们心想:只要他信教,也会皈依我们。 浮士德: 你这怪物分辨不清,这个诚实可爱的灵魂,充满着信心,全靠这个使她超凡入圣。 她那圣洁的柔肠紫损,生怕心爱的男子堕落泥尘。 靡非斯陀: 你这超凡而又纵欲的好逑君子,被一位小女孩弄得昏昏迷迷。 浮士德: 你这粪土与邪火合成的畸形怪物! 靡非斯陀: 她的相法到是高明不过: 有我在场她便手足无措,我的假面掩藏不住胸中的丘壑; 她觉得我完全是个天才,或者甚而是个恶魔—— 可是,今天夜里—— 浮士德: 你何必过问这个? 靡非斯陀: 然而我也感到快活! ------------ 井旁  (葛丽卿与黎丝沁各持水罐) 黎丝沁: 难道你一点儿也没听到贝贝儿的事情? 葛丽卿: 一点儿也没有。我近来很少出门。 黎丝沁: 当然,今天西碧叶才说给我听: 她终竟上了别人的当。 这就是爱慕虚荣的下场! 葛丽卿: 什么情况? 黎丝沁: 说来肮脏! 她现在的饮食实际上喂着一双。 葛丽卿: 唉! 黎丝沁: 她的结果倒是理所当然。 多久以来,她就同一个汉子胡缠! 不是舞场上跳舞,就是村庄里游玩。 处处都要抢在人前,而且非肉饼和葡萄酒难以下咽; 她自认为美若天仙; 实在是自甘下贱,接受他人的赠品也不羞惭。 尽让人嬉狎舌舔; 怎奈花儿终于凋残! 葛丽卿: 多么可怜! 黎丝沁: 你还对她感到抱歉! 我们老坐在纺车旁边,妈妈连夜里也不让我们休息玩玩,她却和情郎甜蜜作伴,或在门边凳上,或趁回廊幽暗,快活得忘了时间。 到头来只好穿上罪人的衣衫,到教堂去忏悔罪愆! 葛丽卿: 他一定会娶她吧。 黎丝沁: 他才不是傻瓜! 机伶的男子到处都好玩耍。 他已经远走天涯。 葛丽卿: 真作孽呀! 黎丝沁: 她就是嫁给他,也会惹麻烦: 我们会在她门口撒下碎草,男子们会撕烂她的花冠。 (退场) 葛丽卿: (回转家去) 平常别家可怜的姑娘坏了名声,我谴责得多么起劲! 提起别人的罪过,我的舌头从不饶人! 别人有了污点,我还觉得不深,定要给她额外涂抹一层,我以此祝福自己,抬高身份; 而今我自己犯下了罪! 可是——使我落到这种田地的情形,上帝呀!是多么可爱!唉,是多么甜美! ------------ 城廊  壁龛中有痛苦圣母像,像前陈列花瓶。 葛丽卿: (插鲜花于瓶中) 啊,苦痛重重的圣母,请俯下圣颜,慈悲我遭受的灾难! 你被利剑穿心,怀着千般苦痛,眼看你的儿子丧命。 你仰望天父,哀哀泣诉,为你儿子和自己的困苦。 在我身上,有彻骨的痛楚,谁能感到,我可怜的心儿为甚惶恐,为甚战栗,为甚求告? 只有你,只有你才知道! 我不论走到哪方,心中总是无限凄凉,凄凉,凄凉,凄凉! 啊,只要无人在我身旁,我便啼哭,啼哭,啼哭。 那怕哭断肝肠。 我窗前的盆花啊,都是用我的泪水灌溉! 我在今天早晨,给你摘了这些花来。 晓日从东升起,照耀我的闺房,我已满怀悲伤,起来坐在床上。 救救我吧!从耻辱和死亡中把我救转! 啊,苦痛重重的圣母,请俯下圣颜,慈悲我遭受的灾难! ------------ 夜  (葛丽卿家门前的街道) 瓦伦亭: (军人,葛丽卿的哥哥) 从前我坐在酒席筵前,好些人都在夸夸其谈,伙伴们对我提起少女之花,都高声地把她称赞,不住为她祝福而酒到杯干—— 我以手支颐,高坐悠然,静听一切无稽夸诞,微笑掀髯,手里擎着一大碗,说道:各人有各人的优点! 敢问全国中有哪个女子,能和我心爱的葛丽卿比肩? 配给我妹妹传呼使唤? 于是叮当碰杯,满座骚然! 有人叫喊:“话不虚传,她果然不愧是女性中的冠冕!” 于是所有赞美者都哑口无言。 可是今天——我恨不得拔掉头发,往墙缝里钻—— 任何无赖汉,都会对我皱鼻讥讪! 我坐着像昧心的负债人一般,听到无心的言语也冒冷汗! 我本想把他们逐个打翻,但是我不能说他们的话全是谎言。 打那儿来的是什么?蹑手蹑脚地近前? 如果我没有看错,是两个同伴。 倘使就是他,我要他饱尝一顿老拳。 决不叫他活着回转! 浮士德与靡非斯陀匪勒司登场。 浮士德: 从那教堂圣器室的窗间,有长明灯光向上闪闪,向旁走远就逐渐暗淡,茫茫黑夜环绕在我的身边! 我的胸中也一般黑暗。 靡非斯陀: 我好像一只饥渴的猫儿,悄悄爬上救火的梯子,然后环绕围墙巡视; 这当儿我踌躇满志,偷一点儿嘴,交一会儿尾。 后天便是四月三十,眼看热闹的瓦卜吉司之夜就要到来,我便从头痒到脚趾,那时人人心里明白,为什么通宵不打瞌睡。 浮士德: 我看见那后边光芒吐露,敢莫是宝物快要出土? 靡非斯陀: 不久你便可以满心欢喜,取出那盛宝的盆子。 我日前曾经向内窥视,其中有无数灿烂的狮币。 浮士德: 难道没有一件首饰,一枚指环,可以把我的情侣装扮? 靡非斯陀: 我倒也看到一件,好像是一串珍珠项链。 浮士德: 这就不错,要是我空手去见她,心里委实难过。 靡非斯陀: 决不叫你受人鄙薄,白白地去享受快乐—— 这时天上星光闪灼,你且听一点真正的杰作: 我给她唱一曲风雅之歌,更有把握使她着魔。 弹琴而唱,哦,嘉德琳,这么大清早晨,在爱人的门前,你要做甚? 千万莫再留停! 他骗你进门,进去时是位姑娘,出来时便失去了姑娘的身份。 要好好当心! 春风一度,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们这些可怜的女人! 若是珍惜自身,在戒指上手以前,切莫把一片冰清,付与偷香窃玉人! 瓦伦亭: (挺身上前) 畜牲!你想把谁勾引? 该死的捕鼠人! 先打碎你的乐器! 再断送你这歌人! 靡非斯陀: 齐特拉琴破成两半!已经完蛋。 瓦伦亭: 再把你的脑袋劈成两片!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博士先生,不要躲闪,努力向前! 紧跟着我,听我指点。 拔出你的鸡毛帚子,向前杀呀!招架由我来管。 瓦伦亭: 你就招架一手! 靡非斯陀: 有什么不能够? 瓦伦亭: 再来一手! 靡非斯陀: 也还将就! 瓦伦亭: 好像魔鬼在和我对敌! 这是什么缘故?我的手已经麻痹。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向前杀呀! 瓦伦亭: (倒地) 哎呀! 靡非斯陀: 这莽汉已经驯服! 快走,我们得马上消逝; 因为呐喊的声音四起。 我虽然善于应付警察,但刑事裁判却难以料理。 玛尔特: (在窗口) 快出来!快出来! 葛丽卿: (在窗口) 点盏灯来! 玛尔特: (如前) 有人在骂,在打,在喊,在杀。 人众: 那儿已经有个死的倒在地下! 玛尔特: (走出) 凶手们呢?是不是已经逃去? 葛丽卿: (走出) 是谁躺在这儿? 人众: 你妈妈的儿子。 葛丽卿: 老天呀!多可怕的灾殃! 瓦伦亭: 我快死了!说来很快,但干得更忙。 你们这些妇女为什么嚎泣悲伤? 快上前来,且听我讲! 群众上前围绕他。 我的葛丽卿,瞧,你还年青,完全不懂得利害重轻,你可做错了事情。 听我私下对你讲: 你已经成了私娼,这也是理所应当! 葛丽卿: 上帝呀!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样讲? 瓦伦亭: 切莫把我们的上帝拉上! 事情既然弄到这般,以后只好听其自然。 你开始偷了一个汉子,来者便会源源不断,等到你结识了一打,全城的人都把你狎玩。 一旦耻辱结成了鬼胎,只好偷偷地生下地来,用黑夜的面纱,连头带耳将它蒙盖; 甚而情愿把它杀害。 纵然不死而长大成人,也会在白天露出脸来,然而面貌不会美观,只是更加丑怪,而且愈暴露愈惹嫌猜。 我已经预见到那种日子,一切正派市民,都回避你这妓女,如同回避传染的死尸。 倘若他们正眼看你,你心中便会不寒而栗! 你不配带黄金的项链! 也不配站在教堂的圣坛旁边! 你衣领上不配有美丽的花边,而在跳舞会上喜笑开颜。 你只能在阴暗的栖流所里辗转,躲在乞丐和废人中间,纵然上帝饶恕你的罪孽,你可是永远受世上的非难! 玛尔特: 快为你的灵魂向上帝忏悔! 难道你临死还想罪上加罪? 瓦伦亭: 你这无耻的媒婆! 我恨不得叫你的干瘪肉体,饱尝我一顿拳脚,才可望消除我的一切罪过。 葛丽卿: 哥哥!多么苦命! 瓦伦亭: 听着,别对我哭哭啼啼! 当你抛弃了荣誉,已给了我致命的打击。 我堂堂一位军人,通过死的安眠而走近上帝。 (死去) ------------ 大教堂  安灵祭。风琴和唱歌。 葛丽卿在人丛中。恶灵出现其身后。 恶灵: 葛丽卿,你和从前判若两人,那时你是玉洁冰清,来这儿向圣坛走近,从破旧的圣书上,含糊地学念祈祷文,半是出于儿戏,半是出于信心! 葛丽卿! 现在你的头儿为什么发昏? 你的心中,可想起什么罪行? 你祈祷为的是母亲的灵魂? 她为你受了长久的苦痛才闭上眼睛。 你门槛上是谁的血迹淋淋?—— 而且在你的心脏下,不是已经蠕动着小小的生命? 无穷的隐忧,在威胁你和它的生存。 葛丽卿: 唉!唉! 我怎样才能摆脱这些思想,千回万转,萦损了我的愁肠! (合唱) DieSirae,diesilla_Solvetsaecluminfavilla. 赫然震怒日,世界化灰烬。 (风琴声音) 恶灵: 你在胆战心惊! 喇叭在鸣! 坟墓在震! 而你的心,从冷静的灰坑,重受到,烈火的非刑,疼痛难禁! 葛丽卿: 我但愿离开此地! 这风琴的声音,快要使我窒息,这唱歌的声音,快把我的心儿溶解到底。 (合唱) judexergocumsedebit,Quidquidlatetadparebit,Nilinultumremanebit. 裁判已升庭,无隐不暴露,无恶不受惩。 葛丽卿: 我心紧气急! 石墙的圆柱,把我包围! 穹窿的层顶! 把我压倒!——空气! 恶灵: 你快些逃避! 罪恶和羞耻不能隐蔽。 你要阳光?空气? 可怜的你! (合唱) (aidsummisertancdicturus? Quompancnumrogatusus? Curnvjxjustussetseeurus) 罪孽深重,夫复何言? 有谁庇护,向谁乞怜? 正直之人,尚且难免。 恶灵: 圣洁之人,见汝而避面。 清白之人,以手触汝而心寒。 可怜! Quidsummisertunedicturus? 罪孽深重,夫复何言? 葛丽卿: 高邻!你的小瓶!—— (晕倒下去) ------------ 瓦卜吉司之夜  哈茨山中施尔克与厄伦特附近,浮士德与靡非斯陀匪勒司。 靡非斯陀: 我想骑匹极矫健的山羊,你难道不要跨上一条扫帚柄? 咱们到达目的还有遥远的路程。 浮士德: 趁我的两腿还能健步前进,这条有节的手杖就够我支撑。 咱们何必要缩短路程! 在山谷的迷宫中纡行,再把岩石攀登,石上不断有流泉飞迸,这条道路正足以悦目赏心! 春光早到了白桦树林,连枞树也感到春的气氛; 难道咱们的四肢百骸没有春的感应? 靡非斯陀: 我实在感觉不出丝毫春意! 在我的身上只有寒冬的气息,我倒希望有霜雪在路上纷霏。 天空中升起红月半规,散发出凄凉暗淡的余辉,照得这山区十分幽晦,令人每步路都怕碰着岩石,挂着树枝! 我要召唤一朵磷火,请别反对! 那边正有一朵在闪灼流辉。 喂!朋友!你好不好面向我辈? 何必白白地把火光耗费? 请费心照照我们爬上山隈! 磷火: 诚惶诚恐,谨遵台命,我希望能够抑制我轻浮的本性; 不过我们平常走路总是像锯齿形。 靡非斯陀: 吓!吓!它想摹仿世人的斯文。 我以魔鬼的名义叫你往前直奔! 否则我就吹熄你闪灼的生命。 磷火: 我看得分明,你是咱家的主人,我乐于唯命是听。 不过你得想想:今天山上混乱纷纷,如果要磷火给你们把路指引,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包涵几分。 浮士德靡非斯陀磷火交互歌唱: 我们好像坠入了梦乡,我们好像进入了魔境。 大显身手把路引! 引导我们向前驱,快快进入辽阔荒凉的境地! 看那树连着树,从面前迅速推移,山脊伛偻,岩鼻长垂,像在吹气和酣睡! 穿过乱石和草地,千溪万涧奔流去。 分不清水声或歌声,是呢呢恩怨儿女语? 是飘缈天乐弄簧鼓? 凡所希望所爱慕! 尽被回音反应出,宛如古代传奇诗。 “呜呼!嘘呼!”叫声渐近,是枭,是凫,是乌? 难道它们都还清醒? 那长脚肥肚的,可是蝾螈在草丛中爬行? 长蛇似的树根,从岩土中盘绕滋生,把奇妙的带儿牵引,好像要吓唬和擒拿我们; 从那茂盛浓密的树瘿; 伸出枝芽似乌贼须根,攫拿行人。 还有鼠类纷纷,千百成群,窜过苔藓和荒榛! 萤火飞舞如陨星,点点滴滴,密密层层,意在诱人入迷津。 快告诉我: 我们是停止还是前进? 上下四方像在旋转,树木山岩都在变形,还有这鬼火荧荧,在不断膨胀和加增。 靡非斯陀: 好好抓紧我的衣襟! 这是中部山顶,山间财宝放光,叫人瞠目吃惊。 浮士德: 有股晨曦似的幽光,在谷底闪烁得多么奇妙! 连万丈深渊,也被它彻底洞照。 那儿有烟雾上升,气流浮飘,这儿从雾霭中有火光闪耀; 初则如游丝袅袅,继则似奔泉滔滔。 有时分成脉管百条,在整个山谷中迂回萦绕,有时在紧蹙的崖角,忽然碎散如牛毛。 附近有火星飞溅,好似金沙洒落满天。 快看:那绝壁岩,仿佛从上到下都在燃烧一般! 靡非斯陀: 莫不是财神在盛张夜宴,炫耀他辉煌的宫殿? 你能瞧见真是眼福不浅; 我已经听到宾朋的喧阗。 浮士德: 旋风在空中如此狂啸! 吹打我的头颈实在难熬! 靡非斯陀: 你快抓紧岩石的年老肋骨,要不,暴风会把你刮进深谷。 茫茫黑夜蒙上一层浓雾。 听呀!森林中发出爆炸的声息! 鸱枭扑腾腾四散惊起。 听呀!这长春宫殿的柱子,破折得如摧枯拉朽! 树枝断裂而悲鸣! 树干咆哮如泄怒! 树根拔倒而暗恶! 在天崩地裂的倒塌中,断木残枝堆叠无数,更有寒风号空,落叶满谷。 你可听见有声音来自高处? 似远似近,仿佛依稀? 不错呀,一片狂乱的魔声,激荡在这整个山区! 魔女合唱: 麦梗黄,苗儿青,魔女们来到布落坑。 那儿聚集一大群。 上坐乌良老先生。 不顾一切向前奔,魔女放个屁,羊骚臭难闻。 (声) 鲍婆老母独自行,跨骑母猪来光临。 (合唱) 光荣归于有名人,鲍婆老母带头行! 老母骑在肥猪背,后面跟着魔女群。 (声) 你从哪条路上来? (声) 翻过了伊尔森崖! 我窥看巢里的猫头鹰: 它瞪着一对大眼睛! (声) 哦,你快滚进地狱去! 为什么骑得这样急! (声) 我被她抓破了皮,你看我的伤痕血淋漓! 魔女合唱: 又宽又长是道路,疯狂拥挤为何故! 扫帚搔,权子戳,孩子挤咽了气,妈妈挤爆了肚。 男魔学数合唱: 男子潜行似蜗牛,女人个个争上游。 走到恶魔家里去,抢先千步女带头。 另一半数合唱: 女人纵快一千步,男子倒也不在乎; 女人虽然拚命赶,男子一跃便居先。 (声) (在上) 一块儿来,一块儿来自深潭底! (声) (在下) 我们很想一路往上去。 我们洗,洗得溜光滑无比; 只是永不会生男和育女。 双方的合唱: 风息星儿沉,暗月敛光辉。 魔音齐飘扬,千万火星飞。 (声) (自下) 停一停!停一停! (声) (自上) 在岩隙呼唤的是何人? (声) (自下) 带我一起去!带我一起去! 我已经攀登了三百年,只是达不到山巅。 我巴不得跟着老伙伴。 双方的合唱: 骑扫帚,骑拐杖,骑权头,骑山羊; 今天不能升上去,这人便永远没指望。 半魔女: (在下) 我跟着跑了许多时间,别人已经隔得老远! 我在家里既然不安,在这儿也赶不上同伴。 魔女合唱: 香膏给魔女壮了胆,破布可以当风帆,木槽可以当作船; 今天不飞就永远飞不上天。 双方的合唱: 我们环绕着山巅,你们爬行在地面,使用你们魔女群,复盖辽阔大草原。 一同下来休息。 靡非斯陀: 拥挤,冲撞,滑落,喧嚣! 啾唧,旋转,拉扯,唠叨! 发光,喷火,发臭,燃烧! 魔女们实在闹得不可开交! 紧紧抓住我,不然,我们就要分道。 你在哪儿? 浮士德: (远方) 这里! 靡非斯陀: 怎么!你竞被拖到了那边? 看来我不得不把家法使唤。 让开!可爱的孩子们!让开!福兰公爷大驾临! 现在把我抓紧,博士先生! 用力一跳,挣脱这拥挤的人群; 就是对我来说,这儿也未免狂乱过份。 那儿附近有特殊的光辉照映,它吸引我去那灌木丛林。 来吧,来吧!咱们赶快向里面钻进。 浮士德: 你这矛盾的精灵!去吧!听凭你把我导引。 我认为事情作得实在聪明: 咱们在瓦卜吉司之夜来游布落坑,却特意为了在这儿躲避人群。 靡非斯陀: 快瞧那边:发出五光十色的火焰! 那儿聚会着快活的集团。 人数虽少却胜过孤单。 浮士德: 但是我情愿往那上边! 我已经瞧见火光和烟雾洄旋。 群众在那儿涌向撒旦; 定有好些哑谜可以使人了然。 靡非斯陀: 不过另一些哑谜又会接连出现。 你还是让那大世界扰攘喧阗,咱们在这儿清静一番。 从大世界中造出小世界,这是多年以来的习惯。 我瞧那儿有妙龄的魔女赤身裸体,年老的魔女却也装束得宜。 请你包涵一些,为了区区—— 噱头真大,而不费力。 我听见有琴瑟鼓吹! 呕哑嘲哳!只好随遇而安。 女一块儿来吧!没有别的办法: 让我上前把你推荐,使你重新缔结良缘。—— 你怎么说,朋友?别把这地方小看,你放眼瞧去!简直望不到边。 千百道火炬成行吐焰; 跳舞,聊天,烹饪,饮咽,还有恩爱缠绵—— 喏,你说,哪儿还有更好的东西值得艳羡? 浮士德: 你想咱们在这儿露面,是作为魔术师还是恶魔的一员? 靡非斯陀: 我平常固然喜欢化装微行; 但逢节日总得把勋章示人。 膝带虽然于我无份,马脚却在这儿大受欢迎。 那个蜗牛你可瞧见?它慢慢爬近我的身边; 它用那探触的器官,已把我身上的气味分辨。 这时我纵然要隐瞒自已也无法隐瞒。 尽管来吧!从火团走向火团; 我是媒人,你是求爱的青年。 走到数人面前,他们正围着,一团快要熄灭的残火而坐。 诸位老先生,你们在这儿向隅有何贵干? 我奉劝你们加入群众中去,一起来享受青年们的狂欢; 平常呆在家里已够孤单。 将军: 有谁还能相信国民? 尽管你为它建立了赫赫功勋! 国民的心理如同女人,青年总是把上风占领。 大臣: 现今的人都远离正道,我只称赞老成的英豪; 想当年我们掌权在朝,这种黄金时代可惜不复返了。 暴发户: 我们以前实在并不愚蠢,常常干些不应干的事情; 今天我们正要坐享太平,国内却闹得地覆天倾。 作家: 现在谁还具有耐心,细读一部内容良好的作品! 说到可爱的青年们,他们真是卤莽万分。 靡非斯陀: (突然现形为老人) 我觉得世人已接近最后的审判,我攀登魔山是最后一遍,因为已经搅昏了我的酒罐,所以世界也就快要完蛋。 卖旧货的魔女: 各位君子,别随便过去,失掉这个良机! 仔细看看我的货色,这儿样样都有一些: 我这铺面里的存品,真可以说是旷世无匹,铺内没有不危害世界,和荼毒人民的东西。 没有不曾饮过人血的匕首,没有不曾下过毒药的酒卮,它把健康的身体毁灭无余,没有不曾引诱过淑女的首饰,也没有刀剑不曾把盟约撕毁,冷不防从敌人的背后洞剌。 靡非斯陀: 姑太太!你对时务太不明了。 做了的事情已经过去!过去的事情已经做了! 我劝你赶快花样翻新! 只有新鲜的玩意儿才吸引我们。 浮士德: 还是别忘掉自己! 我管这叫作年市! 靡非斯陀: 人潮的旋涡向上涌去; 你以为挤人,其实是人在挤你。 浮士德: 到底那人是谁? 靡非斯陀: 仔细看看! 那是黎莉蒂。 浮士德: 是谁? 靡非斯陀: 亚当的前妻。 请你注意她那美丽的头发,和那唯一无二的装饰。 她要是藉此勾引上了青年,决不轻易将他放弃。 浮士德: 那儿坐着两个女人,一老一少; 她们似乎已经跳舞够了。 靡非斯陀: 今天晚上不许休息。 跳舞又开始了,来吧!咱们也玩玩去。 浮士德: (和少女跳舞) 我做一梦真有趣: 梦见苹果树一株,两个苹果耀枝头; 诱我攀上树梢去。 美女: 苹果滋味你贪嗜,乐园从来就如是。 我真欢喜不自持,我的园中也结实。 靡非斯陀: (和老妪跳舞) 我做一梦真尴尬: 梦见一树两分杈,杈中有个大窟窿; 虽大却也快活煞。 老妇: 我以至高无上礼,欢迎马脚老骑士! 只要阁下不嫌弃,就请上来试一试。 臂部见鬼者: 该死的家伙!你们胡闹些甚? 我不是久已证明,鬼怪不能在世上合法生存? 你们居然跳起舞来,如同普通常人! 美女: (跳舞) 他要在咱们舞场上干什么? 浮士德: (跳舞) 唉!他是个十处打锣九处在的家伙。 别人跳舞,他就东说西说。 要是有一步不经过他信口雌黄,那步就等于没有跳过。 咱们要向前跳,最容易惹他光火。 你们如果只兜圈子,像他推动那陈年的石磨,那他倒还认可; 如果向他问好,那他更是快活。 臀部见鬼者: 你们还在那儿!真是岂有此理! 快些消失!社会已经移风易俗!- 魔男魔女完全不懂规矩。 人智已经这么开明,堤格尔还有闹鬼的把戏! 我将迷信扫除了许多日子,总是扫除不清,真是岂有此理! 美女: 你就停止唠叨吧,别使我们感到无聊! 臂部见鬼者: 我向你们鬼怪当面说出: 我受不了智力的跋扈,我的精神不能将它约束。 跳舞继续进行。 我看今晚没有什么收成; 可是我总算作了一次旅行,我希望在最后一步以前,能制服魔鬼和诗人。 靡非斯陀: 他会立即坐进一个泥沼: 这是他减轻痛苦的老套,让蚂蟥在他的屁股上醉饱,他那闹鬼的毛病才得治好。 (面向浮士德,浮停止跳舞。) 你为什么把那美人儿抛掉? 她同你跳舞时唱得那么娇好。 浮士德: 唉!正当她清歌徐吐,忽然从她口里跳出一只红鼠! 靡非斯陀: 这倒妙啊!其实算不得什么; 只要不是灰鼠已经不错。 在寻欢取乐的当儿哪里管得许多! 浮士德: 此外,我还看见—— 靡非斯陀: 什么? 浮士德: 靡非斯陀,你可看清,那边遥遥地站着一个苍白而美丽的年轻女人? 她行步欹危而艰辛,双脚似乎被铁镣锁定。 我不得不承认,我觉得她很像善良的葛丽卿。 靡非斯陀: 让她站着吧!千万别去理她。 那是幻影,偶像,没有生命的火花。 碰着她准叫你难以招架: 人的血液会被那凝视的目光冻结煞,而人的身体也很快地会石化; 你应当听说过女怪美都萨。 浮士德: 不错,那对眼睛就和死人一样,没有亲爱的人手使她闭上。 那是葛丽卿献给过我的胸膛,那甜蜜的肉体我曾经偎傍。 靡非斯陀: 这是魔法,你这傻瓜多么容易上当! 任何人看见了都以为是自己的娇娘。 浮士德: 我多么欢喜,又多么苦闷! 我不能离开她的眼睛。 怎么她那美丽的头颈,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宽得只和刀背差不离! 靡非斯陀: 果然不错!我也看见那个东西。 她还可以把脑袋夹在腋下携持: 因为裴修士砍掉了她的首级—— 我劝你别老是想入非非! 咱们还是到那座小山上去,那儿的风光和卜拉特仿佛依稀; 如果我的眼睛没有受欺,我的确看见有剧场在演戏。 究竟演的什么戏曲? 热心服务者: 立刻又要开幕: 是部新戏,七出当中最后的一出; 节目繁多是这儿的习惯。 编剧的是清客,演员也是客串。 我要失陪,敬请诸位鉴原; 因为拉幕的事儿归我照管。 靡非斯陀: 我在布落坑山上遇见你。 实在可喜,因为你在这儿正合适。 ------------ 瓦卜吉司之夜的梦  ——或奥伯龙与蒂妲妮娅的金婚式。 (插曲) 戏台督监: 米丁的诚实伙计们,今天咱们来休息一阵,古老的山陵和溪谷,这就是全部背景! 报幕人: 结婚以后五十载,然后举行金婚式; 夫妻息争重和好,金婚更觉可欢喜。 奥伯龙: 此地若是有精灵,此时就请现原形; 如今仙王和仙后,重新结合寻旧盟。 帕克: 帕克来作回波舞,轮回旋转脚轻举; 后跟成百旧伴侣,也来和他共笑语。 爱丽尔: 爱丽尔来吐歌声,玲珑宛转似天音; 引来许多丑八怪,也有风流姣好人。 奥伯龙: 世人夫妻想和睦,请来效法我夫妻! 若要伉俪恩情深,只须彼此两分离。 蒂妲妮娅: 夫若生嗔妻嘀咕,就把二人同时捉,将妻带到极南方,将夫带到极北处! 管弦乐全部合奏(最强音): 苍蝇嘴巴蚊虫鼻,左邻右舍和亲戚,草里蟋蟀叶中蛙,它们都是音乐家! 独唱: 请看风笛走过来! 好像在吹肥皂泡,从它低塌鼻管中,只听不断呱呱叫! 才修成的精灵,蜘蛛脚腿蛤蟆肚,小翅膀配小身躯! 生产不出小动物,却会胡诌几句诗。 伴侣二人: 时作小步时高跳,踏遍甘露与芳丛,虽然急急往前赶,你却不能上天空。 好奇的旅行家: 难道这不是化装舞的嘲笑? 如果我没有看错,怎么能在今宵,这儿也把美神奥伯龙见到? 正教信徒: 既无利爪又无尾! 不用怀疑和腹诽: 好比希腊诸神,他也正是一魔鬼。 北欧艺术家: 我所着手的东西,今天仅是轮廓图; 只要机会到来时,我就旅行意大利。 道学夫子: 唉!我来此地真倒霉: 处处都以色为饵! 纵观整个魔女群,只有两人稍修饰。 年青魔女: 脸上脂粉身上衣,白发老妇才相宜; 我今裸体骑山羊,显出肉体多肥美。 中年妇女: 我们行动讲礼节,不愿和你斗口舌; 你虽娇嫩如鲜花,但愿不久就凋谢。 司乐者: 苍蝇嘴巴蚊虫鼻,切莫围绕裸体女! 草里蟋蟀叶中蛙,音乐节拍不可差! 风信旗: (飘向这一边) 集会果然最理想,女是纯粹花姑娘! 男是英俊少年郎,远大前途真有望! 风信旗: (飘向另一边) 如果地底不张口,统把它们吞下去,我即快步跑如飞,奋身一跳进地狱。 克生尼恩: 我们在此像昆虫,长着小小锋利钳,各按身份敬阿爸,敬奉阿爸老撒旦。 亨宁克司: 你看他们挤又闹,七嘴八舌相讥笑! 最后他们甚而说,他们心肠实在好。 牟沙格特: 我愿混入魔女群,魔女群中把身隐; 因为我愿作前导,称她们是缪司神。 已故时代守护神: 攀龙附凤必有成,快来抓着我衣襟! 布落坑好比是德国的巴那斯,山顶辽阔可容身。 好奇的旅行者: 说吧,刚愎汉子是何人? 趾高气扬跨大步; 他向四处不住嗅探—— 是在“搜索耶稣会员”。 鹤: 清水捕鱼我既爱,浊水捕鱼我也喜; 请看魔鬼之群中,也混杂有善男子。 世间人: 果然对于诸善信,一切机会可利用; 他们来到布落坑,秘密集会不放松。 跳舞者: 又来新的合唱声? 鼓声冬冬远处闻—— “少安勿躁且静听! 那是芦中群鹭鸣”。 舞师: 人人都把腿高举! 当仁不让显本事! 驼子跳来胖子蹦,别问好坏与妍媸。 提琴手: 流氓无赖互相憎,总想制死他人命; 风笛招集他们来,如莪菲琴召兽群。 专断主义者: 无论怀疑和批评,不许闹得我昏沉。 魔鬼必然有此物; 不然何以有此名? 唯心主义者: 幻想在我心目中,这回实在太专横。 如果我是这一切,今天我便成痴人。 唯实主义者: 本质对我成苦恼,使我厌恶不得了; 今天算是第一遭,我的脚跟立不牢。 超自然主义者: 我在这儿颇愉快,与众同乐无挂碍; 魔鬼既然在此地,善神必定也到来。 怀疑论者: 他人追踪小火苗,以为可以进财宝。 怀疑本与魔同调,我在此地正凑巧。 乐队指挥: 草里蟋蟀叶中蛙,清客班子讨厌煞! 苍蝇嘴巴蚊虫鼻,你们却是音乐家! 投机取巧者: 我们逍遥快乐俦,见风使舵号“无忧”,不能用脚走路时,我们就用头来走。 不可救药者: 吹牛拍马骗吃喝,如今没法再过活! 脚下鞋子已跳破,跑路只好光着脚。 鬼火: 我们方自泥沼生,我们便从泥沼来; 人前即把光芒露,显出风流出众才。 殒石: 我从高空往下射,火焰熊熊光煜煜,如今躺在草堆中: 谁肯来扶我起立? 肥胖者: 四下快把路让开! 地上小草被践坏; 精灵肢体也笨拙,只好蹒跚走过来。 帕克: 别像象仔胡乱闯,庞然大物没抵挡! 问谁今天最笨拙,就是老粗我帕克! 爱丽尔: 慈惠自然与神灵,赐给汝侪双飞翼,循我轻踪随我飞: 飞上玫瑰花岗去! 管弦乐(最低音): 云幕渐收雾縠敛,白晓升空天色旦。 芦中树上风吹来—— 一切幻像都消散。 ------------ 阴暗的日子  阴暗的日子、原野,浮士德与靡非斯陀匪勒司。 浮士德: 在患难当中!灰心绝望!可怜她在世上迷惘了许久而今被人捉去!成了女犯,关在牢狱当中受尽可怕的痛苦,可爱的不幸的人儿啊!竟自弄到这种地步!这种地步!——背信弃义的下贱魔鬼,你居然把这件事情隐瞒了我!——站着,别动!你尽管把邪恶的眼珠在眼眶中恶狠狠地转动吧!你站在这儿,使我看见你好比是眼中钉,背上刺!她被捕了!落到无法挽救的悲惨境地!落在恶鬼和残酷无情的裁判者手里了!在这时间,你诓我去从事无聊的消遣,把她不断增长的苦难对我隐瞒,让她无依无靠地毁灭下去! 靡非斯陀: 她不算是第一个这样的女人! 浮士德: 恶狗!可憎的畜牲!-伟大无垠的神灵啊!请把这条虫恢复狗的原形吧!本来它常常爱在夜间跑到我的面前来,在没有机心的旅行者的脚边打滚,吊在那跌倒在地的人的肩上。再恢复它自己喜爱的原形吧,使它在我面前的沙土上匍匐爬行,我好用脚蹴这讨厌的畜牲!——“她不算是第一个!”——悲惨啊!悲惨啊!这简直是人心所不能理解的事情:迄今已不止一人沈沦到了痛苦的深渊,而在大慈大悲者眼前,为什么第一人备受折磨而死的苦难还不够为其余的人赎罪!?可是这个唯一人儿的灾难已使我痛彻心肝骨髓,你这魔鬼却泰然自若地对千百万人的命运发出冷笑! 靡非斯陀: 现在我们的机智又到了尽头,到了这时,你们人类的思想混乱了。如果你不能实行到底,那末,你为什么同我们联合呢?你想飞而又害怕晕眩,是不是?究竟是我们强求你呢?还是你强求我们? 浮士德: 别对我露出你那白森森的獠牙!使我见了作呕!——伟大庄严的神灵,蒙你不弃曾经向我现形,你知道我的心和灵魂,为什么使我和这幸灾乐祸的无耻伙伴形影不离? 靡非斯陀: 你说完了吗? 浮士德: 救她,否则我不饶你!我咒你千万年不得翻身! 靡非斯陀: 我解不开冤家的结,打不开监狱的门。——“救她”——究竟是谁使她堕落?是我呢,还是你? (浮士德怒目环视四周) 靡非斯陀: 难道你要使用雷火?幸亏那种力量不曾赋与你们不幸的世人!要想粉碎无辜的对手,这是在狼狈处境用以泄忿的专横行动。 浮士德: 领我去吧!必须把她救出来! 靡非斯陀: 你冒的是什么危险?你要知道,你亲手所犯的血案还在城里!死者的坟上冤魂不散,正在等待回去的凶手呢。 浮士德: 你居然还说出这样的话?全世界的死亡和残杀都得归罪于你这怪物!我命令你领我去,救她出来! 靡非斯陀: 我领你去,你且听着,我能办到的是什么!难道我把天上地下的一切权力都掌握在手吗?我只能使禁子昏迷,你便去夺取钥匙,用你人的手把她引出来!我在外边巡风,备好魔马等待,我把你们送走。我办得到的就是这个。 浮士德: 那就快走! ------------ 夜,旷野  浮士德,靡非斯陀匪勒司,乘黑马疾驰而过。 浮士德: 刑台周围的人为什么纷纷扰扰? 靡非斯陀: 我不知道,他们烹的调的是什么材料。 浮士德: 升的升,降的降,或躬身,或拜倒。 靡非斯陀: 那是女巫一群。 浮士德: 她们在撒灰,在祭神! 靡非斯陀: 过去了!过去了! ------------ 囚牢  浮士德手执钥匙一串,灯一盏,立铁门前。 浮士德: 我浑身感到一种久已淡忘的寒颤,遍人间悲惨都扼住我胸间。 她就住在这潮湿的高墙后面,无心之失造成了她的罪愆! 你越趄不肯上前? 你害怕和她见面? 去吧!招来死亡的是你的羁延! 浮士德手执监锁。 狱中歌声: 我的娘是婊子,她把我害死! 我的爷是痞子,他把我吞吃! 我的妹儿小年纪,把我骸肯收拾起,葬在一片阴凉地—— 我化作一只漂亮的小鸟儿; 展翅飞去,飞飞去! 浮士德: (开锁) 她料不到,情人在窃听。 (铁链的叮声和干草的窸窣声。跨进牢狱。) 葛丽卿: (躲在麦稿床中) 哎呀!他们来了,悲惨的死! 浮士德: (低声) 别做声!别做声!我是来救你。 葛丽卿: (滚至浮士德面前) 你若是个人,定会感到我的苦难! 浮士德: 你别叫唤,以免那禁子醒转! 执葛丽卿的枷锁,正要打开。 葛丽卿: (跪着) 刽子手,是谁赋给你,处分我的权力! 你在半夜就来把我提取! 可怜我吧,让我多活些时! 等到明早不是还来得及? 起立: 我还这么年轻,这么年轻! 就得离去世间! 我也曾豆蔻争艳,却成了惹祸的根源。 朋友从前和我相伴,如今远走天边; 花冠已经破碎,花儿早已零乱。 别把我死劲纠缠! 饶了我吧!我哪点儿把你冒犯? 别让我白白地苦口乞怜! 我一生当中却未曾见过你的面! 浮士德: 我怎能忍受这断肠的悲惨? 葛丽卿: 我现在完全听你安排。 只让我先喂喂婴儿的奶! 我终夜都把它疼爱; 他们夺去了我的孩儿,使我悲哀,反说我自己把孩子杀害,我从今以后再也没有欢乐。 他们唱歌骂我!良心真坏! 谁许他们曲解,说故事如此收场是理所应该? 浮士德: (跪倒在地) 爱你的人儿就跪在你的脚边,他来解脱你无边的悲惨。 葛丽卿: (也朝他跪倒) 哦,让我们来跪求神灵! 你看!在这儿台阶下,在这儿门槛下,地狱在沸腾! 恶鬼狰狞,以可怕的忿恨,发出震耳的嚣声! 浮士德: (高声) 葛丽卿!葛丽卿! 葛丽卿: (注意) 这是朋友的声音! 她跳起来,枷锁顿解。 他在哪儿?我听见他在呼唤。 我自由了!谁都不许把我阻拦。 我要飞去抱着他的脖子,我要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他在叫葛丽卿!他就站在门槛上面。 透过地狱的喧嚣和狂乱,透过魔鬼的愤怒和嘲讪,我能将他甜蜜可爱的声音分辨。 浮士德: 是我啊! 葛丽卿: 是你!哦,请再说一遍! 抓住浮士德。 是他!是他!一切苦痛哪儿去了? 还有牢狱和枷锁的恐惧呢? 果然是你呀!快来搭救我吧! 我已经得救了!- 我初次瞧见你的那条街道,又出现在前头。 还有那快活的庭园,我同玛尔特曾在园中将你等候。 浮士德: (急欲拉葛丽卿出狱) 快跟我来!咱们一路走! 葛丽卿: 哦,稍稍等候! 我多么喜欢你陪我逗留。 露出爱抚的姿态。 浮士德: 快些! 你不赶快,咱们就后悔莫及。 葛丽卿: 怎么?你再也不能接吻? 好人儿,你离开我才不多时辰。 便忘了口舌相亲? 我为何靠着你的脖子而惴惴不宁? 以前你向我看一眼,对我说一声,就好比整个天界向我逼近。 你吻我时几乎使我窒息,快吻我吧! 不然,我就来吻你! 她拥抱他。 哎呀!你的嘴唇冰冷,完全不作声。 你的爱情,是不是成了泡影? 是谁断送了我的残生? 她避开浮士德。 浮士德: 来吧!快跟我来!好人儿鼓起勇气! 我以千倍的热情爱你; 我只请求你这点!快跟我逃去! 葛丽卿: (回头向浮士德) 实在是你?果然是你? 浮士德: 的确是我!快跟我去! 葛丽卿: 你把枷锁打开,又把我抱在怀里。 你为何在我面前不感到畏惧?—— 好朋友,你可知道你救的是什么人儿? 浮士德: 快来!快来!深夜正在消逝。 葛丽卿: 我害死了我的妈妈,又溺毙了我的婴儿。 它岂不是上天赐给你和我的孩子? 不错,也是你的!是你在这儿,我儿乎信不过自己。 伸手给我!这可不是在梦里! 你这可爱的手!哎呀,它可是湿漉漉的! 快快揩去! 我觉得手上有淋漓的血迹! 哦,上帝,你做了什么事体! 快把你的宝剑入鞘,我千万求你! 浮士德: 过去了的事情由它过去! 你真使我急得要死。 葛丽卿: 不,你必须活在世间! 听我把坟墓的事儿对你详言: 就是明天,你得赶去筹办: 妈妈应占最好的地段,哥哥就在妈妈的身边,我的稍靠旁边一点,但别离得太远! 把婴儿放在我右方胸前! 此外不许任何人在我身边!- 我从前偎傍在你身旁,那幸福是何等甜蜜而欢畅! 但是而今再也达不到如此情况; 我挨近你仿佛是十分勉强,你也仿佛把我向后推挡,可是这依然是你,目光诚实而善良。 浮士德: 你觉得是我,就跟我来吧! 葛丽卿: 走出牢外? 浮士德: 去到郊外! 葛丽卿: 如果有坟墓在外,死亡在等待,那我就来! 从这儿走进长眠的棺材,多一步我也走不开!—— 你现在要去了吗?哦,亨利,可惜,我不能奉陪! 浮士德: 你能来!只要你愿意!狱门已经打开。 葛丽卿: 我不能走呀;我已经毫无希望。 逃出去又有什么用?到处是天罗地网。 沿门求乞是多么惨伤,而且良心上还负着重创! 可怜的是飘泊异乡—— 到头来还是逃不出他们的手掌! 浮士德: 有我陪着你。 葛丽卿: 赶快!赶快! 快救你可怜的孩子! 快去!沿着小溪,从这条路一直走去,跨过小桥,进入森林,左首有板墙竖立,就在那水塘里。 快快抓着它! 它想浮起,还在挣扎! 快救啊!快救! 浮士德: 你先醒醒吧! 只消一步,你就得到自由! 葛丽卿: 要度过这难关我们怕不能够! 我妈妈坐在那边一块石上,蓦然间我好象被冰水浇头! 我妈妈坐在那边一块石上,不住地只是摇头; 她不招手,不点头,头儿重得似黑铅,她睡了许久,再也没有醒转—— 她睡着了,我们才好团圆。 那真是幸福的时间! 浮士德: 我求也不行,说也无益,只好大胆抱你出去。 葛丽卿: 放手!不行,我不能忍受暴力! 别把我抱得这么凶狠! 我从前对你可是千依百顺。 浮士德: 天快亮了!好人儿!好人儿! 葛丽卿: 天亮!不错,天快亮了!我最后的一天来临; 这应当是我结婚的良辰! 切莫在人前提起你会过葛丽卿! 花冠已经破碎! 往事不堪回首! 我们将会再见—— 但不是在跳舞的时候。 人众拥挤,却听不见声音; 广场和街道,都容纳不下他们。 白签折,丧钟鸣。 他们把我绳绑和索捆! 我被送上了断头凳。 钢刀闪闪,令人寒心,眼看加在我的头颈。 世界就和坟墓一样死寂无声! 浮士德: 天呀,何苦生下我这个人! 靡非斯陀: (自外出现) 快走!要不,你们就要完蛋。 无聊的迟疑,延宕和鬼话连篇! 我的马儿在发颤,朦胧晨光眼看出现。 葛丽卿: 是什么从地底出来? 是他,是他,快打发他走开! 他为何来到这神圣的所在? 他想把我拐带! 浮士德: 你应当活下去! 葛丽卿: 上帝的裁判!我听凭你处置!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快走!快走!要不,我把你连她一起抛弃。 葛丽卿: 天父啊!救救我!我是你的! 天使啊,列位神灵,请环立在我的周围,把我护庇! 亨利!我害怕你! 靡非斯陀: 她受到了判决! (声) (自上) 是得到了拯救!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到我这儿来! 偕浮士德消逝。 (声) (自内渐次销沉) 亨利!亨利! ------------ 悲剧第二部 ------------ 第一幕之风景幽美的地区  (浮士德卧在繁花似锦的草地上,露出疲乏,不安,思睡状。) (暮色朦胧。) (精灵之群在空中飞旋。体态小巧玲珑。) 爱丽儿唱: (由竖琴伴奏) 春花如雨,纷纷飘洒人间,田原绿遍,喜看万类争妍,小小精灵多肝胆,急人难,恐后争先; 怜悯不幸者,圣与恶,一例看。 你们在这人的头上飞舞盘旋,施展出精灵的高超手段! 平息他心中的无边愤懑,拔去那非难他的燃烧毒箭,解除他精神上对往事的恐惧纠缠。 在傍晚、夜半、子夜和黎明这四段时间,毫不犹豫地使他酣眠。 先使他的头倒在清凉的枕垫,然后再让他沐浴在遗忘之川! 等到他天明时安然醒转,他那麻木的肢体又已矫健。 精灵们最美好的义务庆告圆满,再把他交还给神圣的白天。 (合唱) (单独,两人和多人,轮流和汇合) 习习和风吹,苍苍横四围,黄昏幽香发,雾幕天际垂。 低声唱平安,诱心入摇篮,朦胧倦眼前,白昼之门关。 夜色已深沉,联珠络繁星,煜煜复耿耿,远近判光明; 湖水漾清光,澄宇垂文章: 清福深庆幸,皓月吐光芒。 时辰已消失,忧乐俱已矣; 信赖新天光,健康可预期! 丘陵突兀涧谷清,草木茂盛蔚成荫,喜看禾穗翻银浪,颗粒累累待收成。 希望属无穷,瞻仰旭光红! 抛弃睡眠如脱彀! 它只轻轻将汝裹。 庸众做事多逡巡,汝须自励以猛进; 英雄成就一切事,贵在知之而即行。 轰隆的响声宣告太阳来临。 爱丽儿: 听呀!听那时辰的风暴声! 只有仙灵的耳朵才听得分明,新的白昼已经诞生。 嘎嘎地敞开了山岩的大门,隆隆地滚来了日神的车轮,日光发出多少宏伟的声音! 喇叭高奏,铜管长鸣,令人目眩而耳惊,闻所未闻者不能听。 快躲进花萼中去,深深地潜踪匿迹,躲进岩隙和叶底,以免震尔成聋子! 浮士德: 生命的脉搏在新鲜活泼地鼓荡,欢迎这柔和的朦胧曙光; 大地呀,你昨宵也未曾闲旷,而今在我的脚下从新呼吸舒畅。 你开始用快乐来将我包围,鼓舞我下决心绝不后悔,不断向崇高的存在奋起直追—— 世界已在晨光中豁然开朗,森林中传出来千百种鼓乐笙簧,雾带在谷内外荡漾,天光向千寻幽壑中下降,树木酣眠在谷底芬芳的土壤,觉醒后的枝条蓬勃茁壮; 遍地展开了嫣红姹紫,鸭绿鹅黄,更有珍珠般的露珠儿颤动在花叶上,环顾周遭不啻是一座天堂。 向上望去!-山岳的峥嵘峰顶,已在宣告壮丽无比的时刻来临; 山峰先浴着永恒的光明,然后阳光向下普照我们众生。 这时阿尔卑斯山坳的绿色牧场,承受着新的丽天辉光,而且分层逐段地下降—— 红日升空了!——可惜耀目难当,双眼刺痛,我只好转向另外一方。 这好比朝夕祈祷的希望,一旦达到最高的理想,实现之门已洞然开敞; 可是从那永恒光源发出过量光芒,却使我们瞠目结舌,无比惊惶: 我们诚然要把生命的火炬点燃,而包围我们的却是茫茫火海无边! 是爱?是恨?环烧在我们身畔,亦苦,亦乐,交替着不可言传,于是我们又只好回顾尘寰,隐身在这晨雾中间。 让太阳在我背后停顿! 我转向崖隙迸出的瀑布奔腾,凝眸处顿使我的意趣横生。 但见迂回曲折汹涌前趋,化成数千条水流奔注不止,泡沫喷空,洒无数珠玑,风涛激荡,有彩虹拱起,缤纷变幻不停,多么壮丽,时而清晰如画,时而向空消失,向四周扩散清香的凉意。 这反映出人世的努力经营。 你仔细玩味,就体会更深: 人生就在于体现出虹彩缤纷。 ------------ 第一幕之皇城  正殿,百官候驾上朝。 吹奏喇叭。 各种盛装侍臣登场。 皇帝升座;钦天监侍立座右。 皇帝: 我欢迎诸位爱卿到场,你们来自远近各个地方—— 哲人已经在我的身旁,却不知道小丑呆在哪厢? 贵族: 他跟在御袍后面上朝,就在台阶上摔了一跤; 他的肥躯已被人抬走,不知道是死还是醉了。 第二贵族: 不过一霎眼的功夫,就跑来一个候补。 他打扮得十分漂亮,在人前却丑态百出; 御林军双戟高举,交叉着把他拦阻—— 可是他已经进来,这蠢材真不含糊! 靡非斯陀: (在御座前下跪) 什么是被人咒诅而总受欢迎? 什么是朝夕盼望而常被驱逐? 什么是常常受到保护? 什么是被痛骂又被控诉? 哪个人陛下不宜招来? 哪个名一提起就叫人笑逐颜开? 是什么走进御座的台阶? 是什么把自己逐出门外? 皇帝: 这一次你闲话少讲! 打哑谜在这儿可不是地方,这类事有百官执掌—— 你就猜谜吧!我愿闻其详。 前任弄臣,我担心已不知去向,你就接替他的位置,来到我的身旁! 靡非斯陀走上去,侍立左侧。 众人私语: 一个新的小丑——又是新的灾难—— 他从哪儿到来?——究竟怎样进殿?—— 旧的摔倒下去——算是已经完蛋—— 那个粗如水桶——这个薄似刨片—— 皇帝: 忠诚的诸位爱卿,我欢迎你们来自远近! 福星也随你们一起照临: 上天注定了我们大吉大庆。 可是你们说吧,在这样的日子,咱们大可以抛弃一切忧虑,戴上化装面具,乐它个手之舞之,为什么要上朝议事劳心焦思! 不过你们既认为非此不可,我也就只好勉副众议。 首相: 至高的德行,如灵光隐隐,笼罩在陛下的头顶,只有陛下才配实行: 这就是公平!人人所喜爱,所企求,所盼望,所不可缺少的事情,只靠陛下恩赐给人民。 可是,如果举国若狂,恶风蔓延滋长,智力何补于精神,热心何济于手腕,而慈悲又何益于心肠? 谁要是从这崇高庙堂向全国了望,就好比做了噩梦一场,处处是奇形怪状,非法行为穿上合法伪装,一个颠倒的世界在跋扈飞扬。 夺人妻室,抢人牛马,还从圣坛上盗取酒杯,烛台和十字架,匪徒逢人自夸,说自己多年来平安无事,逃脱王法。 现在告状的人涌向法庭,法官坐在高位神气十分。 群众中不断激起义愤,有如怒涛猛浪掀腾。 作奸犯法者依靠同党,居然得到从宽发放,而清白的守法良民,反而被诬有罪,陷入罗网。 这么一来,世界必然瓦解,公理也就沦亡; 那种把我们引向正义的唯一精神,又从何得到伸张? 到后来正人君子,都逐渐谄媚行贿,而不能秉公执法的法官,也终于朋凶比匪。 我描写得也许过当,其实我巴不得用厚幕把真象掩藏。 (略停) 断然处置是不可避免,普天下人都在受苦受难,这样会断送陛下的锦绣江山。 兵部大臣: 当今乱世扰扰纷纷! 不是你死我活,便是我夺你争,对命令充耳不闻。 市民躲进城濠,骑士蟠踞碉堡,誓死抗拒官军,把自己的势力保牢。 佣兵急不可待,闹着要求发饷,你若是扫数发清,他们统统逃得不知去向。 你若是把大伙儿的要求革掉,就好比去捅蜂巢; 士兵本应当保卫帝国,却任其遭受抢劫和骚扰。 只好眼睁睁地看匪徒到处横行,一半天下已弄得民不聊生; 各邦虽然也有国君,可是都认为这不关本身的事情。 财政大臣: 谁还能指望联邦成员! 连承认下的贡赋都不肯交献,就好比水管断了水源。 哎呀,陛下,在你的各邦里面,究竟是谁掌握着财产大权? 无论走到那里,都是新人作主当家,企图独立,不受管辖; 他干些什么,你只好干看; 我们把许多权利都已送完,到而今手中没剩下一点半点。 至于那些所谓政治党派,今天谁对他们都不敢信赖; 无论他们是诽谤或是赞扬,是爱是憎,无非半斤八两。 不管是吉贝林还是桂尔芬。 都在明哲保身,从事休养;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家瓦上霜。 财源的大门已经堵上,人人都在搜括、聚敛和储藏,而国库却已耗得精光。 宫内大臣: 就连我也大遭其殃! 我们天天都想节约,可是开支却天天膨胀,我的苦痛是日益加强。 只有厨夫才不缺少什么: 野猪、牡鹿,兔儿和獐子,吐绶鸡,家鸡,还有鸭和鹅,这都是实物缴纳,确实无讹,收进来后还可勉强张罗。 只有葡萄酒还嫌不足; 从前酒窖里是大桶小桶数不清数目,而且尽是名牌产品和陈年存储,但是由于贵人们贪杯好饮,到后来只喝得涓滴全无。 市政府也不得不拿出贮藏,于是大家动手,杯碗齐上,连桌下都搅得水水汤汤。 现在要由我来偿还一切费用,犹太人对我却毫不放松: 他贷款预扣的利息很重,弄得年年都闹亏空。 架子猪也长不起肥膘,床上的被褥早当光了,餐桌上吃的是赊欠来的面包。 皇帝: (沉思片时对靡非斯陀) 小丑,你是不是也有苦要诉? 靡非斯陀: 我绝无。瞻仰陛下和诸位贵族,如此光辉夺目! 还能不相信陛下君临万方,强大的武力足以消灭抵抗? 再加上仁德、睿智与奋发图强,文治武功岂不相得益彰? 哪会有灾殃酝酿,遮掩群星闪灼的光芒? 众人私语: 老奸巨滑——真会拍马—— 信口开河——连篇诳话—— 我已经知道——他葫芦里装的是啥—— 还能拿出什么?——无非一纸计划—— 靡非斯陀: 世上哪儿有十美十全? 不缺这,就缺那,这儿缺少的是金钱。 地板下固然扒它不出,可是智慧却懂得朝深处挖掘。 在矿脉中,在墙垣下,金币和金块到处可查。 你们要问我:谁能把它掘起? 那得靠聪明人的天资和智力。 首相: 天资和智力——不许对基督徒这样谈,所以把无神论者烧成灰烟,因为这类话儿极端危险。 天资是罪恶,智力是魔鬼,它们生出个畸形的混血儿,怀疑就是它的名字。 我们这儿与此迥异!- 帝国内只有两大阀阅峙立,功德巍巍把皇统支持: 这就是教士和骑士; 他们抵御着狂风暴雨,靠教堂和国家供应俸禄。 愚民们本属无知,思想混乱,公然起来抗拒。 这是异教徒!这是魔术师! 他们破坏乡村和城市。 现在你想用无耻的诙谐,让他们混进尊贵的朝阶; 你们心怀叵测,互相庇护,这种人和小丑是一丘之貉。 靡非斯陀: 听这番议论就知道阁下学识高深! 你摸不着的东西,就以为遥远得很,你掌握不住的东西,就以为压根儿不存,你不计算的东西,就以为那是不真,你不秤量的东西,就以为不足重轻,非你铸造的东西,就以为不能通行! 皇帝: 凭口舌不能解除我们的穷困; 你那种禁食说教是何居心? 空言喋喋,我已厌听,既然缺少钱,就快快弄来金银! 靡非斯陀: 我就奉命去搞,而目搞得更多; 事情固然容易,容易的事情却很难作。 金钱倒是现成,但要到手才能算数,这非艺术不行!可是靠谁动手去做? 想当年恐怖时代,外寇如潮涌来,把土地和人民统统淹坏,人人吓得惊惶狼狈,把最心爱的东西四处掩埋。 自从强盛的罗马时代以来,这情形一直维持到昨天和现在。 一切东西都悄悄地埋藏地底,宝物应归陛下,这是你的土地,财政大臣: 作为一个弄臣,倒也说得不差; 这项权利自然属于皇家。 首相: 撒旦对你们布下了金丝罗网,他存心不良,你们切莫上当。 宫内大臣: 只要给宫廷筹集急需的饷款,我倒愿意他玩点手段。 兵部大臣: 小丑的确聪明,人人如愿以偿; 兵士只要有钱,哪管来自何方。 靡非斯陀: 你们或许以为我在行骗,不妨向那位钦天监请教一番! 他熟悉星座的方位和时间,让他说吧,天上有何兆头出现? 私语: 原来是两个坏蛋——彼此狼狈为奸—— 小丑和幻想者——这么贴近御前—— 这种陈腔滥调——咱们早已听厌—— 小丑在提示——哲人在发言—— 钦天监: (靡非斯陀提示,他说) 太阳本身就是一块纯金; 水星使者为恩宠和酬劳而献殷勤; 金星夫人在把你们大伙儿勾引,她从早到晚都在眉目传情; 贞淑的月姬娇憨任性; 火星虽不烧灼,却声势逼人; 木星始终放射出最美丽的光芒; 土星虽大,看去却微小而远离目睛; 它作为金属不大受我们尊敬: 重量甚大而价值甚轻。 对呀,一旦日神和月姬紧密相亲,那就金银合璧,世界皆大欢欣! 宫殿、园圃、酥胸,红颊等等,无不有求必应,这一切只有依靠博学的高人,他才能办到我们办不到的事情。 皇帝: 他说话是语带双关,要使我深信却也很难。 众人私语: 这与我们何干?——一派无聊的胡言—— 好比宝历天书——劝人炼汞烧丹—— 我常常听到——但每每受骗—— 即使术士真的来此——也无非是个骗子—— 靡非斯陀: 衮衮诸公,瞠目环立,对这高贵的发现不是深信不疑; 有人瞎扯曼陀罗花,有人又把黑犬乱吹。 纵然说话俏皮,把魔术诋毁,究竟这有啥意味? 总有一天他会感到脚板发痒,走起路来摇摇晃晃。 你们大伙儿谅必感到,永恒主宰的自然作用玄妙,有迹象十分活跃,从最底层向上直冒。 如果你们觉得四肢有点抽搐,立足处似乎摇摇欲坠,就下决心赶快挖掘: 那儿就有财宝,那儿就是秘密! 众人私语: 我的脚上似乎坠有铅块一团—— 我的手臂痉挛——和患风湿病一般—— 我的大脚趾奇痒难熬—— 我的整个背疼得不可开交—— 按照这种种迹象来讲,说不定这儿就是最大的宝藏。 皇帝: 赶快!你再也休想逃开,要证实你不是扯的弥天大谎,就马上指出那宝藏所在。 如果你说的话果然不错,我就放下宝剑和玉笏,用御手亲自完成这个宏图; 要是你说谎,我就把你打入地狱! 靡非斯陀: 到地狱去的路,我是驾轻就熟—— 不过我实在不能细数,遍地埋有多少无主之物。 有时农夫正在耕地,翻出带土的金盆一只; 有时他从泥墙中搜集硝石,找到一串串金光闪闪的钱币,捧在干枯的手里惊喜交集。 不管炸裂什么深坑,穿过什么岩隙和路径,识宝者必须鼓勇前进,直到那九幽地狱的比邻! 在年深岁久的地穴,有金杯,金盘,金碟,整齐地排成行列; 还有高脚杯用红玉琢成,如果他想浮一大白,旁边的陈酒味道最醇。 可是——你们得相信内行—— 酒桶的木质早已烂光,酒化石又给酒造了酒缸。 这是珍贵的酒中精英,不仅伴同着宝石和黄金,还有黑暗和恐怖在周围将它护定。 智者孜孜不倦地在这儿搜寻; 这在光天化日下未免显得滑稽,只有幽暗中才往往藏有神秘。 皇帝: 尽你说东说西!黑暗究有何趣? 凡物要显露出来才有价值。 谁能在深夜辨别痞子? 好比母牛是黑的,猫儿是灰的。 地下既然有满盛黄金的罐子,你就用锄头挖出这些东西! 靡非斯陀: 请亲手用锹锄去挖! 御驾躬耕才能使陛下伟大,眼看金犊成群,源源涌出地下。 那时陛下将毫不踌躇而且欣然笑纳,用以装饰自己和心爱的娇娃; 五光十色的宝石耀眼生花,使美丽与威仪提高身价。 皇帝: 那就动手,马上动手!还要耽搁多少时候! 钦天监: (如前) 陛下,请不用这么性急,还是先来一番热闹游戏! 精神散漫使咱们达不到目的。 首先咱们自己得保持镇静,然后上行下效,此呼彼应。 欲善者必先有善行,欲乐者必心气和平,欲饮酒者必须先榨熟的葡萄,欲睹奇迹者必须加强本身的信心! 皇帝: 咱们就来快活地消磨光阴! 圣灰礼仪日如愿来临。 趁这时可以普天同庆,狂欢节要更加热闹才行。 吹奏喇叭。退朝。 靡非斯陀: 劳绩与幸福本是相联,愚蠢人万想不到这点; 他们一旦得到智者之石,便把智者抛在一边。 ------------ 第一幕之毗连众室的大殿(一)  陈设华丽,以备举行化装舞会。 〔报幕人〕 你们别以为在德意志境内,跳舞的只有傻瓜、死人和魔鬼! 今天等候你们的是一个盛会。 皇帝陛下御驾亲征罗马,为了抚慰臣属和裨益皇权,翻过阿尔卑斯山巅,赢得了大好河山一片。 皇帝陛下吻了圣靴,先求得统驭帝国的大权,当他去取得皇冕,也给我们带来小帽庆祝狂欢。 现在我们大伙儿就如新生一般: 凡是洞达世故的人,都乐意用小帽遮着头脸; 这虽然使得他象疯癫的蠢汉,他在帽子下却可以达变通权—— 我已经看到他们结队成群,踉跄地分开,亲呢地偎近; 三三两两拥挤前行,进进出出始终不停! 尽管有千万种花样翻新,到头来这世界不变一成,依然是唯一的莫大愚人。 〔女园丁们〕唱歌,用曼陀玲伴奏: 为了博得诸位的赞赏,今夜晚我们打扮梳装,年轻的佛罗伦萨姑娘,跟随德国宫廷的旌旆北上。 我们的鬈发棕黄,更把艳丽的花儿簪上; 这儿一丝半缕都不虚掷,碎绢零缣也派用场。 敢夸灵巧夺天然,完全值得人称赞: 人造花儿放光彩,一年四季开不败。 金刀剪裁出各色纸片,匀称地粘合得十美十全: 碎片儿也许你们看不上眼,可是扎成花朵就令人艳羡。 我们的模样儿怪惹人怜,女园丁本来香艳; 妇女们的天性是这般,和艺术结了不解缘。 〔报幕人〕 请显示出那富丽的花篮,缤纷花朵不是顶在头上,便是挂在肘弯; 每人都按自己心爱的花儿拣选! 赶快,让这林荫小径,点缀成花坞一片! 卖花女郎比花妍,花光人面人争羡。 女园丁们: 尽可在这热闹地方买花卖花,但不象市场上讨价还价! 每朵花儿有句简单的趣话,买花人儿必须会得说它。 结实累累的橄榄枝: 我不艳羡什么花馨,我也避免任何争论; 因为这违反我的天性: 我本是山野的精英,作为安全的保证,我是各地的和平象征。 今天我却希望能够侥幸,用来装饰美丽的头顶。 〔禾穗的环儿〕金黄色: 用克勒斯的礼品装饰你们,在身上定显得温婉而美好: 论实惠它最受欢迎,增光彩要数这宝中之宝。 奇巧的花环: 深浅繁花似锦葵,苔藓蒙茸花盛开! 自然界中不常有,时尚却用金刀裁。 奇巧的花球: 连德渥佛拉斯特那位哲人,怕也不敢将我的名儿告诉你们,我虽然不能使人人高兴,却希望博得某些人的欢心。 我情愿归他们赏玩,只要他们肯把我编入发间,只要他们决心不变,常把我放在心田。 蔷薇的蓓蕾: 但愿有千百种幻想,新翻出时髦的花样,呈现出奇妙的形象,为自然界所不生长; 金钟花儿绿梗长,点缀着鬈发波浪!- 可是我们隐晦韬光,新发现我们的人儿幸福无量。 一旦夏季来到,蔷薇的蓓蕾红焰如烧,谁愿舍此眼福不饱? 切莫忘旧盟重温,在百花盛开的国境,同时支配着目光,意识和心情。 女园丁们在绿荫廊下装饰玲珑纤巧的花肆。 〔男园丁们〕唱歌,用低音琵琶伴奏: 看那花儿静静地茁生,艳丽地装饰你们的头顶; 果实累累不欺人,大伙儿不妨来尝新。 樱桃、碧桃和郁李,都已熟透又新鲜; 买吧,眼睛不能识好歹,口舌才能辨酸甜。 快来拣选熟透的水果,饱口福及时行乐! 玫瑰花让人吟哦,鲜苹果才供大嚼。 请允许我们合夥,加入你们丰盛的年青花朵,我们收拾好成熟的鲜果,在近旁堆成果山一座。 通过清幽的蜿蜓曲径,来到新垩的凉亭一隅,一切都应有尽有: 蓓蕾,树叶,花朵,果实。 在吉他和琵琶伴奏的交互合唱中,两队歌者继续堆叠和装饰其商品出售。 母亲和女儿。 〔母亲〕 孩子,当你才生下地来,我做顶小风帽儿给你戴; 你的身段儿多么纤巧,你的脸庞儿多么可爱。 我巴不得婚嫁时间到来,你就嫁给盖世的富翁,作一个阔绰的太太。 唉,可惜白费了几年光阴,到今天还是一事无成。 形形色色的求婚人群,都打你身旁匆匆过尽! 你同这人跳舞轻盈,又同那人肘儿相碰,眉目传情。 尽管我们挖空心思,白白参加了各式宴会,玩押当又作迷藏,终竟没勾搭上谁; 今天却要来不少傻哥,乖乖,你袒露出酥胸一抹,总会有人放你不过。 年轻美貌的少女们前来结伴;亲昵的话声渐高。 渔夫和捕鸟人携带渔网、钓竿和粘竿及其他器具登场,加入美丽的少女群中。 男女互相挑逗,追逐,逃跑,捕获,提供非常适意的对话机会。 樵夫们: (躁急而粗暴地登场) 两边闪!两边让! 给我们空出地方,我们砍伐树木,树木倒在地上; 我们搬运木材,不免四处冲撞。 非是我们夸口,理由说来平常: 没有我们老粗,干活儿在四乡,你们高人雅士,纵有满腹文章,怎能搞出名堂? 你们仔细思量! 我们若不流汗,你们就会冻僵。 〔滑稽家〕笨拙而近乎愚蠢: 你们是傻子,生来就驼背! 我们聪明人,从不挑东西; 头戴玲珰帽,身穿短褐衣,轻便很适意; 好吃兼懒做,无忧又无虑,拖鞋靸两只,市场人丛里,穿梭任来去,专爱看稀奇,动辄闯祸事; 一听有热闹,赶快朝里挤,滑溜似鳝鱼,跳闹趁人多,人多才得势。 听凭人赞许,随便人骂詈,犹如吃李子。 〔食客们〕露出胁肩谄笑的样儿: 挑夫和炭夫,原是表兄弟,身强而体壮,使我们欢喜。 不住把头点,躬身又哈腰,语言多婉转,双关话蹊跷,忽冷又忽热,随人所感到。 纵然有电火,赫赫势莫当,掣动从天降,又怎能帮忙? 柴薪不缺乏,煤炭不告荒,才能灶头上,熊熊冒火光。 于是烤的烤,烧的烧,煮的煮,炒的炒,真正的老饕,盘碗都舔交,他嗅烤肉鲜,他猜鱼味好; 主人筵席上,各显本领高。 〔醉汉〕昏醉: 今天切莫反对我! 我觉得爽快又洒脱; 新鲜的空气和愉快的歌,都是我亲自带来的啰。 我要喝酒!喝啊,喝啊! 咱们碰杯!碰啊,碰啊! 快过来,你躲在后面干什么! 碰杯呀,这样才不错。 上衣皱得真邋通,惹得老婆破口骂,尽管我自负又自夸,她却骂我是个穿衣架。 可是我要喝酒,喝啊喝! 叮叮当当,碰啊碰! 穿衣架对穿衣架,碰杯! 只要碰得响,这样就不错。 请莫说我已昏迷,我这当儿才惬意。 老板不赊老板娘赊,最后还可求侍女。 我不断喝酒!喝啊喝! 祝你们健康!碰杯啊碰杯! 轮流碰杯莫错过! 我觉得不错就不错。 别管我怎样乐来哪儿乐,听我自便才快活: 我躺在哪儿,你们也别管我! 因为我不再使唤两只脚。 〔合唱〕 弟兄们,开怀畅饮! 响叮当,举杯相庆! 板凳上,牢牢坐稳! 倒下去,只好认命! 报幕人介绍各派诗人: 自然诗人,宫廷和骑士诗人,温情派和热情派,众人争先恐后,急欲炫耀自己,互相拥挤,不让他人朗诵。 有一人悄悄地念了几句走过。 〔讽刺家〕 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才使我诗人适意? 让我也来唱唱和谈谈,谁也不愿意听的东西。 黑夜和墓穴诗人派人来致歉意,因为他们正在和一只才生下来的吸血蝠蝙作极有趣的谈话,从这儿或许会产生一种新的诗体;报幕人只得作罢,而召唤希腊的神话人物出来,他们虽然戴着现代面具,并未失去其特性和风趣。 (司风雅和快乐的格拉蒂娅三女神登场) 〔阿格娜娅〕光辉女神: 我们把风雅带进人生,你们可用它去作馈赠。 〔赫格摩妮〕繁荣女神: 清你们把风雅受领,人生的乐趣是愿望达成。 〔欧芙罗西妮〕快乐女神: 在岁月平静的环境,最风雅的是感激之情。 (司命运的三女神巴尔采登场) 〔娅特罗波丝〕缫丝女神: 我本司命最长女,今被邀请来缫丝; 三番五次细思量,生命丝儿多纤细。 我拣麻丝最上乘,此丝于汝柔而韧; 敢夸十指理丝巧,光滑细长又均匀。 当汝狂欢纵舞日,须知乐极必生悲,莫忘丝儿容易断,小心爱护未断时! 〔克罗多〕剪丝女神: 近来诸位都知悉,剪刀轮到我手里,阿姐作风太疏忽,惹得处处怨声起。 她把废丝浪延长,曝晒空气与阳光,无端剪断金丝缕,葬送人间好希望。 我也年轻太浮躁,千回百次欠思考; 今天不再动剪刀,宁把剪刀插入鞘。 自动克制我心甘,和气迎人到此间; 自由时刻君莫失,尽可留连而忘返! 〔拉赫西丝〕纺丝女神: 通情达理独数依,常在井然有序中; 纺纱车儿不停转,从未过急太匆匆。 线儿不停来又往,条条引到线路上,决不纺错一根纱,循序旋转自妥当。 ------------ 第一幕之毗连众室的大殿(二)  我若一时稍松懈,即将担忧这世界; 屈指计时又计年,织工取线频相催。 〔报幕人〕 你们尽管通晓古文,却不认识现在来的是何人; 她们做出许多坏事情,表面上看来,会称她们是嘉宾。 谁也不信,她们就是复仇女神! 美丽、娉婷、和善而又年轻; 只要你们和她们接近,就知道这些鸽子象蛇一样的伤人。 她们固然阴险,可是在今天,每个傻瓜都在夸耀自身的缺陷; 她们并不要求天使的荣衔,而自认是城乡的祸患。 复仇三女神虎利恩登场。 〔亚勒克多〕挑拨女神: 你们只有信赖我们,何苦枉自费心? 我们美丽、年轻、而且猫一般馅佞; 如果你们当中谁个有了爱人,我们就不断在他耳边挑衅。 直到我们当面向他说明: 那女子同时在勾引这人和那人,背驼,腿瘤,而且头脑愚蠢,作新娘真是百无一能。 我们也会去使未婚妻感到困窘: 几周以前,你的友人,向别的女子把你说得不值一文!- 你们即使和解,也难免芥蒂在心。 〔梅格娜〕猜忌女神: 这不算本领!等到他们结了婚,我才把一切办法想尽,定使美鸳鸯变作商参,人是变化不测,时辰也流动不停。 到了手的东西,谁也不肯抱紧,喜新厌旧乃是人之常情,他把习惯了的至高幸福看轻,避开太阳,而想就寒霜暖身。 这样的人儿我懂得如何对付,我召来阿斯摩迪,我的部属。 着他在适当时机把灾难散布,活活地拆散一对对恩爱夫妇。 〔提西封内〕复仇女神: 对薄倖人儿我不用恶毒的舌头,而是调制毒药,磨砺匕首; 你既然爱上别人风流,迟早让毒汁和刀锋把你穿透。 刹那间的幸福甜蜜,将化作泡沫和胆汁! 这不是商场,也不讲行市,欠下的冤孽债必须偿讫。 我把满腔怨气向山岩怒吼,决不宽宥,决不罢休! 听呀!回音答复着:复仇! 三心二意的人应当一命归幽。 〔报幕人〕 请诸位向旁边让开! 现在来到的不是你们的同侪。 你们瞧,一座象山向前移来,两胁披挂的毛毡缤纷五彩,头部显出长牙森森,蛇鼻摇摆,神秘非常,但我给你们指出关键所在。 坐在脖子上的女子娇小玲珑,挥丝鞭驾驭得快慢适中; 背上站立的女子庄严稳重,浑身光辉闪闪直射人们的双瞳。 两旁有铁锁锒铛的贵妇伴送,那个喜笑颜开,这个忧心仲仲; 有的感到自由,有的愿望重重。 她们究系何人,让每人当众自供! (疑惧) 冒烟的火炬、蜡烛和灯盏,朦胧地照耀着纷乱的筵宴; 在这形形色色的幻像中间,唉,我却被铁链紧紧纠缠。 滚开,你们可鄙的嘲笑人儿! 你们的冷笑引起无限的猜疑; 所有反对我的人联合在一起,将在今天夜里向我进逼。 朝这儿看!朋友化为仇敌,我已经识破他的面具; 那个人想对我行刺,被发觉了,只好溜之大吉。 唉,我巴不得找到方向,逃出这尘寰扰攘! 但那边又威胁着灭亡,使我陷身在迷雾和恐怖中央。 〔希望〕 欢迎,诸位亲爱的姐妹! 你们昨天和今日,在化装舞会上已玩得够味。 可是我完全明白,明天你们将露出本来面目。 如果咱们在火炬光下,还玩得不够尽兴,那末,在光天化日下,大可以如愿趁心。 或与人结伴,或只身孤影,悠然地穿过美丽的田野而徐行; 或行或止,或动或静,体会着无忧无虑的人生,不虞匮乏而努力精进。 我们到处都受欢迎,人人把我们看作嘉宾: 毫无疑问,尽美尽善必定有处可寻。 〔智慧〕 人生的两大敌人,疑惧和希望,已被牢牢锁定,我不使她们和世人接近—— 让开路来!-你们获得了救星。 你们看,我驾驭的活兽十分庞大,背上驼着一座高塔,它孜孜不倦地向前行走,在崎岖道路上步步挣扎。 有位女神站立塔尖,广阔的双翅轻盈招展,为了把幸福散布人间,向四面八方不断旋转。 她浑身环绕着荣光,灿烂地透射到各方,她自称是胜利女神,一切事业归她执掌。 措伊洛·特尔西特斯: 喏!喏!我来得凑巧的很! 我要把你们统统臭骂一顿; 不过我给自己把目标选定,针对着上面的胜利女神: 她拖着一双雪白的翅膀,就以为自己是神骏的老鹰,无论她转向那方,一切土地和人民都属于她一人。 可是谁要是获得美名,我立即感到愤怒填膺。 我要把低的抬高,高的贬低,正的说邪,邪的说正。 这样儿才使我如愿称心,我要使普天下都不太平。 〔报幕人〕 你这卑鄙的狗才,看我用正义之杖将你制裁! 打得你立即弯腰滚转,决不宽贷!- 叫你这又小又矮的侏儒形骸,尽快卷成讨厌的肉块!- 好不奇怪!肉块变成了蛋,蛋又膨胀而裂成两半。 这时出现一对双胎: 蝮蛇和蝙蝠钻了出来; 蝮蛇在泥土中蜿蜓爬行,蝙蝠向承尘上扑扑飞开。 它们都忙着出去联合放毒,我不愿与它们同流合污。 众人私语: 加油!后边已在跳舞—— 不行!我巴不得离开此处—— 你不觉得有妖魔鬼怪,将咱们团团围住?—— 头上好象有东西呼啸而过—— 脚下也似乎碰到什么—— 咱们当中还没有伤到一个—— 可是大伙儿吓得直打哆嗦,这玩笑完全给人戳破—— 畜生们正希望有此结果。 〔报幕人〕 在这次化装舞会上,自从我负起报幕人的责任,我就认真地把守大门,以免诸位在这快乐场所,受到意外的灾害相侵。 我既不动摇,也不闪腾,只怕有鬼怪精灵,微风一般从窗口飘进,进来后兴妖作怪,我却没法解脱你们。 那个侏儒已引起人们的疑心,喏!那后面还涌来一大群。 这些形象究竟有何意义,我职责上该当予以说明。 不过我自己不理解的东西,也就当众解说不清; 还得请诸位赐教为幸!- 你们看那边是什么穿过稠人?—— 一辆华丽的车辇由四马牵引,不顾一切地向前直奔; 可是它并没有撞倒人群,也看不出人众拥挤纠纷,遥远处光彩隐隐,繁星点点联珠散锦,好似半空中浮起无数幻灯。 鼻息咻咻,如雷霆逼近,让路!我已在胆战心惊! 〔驾车童子〕 停止! 龙马,快收敛你们的羽翼,听凭这习惯的缰绳驾驭。 我若控制,你们便自行克制,我若放纵,你们便竭力奔驰! 让我们向这地方表示谢意! 环顾四周,观众增加不已,赞赏的人儿层层围集! 报幕人,努力!按照你的方式,趁我们还未离开你们而远逝,描写我们的形状,说出我们的名字; 因为我们只具有比喻的意义,你该当把我们认识。 〔报幕人〕 我不知道怎样称呼你,却可以把你从头描叙。 〔驾车童子〕 那就请你试试! 〔报幕人〕 我们不得不承认: 首先,你长得少年英俊。 虽然还是未成年的后生,妇女们却愿把你当作成人。 我看你是未来的风流郎君,有本事惯把女性勾引。 〔驾车童子〕 听来倒也不错!再说下去,你不难识破这个哑谜! 〔报幕人〕 目光似闪电,鬈发如墨染,配上宝石镶嵌的饰带更可观! 衣服是多么精致的绮执! 从肩头垂到脚边,紫色绲边,珠光闪闪。 人们会嘲笑你是位婵娟; 是好是坏,姑且不管,你现在已博得姑娘们的爱怜: 她们会领导你恋爱入门。 〔驾车童子〕 还有这位呢?堂堂一表,坐在车辇的宝座上光辉普照。 〔报幕人〕 他象是位国王,富裕而仁慈,受他恩惠的人如沐春熙! 他不追求其它目的,只注意哪儿在号寒啼饥。 他必然是慷慨好施,不把财产和幸福归诸一己。 〔驾车童子〕 你的话不好就此停止,必须把他描写得十分仔细。 〔报幕人〕 威仪奕奕,难以描写。 健康的面孔如同皓月,海口丰满,双颊光泽,在冠戴的盛饰下容光四射,穿上珠玑黼黻,雍容自得! 我对这种气概还有何说? 一望而知他是位王者。 〔驾车童子〕 他就是财神普鲁图斯阁下! 现在盛装莅临,皇帝陛下渴望见他。 〔报幕人〕 你也表白自己的身份和来历! 〔驾车童子〕 我是浪费,我是诗情,是诗人在自我完成,不惜把所有一掷千金。 我也无比的富裕,自认可和普鲁图斯相匹,我为他鼓舞和点缀歌筵舞席,而布施他所缺乏的东西。 〔报幕人〕 你的牛皮倒吹得十分不错,让我们看看你的本领究竟如何! 〔驾车童子〕 瞧我这儿只消手指一弹,车辆周围便光华闪闪: 那儿迸出来珍珠一串。 (不断向四周弹射) 快拾起黄金项练和耳环,还有梳儿和冠儿毫无缺点,戒指上有名贵的宝石镶嵌; 我不时也将火花发散,看哪儿可以把火点燃。 ------------ 第一幕之毗连众室的大殿(三)  〔报幕人〕 好多人在我夺你争! 施与者几乎陷身人群。 他弹出财宝和作梦一般,大殿上不住地你追我赶。 可是我看出了新的诡计: (每人拼命抢得的东西) 立即纷纷飞去,只落得一场空欢喜。 珍珠串儿断了联系,变作甲虫爬动在手里; 可怜的傻瓜把它扔去,甲虫环绕头上飞鸣不已。 别的人也没有得到牢固的玩意儿,只捉到作孽的蝴蝶几只。 那个骗子夸下海口许诺,所给的不过是金光闪闪的假货。 〔驾车童子〕 我听你解说的不过是外形,要追究出外壳的核心,却不是报幕人供奉宫廷的责任; 这要有更加明察的眼睛。 不过我避免任何争论; 我转向君王,你,问个分明。 转向普鲁图斯。 难道这四马飞驰的车辇,不是你委任我来驾驭? 难道我不是遵照意旨操纵自如? 我不是到了你要来之处? 我不是勇敢地奔驰,而为你采摘棕搁? 我为你奋斗过困难重重,每次都侥幸获得成功: 今天月桂冠加在你的头顶,难道不是我费心机亲手编成? 〔普鲁图斯〕 如果我有必要为你作证,我愿说:你是我精神的精神。 你总是本着我的意旨而行,你的富裕超过我自身。 我重视你对我服务辛勤,这绿色枝条胜过我的王冠万顶。 有句知心话儿我要当众说明: 亲爱的孩子,我对你实在高兴。 〔驾车童子〕面向众人: 快瞧!我已把手头最大的礼品,向四周分别投赠: 在这人和那人头上,闪耀着我散发的火星。 它从这个头顶跳到那个头顶,从某人身边滑过,又在某人身边留停,偶尔也腾空上升,霎时间发出短促的光明; 可是有许多人还未看清,它已燃烧和熄灭得无踪无影。 妇女们唠叨: 坐在四马高车上的那位,一定是个江湖骗子; 车身后还蹲着一个滑稽人儿,显得又饥又渴,形销骨立。 我们从未见到过这种怪象,你拧他一把,他大约也不觉得痛痒。 〔瘦人〕 臭娘儿们,快离开我的身边! 我知道,你们横竖瞧我不顺眼。 想当年女人还把灶头管,我名叫阿伐利提亚,众口争传; 那时候我家的境况大有可观: 收入许多而不支出半点! 我热衷于把箱箱柜柜装满; 这或许成了道德上的缺陷! 但是在最近这些年,妇女对节约已不习惯,她任意挥霍,啥也不管,欲望大大超过袋里的银元,累得做丈夫的叫苦连天: 债务累累,没法躲闪。 女人把搜括到手的金钱,用于本身而外,还贡献所欢; 她吃得更好,喝得更酣,勾引的野老公有一长串; 这使我对金钱的魅力更垂涎,我吝啬可是个堂堂男子汉! 妇女的头头: 瘪三对瘪三,自然爱财如命,说到底不过是诈骗欺人! 男人们已经够桀傲不逊,他还卖弄口舌挑拨他们。 妇女群众: 稻草人!给他一记耳光! 凭你这瘦鬼敢把我们怎样? 我们真看不惯你这怪象! 稻草人不过是纸糊木装,冲上去,打得他没处躲藏! 〔报幕人〕 注意我的手杖!不许闹嚷!- 可是看来已用不着我来帮忙: 瞧那怪物的狰狞形状,正在迅速占据周围的地方,不断展开那一双翅膀! 龙麟错落,血口怒张,喷射出熊熊的火光; 人众逃走,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广场。 普鲁图斯从车上下来。 他跨下车来,气派多么神气! 略一挥手,龙马便一齐稍息。 它们从车上把盛黄金的宝箱,连同“吝啬”一起卸在地上,箱子就放在他的脚旁: 看来真算得奇迹一椿。 〔普鲁图斯〕对驾车人: 现在解除你一切累赘的重载,你自由自在,快回到你的境界! 这儿不是地方,一切杂乱无章,包围着我们的尽是奇形怪象。 你那地方望去是玉宇澄清,适得其所而独善其身,去吧,只有善和美使你称心,与岑寂为邻!-创造世界一新! 〔驾车童子〕 我自认为是个尊贵的差使,也把你当作是亲密的亲戚。 你停留的地方,便成富裕,我足迹所到,人人皆大欢喜。 世人常在矛盾生活中犹豫: 不知道该顺从我还是顺从你? 从你的人固然得到安逸,而从我的人总得做些事体。 我不是秘密地完成我的业迹,一呼一吸便把自己暴露无遗。 别了!感谢你给我的快愉; 只消轻声召唤,我立刻回到这里。 和来时一样退去。 〔普鲁图斯〕 现在解放宝物的时刻到来! 我用报幕人的手杖将锁打开。 咒语解禁!快瞧这里: 铜釜中滚滚涌出金汁,首先是金冠,金链,戒指; 陆续膨胀,眼看要熔化在一起。 人众互相叫嚷: 瞧这边!哦,瞧那边!宝物大量涌现,快要溢出那箱笼的边缘!- 金器自行熔解,钱串遍地旋转—— 还迸出新铸的金圆,哦,我的胸口无比震撼!- 这一切正是我所垂涎! 它们在地上滚动不断—— 财喜送上门来,动手切莫迟缓,只要俯下身去,便可腰缠万贯!- 咱们大伙儿要快如闪电,干脆把那个箱笼霸占。 〔报幕人〕 你们这些傻瓜,要我怎么告诫才好? 这不过是化装会开的玩笑。 今天晚上再也不许你们胡闹; 真以为别人会给你们金钱无价? 对你们来说,这样逢场作耍,就是筹码也未免过奢。 你们真是蠢人!分明是些幻影,都被你们当作实在的金银。 对你们来说,什么是真? 你们死死抓着错觉的衣襟。 化装会的主角,戴面具的普鲁图斯,快把这些人给我从场上赶去! 〔普鲁图斯〕 你的手杖正好大显威风,请借给我暂时使用! 我赶快把它投入烈焰当中—— 好啦,到会诸君各自保重! 眼看火花四溅,爆散飞冲! 手杖已经烧得透明。 谁要是向前逼得太近,立被灼伤是毫不留情—— 现在让我来开始巡行。 (喧嚣和拥挤) 哎呀!我们尝到了苦头!- 能逃走就赶快逃走!- 退后!后边的人退后!- 火花已溅得我满脸满头—— 烧红的手杖逼得人有苦难言—— 我们大伙儿都已经完蛋—— 退呀,退呀,化装的长队!- 退呀,退呀,狂乱的人堆!- 我要是有翅膀早已高飞—— 〔普鲁图斯〕 包围圈儿已被赶出当场,我相信不会有人灼伤。 人众纷纷让道,显然是被魔法吓倒—— 可是为了维持秩序起见,让我来划一道无形的禁圈。 〔报幕人〕 你完成了大功一件; 我实在佩服你的聪明手腕! 〔普鲁图斯〕 尊贵的朋友,凡事以忍耐为妙,恐怕还有一些骚扰。 〔吝啬〕 只要人们心甘情愿,大可以赏玩这个圈圈; 哪儿有什么好吃和好看,妇女们总是一马当先。 就连我也没有完全锈烂! 美人儿总是美观; 而且今天不用化钱,我们尽可以调情一番。 不过在人多口杂的地点,不是每个人听得清一切语言,于是我有个聪明的打算,希望用手势来表达情款。 单凭手脚和姿态未免有限,必须来点噱头才觉得好玩。 我要把黄金象粘土一样搅拌,因为这种金属可以变化万千。 〔报幕人〕 这精瘦的傻瓜玩啥花样? 难道一个饿鬼还有俏皮文章? 他把所有的黄金揉成面团,金子在他手里变得柔软; 无论他把金子压扁和搓圆,那怪样儿始终不堪入眼。 他转过身去向妇女们调侃: 她们惊叫着都想逃窜,看光景简直是无比生厌,这家伙实在令人难堪。 我担心他为了寻找乐趣,不怕在人前伤风败俗。 我对此不能默然袖手,还我的手杖,让我将他赶走! 〔普鲁图斯〕 他料想不到外边有何威胁—— 让他去玩那套愚蠢的把戏! 他已没有扮演滑稽的余地; 法律有权,而灾难更加有力。 (喧嚷和唱歌) 眼看粗暴的人群,来自林壑和山顶,不可阻挡地向前行: 他们祀奉潘恩大神。 他们知道无人知道的事情,正向这空旷的圈内冲进。 〔普鲁图斯〕 我熟识你们和你们的潘恩大神! 你们一起迈开大步前进。 我也知道不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为你们解开禁圈是我的责任。 但愿你们百事顺遂! 将要出现无比奇妙的事体; 他们不知道向哪方走去,他们也没法在事前准备。 粗暴的歌声: 化装的人们光闪耀! 来得卤莽又粗暴,不是高跳就快跑,身强体壮般般好。 〔芳恩们〕 芳恩之群,翩跹起舞,槲叶之冠,戴上鬈发头颅,两耳尖细,从鬓边向外突出,塌鼻阔面,妇女们都不厌恶: 如果芳恩伸手出去,绝代佳人也难谢绝不舞。 〔莎蒂尔〕 莎蒂尔跟在后边跳,脚似羊蹄腿细小,精瘦有力才灵巧。 他奔驰山顶象羚羊,登高纵目望四方,呼吸自由精神爽。 堪笑那男女老少多迷惘,陷入烟谷浩渺茫,还自诩是生活一场! 只有那清净无碍的世界上方,才归他独自逍遥而徜徉。 〔格诺门〕 ------------ 第一幕之毗连众室的大殿(四)  匆忙跑来一小队,不爱成双与作对; 苔藓衣裳小明灯,穿梭迅速向前奔,各人忙着各人事,好比发光蚂蚁群,仓皇来往多辛勤,纵横不息自经营。 我们和善良的侏儒是亲戚,提起岩石外科医生无人不知: 我们对崇高的山岳施行针刺,从丰富的矿脉把矿物吸取; 我们堆积起金银如山,幸运啊!幸运啊!高兴得直喊,这全然是一片好心: 我们是乐善之士的友人。 可是我们采掘出黄金,便招来了偷盗邪淫,骄横的人儿还不乏铁器,居然泡制出大屠杀的战争。 谁要是蔑视三诫,也不会尊重其他的条文。 这一切都不能归咎我们,所以请诸位和我们一样保持耐心! 〔巨人们〕 我们被称为蛮子,在哈茨山上颇有名气; 天然裸体而力大无比,和巨灵一般全来此地。 右手拿着枞木巨棍,腰上缠着一根粗绳,统裙是树条和树叶编制,连教皇也没有这样的卫兵。 〔灵芬之群合唱〕围绕着潘恩大神: 伟大的潘恩,也幡然莅临!- 宇宙万物,都体现在他一身。 极乐的精灵将他环绕,在他周围展开迷人的舞蹈! 他是严肃而又和善,但愿人人皆大喜欢,就是在蔚蓝天空下面,他也保持警觉不倦; 溪泉潺潺地向他流去,微风柔和地吹他安息。 当他午睡朦胧,枝头的叶儿一动也不动; 葱茏的草木清香,洋溢在恬静的空中; 自然精灵也不许活跃,站在哪儿,便在哪儿睡着。 突然间潘恩发出吼声,一声声响彻远近,如雷电交加,如海啸涛鸣,无人不吓得忐忑不宁,使战场上的雄师辟易,使乱军中的英雄震惊。 我们崇拜应受崇拜的神明,祝福他把我们朝这儿引进! 〔土神代表〕来到潘恩大神面前: 灿烂丰饶的矿源,千丝万缕在岩隙中贯串,只对那万灵的魔杖,才肯将迷津指点。 我们在阴暗的坑中,象穴居者那样构屋,而你是慷慨好施,在光天化日下颁赐宝物。 我们就在近旁,发现巨大矿脉,要采掘是轻而易举,正是人求之不得。 大神,你能玉成此事,请你加以监护: 任何宝物在你手里,对全世界都有益处。 〔普鲁图斯〕对报幕人: 我们对祸福要处之泰然,凡事尽可以随遇而安,你平常为人十分勇敢。 眼前就有极可怕的事件发生,当代和后世会顽强否认; 请你务必如实地记录分明。 〔报幕人〕握着普鲁图斯所执的手杖: 侏儒引导潘恩大神,从容地向火源走近; 火从万寻深穴中沸腾,然后又降落到无底深坑,穴口大张,恐怖阴森,烈焰熊熊,咆哮翻滚。 潘恩大神悠然地站在那边,对这番奇迹感到好玩,让那珍珠般的泡沫左右飞溅。 他怎么会相信此情此景? 只好深深地弯下腰去看个分明—— 不幸他掉下去那部人造假髯!- 光秃的下巴怎好叫人看见? 他只得伸手出去遮掩—— 接着发生一场巨大的灾难: 胡须着火后又向上飞转,延烧到胸口,头部和花冠,欢乐竟变成了灾难!- 人众尽都跑来灭火,可是逃脱火灾的没有一个。 尽管他们又打又扑,新的火焰更加蓬勃: 眼看全体化装人员,都将要葬身火窟。 但我又看见人众交头接耳,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东西? 哦,真是极端不幸之夜,给我们带来的灾难多么可悲! 到明天就会四下传开,这是件谁也不要听到的祸灾; 我却听见到处都在叫喊: “皇帝陛下遭受莫大的苦难!” 哦,但愿这不是真情! 皇帝和百官竟自惹火烧身! 那引诱他的人罪该万死,居然在身上缠着浇油的树枝。 他们不住地大叫大唱,共同走向全体的灭亡! 哦,青年,青年,难道你不会把欢乐适当限制? 哦,陛下,陛下,难道你不会既全能而又理智? 烈火已向森林蔓延,火舌不断地四下乱舐,触及到木制的托梁格板,眼看就快要势成燎原。 灾难之大前所未闻,不知道有谁来搭救我们。 可怜一夜间帝室的豪华峥嵘,到明朝便成为一堆灰烬。 〔普鲁图斯〕 恐怖已经充分传遍,现在需得着手救援!- 快发挥这根圣杖的无比威力,打得地面震动,响彻遐迩! 你这浩茫的太空,快用清冷的空气充满自己! 烟雾氤氲迷濛,快来向四周弥漫飘动,将那着火的人群罩笼! 云气天袅,奔迅和喷涌,沛然成霖,翕然成风,四处去发挥灭火的功用; 你们用化焦润物的雨霰,把这场虚妄的游戏火焰,化为有光无热的电闪!- 妖魔既然对我们发难,现在就得将法术施展。 ------------ 第一幕之御花园  旭日东升。 皇帝,廷臣上朝。浮士德,靡非斯陀,服装整饬而不眩目;二人屈膝。 浮士德: 陛下,你能宽恕那场幻火游戏? 皇帝: (挥手命二人起立。) 那样的玩笑我倒希望多有一些—— 我一下子就置身在烈火丛里,自己好象成了普鲁陀大帝。 由黑暗和煤炭构成的岩底,不断有火花向上飞起,从穴口中卷出千百股烈焰,合成一个穹窿,火光闪闪。 火舌直伸到圆顶的尖端,忽而成形又忽而消散。 通过火柱蜿蜓的遥远空间,我瞧见激动的人民排成长串; 包围一个大圈拥挤上前,他们和往常一样对我朝参。 我也发现有一些宫廷侍臣杂在里面,我仿佛成了千万火精的君主一般。 靡非斯陀: 陛下,你果然是当之无愧! 四大元素都承认你功德巍巍。 你已经尝试过驯服的火焰,何妨再跳进大海的狂澜; 只要你一踏上珍珠充斥的海底,四周围立即涌现出庄严境地: 澄绿的波涛上下晃荡,紫色边缘构成璀璨的华堂,而将你环拱在中央,无论你走向哪方,宫殿也随同前往。 就连墙壁也具有生命,飘如箭疾,动荡不停。 海中精怪都涌向新奇的柔和之光,但只能远视,而不许往里直闯。 五彩的金龙蜿蜒戏水,凶狠的鲨鱼枉自裂开大嘴。 现在陛下被宫人环绕固然逍遥,但是你未曾见到过海底的热闹。 其实你并没有和心爱的人儿分离: 那好奇的纳莱德丝诸女正姗姗来迟。 她们走近这华丽的水晶宫殿,最年幼的又恋又怯和鱼儿一般,年长的苔蒂丝颇为聪明,一见面便同你,贝勒乌斯第二,握手和亲吻—— 然后你再把奥林普的宝座攀登—— 皇帝: 虚无缥渺的地方,我责成你去: 要登那个宝座还太早一些。 靡非斯陀: 至尊的陛下!你已占有大地。 皇帝: 多好的运气把你带到这边,莫不是直接来自《天方夜谭》? 倘使你也象谢赫娜扎德那样娓娓不倦,我保证给你晋爵加官。 尘世间常引起我无比烦恼,你得准备着时时为我效劳。 宫内大臣: (匆忙登场) 陛下,我实在料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能上奏这个喜报,使我感到无比荣耀。 请陛下细听根苗: 所有的欠账都一笔勾销。 高利贷者不再伸出魔爪,我真摆脱了地狱般的苦恼; 在天上也未必如此逍遥。 兵部大臣: (急忙跟上) 欠饷已分期付清,全军从新整顿,雇佣兵精神抖擞,连酒家和侍女也笑脸迎人。 皇帝: 瞧你们多么心情舒畅! 脸上的皱纹也一扫而光! 你们走来的步伐何等匆忙! 财政大臣: (出场) 请垂询这两位立功的人! 浮士德: 事情应由首相奏闻。 首相: (慢慢走近) 我暮年何幸而躬逢其盛—— 请静听和传阅这命运攸关的公文,它把一切忧患变成了太平! (宣读) “为发钞事,各宜知晓: 这是价值一千克隆的钞票。 帝国内埋藏有无数财宝,都作为钞票的确实担保。 国家正准备开辟财源,宝藏发掘,立即兑现。” 皇帝: 我看这是胡闹,这是莫大的欺骗! 谁胆敢在这儿把联名冒签? 犯这样的罪行,岂能不加惩办? 财政大臣: 请你回忆!是御笔亲自签名,就在昨夜,陛下扮演大神潘恩,首相和臣等上前奏本: “际此隆重盛典,为民福利,伏乞御笔署签!” 签署后就在昨天夜晚,让魔术师赶制了成千上万。 为了使万民同沐皇恩,臣等立即将钞票依次盖印: 分为十三十、五十、一百四等。 陛下想象不到人民多么欢欣。 瞧瞧你的城市吧,原来死气沉沉,而今却熙来攘往,无比繁盛! 御名固然久已造福世界,但从未受到人民如此爱戴。 这签字使人人皆大欢喜,其余的文字都是多余。 皇帝: 老百姓真会把这当作十足的金银? 可用这支付军队和百官的工薪? 我虽然觉得奇怪,也只好任其通行。 宫内大臣: 要控制这流通的东西势不可能,它们快如闪电,四散飞奔。 兑换店都敞开大门: 每张钞票可以自由兑换金银,至于打点折扣,那是本等。 钞票从那儿流到肉铺、面包店和酒馆: 半个世界似乎只想到吃喝乐玩,另一半又在服装上斗巧争妍; 成衣匠在缝,衣料商在剪。 遍酒肆在“皇帝万岁”声中酒如喷泉,又烹又煎,杯盘声叮当不断。 靡非斯陀: 谁单独在人行道上漫步前进,会碰见浓装艳抹的美貌佳人; 她用华丽的孔雀羽扇遮着一只眼睛,向我们嫣然一笑,对票儿大为垂青; 钞票胜过机智和巧辩的本领,转瞬间便可博得极缠绵的爱情。 你何苦携带那荷包和钱囊: 一张票儿极容易怀里收藏,再加上情书一封更觉便当。 牧师虔诚地把它带入教区,兵士临阵逃难,应变顺机,乐得减轻腰缠不费气力。 陛下,宽恕我这下愚,似乎把崇高的事业往小处贬低。 浮士德: 冻结不用的财宝无量,都深藏在帝国的土壤,任凭什么远大思想,都打不破估计财富的可怜框框; 尽管幻想高飞远扬,再努力也弄不到这种数量。 只有洞察地利的博学之士,才配对无限的事物抱着无限信仰。 靡非斯陀: 不用金银珠宝而用纸币,行使便利是人人皆知; 既不用讲价,也不用更换,可以任意陶醉在酒地花天。 你要金银,随时都可兑现,如果不行,就去开掘一些时间。 开出了金链和金盏,拍卖后立即按票额偿还,让那些毒骂我们的怀疑者丢脸。 人们用惯了纸币就不要别的东西。 从今后在帝国各地,珠宝、黄金、纸币都绰绰有余。 皇帝: 帝国感谢你们带来崇高的福利; 酬劳应尽可能与功绩等齐。 我把本国地里的宝藏委托你们,你们成了宝物的最高贵的管理。 你们熟悉广大的秘藏所在,要凭你们吩咐才许开采。 二位宝藏卿务必同心协力,愉快地履行你们的高贵职司,要把地上和地下联成一气,万众一心才永保幸福无虞! 财政大臣: 我们中间不会发生无聊的争执,我欢迎魔术师作我的同事。 (同浮士德退场) 皇帝: 我现在把钞票分赐每个廷臣,每个人须说出怎样使用资金。 侍臣: (领受着) 我要过得快活,舒适而惬意。 另一待臣: (同样) 我立即给情人购买项练和戒指。 内臣: (接受着) 从今后我要喝好上一倍的佳酿。 另一内臣: (同样) 口袋里的骰子已在使我发痒。 司旗: (慎重地) 我将清偿田地房屋的债务。 另一司旗: (同样) 这是宝物,我把它和别的宝物储存在一处。 皇帝: 我本希望你们有干新事业的兴趣和勇气,可是认识你们的人容易猜透你们的心意。 我看得分明,尽管宝物的光辉闪闪,你们一个个到头来还是故我依然。 弄臣: 陛下在颁奖赏,也请让我沾点恩光! 皇帝: 你活转来了,又要去瞳黄汤。 弄臣: 这魔术票儿!我实在莫名其妙。 皇帝: 我倒相信,你不会把它用在正道。 弄臣: 又有票儿飞下,我不知道怎么着手。 皇帝: 赶快拾去!它们归你所有。 (退场) 弄臣: 我到手了五千克隆! 靡非斯陀: 你又复活了,两只脚的酒桶? 弄臣: 我常常走运,但从来比不上今天。 靡非斯陀: 你简直乐得浑身大汗。 弄臣: 请看这儿:这真是值钱的东西? 靡非斯陀: 你尽可以拿去购买口腹所需。 弄臣: 我也能购买田地,房屋和牲畜? 靡非斯陀: 不成问题!尽管购买,包你满意。 弄臣: 也能买到府邸,林苑和钓溪? 靡非斯陀: 不言而喻! 我愿看见你摆出老爷架子! 弄臣: 今天晚上我准在梦里成了大财主!(退场) 靡非斯陀: (独白) 谁还怀疑咱们的傻子饶有风趣! ------------ 第一幕之幽暗的走廊  浮士德、靡非斯陀。 靡非斯陀: 你为什么拉我进这黑暗的走廊? 难道那里面还不够欢畅? 对那些拥挤杂沓的文武百僚,大可以开玩笑耍点花招。 浮士德: 你不必对我重弹老调! 那样的调儿你过去曾弹过多遭。 你现在躲躲闪闪,走来走去,无非是避免回答我的问题。 但是我不能终止,宫内大臣和侍臣都在催逼。 皇帝陛下传下圣旨,立即要看海伦和巴黎斯; 这是千古男女的典范,要形象鲜明地呈现在眼前。 赶快去办!我不好背弃我的诺言。 靡非斯陀: 你轻率地答应,未免荒唐。 浮士德: 伙伴,你不曾考虑周详,你的魔法把我们引到何方; 咱们既然使他有了钱,就应该再让他娱乐一番。 靡非斯陀: 你妄想事情可以咄嗟便办; 咱们在这儿是站在更险的阶梯,你蓦然闯入素昧平生的领域,结果必然落得名不符实。 你以为海伦容易召唤,就象咱们搞魔术票儿一般—— 要是魑魅魍魉,魔女妖姬,头脑臃肿的侏儒,我立即效力; 可是用魔鬼的情妇来冒充海伦,纵不挨骂,也难以为情。 浮士德: 又来这套陈腐的调门! 你总是叫人捉摸不定。 你是一切障碍的制造人,每种方法都要索取新的酬金。 我知道,你念几句咒语立即奏效,一转身你就会把海伦带到。 靡非斯陀: 异教民族与我是风马牛不相及,他们居住在自己的地狱里; 不过法子倒有一个。 浮士德: 那就快说,别再耽搁! 靡非斯陀: 我不愿把更高的神秘揭穿—— 女神们庄严地居住在岑寂的宫殿,周围既没有空间,更没有时间; 要说出她们的情形十分为难。 那就是母亲们。 浮士德: (惊愕) 母亲们! 靡非斯陀: 你觉得毛发悚然? 浮士德: 母亲们!母亲们!听来十分稀罕。 靡非斯陀: 的确如此。女神们为你们凡人所不知,也不愿被我们提起名字。 要到她们的住处势必深透九幽,这得怪你自己对她们有所需求。 浮士德: 朝着哪儿走? 靡非斯陀: 没有道路! 从来无人行走,也不可行走! 无路可求,而且也无法请求! 你是不是作好打算?—— 毋须开锁,毋须拔去门闩,岑寂逼得你团团打转。 你对荒凉和寂寞有何概念? 浮士德: 你说话还是别兜圈子; 经过很久的时间过去,我又在这儿嗅到巫厨的气味。 难道我不曾和尘世打过交道? 不曾空洞地学,空洞地教?—— 但凡我根据所见直言不讳,人们就加倍地大声反对。 为了避免种种麻烦,我宁愿寂寞而逃避到荒原。 但我又不能完全遗世而独立,所以终于和魔鬼结伴相依。 靡非斯陀: 倘使你游泳过大洋,欣赏到浩茫无际的景象,纵然随时有灭顶的祸殃,却可看见前赴后继的波浪。 你定会见到一些情形: 或风平浪静,海豚在碧海中游泳,或云气氤氲,丽天的日月星辰; 但在永恒空洞的遥远之境,你将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音,也找不到牢固的据点可以栖身。 浮士德: 你说话象是第一个神秘向导人,专门愚弄忠诚老实的后生; 恰恰相反。你遣我去到空虚,我却在那儿增加本领和气力,你把我当作一只猫儿,专为你去火中取栗。 咱们且看下文,说走就走! 我希望在你那虚无中寻得万有。 靡非斯陀: 在你和我分手以前,我得夸你几句,我看出你明白魔鬼的心意,请拿去这把钥匙! 浮士德: 这个小小的玩意儿。 靡非斯陀: 你好好拿着,不可轻视! 浮士德: 它在我手中长大!闪闪发光! 靡非斯陀: 你就会明白,可用它干出什么名堂。 钥匙会探测出正确的地点,跟着它去:它引你去和母亲们见面。 浮士德: (战栗) 去到母亲们那儿,好象给我当头一棒! 这究竟是个什么词儿?我不愿听到人讲。 靡非斯陀: 你竟那么小器,听不惯新的名词? 难道说,只爱听已经听过的东西? 其实你早已看惯了千奇百怪,听点新名词是毫无妨碍。 浮士德: 在麻痹中寻求幸福非我所愿,战栗是人性中最好的一面; 世人虽然已对它冥顽不灵,激动后却可以悟彻非常的事情。 靡非斯陀: 那就请你下降,也可以说是上升! 横竖一样。你离开已成形的东西! 而进入形象解体的国境! 欣赏久已不复存在的东西! 纠缦缭绕似浮空的云气,挥动钥匙,莫让它们挨近身体! 浮士德: (兴奋地) 好啊!我握紧钥匙,感到新的气力,放开胸怀,去着手伟大的业绩。 靡非斯陀: 一座烧红的宝鼎将向你表明,你已达到深而又深、深不可测的底层。 宝鼎的光华照着你看见那些母亲: 她们或坐、或立、或行,恰如其分。 这是在造形和变形,在永恒意义上维持永恒,四周围飘浮着万象众生。 她们看不见你,只看见幻影。 危险得很,务必要镇定心神,笔直地向前走近,用钥匙去触那个宝鼎! (浮士德用钥匙作一种坚决的命令姿势。) 靡非斯陀: (端详着他) 这样就成! 宝鼎向你靠近,作为忠实的仆人; 幸福将你托起,你便安然上升。 在她们未发觉以前,你已携鼎回转,你一但将鼎带到这里,便可从夜之国中将英雄美人召唤,于是你成为第一个冒险的好汉: 大功告成,而且是你的贡献。 然后再按照魔法泡制,宝鼎的烟雾将化作诸般神。 浮士德: 现在怎样动身? 靡非斯陀: 全心全意往下沉; 顿脚下降,上来时也把脚顿。 浮士德顿足下降。 靡非斯陀: 但愿那把钥匙使他称心如愿! 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依然回转。 ------------ 第一幕之灯火辉煌的宫殿  皇帝和诸侯。百官不停地上下往来。 侍臣: (向靡非斯陀) 你们答应给我们看幽灵出现的戏剧; 赶快动手吧!皇上等得十分焦急。 宫内大臣: 仁慈的陛下方才问及; 别再迟延,有忤圣旨! 靡非斯陀: 我的伙伴特为此事前去,他已经知道如何办理; 这得闭门静中实验,下功夫苦心钻研; 谁想把“美”这种宝贝发掘,就需要哲人的秘法,至高的艺术。 宫内大臣: 你们使用什么艺术,听凭自便,皇上只要你们把一切办理完善。 金发女子: (对靡非斯陀) 先生!请听我讲,瞧我这无瑕的脸庞,可是到讨厌的夏天就不是这样! 那时长出无数赤褐色的斑点,把白净的面皮密密麻麻地遮满。 请你行点方便! 靡非斯陀: 多可惜呀!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宝宝,五月里发斑疮像一只花猫! 可取青蛙卵和蛤蟆舌加上水煮,趁十五夜的满月下蒸溜不可马虎; 下弦时将它均匀地涂在脸上,春天到来,斑点就会褪光。 棕发女子: 许多人都涌来把你赞扬,我也请求你给个药方! 一只生冻疮的脚不好跳舞和游玩,就连和人打招呼也不方便。 靡非斯陀: 那就允许我踩你一脚! 棕发女子: 这只有情侣间才作兴这个。 靡非斯陀: 我踩一脚,姑娘!有更大的意义,一个人害什么病就用什么药医! 以脚医脚,也适用于其它部分。 来吧!当心!请你不必回敬。 棕发女子: (叫喊) 哎唷!哎唷!火辣辣地疼!踩得多狠,好像是只马蹄。 靡非斯陀: 你的病已经痊愈。 今后你可去尽情舞蹈,吃饭时用脚在桌下和情人勾挑。 贵妇人: (挤上前去) 我的痛苦太大,让我通行! 简直疼得我五内沸腾; 直到昨天他还求我垂青,可是今天他背离我去勾引别人。 靡非斯陀: 这倒有点麻烦,不过请听我讲: 你得悄悄地靠近他的身旁,拿这黑炭觑着方便地方,划条线在他袖口,大衣或肩头上,他心里定感到愧悔难当。 可是你必须立即把炭往肚里直吞,而且不许有一滴酒或水沾唇: 就在今夜他会在你门前叹息连声。 贵妇人: 这炭会不会有毒? 靡非斯陀: (发怒) 说话要讲礼数! 你寻找这样的炭得跑许多路; 它是从火葬场上拣取,我们煽火可费了不少功夫。 侍从小臣: 我在恋爱,对方却不把我当作成人。 靡非斯陀: (旁白) 我再也不知道听谁说才行。 (对待从) 你不好寄希望于太年轻的美多姣。 上了年纪的女人才珍贵你这宝宝—— (其它的人拥挤过来) 又挤来许多人!争吵得多么厉害! 我最后不得不把真话说了出来: 应付得太坏!情况已迫不及待—— 哦,母亲们,母亲们!快放浮士德回来! (向四周环顾) 殿上的灯火已经暗淡,文武百官忽显得动荡不安。 我看他们端正地排成雁行,穿过漫长的走道和回廊。 这时他们集合在古式的骑士堂上,人众太多,几乎挤不下那宽阔的地方。 四周的广壁上挂满花毡,各种武器点缀着室隅和壁龛。 我认为在这儿不用再把咒念; 幽灵自然而然地会出现在眼前。 ------------ 第一幕之骑士堂  灯光微明。 皇帝和百官已进入堂中。 报幕人: 预告剧情原本是我的职司,精灵的神秘活动却使我受到限制; 纵然根据明白易懂的道理,也说不清情节的错综离奇。 矮凳和靠椅都近在手边,御座设置在墙壁面前; 陛下在这儿可以舒适浏览,那伟大时代的战争场面。 君臣济济,团团坐定,背后还密排着许多长凳; 就在幽灵出现的阴暗时分,情侣们也有地方可以相偎相亲。 好啦,众人都已安排妥当,准备齐全,幽灵可以出场! (喇叭声) 钦天监: 圣旨下:墙壁自动敞开! 戏剧立即上演! 施展魔术不受任何阻拦。 壁毡消失如被火卷,墙壁分裂而向后转,一座深邃的舞台出现,有神秘之光对着我们照闪,我跨上舞台的最前面。 靡非斯陀: (从提示员的洞口出现) 我从这儿希望诸位赏光,暗中指点本是魔鬼擅长。 (对钦天监) 你既然知道星辰运转的节拍,我的秘语你当然十分懂得。 钦天监: 一座古老的寺院宏伟峥嵘,以神秘的力量在眼前现形。 无数支柱排列森森,好比古时阿特拉斯敢把天擎; 这样的柱头载得起岩石千钧,只要两根就能支持大厦不倾。 建筑师: 这是古典!我不能随便称颂,倒不如说它既笨拙而又沉重。 常人爱称粗糙为精美,笨重为伟大,我却欣赏细长的柱头高不可遮; 尖顶穹窿使得人精神凌驾,这样的建筑才能感化我们大家。 钦天监: 诚惶诚恐,接受福星照临的时辰! 魔术咒语束缚了人的理性; 却听任壮丽而大胆的幻想,自由自在地遐举高升! 现在放眼观看你们大胆要求的事情! 惟其不可能,所以才值得相信。 浮士德从前台的另一边升起。 钦天监: 这是一位头戴花冠,身披法衣的奇人,正在完成他勇敢着手的事情。 一座宝鼎随同他从空穴中升起,我仿佛已闻到鼎内的氤氲香气。 他准备祝福这场丰功伟迹,接下去你们就看见千载难逢的东西。 浮士德: (显得庄严伟大) 母亲们,我谨用你们的名义,你们坐镇在渺茫境地,永远孤独而又群居! 生命形象环绕你们头顶,活跃而无生命,凡是在光明与假象中一度现身,都在那儿活动,想要维持永恒。 你们是万能而至大至公,把它们分配给白昼的天幕与黑夜的穹窿。 一部分纳入和惠的生命途径,一部分被大胆的术士所搜寻; 术士慷慨施予,满怀信心,让每人看到他想看的奇妙事情。 钦天监: 灼热的钥匙刚一接触到鼎面,雾气立即笼罩空间; 雾气悄悄袭来和浮云一般,延伸、凝集、缭绕、交错而又分散,这才看出驱神役鬼的手段通天: 云雾变幻,乐声随起! 从缥缈的乐音中涌出不可名状的东西,余音袅袅使一切都有了旋律。 梁柱和斗拱也发出声响,我觉得全寺院都在歌唱。 雾气下降,一位美好的少年郎,从轻纱薄中走出,步履安详。 我的提示就此为止,不必再说他的名字: 难道谁不认识英俊少年巴黎斯! (巴黎斯出现) 贵妇人: 哦,蓬勃的青春力量多么灿烂! 第二贵妇人: 就和蜜桃一样多汁而新鲜! 第三贵妇人: 线条细致、甜蜜而饱满的嘴唇! 第四贵妇人: 你大概是想从那样的酒杯中啜饮? 第五贵妇人: 他虽不文雅,却很好看。 第六贵妇人: 他尽可以再伶俐一点。 骑士: 我觉得出现在这儿的是个牧童,决不像王子,也全不懂得礼节雍容。 另一骑士: 得啦!这小子裸着半身倒还漂亮; 咱们倒要看他穿上甲胄究竟怎样! 贵妇人: 他躺下去,显得柔软而舒适。 骑士: 你坐在他的膝上大约也会适意? 别的贵妇人: 他悠然地把头靠在臂上,侍臣: 岂有此理!不许他这么放浪! 贵妇人: 诸位先生对什么都爱吹毛求疵。 同一侍臣: 他竟敢在御前放肆无礼! 贵妇人: 他不过在表演,以为自己是单独一人。 同一侍臣: 就是演戏也得礼节分明! 贵妇人: 这可爱的人儿已安然睡眠。 同一侍臣: 他马上就要打鼾,鼾声十分自然! 少妇: (感叹地) 究竟那烟雾中掺和有什么香气? 这对我简直是沁入心脾! 较年长的妇人: 不错呀!这气味真是浃髓沦肌,是从他身上发出! 最年长的妇人: 那是发育的青春绚烂,在少年身上调制成不死的仙丹,大气似地向四周扩散。 海伦出现。 靡非斯陀: 原来这就是她!我对她是无动于衷; 她虽然姣好,却和我胃口不同。 钦天监: 我作为诚实君子只好承认: 这一回我实在无可说明。 美人出场,我只恨舌无电光—— 古今来有多少人对美歌唱; 谁看见她就灵魂飘,谁占有她就幸福无量。 浮士德: 我是否还有眼睛?难道这美的源泉滚滚,不是深深地注入我心? 我的恐怖旅程带来无比幸福的胜利,世界以前对于我是荒芜而又空虚! 自从我作了祭司,世界成为何等形象? 这时它才值得企望,稳固而绵长! 我一旦离开你而回到原状,生命的呼吸力量便会消亡!—— 她婀娜身材曾在魔镜中现形,已使我神魂颠倒,幸福万分,但那不过是真美的泡影!—— 我愿把一切向你献呈: 全力的激动,全部的热情,还有倾慕、爱恋,痴心和崇敬! 靡非斯陀: (从提示员洞口说出) 你要稳住自己,不可忘掉职分! 较年轻的妇人: 个儿高,体态美,只是脑袋太小。 较年长的妇人: 快看她那脚,真粗笨得不得了! 外交官: 在后妃当中我见到过这样的仙娥; 真说得上是从头美到了脚。 廷臣: 她走近那个睡着的人,狡猾而又轻盈。 贵妇人: 和那秀丽的少年郎比起来,她却丑陋得很! 诗人: 男的被女的容光所照耀。 贵妇人: 恩迪梦和卢娜!宛然是付写照! 诗人: 完全不错!女神似乎弯下腰去,向他俯就,吸饮他的气息: 令人艳羡煞——亲了一吻!叹为观止矣! 宫女长: 当着众人!实在过于放荡! 浮士德: 对于那男孩未免宠爱过当!—— 靡非斯陀: 快别作声! 让那幽灵任意而行! 廷臣: 她悄悄地走开,脚步轻巧,男的醒了。 贵妇人: 她回眸一盼!果不出我所料。 廷臣: 少年惊讶!这对他是旷世奇遇。 贵妇人: 但对那女人来说,却是平淡无奇。 廷臣: 她又矜持地向少年回过身去。 贵妇人: 我早已看出,她要他俯首称臣; 在这种情形下男人们都很愚蠢: 他大概也以为自己是她第一个意中人。 骑士: 女的果然符合我的理想!说得上是仪态万方! 贵妇人: 这害人精!我说她是个滥娼! 侍臣: 我巴不得作那少年的替身! 廷臣: 谁还能够不在这样的网里被擒! 贵妇人: 这是件经过许多人手的装饰品,连上面的镀金也已剥落殆尽。 别的贵妇人: 她打十岁起就不干正经。 骑士: 每人都趁机选取无上精华; 我甘愿接受这美丽的败柳残花。 学者: 我已把她看清,只好坦白承认: 现在可疑之处,究竟她是假是真。 现实往往夸张过甚,我主要是根据古文。 据古书所载,那是真情: 她特别博得特洛耶白须老者们的爱怜。 我认为记录完全符合这儿的情形,我已不年轻,却对她感到高兴。 钦天监: 他已不再是少年!而是英勇的丈夫,将她抱紧,她无法抗拒。 孔武有力的双臂将她高举—— 莫非要把她劫去? 浮士德: 鲁莽的蠢材! 你胆敢这样!不听招呼!住手!实在无礼己极! 靡非斯陀: 这可是你自己在表演幽灵的把戏! 钦天监: 我再添上一句!按照全部经过事迹,这出戏可称为“海伦被劫”。 浮士德: 什么被劫!难道我在这儿袖手旁观? 这把钥匙不是仍然归我掌管? 它引导我通过寂聊中的恐怖和狂澜,终于达到牢固的海岸。 这儿就是现实,我在这儿立定脚跟! 精神可以从这儿和幽灵斗争,伟大的双重王国已经建成。 她原来远在天边,今已近在眼前! 她双倍地归我所有,我得救援。 干吧!母亲们!母亲们!请恕我胆大! 谁认识她,谁也就割舍不下。 钦天监: 浮士德!浮士德!你在作啥! 他强捉住那个女子,形象已模糊不清。 他用钥匙向那少年对准,碰着了他!哎呀!哎呀!多么不幸! 爆炸,浮士德倒地。幽灵们化为烟雾而散。 靡非斯陀: (将浮士德驮在肩上) 自作孽,不可活!让这傻瓜给我驮,弄得来连魔鬼也倒楣不过。 黑暗,骚嚷。 ------------ 第二幕之哥特式的居室  狭隘的哥特式居室,穹窿屋顶,浮士德从前的书斋,一切如旧。 靡非斯陀: (从幕后走出,当他揭幕回顾,可以看见浮士德躺在一张古老的卧榻上。) 不幸的人儿啊!就躺在此间,陷入了难以解脱的爱情纠缠! 见了海伦而魂断,谁也不容易醒转。 (环顾四周) 我环顾上下四方,一切都维持原样; 只觉得彩色玻璃更加无光,到处增加了蛛网,墨水凝结,纸头发黄,不过一切都在原来的地方; 连那枝鹅毛笔也搁在这里,浮士德曾用它给魔鬼签字。 对呀!有滴血还冻凝在笔管当中,那是我从他的指头上骗哄。 对这种唯一无二的古董,我希望大搜藏家有幸躬逢。 壁钩上还挂着那件旧式皮袍,使我回想起以前开的玩笑,我曾把一位少年指教,也许他成了青年还受益不少。 我实在按捺不下这个嗜好,再把蒙茸温暖的皮袍穿上一遭,装成大学讲师对人夸耀,正如人们公认为天公地道。 学者们倒懂得如何办到,可是魔鬼却久已忘了。 取下皮袍抖动,有蝉,甲虫和蛾子等飞出。 昆虫们合唱: 欢迎!欢迎! 你这位当年的保护神! 我们载飞载鸣,已经将你认清。 你只消暗地里,个别地栽培我们,我们便千百成群,跳舞着向你这阿爸走近。 肚子里的坏主意,隐藏得根深蒂固,比毛皮上的虱子,更不容易暴露。 靡非斯陀: 这些幼小生物使我意外的快活! 只消播下种子,到时准能收获。 我再抖动一下这陈旧的皮货,又从这儿和那儿飞出一个。—— 向上飞!四散开!去到千万角落,可爱的虫儿们,你们快快藏躲: 或藏在放着陈旧箱柜的地方,或钻进褪成棕色的羊皮纸张,或爬入尘封的破碎瓦缸,或栖身骷髅的空洞目眶! 在这零乱霉腐的垃圾之场,永远适宜于虫类滋长。 (穿上皮袍) 来吧,让我的肩头再披上一次! 今天我又成了大学教师。 可是我这样自封毕竟没趣,看哪里有承认我的人儿? (拉铃,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诸室震动,门户洞开。) 助手: (经过阴暗的长廊蹒跚走来) 多大的声音,多猛的震荡! 楼梯在振动,墙壁在摇晃; 通过簌簌发抖的窗口,我看出赫赫烛天的电光。 室内的地面在爆炸,石灰和瓦砾纷纷从上落下。 各处门户本已闩牢,却被神奇之力所抽拔。—— 瞧那儿!多么令人骇异! 一位巨人披上浮士德的皮衣! 乍看他的目光和手势,我几乎跪倒在地。 究竟是站着还是逃跑? 唉!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靡非斯陀: (招手) 过来,我的朋友!-你名叫尼科德牟斯。 助手: 高贵的大人!这正是贱名,让我们祈祷吧。 靡非斯陀: 这倒不必! 助手: 我真高兴,你居然认识区区! 靡非斯陀: 我很明白,你虽然上了年纪,还是学生,是个白发的老成人! 学者只是好学,因为他别无所能。 有人想搭一座简便的纸牌房屋,连最伟大的奇才也完工不成。 不过令师颇有学问,谁不知道尊贵的瓦格纳博士的大名,他可算得当今学术界的第一伟人! 学术界全靠他独力支撑,使知识日积月累,不断加增。 好学之士闻风响应,簇拥着他如众星之拱北辰。 只有他在讲坛上大放光芒,和圣彼德手执秘钥一样,能打开地狱和天堂。 他冠冕群伦,彪炳辉煌,任何令闻美誉都不能和他相抗: 连浮士德的名字也暗淡无光,因为令师的发明是并世无双。 助手: 尊贵的大人,请您原谅,如果我说话斗胆反对您的高见。 敝师完全不在乎你提的那些方面,他的天性是以谦逊为先。 自从高贵的师祖无故隐遁,敝师就一直是坐卧不宁; 非等到师祖回来他不安心。 这间书室照旧保存,和浮士德博士离去以前一般光景,它等待着他日归来的旧主人。 我本人从不敢冒昧走进—— 究竟今天转了什么好运? 四周墙壁似乎都感到震惊; 门柱摇动,门闩脱榫,不然的话,连阁下也进不了门。 靡非斯陀: 令师现在何处? 领我去见他,或请他来会晤! 助手: 唉,他订下非常严格的戒条! 我不知道好不好前去打扰。 他为了从事伟大的工作,成年累月过着极幽静的生活。 他原本是学者中最孱弱的一员,现在竟变得和烧炭夫一般,从耳根乌黑到鼻尖,为吹火熏红了双眼。 每时每刻在渴望大功告成,只有火钳发出音乐的声音。 靡非斯陀: 难道他连我也不许走近? 我是来促进他幸福的人。 助手退场,靡非斯陀庄重地坐下。 我刚把这位子坐定,就从后边来了一位熟识的客人。 这一回他却是崭然一新: 会变得狂妄和骄傲透顶。 学士: (由廊上冲来) 我发现门户开放,终于大有希望! 现在可不比从前: 活人像死人一样,在腐蚀中萎缩沮丧,活着的时候就在死亡。 这些板壁和墙垣,都倾斜而快下陷,我们若不见机躲开,一定会被压扁。 我比谁都大胆,也不敢进去冒险。 可是今天我还要探悉什么! 多年前不是到这儿来过? 那时我战战兢兢手足无措,是个初出茅芦的老实小伙。 我相信胡子老头儿必然不错,把他们的空谈一再揣摩。 他们从破旧的古本,向我胡诌一些事情,分明连自己也不相信,却用来浪费大好光阴。 怎么?——在那斗室的后层,还坐着一人模糊不清! 我近看时好不惊异: 他还披着那棕色的毛皮,的确和我离开时一般光景,粗糙的毛茸裹着全身! 当时他显得能言会语,因为我听不懂他的意思; 但是我今天决不受欺,昂然地向他近逼! 老先生,如果冥河之水浑浑,还不曾淹没你那斜垂的秃顶,你得认清现在来的学生,已从学院的教鞭下长成。 我看你还是故我依然; 我却今非昔比,你得刮目相看。 靡非斯陀: 我颇高兴铃声唤你来前,当年我就不曾轻视台端; 毛虫和蛹已经预言,未来的花蝴蝶是多么翩翩。 那时你对头上鬈发和领上花边,还怀着童稚般的快感—— 你大概从不曾留过发辫?—— 我看你今天的发式模仿瑞典。 你完全显得精明强干; 可是回家去切莫专横武断! 学士: 我的老先生!咱们又在原地碰头; 你可得考虑革新时代的潮流,少把模棱两可的话儿胡诌! 我们对事物有完全不同的考究。 你曾经把善良诚实的青年愚弄; 当时你毫不费力就告成功,可是今天没人敢轻举妄动。 靡非斯陀: 要对青年纯讲真理,黄口小儿总不惬意。 但经过了许多年月日时,他们亲身碰到过无数钉子,那时他们以为这是自己固有的知识,于是就称老师是个笨东西。 学士: 也许说是流氓! 哪个老师肯把真话对我们当面直讲? 每人都会把事情缩小或夸张,对待诚实孩子忽而认真,忽而扯谎。 靡非斯陀: 要学习固然得抓紧时间; 我看你准备拿起教鞭。 已过了不少月和不少年,你必然赢得了丰富经验。 学士: 什么经验!不过是泡沫和灰尘! 怎能和精神相提并论! 承认吧:人们从前所知道的一点东西,根本说来就一钱不值! 靡非斯陀: (过了一会儿) 这点我早已料到!我是个傻角,自己也颇感到无聊和浅薄。 学士: 我很高兴!你有自知之明; 你算是我碰到的第一个明白的老人! 靡非斯陀: 我本来去寻找埋藏的金银财宝,哪晓得只驮走讨厌的煤炭几包。 学士: 你承认吧:你的脑袋,你的秃顶,并不比那些废物多值几文。 靡非斯陀: (和霭地) 我的朋友,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说话多么粗暴? 学士: 在德国,说话客气就是造谣。 靡非斯陀: 连同转椅不断移向前台,向台下人说: 我在台上失去了光线和空气; 好不好到你们当中来暂时歇足? 学士: 简直狂妄已极,你到了最坏的时期,已经空空如也,还自命煞有介事。 人的生命活在血液之中,谁的血液比得上青年的流动? 生动的血液产生新鲜的力量,新生命是从现有生命创造滋长。 这儿活跃的一切,成就显然,弱者失败,强者争先。 当我们已赢得半个世界,你们又干出什么名堂来? 还不是磕睡,冥想,做梦,考虑,计划一大堆! 果然,老耄好比是寒热症候,冻得人可怜地簌簌发抖。 一个人过了三十年纪,差不多等于已经死去。 像你这样的人最好是趁早拉去斩首。 靡非斯陀: 魔鬼在这儿也无话可说。 学士: 只要我不愿,也就没有恶魔。 靡非斯陀: (旁白) 魔鬼回头就要叫你难过。 学士: 这是青年人崇高的天职: 世界在我创造以前还属空虚! 是我引太阳从海里升起,月亮和我一起旋转盈亏。 来日方长,前途似锦,大地青青,欣欣向荣。 在最初的那夜,凭我指点,满天星斗顿显得光辉灿烂。 除我而外,谁还有力量,把你从庸俗而狭隘的思想中解放? 但是我自由地听从默默心声,快活地追随着内在光明,突飞猛进,精神抖擞,光明在前,黑暗在后。 (退场) 靡非斯陀: 妄人,让你去跋扈飞扬!—— 省悟时你会愧悔难当: 不管谁想得愚蠢或聪明,哪一椿不是前辈想过的事情!—— 不过我们也不会受到损害,过几年情形将要更改: 葡萄汁发酵虽然涩口,到头来终于酿出美洒。 (面对台下不拍手的年轻观众) 你们听我说话始终冷淡,好孩子,我对你们是听其自然; 但要想想:魔鬼总比你们年老一点,你们到老时就会懂得他的语言! ------------ 第二幕之中世纪风格的实验室  种种繁琐笨重的器械,供奇怪目的之用。 瓦格纳: (在灶旁) 刺耳铃声在响,震动了煤烟熏黑的垣墙。 事情虽属渺茫,却不会久违由衷的期望。 黑暗处已经在隐隐发亮,在长颈瓶的中央,像燃烧着生动的炭火一样,对呀,简直和红宝石一样辉煌,从幽暗中闪出电光。 一道白色毫光出现! 哦!但愿我这回不再失闪!—— 哎呀,上帝!是什么响声来自门边? 靡非斯陀: (进来) 欢迎吧!我是怀着好意进门。 瓦格纳: (胆怯地) 欢迎这时吉星照临! 低声: 但请你务必屏息禁声! 一件辉煌的工作就要完成。 靡非斯陀: (更低声) 究竟什么事情? 瓦格纳: (更低声) 正在造一个人。 靡非斯陀: 造人?你把什么样的一对情侣,关在那烟雾弥漫的黑洞里? 瓦格纳: 绝对不是!通常流行的造人方式,我们名之为无聊的把戏,生命从而跃出的脆弱之点,从内向外迸发的和谐之力,既取又与,严格描摩自己,先占有近的,后占有远的东西,这些都失去了它的价值; 即使兽类对此还感到欢喜,但我们人有伟大的天资,将来应有更高、更高的起源才是。 (转向灶头) 快瞧!在放光!-希望已见分晓,我们混合数百种原料,——混合至关重要—— 将造人原料从容调好,把它装进圆瓶,外封泥胶,蒸馏以适度为妙,这件工作完成得静静悄悄。 (又转向灶头) 快要成形!混合物质活动得更加显明! 信念也愈来愈逼真: 被礼赞为造化的神秘品,我们敢于凭智慧加以陶甄,平常为造化有机地构成,我们则使其逐渐地结晶。 靡非斯陀: 长寿人自有许多经验,世界上任何重物对他都不新鲜。 我在江湖上流浪多年,结晶的人物倒也常见。 瓦格纳: (一直注视圆瓶) 在上升,在发光,在聚合,转瞬就会停妥。 伟大的企图开始总像疯魔; 我们将来对“偶然”非嘲笑不可,将来也必有思想家精心创作,造出一个脑子能够很好思索。 (仔细看着圆瓶出神) 玻璃瓶发出美妙之力的声音,瓶中物质浊了又清,终要定型! 我看见一个可爱的男性小人,模样儿玲珑透顶。 我们和世界还要奢望什么更多的东西? 现在秘密已见天日: 请倾听那种声音,它成为音调,成为语言,朗朗分明。 霍蒙苦鲁斯: (在瓶中对瓦格纳说:) 喏,阿爸!你好吗?这不是开玩笑,来吧,亲热地把我搂在你的怀抱! 但不可太紧,以免玻璃炸爆。 这是事物的本性: 自然物感到宇宙不够容身,而人造品则要求封闭得紧紧。 (对靡非斯陀) 你这位调皮的表兄台也在这儿? 我感谢你来得正是时机。 多好的运气引你进入屋里; 我既变成人,就得做些事体。 我打算立即把工作围裙拴紧,你颇在行,请给我指出捷径。 瓦格纳: 再说一点!我一直感到羞惭; 老老少少都向我提出问题一长串。 比如说:还没有人领会得出,灵魂和肉体这么巧妙地配合,永不分离,牢固胶着,可是日子越来越难过。 于是乎—— 靡非斯陀: 闲话少说!我宁愿把问题倒过: 为什么男人和女人势如水火? 朋友,你对这方面是很难猜度。 现在可作点事体,小人儿正跃跃欲试。 霍蒙苦鲁斯: 要作什么事情? 靡非斯陀: (指点一扇侧门) 快在这儿表现你的才能! 瓦格纳: (只顾朝瓶里看) 的确,你是个最最可爱的后生! 侧门自开,可以看出浮士德躺在榻上。 霍蒙苦鲁斯: (惊异) 呀,了不起。 (瓶从瓦格纳手里滑出,飘浮在浮士德头上,照射着他。) 环境多幽美!茂林中一派澄彻的泉水! 众美姝,千娇百媚,在水边脱衣! 愈看愈令人神驰不己。 其中有一人亭亭玉立: 她是伟大英雄的后代,也许是神的苗裔。 她已把脚伸入透明的水里,娇躯中的生命火焰徐徐吐露,浸润在柔软的水晶一般的涟漪—— 可是鼓翼的嚣声何其迅疾? 蓬蓬扑扑,扰乱水面,不再是一平如砥。 少女们都畏怯而纷纷逃避,只有女王从容自如,俯首含睇,怀着矜持的女性欢娱,瞧着天鹅之王亲狎地在她膝间偎依,它似乎对此十分熟悉—— 蓦然间有一阵雾气升起,好似纱幕罗帷一般厚密,遮掩了那最扣人心弦的一出。 靡非斯陀: 你真会信口开河,人小鬼大,果然不错。 我却什么也看不出—— 霍蒙苦鲁斯: 我相信你说得不错。你来自北方,在蒙昧的中世纪诞生成长,习惯于骑士和僧侣的龌龊勾当。 你又焉能放开你的目光! 只有在黑暗中你才出色当行。 (环顾四周) 石壁发黄,发霉,发臭,令人作呕,尖顶穹窿,涡形装饰,实在卑陋!- 这人一旦醒来,新的灾难临头; 他定然立即一命归幽。 林泉,天鹅,裸体闺秀,这些才是他寤寐以求; 这个地方怎能叫他习惯! 连我这随遇而安的人也不耐烦。 赶快把他转移地点! 靡非斯陀: 这样办倒使我喜欢。 霍蒙苦鲁斯: 是战士就遣上战场,是姑娘就引到舞场,这样就一切妥当。 此刻我忽然想起: 古典的瓦卜吉司之夜就是今日: 最好是将他送去,包管他如鱼得水。 靡非斯陀: 这样的事儿我从未听人说过。 霍蒙苦鲁斯: 它又怎能传进你的耳朵? 你认识的妖魔都是浪漫,真正的妖魔必须古典。 靡非斯陀: 那末,我们前往何方? 我已经在讨厌古典的同行。 霍蒙苦鲁斯: 西北是你娱乐之区,撒旦,我们这回却要航行到东南: 彭纳渥斯河奔流在广大的平原,有树丛,森林,幽静而润泽的港湾; 平原一直向山谷延展,新旧的法沙路斯就在上边。 靡非斯陀: 哎呀!去你的吧! 给我把暴君与奴隶的斗争抛在一边! 翻来复去,使我不胜厌烦; 一次未完,另一次又重新开演。 没人知道,那是阿斯摩兑斯,他躲在背后挑唆指使。 他们相争据说是为了自由权利; 但仔细看来,还是奴隶反对奴隶。 霍蒙苦鲁斯: 人类的天性是好勇斗狠! 每个人必须尽可能保卫自身,从幼年起直到长大成人。 现在的问题是怎样使此公复原,你如有办法,就请你试验; 如其不行,就让我来承担! 靡非斯陀: 布落坑的把戏倒可以依次演习,可是异教徒的门儿对我始终紧闭。 希腊人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 他们用放纵的肉感来使你们着迷,引诱人心明目张胆地犯罪,而我们的犯罪却显得鬼鬼祟祟。 你看,现在该怎么办才对? 霍蒙苦鲁斯: 你平常并不懦弱,我只消把帖撒利的女巫提说,你便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靡非斯陀: (露狠亵状) 帖撒利的巫女!不错! 这是我打听已久的人物。 要夜夜和她们同居,我倒认为并不快活; 不过去拜访一下未尝不可—— 霍蒙苦鲁斯: 给我那件大衣,用它来包裹骑士! 这布片会和从前一样如意,驮着他和你在上空飞驰; 我就在前面发射光辉。 瓦格纳: (胆怯地) 还有我呢? 霍蒙苦鲁斯: 喏!喏! 你留在家里作最重要的事体。 翻阅古代的羊皮纸,按规定把生命要素搜集,仔细地拼凑成无缝天衣。 你要考虑物质,更要考虑变化不已! 这时我已把部分世界游览,也许会发现i字母头上的一点。 这样就实现了伟大的目标,怎样的努力得到怎样的酬劳: 黄金,荣誉,地位而且体健年高,还有学识,道德——也许都不缺少。 别了!别了! 瓦格纳: (悲戚地) 别了!我心里觉得悲戚。 我担心再也见不着你。 靡非斯陀: 现在就向彭纳渥斯河迅飞! 表弟台的确不可轻视。 对观众: 天下事实在离奇,到头来我们还是依靠自己制造的东西。 ------------ 第二幕之古典的瓦卜吉司之夜  (法沙路斯战场,天气阴晦) 爱利希多: 我是爱利希多,阴郁的巫女,和往常一样来赴今夜的恐怖宴会; 我并不可憎,却被无聊的诗人骂得体无完肤,他们永不停止对别人的毁誉—— 我仿佛看见遍山谷的烟幕如翻白浪,这是忧愁恐怖之夜的残余景象。 人世间历尽了多少沧桑! 永远循环着成败兴亡! 谁也不肯把国土向别人奉让,总是以力征取,以威统治,而必保家邦。 一个人不能在内心上克制自己,就极容易去支配他人的意志,使其符合己意而骄横放肆。 这儿出现过一个伟大的实例: 武力曾经抵抗过更强的武力,自由的美丽花环被纷纷撕碎,统治者的头上戴着僵硬的月桂。 在这边,马格鲁斯缅怀往昔的赫赫声威,在那边,凯撒候命运天平的下坠! 他们互相较量,世人却知道胜利属谁! 烽火喷射赤焰而辉煌,战场上发出斑斑碧血的返光,夜间稀有的神奇光亮,招来希腊的神话人物逐队成行。 篝火周围尽是奇形怪象,或安然坐正,或往来傍徨—— 月轮未圆,但已清光朗朗,徐徐上升,将柔辉四散扩张; 帐幕的幻影消逝,火焰吐出蓝色光芒。 是什么流星忽然掠过我的头顶? 奇辉四射,照耀着一个实体的球形。 我发觉那东西还有生命。 我对人有害,不宜接近生人,这使我吃亏而蒙受恶名。 那东西正在下降,我还是回避要紧! (退场) (飞行的人物在上空) 霍蒙苦鲁斯: 我环绕这火焰和阴森地面,再作一次飞行; 瞧那原野和山谷之间,弥漫着一片妖氛。 靡非斯陀: 我恍如通过古式的幽窗,望见北方的混乱和恐怖现象; 这儿也如同我的故乡,满目尽是魑魅魍魉。 霍蒙苦鲁斯: 快瞧!那儿有一个高长的女人,在我们面前大步前进。 靡非斯陀: 她瞧见我们在空中飞行,故而吓得胆战心惊。 霍蒙苦鲁斯: 让她大步前进吧!- 你还是卸下你的骑士是正经; 他立刻就会苏醒,因为他在幻境中寻求生命。 浮士德: (接触地面) 她在哪里? 霍蒙苦鲁斯: 我们说不出,不过也许可以在这儿问出原故。 你趁天色未明以前,趁早把各个火堆依次寻遍。 一个人连“母亲们”都敢探索,就再也不会遇到什么困难。 靡非斯陀: 我在这儿也应该出把气力; 却不知道做什么更好的事体对咱们有利,我看还是各人穿过火堆,去把冒险试上一试。 小人儿,快使你的灯儿发声发光,咱们再联合起来往前直闯。 霍蒙苦鲁斯: 那就让它发光,那就让它出声。 玻璃瓶发出响声。光芒强烈地照射。 现在快去看新奇的事情! 浮士德: (独白) 她在哪里?——暂且不追根究底! 纵然这土地不曾载过她的玉趾,纵然这波浪不曾荡涤她的娇躯,那末,这空气一定传达过她的言语。 我来希腊这儿是凭借一种奇迹! 立即觉出所踏的地皮,有新的精神充沛我这梦中人的四肢,我好似安特乌斯泰然卓立。 我发现这儿有极奇异的事物会集,必须认真探究火焰迷宫的曲折离奇。 (退场) ------------ 第二幕之彭纳渥斯河上游  靡非斯陀: (四下探视) 当我漫步在火堆丛里,觉得完全置身在陌生的境地: 几乎到处都是裸体,只间或有人穿着衬衣,司芬克斯寡廉,格莱弗鲜耻,前前后后映入眼底,无不是有毛有翼的东西—— 我们虽然也存心卑鄙,可是这些古董未免过于刺目一些; 这得按照最新的意义来处理,而且给以种种时髦的外衣—— 多讨厌的家伙!但我不便表示厌恶,作为新的来客只得有礼貌地招呼—— 美丽的佳人,贤明的老翁,让我祝福! 格莱弗: (沉浊的喉音) 我是格莱弗,不是老人! 谁也不愿听别人以老相称。 每个词儿都有其起源的词根: 灰色、苦闷、乖戾、厌恶、坟墓、狰狞,在语源学上词根相近,听起来使我们生嗔。 靡非斯陀: 话别说得太离题,你可喜爱尊号“格莱弗”的词根是“攫取”。 格莱弗: (同上,以下同) 不成问题!词根既然证实,虽时遭谴责,但更被称许; 尽管去攫取王冠,黄金和少女,攫取者多半得到福神的护庇。 蚂蚁: (巨形的) 你们提到黄金:我们搜集了许多,秘密地埋藏在洞穴和岩阿; 却被阿里马斯彭探出,把金子搬到远方而嘻笑呵呵。 格莱弗: 我们要叫他们坦白。 阿里马斯彭: 但不便在自由的欢乐之夜! 到了明天一切都会耗光,我们这回成功大有希望。 靡非斯陀: (坐在司芬克斯们的中间) 我在这儿厮混既容易而又情愿,因为我懂得各人有各人的算盘。 司芬克斯: 我们发出神怪的声音,你们便把它化为形体,现在自报姓名,让我们仔细把你认识! 靡非斯陀: 人们给予我许多名字—— 这儿有不列颠人吗?他们素喜游历,爱寻访战场,瀑布,颓垣败壁,和一些霉臭的古代遗址; 这儿正是他们值得寻访的目的。 他们也会证实:在旧式的戏剧里,人们称我为“原始的罪孽”。 司芬克斯: 为什么对你这样称呼? 靡非斯陀: 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什么缘故。 司芬克斯: 也许不错!你可懂得一点天文? 对现在的时辰有何说明? 靡非斯陀: (仰望) 星斗交辉、皓月朗朗,我乐意呆在这亲热的地方,借你的狮皮暖我身上,好高骛远会使人上当,搞隐语和字谜倒还差强。 司芬克斯: 其实你说破自己,就算得是个哑谜。 我试把你的本质仔细分析: “善人和恶人都少不了你,对善人你是甲胄,磨练刺击,对恶人你是帮闲,胡作非为。 而两者都使宙斯大神感到有趣。” 第一格莱弗: (沉浊的喉音) 这个人我不欢喜! 第二格莱弗: (更沉浊地) 他对我们打着什么主意? 两者: 这讨厌的家伙在这儿太不相宜。 靡非斯陀: (粗野地) 你大约以为客人们的指甲爬搔,赶不上你那锐利的兽爪? 那就不防试上一遭! 司芬克斯: (温和地) 你尽可以留在这里。 不过你终竟会从我们中间逃避; 你在自己的家乡是踌躇满志,可是,如果我没有弄错,这儿不会叫你称心如意。 靡非斯陀: 凭你上半身人体倒还使我动兴,可是瞧你下半身兽体实在叫我寒心。 司芬克斯: 你这骗子快痛切地忏悔罪孽,因为我们的前爪雄健有力; 你长着一只萎缩的马蹄,在我们当中不会叫你适意。 赛伦们在空中唱序曲。 靡非斯陀: 在白杨河边的树枝上,是什么鸟儿在摇曳歌唱? 司芬克斯: 可要当心!连最优秀的人物,也曾被这种歌声所征服。 赛伦们: 唉,你们同流合污,丑陋与怪异为伍! 听呀,我们成群飞来,把和谐的歌音倾吐; 这与我们赛伦的身份相符。 司芬克斯: (以同样的调子嘲笑她们) 快迫使她们下降! 她们在树枝当中,把恶毒的鹰爪隐藏,如果你们侧耳倾听,她们就会把你们抓伤。 赛伦们: 莫憎恶!莫嫉妒! 我们汇集最纯洁的欢乐,向普天下散播! 在海洋,在大陆,表现兴高彩烈的态度,博得人人赞可。 靡非斯陀: 听来倒也新鲜别致,喉管和丝弦并举,声音和声音交织。 我早已失去吟唱的本事; 这声音虽然聒我的双耳,却打不进我的心坎里去。 司芬克斯: 别谈什么心坎儿!这是瞎吹: 一只皮口袋已经发霉,倒和尊容十分相配。 浮士德: (走近) 妙不可言!目睹使我称心: 鄙陋之中富有伟大磅礴的特征。 我已经预感到顺利的命运; 这真挚的目光使我想起古人! (指司芬克斯们) 奥迪普斯曾立在她们面前! (指赛伦们) 乌力斯见了她们曾用麻绳自缠! (指蚂蚁们) 它们储藏了极珍贵的宝物,(指格莱弗) 被她们忠诚地保护无误! 我觉得有新的精神流贯四肢,伟大的形象引起伟大的回忆。 靡非斯陀: 平常你对这些早就唾弃不顾,现在却觉得它们对你大有益处; 当一个人在寻求情侣,连对妖魔鬼怪也欢迎备至。 浮士德: (向司芬克斯们) 诸位女士请回答一声: 你们当中有谁见过海伦? 司芬克斯: 我们没有活到她出世的日子,最后几个被赫尔库勒斯杀死。 你不妨向希隆探询此事,他在鬼怪出没之夜四处奔驰; 要是他肯帮助,你就可以明白底细。 赛伦们: 好机会不可坐失!—— 乌力斯曾和我们一起,并未掉头不顾而去,他讲述了许多故事; 如果你肯光临敝邑,移玉至绿色的大海之湄,我们将和你畅谈心曲。 司芬克斯: 贵人,你千万不可上当! 你不必像乌力斯那样自绑,却听我们进忠言将你阻挡; 只要你找到崇高的希隆,你就明白我们对你说的话不会落空。 (浮士德走开) 靡非斯陀: (厌烦地) 是什么东西飞鸣而过? 简直快得没法看出,而且始终一个接着一个,将使得猎人莫可奈何。 司芬克斯: 只有冬天的风暴堪与比拟,连阿西德斯的箭簇也追赶不及。 这是迅飞的史丁法里斯,长着鹰嘴和鹅足,用咯咯的鸣声向人敬礼。 它们很想加入我们的团体,充当我们的同宗亲戚。 靡非斯陀: (畏怯地) 还有别的东西夹在当中唧唧发声。 司芬克斯: 对这个你不用吃惊,那是勒尔纳蛇的头,已和身子分离,还不甘落后—— 你说:究竟你们作何打算? 为什么显得惶惶不安? 你要到哪儿?悉听尊便!—— 我看,那边的合唱使你迷恋。 你就去吧,不用勉强! 去招呼一些娇滴滴的娘行! 拉弥恩是迷人的女妖,惯会嘴边巧笑而腹里藏刀,她们为沙蒂洛斯所爱好; 有山羊脚一类的人大可以去和她们胡闹。 靡非斯陀: 你们留在这儿吗?我回头再来奉看。 司芬克斯: 是呀!你去和轻浮的人儿结伴! 我们从古埃及以来久成习惯,坐镇在这儿已有好几千年。 你得注意我们的位置: 我们规定太阴和太阳的日子。 坐镇金字塔前,充当各民族的审判,不管洪水、和平与战乱,从不改变我们的容颜。 ------------ 第二幕之彭纳渥斯河下游  (河周围有沼泽,水精宁芙们环绕其间。) 彭纳渥斯: 摇曳吧,萧萧的芦苇! 吹息吧,葭获的姐妹! 轻盈的柳枝袅娜迎风,颤动的白杨语声细碎,这一切打破了我的梦寐!—— 瑟瑟灵风吹醒了我的神智,悄悄地震撼着上下四围,把我从波流和安息中唤回。 浮士德: (走近河边) 如果我听得分明,就不得不信,从灌木丛林,从枝条交错的绿荫背后,发出一种酷似人类的声音。 水波似乎在向人絮语,微风也使人披襟解愠。 宁芙们: (向浮士德) 请在这儿卧倒,这样于你最好,好在清凉之中,恢复四肢疲劳,也好享受安息,它常对你回避,我们萧萧瑟瑟,不断向你低语。 浮士德: 我是清醒的呀!让她们自便,无比的姿态嫣妍,在那儿呈现在我眼前。 我从内心里感到妙不可言! 究竟是回忆?还是梦幻? 你曾经这么幸福过一番。 穿过稠密而颤动的树丛中间,新绿中泻出一派流泉,听不出琮琮潺潺; 泉源来自四方八面,汇合成宜浴的浅浅清渊,水光儿明彻可鉴。 壮健的妙龄女性,玉体在水镜中俯仰横陈,加倍地耀得人双目难睁! 她们载嬉载游,三三两两,泅水奋进,涉水惶惶,终于娇声高呼,水战一场。 我本当对众美欣赏,在这儿尽情把眼福饱尝; 可是我的心神不断前闯。 目光犀利地透过重障: 在那葱茏的绿荫深处,绰约地隐藏着崇高的女王。 奇妙呀!天鹅也结队成群,以庄严纯洁的姿态,从港湾向这儿游泳,悠然地遨游,我我卿卿,但又有自豪而自得的神情,看那头和喙摇摆不定!- 其中有一只超群出众,仿佛在夸示自己的英勇,迅速离开鹅群而破浪乘风; 它浑身的翎毛竖立蓬蓬,在水上搅得波翻浪涌,直向那神圣的所在猛冲—— 余鹅则浮来浮去,舒徐地闪灼着霜毛玉羽,一会儿又引吭吵闹不已,以转移那些娇怯女郎的注意,使她们只顾到自身的安全,而忘了对女王的效忠服役。 宁芙们: 快快倾听,姐妹们,向河岸的绿阶靠近! 要是我听得分明,仿佛是马蹄得得的声音。 不知道究系何人,在传送今宵的急信! 浮士德: 果然有蹄声匆匆。 连大地都在震动。 且朝那边望去! 机缘难遇,难道我唾手可取? 哦,这真是奇妙无比! 有人朝这儿纵马行近,好像是位智勇双全的豪英,骑在白马上眩人目睛—— 我如其没错,已经认出了他: 他便是斐丽娜之子,鼎鼎大名!- 留步,希隆?留步!我有事奉恳—— 希隆: 有啥事情?有何见示? 浮士德: 请稍留玉趾! 希隆: 我不惯休息。 浮士德: 那就请你把我带去! 希隆: 骑上背来!我可以随便问你: 到何处去?你在这儿岸边伫立,我愿意渡你过河去。 浮士德: (骑上背去) 随你驰行吧,我永感盛意!—— 卓绝的伟人,高尚的教师,你教育出英雄人物扬名当世,比如阿尔哥船上的一批勇士,还有构成诗人世界的一切权威。 希隆: 过去的事儿不必再提! 连巴娜丝作教师也失面子; 弟子们到头来各行其是,仿佛压根儿就没受过教育。 浮士德: 你遍识百草的名字,洞悉根株的妙理,使伤者止痛,病者痊愈,我全心全力拥抱你这名医。 希隆: 若有英雄在我身边负伤,我懂得为他处方和医治; 可是后来我已将医术放弃,把它传给了巫婆和僧侣。 浮士德: 你真是伟大人物,不肯听半句谀词,始终在谦逊回避,表现得平淡无奇。 希隆: 我看出你娴于词令,同样地会奉承王侯与平民。 浮士德: 可是你得向我承认: 你见到过同时代顶天立地的伟人,追随崇高典范而建立殊勋,半神似地严肃度过一生。 屈指数这佼佼群英,你认为谁算得出众超群? 希隆: 阿尔哥船上的济济群英,各人有各人的真实本领,他们凭着天赋的才能,彼此截长补短,相辅相成。 若论少壮和美好,狄俄斯库伦兄弟位列前茅。 要说当机立断,急公好义,波雷亚斯兄弟堪称第一。 说到深思,刚毅,多智善谋,当然是雅松,而且深得女性的恩宠。 奥尔斐斯始终温和而沉静,他鼓动琴弦使众人荡魄消魂。 千里眼林奎斯目光炯炯,不分昼夜,使圣船通过暗礁和海滨。 只有同心协力才能战胜危险,一人从事则须众口称赞。 浮士德: 你为什么毫不提起赫尔库勒斯? 希隆: 唉!你切莫勾起我的怀思!—— 我不曾见过费波斯,也不曾见过阿勒斯和赫尔美斯; 我却亲眼见到这天挺英姿,叫人膜拜不止。 他是位天生的君王,少壮时便神彩飞扬,臣事他的兄长,也拜倒那些绝色的娇娘。 该亚生不出一双,赫贝未把他引进天堂; 歌咏不足以摹其声色,石雕也难以塑其形象。 浮士德: 雕塑家尽管惨淡经营,也表现不出他那龙虎精神。 你已经谈过超群男子,现在再谈谈绝色佳人。 希隆: 什么!女性的美毫不足道,呆板的形象常常显得无聊,我只赞赏这样的阿娇,她从内心涌现出快乐逍遥。 美丽本身原是幸福; 我曾把海伦背负,那种妩媚风流谁也不能抗拒。 浮士德: 你曾经驮过她? 希隆: 是呀,就在我的背上,浮士德: 我已经意乱心慌,何幸而得附骥的殊赏! 希隆: 她抓牢我的头发,就和你现在一样。 浮士德: 哦,我简直快要发狂!—— 请你细讲那种情况: 她是我唯一爱慕的对象! 你从何处背她来又背往何方? 希隆: 这个问题容易解释: 那时多亏狄俄斯库伦兄弟见义勇为,从强盗手中解放了这小妹妹。 但是强盗们不甘失败,鼓起勇气又从后赶来。 姐妹们往前逃窜,却被爱内西斯的沼泽所阻拦; 狄氏兄弟徒涉,我冲波泅到彼岸,她才从背上跳下,脱离危险; 她抚摩我潮湿的鬃毛,巧啭莺簧: 感谢得伶俐可爱,不卑不亢。 多么动人哟!豆蔻年华已使老年人神往! 浮士德: 她才十岁年纪!—— 希隆: 我看这是文人弄笔,骗了你也骗了他们自己。 神话上的女子与众不同: 诗人凭艺术想象来加工。 她不到成年,更说不上老,盈盈体态百媚千娇。 幼年被人拐诱,年长被人追求,总之,诗人们不为时间所掣肘。 浮士德: 但愿她不受时间的制限! 阿希尔在斐莱和她见面,也超越了一切时间。 反抗命运而争得的爱情,这幸福才算希罕! 难道我怀着千百种相思,无力使绝代佳人再世? 她那永恒的品质堪与诸神相比,伟大而又温柔,崇高而又婉丽。 你看见她在当时,我看见她在今日。 美到令人销魂,美到使人着迷! 我的心灵和肉体都被牢系: 得不到她,我宁愿一死。 希隆: 异邦客人,你为人如此执迷,在神界中未免显得发痴。 不过今天你碰着运气,因为每年只有很少几时,我去看望曼陀,埃斯库拉卜的亲女,她暗中祷告,向父亲哀诉,为了保持他们的荣誉,必须纯洁医生的宗旨,切不可乱投虎狼之药致人于死。 她在巫女帮中最讨我欢喜,并不丑怪惹厌而是乐善好施; 你若在她家逗留些时,她会用草药把你从根治愈。 浮士德: 我毋需医治,我的心灵磅礴有力,若被医治,我便和常人一样可鄙。 希隆: 莫错过灵泉疗疾的时机! 快下背来!我们已到了目的地。 浮士德: 请你明言,在这恐怖的夜间,你踏着浅滩,将我带到了什么地点? 希隆: 罗马和希腊曾在此地争战,右是彭纳渥斯河,左是奥林普山,最大的帝国沉没在沙土中不见: 国王逃窜,市民凯旋。 快向上看!就离这儿不远,月光中矗立着永恒的神殿。 曼陀: (正在殿内梦呓) 马蹄得得渐行近,殿前神阶起回声,想是半神来光临。 希隆: 果然被你猜准! 快睁开你的眼睛! 曼陀: (醒来) 欢迎!我知道你必然光降。 希隆: 你的神殿却也依然无恙! 曼陀: 你老还是不倦地奔走四方? 希隆: 你依然是深处殿堂,我却喜欢东奔西闯。 曼陀: 我静待着,让时辰旋转。 这位是谁? 希隆: 他是被邪恶的夜晚,旋涡似地卷到此间。 他在追求海伦,神智有些疯颠,却不知道哪儿去和怎么办; 埃斯库拉卜的疗法于他最为安全。 曼陀: 贪图不可能的人,我倒喜欢。 希隆已远远离去。 进来吧,大胆的人儿,你应当欢喜! 这条黑暗走廊直通贝瑟封娜的住地。 她在奥林普的空洞山麓,悄悄地偷听不许外传的祝福。 我曾把奥尔斐斯偷领进去; 奋勇!果敢!更好地利用时机! (同下) ------------ 第二幕之彭纳渥斯河上游  同上: 〔赛伦们〕 来投入彭纳渥斯河流! 拍水以嬉,宜泳宜泅,宛转清歌歌不休,唤起那不幸的人儿回首。 无水,幸福也归乌有! 我们成群结偶,急忙向爱琴海前游,好把千百种欢乐追求。 地震: 〔赛伦们〕 波涛喷沫而掉头,不顺河床往下游; 地底震动,河水断流,岸崩洲裂,雾涌烟浮。 我们快逃吧!大伙儿一起走! 以免得大祸临头。 走吧!尊贵的嘉宾,去赴海滨宴会把乐寻。 那儿有微波拍岸,涟漪徐起,闪烁如银; 那儿的月色加倍清明,照耀我们如醍醐灌顶! 那儿的生活自在随心。 这儿有提心吊胆的地震; 快走吧,每个聪明人! 这地方实在可怕得难忍。 〔赛斯摩斯〕在地底咕哝和喧嚷: 再使气力向外推,肩膀着劲向上抬! 我们便达地面上,一切都得让道来。 司芬克斯们: 多么讨厌的震颤,多么可怖的景象! 不断摇摆,不断动荡,好像打秋千一样颠狂! 实在叫人难以承当! 不过即使地狱把一切夷为平壤,我们的位置也不会改样。 现在有穹窿上升,真是稀有的奇景。 依然是那个鬓发斑白的老人,为了帮助产妇临盆,造成了岱罗斯岛,使它涌现出波心。 他奋臂,弓身,推挤,压榨,努力使劲,就像阿特拉斯一样神情。 他举起地层、草地、土壤,连同砂砾、泥沙、粘土,以及河岸下的安静河床。 他横穿过谿谷,把平静的地皮撕破一大方。 精神抖擞,永不疲倦,好比喀里亚提德高可擎天; 他端起一座沉重无比的石坛,在地下就举到胸前; 可是他不能走远,因为司芬克斯坐镇在上边。 赛斯靡斯: 这完全靠我独力促成,世人终会向我承认; 倘使我不摇撼翻腾,世界哪能有这般美景? 那边矗立着山岳峻嶒,刺破寥廓的浩浩苍冥,倘使我不向上推进,哪能如画般美妙动人! 从前我当着黑暗和混沌,在这最高的祖先面前夸耀逞能,而且还加入蒂坦之群,抛球似地掷出贝梁和奥萨二座山岭。 我们凭着方刚血气一味蛮干,直玩得生了厌烦,最后给巴尔那斯加上冠冕,顽皮地安上两座山巅—— 阿波罗在山上留连忘返,和幸福的缪司神唱和结伴。 就连朱比特和他的雷电,我也连座位一起擎上半天。 现在我以巨大的努力,从地底钻出地面,并向快乐居民大声召唤: 走向新生,切莫迟延。 司芬克斯们: 突兀的高山矗立在面前,如果不是我们亲眼看见,它怎样从地底涌出地面,会认为这是自古已然。 茂密的森林向外延展,层岩和叠嶂不断增添; 司芬克斯却处之泰然,坐镇神位不容扰乱。 〔格莱弗〕 黄金片儿黄金箔,穿透岩隙光煜煜。 莫让宝物被抢劫! 蚂蚁们,快快动手来扒掘! 蚂蚁们合唱: 就像巨人,推起山岳,迅往上奔,尔辈捷足! 在此穴中,出出进进,任何屑末,也值保存! 细大不捐,必须发现,四方角落,迅速寻遍! 密集之群,往来营营,只运黄金,不管山岭! 〔格莱弗〕 进来!进来!只管堆积黄金,我们用利爪将它护定; 这是极好的门闩,最大的宝物也保证完全。 皮克梅恩: 我们确实定居这个地方,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样,因为我们既然是在这里,也就不问来自何处! 人生的娱乐场所,任何地方都无不可; 有空隙暴露在岩石中间,侏儒立即在那儿出现。 男女侏儒加快努力,对对都是模范夫妻; 乐园的情形不明底细,不知道那时是否如此。 不过我们认为这儿极好,感谢我们的吉星高照; 大地母亲欢喜生殖,不管在东还是在西。 〔拇指人〕 大地母亲多劬劳,一夜之中生宝宝,还将生出小僬侥,寻得的同类也一样小。 侏儒长老: 赶快前来! 舒适就席! 迅速工作! 以快不以力! 趁时局和平,把铁厂建立,为了军队,制造盔甲和武器! 你们全体蚂蚁,一齐着力,给我们把金属收集! 还有你们拇指人,数多人小,即听命令,搬取木材! 垒集成堆,秘火燃烧,烧炭出窑! 〔元帅〕 佩上弓箭,抖擞精神出发! 在池塘旁边,给我把苍鹭射下。 它们筑巢累累,得意自鸣,弓劲箭疾,来个一网打尽,好把羽毛收拾,为咱们装饰盔缨! 群蚁和拇指人: 谁来将我们救援! 我们炼出钢铁,他们打成铁链。 要想挣脱逃走,又还不是时间,只好委曲求全,伊俾库斯的玄鹤们: 喊杀声连惨叫声! 惶惶然展翅飞腾! 叫声凄厉,呻吟惨痛,直达鹤唳的高空! 它们都被杀尽,池水也给鲜血染红。 逞贪得无厌的欲望,掠夺苍鹭的珍贵翎毛,颤巍巍插在头盔上炫耀,这些臃肿蹒跚的恶獠! 鹤类弟兄们,你们是飞渡重洋的大军,我们号召你们起来报仇雪恨,为了这个切身的事情。 切莫吝惜血与力,誓和丑类战斗到底! 鹤唳长空而四下飞散。 〔靡非斯陀〕在平地上: 北国巫女我颇会操纵,但对这异邦的精灵我却无所适从。 布落坑山毕竟是舒适的乡土; 到哪儿我都能应付裕如。 老妪“伊尔惹”坐在石上替我们守护,高岩上的“亨利”兴致勃勃,“打鼾人”虽然在叱责“贫困”山麓,千百年来这一切依然如故。 可是这儿叫人行立傍徨,是不是脚下的地皮正在膨胀?—— 我悠然地穿过平滑的山谷,蓦然间有座山岗从背后冒出,虽然还算不得是座高山,却已高得把司芬克斯同我隔断。 这儿有几处篝火燃烧,照耀着山谷下边十分奇妙—— 原来是一群美多姣卖弄妖娆,她们蹁跹起舞,若即若离。 悄悄前去!偷情是我的惯技,不管哪里,总可以捞到一点东西。 〔妖女拉弥爱们〕引诱靡非斯陀: 快些,快些! 快快前行! 时而搔首伫立,呢呢絮语不停! 真是开心,把那老色鬼,朝我们这边引诱,要使他吃够苦头。 他步伐蹒跚,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我们东躲西闪,他一个劲儿地拖着腿,跟在我们背后打转。 〔靡非斯陀〕停下来: 真是倒楣!我这傻瓜又受了骗! 从亚当以来一直是上当的笨蛋! 人倒是老了,何曾变得聪明? 难道你吃够苦头还不死心? 谁都知道,那是些压根儿没用的人,纤腰楚楚,粉面盈盈,全没些儿健康的成份,用手把握,四肢便成齑粉。 我知道,我看见,我也摸到,可是魔笛一吹我又跳起来了。 〔拉弥爱们〕停步: 停下!他在考虑,迟疑,停步; 逗逗他,别让他逃出我们的掌握! 〔靡非斯陀〕前进: 前进吧!何必陷入疑惑的罗网。 踌躇不前; 倘使没有魔女,魔公有谁肯干! 〔拉弥爱们〕十分妩媚地: 我们环绕这位英雄旋转,他定把心坎儿里的爱情,倾吐给一位女伴。 〔靡非斯陀〕 趁这朦胧的亮光,你们的确显得是娇滴滴的娘行,我倒不愿把你们毁谤。 〔恩普塞〕直闯进来: 也别对我叱责! 让我也加入你们的行列! 〔拉弥爱们〕 我们团体里有她实在多余,她一到场总是破坏游戏。 〔恩普塞〕向靡非斯陀: 阿姨恩普塞向你致意! 我是长有驴脚的亲戚,你仅仅有一只马蹄,不过,表兄台,我祝你百事顺遂! 〔靡非斯陀〕 原来我以为这儿都是陌生人,绝没有想到遇见近亲; 这须得翻阅一本古文: 从哈茨到希腊常有仲昆! 〔恩普塞〕 我是说到就行,会得种种变形; 现在为了向你致候,我在脖子上戴上驴头。 〔靡非斯陀〕 我看出这些人儿,十分重视亲谊; 可是随你千看万看,驴头我觉得太不顺眼。 〔拉弥爱们〕 别理睬这讨厌的妇人! 她总是来大煞风景; 随你什么美好的东西,她一来便扫地无余! 〔靡非斯陀〕 尽管这些娘儿们温柔苗条,我总觉得她们全不可靠; 在那玫瑰般的庞儿后边,我担心一下子原形出现。 〔拉弥爱们〕 试一试吧!我们人数众多。 抓着机会!看你运气如何,这头彩你切莫放过! 要猎艳就少说废话,你是个蹩脚的冤家。 大摇大摆走来,装腔作势!- 现在他混入我们的队里: 让我们挨次地抛弃面具。 把真象对他显示! 〔靡非斯陀〕 我选中了最美的一个女娃—— 拥抱她。 啊,倒霉!才是干枯的扫帚一把! 捉住另一个,这个怎样?——这面孔叫人难受! 〔拉弥爱们〕 别自作多情!难道这配你还嫌不够? 〔靡非斯陀〕 这个小乖乖我倒想扣留—— 一条晰蜴从我手里甩走,发辫儿象蛇一样滑溜。 我转身捉住一个长子—— 却抓着葡萄藤杖一枝,杖头是个松球! 怎么办呢?还有一个胖子,也许我会尝到一点甜头! 这是最后一次,放大胆量! 真说得上又肥又壮,东方人会出高价补偿—— 哎呀,糟糕!马勃菌一爆为两! 〔拉弥爱们〕 快快四下分散! 摇晃飘荡和闪电一般! 漆黑一团围绕着这闯进的魔汉! 形成一个捉摸不着的可怕圆圈! 好比蝠蝙在无声鼓动翅膀,他要走出却没那么便当! 〔靡非斯陀〕发抖: 我并不变得聪明一些; 北方是无聊,这儿也没趣,南北的魔怪都一般离奇,人民和诗人也荒谬无稽。 方才这儿的化装晚会正巧,也和别处一样是淫荡的舞蹈。 我向娇美的化装队里抓去,抓着的东西却使我浑身起栗—— 我倒也甘愿欺骗自己,只要时间能够持久一些。 (迷惘在石堆当中) 我到底在哪儿?这导向何方? 原来的羊肠小径却成了一片瓦砾场。 我来时道路平坦,现在有危崖当前。 上升和下降徒劳往返—— 司芬克斯何处再见? 这样异想天开我实在不敢: 一夜之间就冒出一座山峦! 我管这叫作魔女的新奇驰骋: 竟把布落坑山携带随身。 〔奥雷亚斯〕从天然岩上说: 上这儿来吧!我的山年代久远,原始的形态始终不变。 你应对这崎岖山路表示心折,它是平都斯延伸的最后支脉! 当庞佩尤斯越我而逃,我就是这样巍然屹立。 那边的山不过是幻景,雄鸡一鸣便消失得无踪无影。 我常见到这类海市蜃楼,旋生旋灭,转瞬间又化为乌有。 〔靡非斯陀〕 向你致敬,尊贵的山头! 摩空的橡树荫蔽四周。 连最皎洁的月光,也不能把浓荫穿透—— 可是有一星亮光从树丛边穿过,精华隐隐,依稀闪灼。 这是多么不寻常的奇遇! 果然不错,是霍蒙苦鲁斯! 打哪儿来,你这位小小的伙计? 〔霍蒙苦鲁斯〕 我到处飘浮不定,颇想真实地诞生,巴不得撞破这个玻璃瓶; 但是照我迄今所见的情形,却不敢贸然向那里面投进。 有句体己话儿请你听: 我在跟踪两位哲人! 只听他们嘴里“自然!自然!”一叠连声,我不愿离开他们,他们一定知道世上的事情,我大约最后也会弄清: 究竟走哪条最好的途径。 〔靡非斯陀〕 这要靠你自力更生! 因为凡是魔怪所在的地方,哲学家也受欢迎。 他为了在人前卖弄本领,立即胡诌出一打新的妖精。 你不经迷误不会聪明,要成形只有依靠自己才行! 〔霍蒙苦鲁斯〕 不应当轻视善良的劝告。 〔靡非斯陀〕 那就请吧!咱们以后再瞧。 (二人分手) 〔阿那萨果拉斯〕对泰勒斯说: 你的意见顽固,总不服输; 难道还要证明才使你信服? 〔泰勒斯〕 水波总是随风赋形; 可是它避开岩千仞。 阿那萨果拉斯: 岩石是由火气形成。 〔泰勒斯〕: 生物产生于滋润。 〔霍蒙苦鲁斯〕在二人中间: 让我来紧步后尘! 我自己渴望诞生。 阿那萨果拉斯: 哦,泰勒斯,难道是你在一夜之间,用稀泥造成了这样一座山峦? 〔泰勒斯〕 大自然及其滚滚的川流,不分昼夜,时刻不息,它调节着万类的赋形,就在宏大处也不施暴力。 阿那萨果拉斯: 可是瞧这儿!地中心的熊熊烈火,狂啸的蒸气喷薄而出,冲破平地的古老地壳,立即产生出新山一座。 〔泰勒斯〕 这样下去还有什么发展? 山既然出现,看来倒也妥善。 争来争去不过白费时间,无非是牵着人们的鼻子转。 阿那萨果拉斯: 遍山头涌现出蚁人无数,他们在岩穴缝中聚族而居,有侏儒,蚂蚁,拇指人,还有其他细小的活动东西。 对霍蒙苦鲁斯: 你从没有壮志雄心,只过着隐居的有限一生; 如果你习惯于统治人民,我就封你为一国之君。 〔霍蒙苦鲁斯〕 请教泰勒斯先生有何高见? 〔泰勒斯〕 我对此不愿进言; 与小人为伍,只能做出小事,与大人为伍,小人也成大观。 往那儿看!玄鹤云集成了黑压压一片! 它们威胁着仓惶的人群。 也将威胁那一国之君。 它们运用利喙和钩爪,向下扑击那些僬侥细人; 一场浩劫已经赫赫降临。 群小本不该包围太平池沼,杀死苍鹭以夺取翎毛。 可是腥血横飞的弹雨,激起了鸟友的重重愤怒: 血债要用血来还,索血债声讨侏儒。 现在盾牌、头盔和枪矛究有何用? 苍鹭翎毛于侏儒也成了一场空。 那些拇指人和蚂蚁四处藏躲,已在动摇,逃窜,眼看就全军覆没。 阿那萨果拉斯: 停了一会儿,庄严地说。 我迄今只能把下界事物赞扬,在当前情形下我转向上方—— 你这位长春不老的女神,一身而具三名,一体而赋三形,我为了人民的痛苦向你祈请,迪雅娜,卢娜,赫嘉德! 你胸怀开阔,思虑渊深,你雍容娴雅,奔放热忱,张开你阴影中可怕的深坑,显示出当年的威力毋需符令! 稍停: 这么快就被听见? 我的祈求,已达上天,竟把自然秩序扰乱? 女神的圆型宝座渐渐降临,越来越大,迫近我的眼睛,这声势实在可怖惊人! 它的紫色火光在冥晦中翻腾—— 咄咄逼人的大圆啊,别再逼近,你将埋葬海陆和我们世人! 难道帖撒利的魔女,果然曾唱渎神的魔曲将你蛊惑,诱你离开轨道而下落? 在尘世酿成奇灾异祸?—— 光明的圆盘四周开始阴暗: 突然间破裂,闪光而火花四溅! 多厉害的噼啪声!多剌耳的咝咝声! 还有烈风迅雷夹杂其间!- 我俯伏在宝座之前,请恕罪吧!是我召来了灾难。 (俯伏在地) 〔泰勒斯〕 这人所见所闻实在异想天开! 我却不知道我们遇到什么祸灾,同他的感受完全合不上来。 我们承认目前的时刻疯狂,可是卢娜在原座上安然无恙,和从前一样摇曳生光。 〔霍蒙苦鲁斯〕 瞧那些侏儒的住处: 圆圆的山头如今变成尖突! 我感到有猛烈的碰撞,岩石从月中坠落地上; 刹那间玉石俱焚,敌和友同样被压成齑粉。 我不得不赞扬这种本领,一夜之间创造出如此奇景; 从山顶直到山麓,虽然完成了山峦的建筑。 〔泰勒斯〕 安静些!那不过是些幻象,卑劣的丑类都已灭亡,幸好你未曾去作国王。 现在你去参加快活的海上宴饮,那儿在盼望和欢迎嘉宾莅临。 (共同退场) 〔靡非斯陀〕攀登在相反的一面上: 我只好沿着悬崖石级而上升,在盘根错节的古檞树中间蹭蹬! 咱们哈茨山上的松香,有些沥青味儿,我最欣赏; 还有硫磺……可是在希腊人这里,丝毫也闻不到这种气息; 不过我怀着好奇心去寻根究底: 他们用什么把地狱的孽火燃起。 〔德里亚斯〕 你在本国确实道地的聪明,可是在异乡就显得不够机伶。 你别一心只想到自己的家乡,对圣檞的威风要表示敬仰。 〔靡非斯陀〕 人爱想到离开的地方,住惯了便成为天堂—— 可是请你告诉我那儿洞里,蹲在微光中的是三个什么东西? 〔德里亚斯〕 那是福基亚登!如果你不胆寒,不妨上那儿去和她们攀谈! 〔靡非斯陀〕 这有什么不敢!-仔细看去,大吃一惊! 我尽管自负,却不得不承认: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畸形,甚而比阿尔劳纳还叫人恶心! 谁要是见到这三尊怪神,还会觉得原始受谴的犯罪,有丝毫丑陋可憎? 就连我们最阴森的地狱,也不容许她们登门; 她们居然扎根在美丽的国境,这地方早荣膺古典的令名!- 她们在动,似乎觉察到了鄙人,发出吸血编蝠一般啾啾的叫声。 福基亚斯之一: 姊妹们,把眼睛给我,让我看看,是谁胆敢走近咱们的神殿! 〔靡非斯陀〕 最尊敬的女士们!允许我和你们接近,三倍地向你们致祝福的深情! 我虽然和你们素昧平生,但是论起来我们有点瓜葛之亲。 我拜见过年高有德的尊神,曾向奥普斯和蕾亚深深致敬; 就连你们的姊妹行,混沌之女巴尔岑,我昨天或者前天还见到她们; 可是我从未见过你们这样的女英! 现在我不再饶舌,深感不胜荣幸。 〔福基亚斯们〕 听这妖精说话,似乎倒很知趣。 〔靡非斯陀〕 可是没有诗人将你们赞美,真叫我惊奇。 你们说吧,究竟什么原因产生这个漏洞? 我在图画中从未见到过你们的尊容! 雕刻家的凿刀本该对你们施工,别一味地只把幽诺,巴娜丝,维娜丝之流吹捧! 〔福基亚斯们〕 我们三人沉没在寂聊和静默的黑暗之中,从来不曾想到这个上头。 〔靡非斯陀〕 这怎么成?你们索居离群,这儿瞧不见别人,别人也瞧不见你们! 你们必须住在那样的地方: 那儿豪华与艺术各擅胜场,那儿每天逞奇斗巧,快步前进,大理石的英雄塑像栩栩如生,那儿—— 〔福基亚斯们〕 住口,别激发我们的六欲七情! 纵然听你说得天花乱坠,又何补于我们? 我们生于黑暗,又与黑暗相亲,几乎连我们自己相互间也辨认不清。 〔靡非斯陀〕 在这种情形下毋庸多说,人尽可以把自己向别人委托。 你们三人合用一目一齿已经不错。 这在神话上大概也可通过。 把三人的本质合并为两个,而把第三种形象,暂时转让给我。 福基亚斯之一: 这行吗?你们有啥主张? 其余二人: 试一试倒也无妨!-但眼睛和牙齿不好转让。 〔靡非斯陀〕 你们除去的恰恰是最好的部分; 这怎么能使尊容显得十全十美? 其一: 你只消闭上一只眼睛,然后突出一颗门齿,你的脸庞儿立即变化,完全和我们象孪生姊妹。 〔靡非斯陀〕 不胜荣幸!说变就变! 〔福基亚斯们〕 一变就成! 〔靡非斯陀〕侧面向福基亚斯: 我已经变成了,混沌的宠儿! 〔福基亚斯们〕 我们便是混沌的娇女。 〔靡非斯陀〕 哎呀,丢脸!人家会骂我是阴阳人。 〔福基亚斯们〕 新三姊妹中多美的人儿! 我们有两只眼睛,两颗牙齿! 〔靡非斯陀〕 我只好去阴曹地府吓鬼,不敢在人前现世。 〔退场〕 ------------ 第二幕之爱琴海的岩湾  赛伦们: (分散在岩上四周,吹笛唱歌。) 从前帖撒利的魔女,曾在阴森可怖的夜里,冒昧诱你下降。 现在你从夜空的玉阑上,发射柔辉,照耀着微波荡漾,无数波臣水族: 万头攒动繁忙,纷纷出来沐浴恩光! 美丽的卢娜,我们至心朝礼,请对我们大发慈悲! 纳雷斯族与特利通族: (作为海怪) 海底的水族不断叫嚷,这声音越来越响亮,响彻了大海茫茫! 我们快躲开惊涛骇浪,转移到最安全的地方,凭美妙的歌声引导前往。 瞧吧,我们欢喜若狂,脖子上的黄金链儿闪闪发光,还有金冠和宝石辉煌,纽扣与佩带配对成双! 你们这些海湾的魔神啊,这一切都是你们的果实: 沉船上的财宝被海水吞噬,你们用歌声吸引我们来到此地。 赛伦们: 明知道,清凉的海底,鱼儿们悠然自适,到处遨游,无忧无虑; 今天我们更想知道,你们诸位自在逍遥,却比鱼儿们更加活跃。 纳雷斯族和特利通族: 我们还未来到这里,已在心里想起; 兄弟姊妹们,现在快些! 今天要作个极短的旅行,就可以得到充分证明: 我们胜过鱼儿几分。 (退场) 赛伦们: 她们一霎眼就离此而去! 乘着一路顺风,直向萨莫特拉克岛消失。 在伽比伦尊神的国土,他们究竟想作何事? 那儿的诸神都玄妙无比,从不知道自己是谁,尽管自己不断创造自己。 和惠的月神,烦你在空中停顿,尽我们流连夜景,莫让白昼驱逐我们! 泰勒斯: (在岸上对霍蒙苦鲁斯) 我愿引你去见纳雷斯老人,这儿离他的洞窟已近,不过他头脑顽固,乖癖成性。 尘世上芸芸众生,都惹得老怪物悼悻不平。 然而他有先见之明,引起人人崇敬,向他的宝座躬身; 他也救济过一些世人。 霍蒙苦鲁斯: 我们不妨去试敲洞门! 玻璃和火焰未必就此牺牲。 纳雷斯: 我耳里听到的可是人声? 蓦然间引起我内心的憎恨! 世俗人都想成神成仙,不幸到头来还是故我依然。 多年来我大可以清净如神,然而常常被迫去普渡众生; 我回顾过去所作的种种事情,结果尽都化成了泡影。 泰勒斯: 哦,海洋老人,世人都信任你; 你是圣哲,别赶我们离开此地! 你瞧这火焰虽然粗具人形,它对你的劝告愿洗耳静听。 纳雷斯: 什么劝告!劝告何尝见信于人? 世人对智慧之言总是充耳不闻。 纵然立即受到惨痛的报应,然而始终是刚愎自信。 当巴黎斯尚未迷恋异邦的女人,我就父执般地对他告诫谆谆! 那时他大胆地立在希腊的海岸,我向他宣告了精神上的预见: 烟雾迷漫,火光冲天; 梁摧栋折,喊杀声喧: 特洛耶注定的末日来临,千百年后还令人不忍卒听。 傲慢者对老人言却不肯置信,放情纵欲,终于坠毁名城—— 一具巨人尸体受尽折磨,已经僵硬,竟自犒赏了品杜斯的兀鹰。 乌利塞斯也是这种情形! 难道我不曾预言基尔克的诡诈,齐克罗卜的可怖? 可是他犹豫不决,部下又胆大心粗,这一切种种,何曾使他得到好处? 长年累月在海上历尽风险,一片恩波才载他登上友岸。 泰勒斯: 这态度为智者所痛心,但贤士更要身体力行。 一星谢意便使他无比高兴,胜过忘恩负义千万斤。 我们有件要事向你奉恳: 这男孩想要茁壮地长成。 纳雷斯: 别打乱我极难得的情趣! 我今天的情形完全不同过去: 我召唤来我所有的闺女,海之仙子,多莉丝的苗裔。 奥林普和你们的北方国土,都不曾见过这样玲珑的美姝。 她们以妩媚的姿势,从水龙背上跃乘纳普东的马匹,海水与她们浑然溶为一体,连浪花儿也似乎能浮起娇躯。 维娜丝的贝车发出五彩光华,载来了迦拉特这个最美的娇娃,自从基卜利斯人把我们背弃,她便在巴福斯被奉为神。 这位和惠的女神继承了维娜丝,长年以来占有神舆和庙市。 去吧!我正在享受天伦之乐,不便出口伤人,心生憎恶。 去见普罗退斯!叫那怪人回答: 人是怎么形成和变化! (向着海走开) 泰勒斯: 我们采取这步毫无所获,即使找到普罗退斯,他会立即滑脱: 纵然不走,最后说点什么,一定会使人惊讶而不知所措。 你既然非求这种指示不可,就不妨试试,另寻别路! (退场) 赛伦们: (在崖上边) 远方所见何物? 穿波破浪直前。 转折顺着风势,银帆一片高悬。 眉目纤毫毕现,是乃海中女仙。 攀援下崖探访,听彼金玉良言。 纳雷斯族和特利通族: 我们手中所持,使众皆大喜欢。 赫赫巨鳌甲壳,显示庄严形体: 带来诸神宝像,尔曹高声赞礼! 赛伦们: 形体虽小,威力无伦,是沉船者的救星,是上古代的尊神。 纳雷斯族和特利通族: 请来护航神,举行和平宴会; 吉星既然照临,海神也不逞威。 赛伦们: 舟船沉没时,自甘拜下尘; 广施无边法力,拯救遭难众生。 纳雷斯族和特利通族: 请来了三尊神,第四尊不肯光降; 他自命为真正神,可代表众神设想。 赛伦们: 此神对彼神,难免肆讥剌。 汝众敬礼慈悲,每种灾难可惧! 纳雷斯族和特利通族: 原是七尊神。 赛伦们: 三尊留何处? 纳雷斯族和特利通族: 不知何处寻,须问万神岭; 或有第八尊,世人不知名。 福佑虽保证,众神未齐临。 诸神无与伦比,数目与日俱增。 可怜忍受饥饿的人儿,偏爱追求难以达到的东西。 赛伦们: 吾人习以为常,不问神在何方,在日或在月上,祈祷功德无量! 纳雷斯族和特利通族: 我们来主持宴会,真感到光荣无比! 赛伦们: 古代济济群英,都无此种光荣,若问何处及如何显声名: 他们取得金羊毛,你们迎来护航神。 合唱,重复两遍。 他们取得金羊毛,我们、你们迎来护航神! (纳雷斯族和特利通族走过) 霍蒙苦鲁斯: 我看这些丑态奇形,好比是劣等的泥罐瓦盆; 哲人们穿凿附会,伤透了顽固的脑筋。 泰勒斯: 这正是人所贪求的东西; 钱币生锈才有价值。 普罗退斯: (隐去身形) 这使我寓言老人欢喜! 东西越稀奇越受重视。 泰勒斯: 你在哪儿?普罗退斯! 普罗退斯(发出腹语,时远时近。) 在这儿!在这儿! 泰勒斯: 我原谅你这滑稽老调; 对朋友却不可空口唠叨! 你在声东击西,我分明知道。 普罗退斯: (如从远处) 别了! 泰勒斯: (低声对霍蒙苦鲁斯) 他就在附近,快快放出光明! 不管他化形藏在何地,他却和鱼儿一样好奇,会被火光引来这里。 霍蒙苦鲁斯: 我立即大放光明,但要当心炸破这玻璃瓶。 普罗退斯: (变形为巨龟) 是什么发出这么优美的辉光? 泰勒斯: (掩蔽着霍蒙苦鲁斯) 好啦!你如高兴,可以细看端详。 略尽微劳在你却也不妨,请现形为两脚的人像! 我们隐蔽的东西你想观光,这就得靠我们慷慨大方。 普罗退斯: (化为高尚的形态) 处世之道,你颇擅长。 泰勒斯: 变化多端,还是你喜欢的老样。 (使霍蒙苦鲁斯显露出来) 普罗退斯: (惊讶) 我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发光的僬侥小人! 泰勒斯: 他向你请教,颇想自然长成。 据我从他身上了解,他十分奇特,只算得一半出生: 他虽不乏精神的特质,却全无实质的东西可凭。 至今只靠玻璃瓶给他重量,可是他首先想成为具体的人身。 普罗退斯: 你真是闺女的儿子: 在不该诞生之前就出了世。 泰勒斯: (低声) 从另一方面看也不无可疑: 我觉得他是个雌雄同体。 普罗退斯: 那倒反而更加便当; 他达到什么程度就让他那样。 这儿用不着仔细思量,你先得投身入海洋! 从小起开始发皇,吞噬虾米和鱼秧,就这样逐渐成长,以形成更高的完美形象。 霍蒙苦鲁斯: 这地方果然是惠风和畅,我欣赏着草木滋长的清香! 普罗退斯: 我相信你的话,极可爱的少年! 更惬意的日子还在后边。 在这狭窄的海岬上端,香气的氛围更难言传。 我们目睹一队行列在前,向这儿飘来,相距不远。 同我一起去吧! 泰勒斯: 我也同去。 霍蒙苦鲁斯: 三个古怪精灵亦步亦趋! (罗德岛上的特尔清们乘海马和海龙,手持海神纳普东的三叉戟登场。) (合唱) 纳普东的三叉戟经我们百炼成钢,他用来制服那惊涛骇浪。 雷车驱散了蔽天的浓云,海面回应着隆隆的吼声; 头上的电光如金蛇乱窜,脚下的涟波似银花飞溅; 任凭你在绝望中挣扎不已,久经簸荡,终被吞入海底; 他今天既然把权杖交给我们—— 他们就可以隆重、镇静而轻快地飘行。 赛伦们: 诸君祀日神,晴天沐神祉,月神今夕临,衷心致敬礼! 特尔清们: 最敬爱的女神高居苍穹! 极喜欢听人称颂你的弟兄。 请你向神圣的罗德岛倾听,那儿对日神的赞歌飘扬不停。 他开始和完毕白天的行程,对我们凝视着火焰般的眼睛。 无论山陵、城市、海岸和波涛,都使他欣然觉得明朗而多娇,岛屿四周没有烟雾笼罩,它纵然向岛上袭来,立即被光线和微风荡扫。 崇高的神化身千形百状,或少年,或巨人,伟大与温和争光。 是我们第一批五金巧匠,把神的威力塑造成高贵的人像。 普罗退斯: 让他们歌唱,让他们吹嘘! 对于太阳神圣的生命光线来说,死板的作品只是显得滑稽。 他们边塑造,边溶解,往来不停,然后用青铜鼓铸成型,这一来便以为大功告成。 其实这些骄傲者有啥本领? 诸神的宝像屹立巍巍,一场地震便把它们摧毁—— 到头来又溶化成金属一堆! 地上的经营尽管繁忙,结果还不是自讨苦尝; 更有益于生命的则是波浪; 让普罗退斯——海豚,载你到永恒的水乡。 (变形为海豚) 我已经变了模样! 包你会如愿以偿: 我把你驮在背上,使你和海洋配对成双。 泰勒斯: 按你那值得赞美的要求,创造须得从头着手! 迅速工作莫停留! 你活动要照永恒的规范,通过千万种形式的变迁,直到成人,你有的是时间。 (霍蒙苦鲁斯骑上普罗退斯变的海豚) 普罗退斯: 振作精神同赴遥远的水乡,你的生活立即豁然开朗,在这儿你尽可以自在徜徉; 但切不可躐等而好高骛远: 因为你先得完成人体,你的一切才算圆满。 泰勒斯: 到那时功行圆满令人快意,做当代好男儿吐气扬眉。 普罗退斯: (对泰勒斯) 大概是成为你那一类品质! 这倒可以维持一些时间; 因为在苍白的精灵之群中,我见到你已有好几百年。 赛伦们: (在岩石上) 是何云环隐隐,重重掩映月明? 乃是多情鸽儿,素羽皎洁如银。 遣自巴福斯岛,殷勤鸟使之群; 盛会今已圆满,遐迩响彻欢声! 纳雷斯: (走向泰勒斯) 或许有夜行之人,称月晕是大气现象; 我们精灵却另有主张,而且是唯一妥当: 这是作伴的鸽群,跟随我女儿的贝车航行,它们自古以来,就学会神奇的飞翔本领。 泰勒斯: 我也认为极好的事情,是使善良人儿感到高兴,栖息在平静、温暖的巢里,活泼泼地保持着悠然神韵。 卜西伦和马尔生: 骑着海中的牡牛,牛犊,牡羊。 塞浦鲁斯的原始岩洞,不被海水淹没,不受地震猛攻,四季都吹着永恒的和风,现在仍和泰古时代相同。 我们在幽静中识得闲趣,守护着塞浦鲁斯人之车,听萧萧夜声四起,穿过轻柔的一片涟漪,避开新来部族的注意,引来艳丽无双的娇女。 我们悄悄工作的人物,既不怕雄鹰和有翼的狮子,也不怕十字和新月旗。 一任他们称王称霸不已,一任他们纷纷争权夺利,他们互相残杀,互相逐斥,毁灭了多少禾苗和城市。 我们却继续前进,迎来最娇美的女主人。 赛伦们: 步履轻盈,不疾不徐,花团锦簇,环绕贝车,一霎时行列参差,蜿蜒如长蛇阵势,健壮的纳雷斯族妇女,快上前作好准备,迎接多莉丝的温婉女儿。 迦拉特酷肖她的母氏: 庄严不减天上仙子,足以流芳百世; 绰约媲美人间淑女,尤怜妩媚多姿。 多莉丝族: 均骑海豚,成群合唱,从纳雷斯身旁走过。 卢娜,贷给我们以光明和阴影,并把清辉赐给这少年英俊! 我们上前来拜求父亲,向他介绍我们心爱的人。 (对纳雷斯) 我们冒怒涛的利齿,拯救出这批少年,让他们卧着芦苇和苔藓,受阳光的温煦而醒还,他们用热烈的接吻,报答我们的救命深恩,请你垂青这些善良的人! 纳雷斯: 一举两得的事情值得重视: 既对别人慈悲,又使自己快意。 多莉丝族: 父亲,你既赞美我们的行为,又慨允我们应得的乐趣; 那就让我们终生紧抱他们,在永远年青的怀里。 纳雷斯: 但愿美好的俘获使你们高兴,把这些少年郎训练成人! 不过宙斯大神独擅的权柄,我却不能赋给你们。 浪涛将你们来回簸荡,也难使爱情维持久长。 等到你们的痴情一旦终场,就把他们平安地送回地上! 多莉丝族: 可爱的少年郎心所珍贵,今日里却凄然劳燕分飞: 本期望长厮守永不离背,但赫赫神命严不敢有违。 少年们: 我们是诚实的舟人子弟,再造恩愿今后长相扶持! 从未曾领受过这般情意,同天长共地久此心不移。 迦拉特乘贝车前来。 纳雷斯: 原来是你,我的爱女! 迦拉特: 哦,父亲!我真幸福! 海豚,暂停!眼前风光吸引住我。 纳雷斯: 她们有的已经过去,有的正在近前,轻盈的体态左右盘旋; 毫不管心潮起伏翻波澜! 唉!让她们也带我去吧! 那怕只看上一眼,也可以快活终年。 泰勒斯: 万岁!万寿无疆! 我简直欢喜若狂,真和美浸透了我的身上—— 万物都是由水形成! 万物都是赖水滋养! 请永远造福我们吧,海洋! 如果你不把云彩散放,如果你不使溪涧澎涨,不让河流来往转向,不汇集众流而成大江,高山、平原和世界将成何景象? 只有你才使最新鲜的生命维持久长! 回声: (登场全体环形合唱) 最新鲜的生命是从你发源! 纳雷斯: 她们飘飘然渐去渐远,再也不能够对面相看,无数人群蜿蜒,轮舞蝉联不断,显示出盛会后的凯旋。 但迦拉特的贝车,我还不时望见: 它像一颗明星闪闪,穿透出人群之间; 可爱的音容若隐若现,虽然相隔已远,而散光浮彩一片,依然如在目前。 霍蒙苦鲁斯: 在这儿水似柔情,一经我的光辉照映,无不美丽动人。 普罗退斯: 在这生命之津,你那闪灼的光体,才发出美妙的声音。 纳雷斯: 人群中有什么新奇奥秘,想要在我们眼前展示? 是什么环绕贝车,在迦拉特的脚边闪耀不已? 时而强烈,时而柔和,时而甜密,犹如爱情的脉博跳动不息。 泰勒斯: 是普罗退斯诱来霍蒙苦鲁斯这个小人!—— 这是恣情纵欲的象征。 我仿佛听到惊恐而低沉的呻吟: 他将撞碎在辉煌的宝座旁边,正在燃烧,正在闪灼,快要熔成一片! 赛伦们: 是什么神奇之火使我们透视波浪? 海水飞花溅沫而互相挤撞。 这样闪铄,摇曳而清辉朗朗,诸般物体都在黑暗中运转放光。 四周的一切尽被烈火燃烧,这是爱神在主宰而把万物创造! 赫赫海洋!滚滚波涛,都被神火笼罩! 水功浩浩!火德炎炎! 祝福这千载难逢的历险! 全体合唱: 祝福这温煦的和风! 祝福这奥秘的穹窿! 我们一起来同声高颂: 四大原素,地水火风! ------------ 第三幕之斯巴达梅纳劳斯的宫前(一)  海伦与特洛耶被俘女子之群登场。 潘达莉丝领导诸女合唱。 〔海伦〕 海伦,我,受尽了赞扬和毁谤,刚从海滨登岸来到这方,我还感到水背高拱,风涛簸荡,化险为夷多亏得海神的恩光,谢东风帮助我一帆力量,从佛利基平原回到海湾故乡。 梅纳劳斯王正在那儿下边,同最骁勇的战士一起庆祝凯旋。 可是巍峨的宫阙,你应当欢迎我回转,你是我父王丁大洛斯当年,从巴拉斯山回来靠着斜坡兴建。 在这儿我同克莉特牟是姐妹芝兰,还同加斯妥和玻鲁克斯一起长大游玩,在斯巴达所有建筑中独数你辉煌璀璨。 我向你们两扇铁门致敬! 当年曾洞然开敞欢迎来宾。 从千万人中选出我的夫君,梅纳劳斯对着我笑脸相迎。 现在再给我这夫人敞开铁门,我理应忠实地完成国王的紧急命令! 让我进去吧!万般烦恼纠缠至今,都一齐抛在脑后而不闻不问。 自从我当年坦然跨出这道门槛,遵照神圣义务去朝谒基特蕾神殿,哪料到遭受佛利基强盗的暗算。 从此后发生了许多事端,神话变成了童话,远近流传,节外生枝,听来实在不堪。 〔合唱队〕 哦,高贵的夫人,莫把极高的荣誉视作等闲! 最大的幸福已为你所独占: 你那美丽的芳名已倾国倾城。 英雄的本色正是先声夺人,尽管昂首阔步而唯我独尊; 那怕是世界上最倔强的男子,在绝色佳人面前立即俯首听命。 〔海伦〕 得啦!我和夫主同船而回,现在他打发我先进城来; 我猜不透他用心何在。 是把我作为妻子还是作为王后看待? 或是作为王侯的惨痛的牺牲,以补偿希腊人长期忍受的厄运? 我被征服了,但不知道是否被擒,不朽之神怎样决定我的名声和命运,却叫我这美人儿捉摸不定,瞧那些站在门边的可疑的侍从们,他们在一旁都露出忧郁而恫胁的表情。 夫主在空船上对我已不大理睬,没说过一句知心话儿使我开怀。 他坐在对面好像在盘算把我谋害。 当我们抵达欧罗达斯河的深湾,前行的船头还未曾靠岸,他发言有如奉了神命一般: “我的战士将依次下船,在滩上排队候我去点验。 你还是继续航行,沿着圣欧罗达斯河的丰饶河岸,然后在润湿的芳草地上纵马向前,最后达到一片美丽的平原,那便是拉克德蒙的阡陌良田,四周围罗列着巍巍群山。 接着你跨进塔楼高耸的宫院,把我留下的宫女们检阅一番。 有一个老年女主管聪明干练,她会向你指出收藏的珍宝古玩; 有的是你父王遗留,有的是我集攒,无论平时和战时都在不断增添。 你会发现一切都是秩序井然,这是王侯具有的特权,他回来发现宫内任何物件,都得和出门前原封一般,臣仆是无权加以丝毫改变”。 〔合唱队〕 源源珍宝盈庭,令人悦目赏心! 金链垂胸,金冠加顶,置而不用,空自尊荣。 你进去颁布命令: 快快将它们收拾齐整。 我们欣然神会心领,看美貌与黄金珠宝争妍斗胜。 〔海伦〕 主人接着还发出如下命令: “等你把一切收拾齐整,就取出必要的金鼎一尊,还有主祭者使用的一些器皿,铁釜,金盘,还要坦平的圆盆,都遵照神圣的祭把仪式来执行! 清水要从圣泉汲来注入匏樽。 此外还要容易燃烧的干柴,准备停当,切莫迟延! 最后还得把钢刀磨快,其余的一切由你去安排。” 他说了以后就催我离开; 主人未提起宰杀什么牺牲,来祭祀奥林普的诸神,虽然是个疑团,我却不再担心,一切事情只好听天由命,吉凶祸福须由神意来完成。 我们尘世人有限生命,好和歹只忍受切莫抗争。 多少次主祭者的铁斧沉沉,举起来对准那匍匐在地的牲畜的头颈,可是终究受阻挠未能完成,不是敌人袭来,就是神意不允。 〔合唱队〕 未来的事儿不用担忧,精神抖擞,大步前去吧,王后! 祸福于人,都是突然临头; 纵然预言可怕,我们不信真有。 特洛耶烟焰弥天,我们亲眼看见,屈辱的死亡就在目前; 而今我们却在你身边,殷勤伺侯不倦,仰望着红日丽天,犹如你的美丽绝尘寰,我们拜倒裙边,幸福无限。 〔海伦〕 既来之,则安之!我态度从容,不再踌躇而踏进这座王宫,我和它久别,朝思暮想而几乎把它断送,不知何故又在眼前重逢。 但是跨越崇阶,双脚不能灵活使用,我童年时却那样飞跃如风。 〔退场〕 〔合唱队〕 哦,诸位姊妹,你们这些可悲的俘虏,且把一切苦痛抛在脑后,来分享女主人的幸福,来分享海伦的幸福。 她回到老家厨下,虽然时间较晚,但愉快地走来,脚步更加稳健! 共来把神明赞扬,多蒙赐福降祥,指引归还故乡! 如今已获解放,越过艰难险阻,宛如展翅飞翔。 可怜那俘虏情况,怅望着图圄高墙,枉自引臂而悲伤。 幸有神人援手,不使她漂泊异乡,载她重返故里,脱离伊略斯的瓦砾之场。 安然步入旧家,旧家粉刷辉煌。 往事不可言喻,最难忘少年时光; 多少悲欢苦乐,待从头仔细思量。 〔潘达莉丝〕领导合唱的女子: 暂且离开这欢歌缭绕的途径,把你们的目光转向那两扇宫门。 我瞧见了什么?姊妹们! 那不是王后又以激动的步伐向我们走近? 伟大的王后,究竟有什么事情发生? 在你自家的宫庭里除了受人欢迎,难道还会受到震惊?你未隐瞒情形,我从你的额上看出厌恶的表情,一种高贵的愤怒在和惊讶斗争。 〔海伦〕让门敞开,激动地说: 等闲的恐惧吓不倒宙斯的女儿,轻疾的可怕之手也难触动她自己; 但是从原始的黑暗中冒出恐怖,说不尽的奇形丑态和光怪陆离,好似火山喷口中火云得势,奔腾翻滚,好汉见了也气馁心虚。 今天是地狱魔鬼大逞凶焰,向我表示他们进入了宫殿,想叫我离开这惯常出入而渴望已久的门槛,扬长而去如过客不再回还。 但是不!我已退回到阳光面前,你们任何力量也不能将我驱赶! 为使炉火净化,我虔心奉献,使它欢迎主妇如同欢迎主人一般。 领导合唱的女子: 尊贵的夫人,请把你遇见的事情,向鞠躬尽瘁的女仆们说明! 〔海伦〕 你们会亲眼看见我见到的东西,只要原始黑暗不把它的产儿,立即吞回到九幽的神秘腹内。 为了让你们明白详情,我不妨从头说起: 当我庄严地跨入王宫的重要内庭,思忖着我首先应尽的责任,我诧异那荒凉的走道鸦雀无声。 耳不闻往来奔走的声音,目不睹忙碌应命的情景,没有宫女,也没有宫嫔,像往常那样向来宾笑脸相迎。 但当我向炉旁渐渐走近,炉内的余烬尚有微温,我看见地上坐着一个高大的蒙面女人,她不像在睡,而像在冥思出神。 我以主人身份吩咐她起来工作,猜想这就是那个宫女头目,大概是夫主事先安排在这儿张罗; 但是她黑纱罩头,昂然端坐。 最后由于我的恫吓她才把右臂挥舞,似乎要把我从厨房和厅堂逐出。 我忿然撇下她转身过来,立即跨上通向寝室的台阶,寝室华丽多彩,室旁即是宝库所在; 可是那怪物立刻从地上起立,蛮横地阻挡我的去路。 她个子瘦长,眼睛空洞、充血而阴暗,蓦然看见,真叫人不胜胆寒。 其实我的话等于白说一番,要形容尽致实不能用普通的语言。 瞧,那不是她!她居然敢来到阳光下面! 这儿由我们作主,等到主人和国王回还。 美之友人费布斯,请把这些魑魅魍魉,赶进洞去,或勒令它们俯首投降。 福基亚斯出现在门柱中间的门槛上。 〔合唱队〕 我年纪虽轻经历多。 鬈发垂鬓起微涡。 伊略斯城陷落夜,万般恐怖惊人目,战争呻吟可奈何。 乱云蔽日尘障天,战士搏斗杀声酣,神灵呼唤何赫喧,金铁交鸣相熬煎,响遍战场至城边。 唉,伊城墙垣尚宛然,熊熊烈火正蔓延,东家着火西家燃,火海四处卷狂澜,风助火势火生风,夜城之上光烛天。 烟火之中抱头窜,火舌吞吐逞凶焰,神灵震怒不可犯,奇形异态步行健,磅礴之势破幽暗,冒烟突火而来前。 难道我果真看到这情形? 或因我神魂颠倒,混淆了鹤唳风声? 用言传我虽不能,但目睹这儿的可怖情景,我心中完全分明; 如果在危险之前,毫不恐惧而却步,我甚而可以用手将它把握。 福尔基的女儿,你是其中哪个? 你与她们相比,实属一丘之貉。 或系幽暗所生,只具一目一齿,互相交换使用,蛇发人面魔女。 尔本丑类蠢然,敢与美人并肩? 不惭识者赏鉴,来到日神之前。 ------------ 第三幕之斯巴达梅纳劳斯的宫前(二)  你如再向前行,神的神圣慧眼,从不一顾丑形,从不一盼阴影。 叹我辈浊骨凡胎,厄运无端袭来,对此畸形丑态,双目剌痛难开,爱美的心情浑欲摧。 你既靦然来相侵,且听我辈咒诅声,我辈是神所创造,幸福之身口难禁,咒汝永世不翻身! 〔福基亚斯〕 话是老调,意义却真实而高超: 美与丑从来就不肯协调,挽着手儿在芳草地上逍遥。 两者当中的旧恨蒂固根深,无论相逢在哪条路径,都背过身去把对方视若敌人。 两者距离越远,意见愈闹愈烈,丑自灰心丧气,美便洋洋得意,如果不是年纪事先管着她们,她们闹别扭除非到死为止。 现在我看你们这些异乡的妄人,骄傲自大,妄自称尊,好比空中飞鸣的鹤群,列阵飞越我们的头顶,向下发出沙哑的叫声,引起静默的行人仰望不停,可是飞者自飞,行者自行,正如我们的情形。 你们是谁,敢大闹国王的宫殿,装疯撒泼和醉汉一般? 你们是谁,敢对女宫监咆哮呐喊,活像足一群吠月的狂犬? 你们是战争所生和战争所养的仔子,以为我摸不透你们的底细? 你是被人勾引也勾引别人的男子迷,使战士和市民同样地丧失元气! 我看你们聚集成堆像一群蝗虫,漫天蔽野扑向田间的苗儿青葱。 你们消耗别人勤劳的果实,你们毁灭滋长起来的繁荣,你是被人霸占、买卖和交换的商品! 〔海伦〕 谁当着主妇的面叱骂婢女,就放肆地冒犯了治家的规矩; 赏功罚过的权利,这只能属于主妇自己。 我对他们的服务十分满意,当雄城伊略斯被围、陷落而灭亡,她们对我的态度始终如一。 在漂泊中我们忍受了许多苦难,相互间却亲密得如骨肉一般。 在这儿我照样依靠这群活泼的姑娘; 主人不管仆人的身份而看他的服务怎样。 你住口吧,再别对她们怒目相向! 你迄今替主妇管好王宫,这功劳应当表扬; 可是主妇既然回来,——你就该退让,以免得惩罚代替应得的奖赏! 〔福基亚斯〕 吓唬家人倒是莫大的权利,只有得天独厚的统治者的贵妃,英明领导多年才配如此。 你如今重新登上原位,成了众人公认的王后和主妇,就得抓紧久弛的缰绳好好驾驭,把宝物和我们全体收为己有! 但要请你对我这老身照顾些个,至于那些簇拥在你白鸟美后身边的宫娥,不过是羽毛未丰的聒噪的群鹅! 领导合唱的女子: 与美丽相比,丑陋愈是丑陋! 〔福基亚斯〕 与聪明相比,愚蠢更显愚蠢! (从此起合唱诸女逐一出来回答。) 合唱女之一: 承认埃勒布斯是你阿爸,黑夜是你阿妈! 〔福基亚斯〕 说出斯基拉是你们姊妹一家! 合唱女之二: 在你家谱中出现许多怪物。 〔福基亚斯〕 到地狱去吧!在那儿探访你的亲族! 合唱女之三: 地狱里的人比起你来都太年轻。 〔福基亚斯〕 你快去找瞎老头提勒西亚斯调情! 合唱女之四: 奥利翁的奶娘算是你的玄孙。 〔福基亚斯〕 我猜你是哈尔平从垃圾中喂养成人。 合唱女之五: 你吃的什么,落得这样瘦骨支离? 〔福基亚斯〕 你贪嗜的血我却不吃。 合唱女之六: 你爱吃死尸,本身也是臭尸一具! 〔福基亚斯〕 从你那无耻的口中露出吸血鬼的牙齿。 领导合唱的女子: 我要说出你是谁,就会堵住你的臭嘴。 〔福基亚斯〕 先道破你的名字,也就解开了哑谜。 〔海伦〕 我来到你们中间不是愤怒而是悲伤,快停止这无谓的舌剑唇枪。 忠诚的仆人暗地里你忌我猜,对于主人没有比这更加有害。 他的命令不能如响斯应,使他满意地看到贯彻执行。 不,他的周围执拗地嚷成一片,弄得他晕头转向,叱责也是枉然。 不光是这样,你们放肆地互相怒骂,召唤来可怕的凶神恶煞,它们包围着我,我虽未离开祖国地面,恍如陷入了九幽地狱一般。 究竟是引起我的回忆,还是激发我的狂想? 难道那毁灭城市的梦幻和可怖景象,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得由我承当? 姑娘们都战栗不止,只有你泰然无事,最年长的女宫监,请向我说出道理! 〔福基亚斯〕 谁要是对多年来的种种幸福念念不忘,最高神恩到后来就显得是春梦一场。 可是你得天独厚,不可限量,一生中尽遇着热恋你的情郎,他们为了爱情不怕干最冒险的勾当。 先是特修斯贪婪地把你攫取,他和赫拉克勒斯一般强壮,是个英俊的男子。 〔海伦〕 那时我不过是一头十岁的小鹿,被他拐去,关我在阿迪卡的阿费特奴斯的堡里。 〔福基亚斯〕 不久加斯妥和玻鲁克斯将你解放,你便成了许多杰出英雄追求的对象。 〔海伦〕 我坦白承认,最得我欢心的是巴特罗克洛斯,他活像是佩利德的样子。 〔福基亚斯〕 可是父命将你配给梅纳劳斯,他是大胆的航海者,也善于治家。 〔海伦〕 父王将女儿给他,还委以国政,我们婚后生了赫尔妙纳这个娇娃。 〔福基亚斯〕 可是当他为争取克里特遗产而远征,在你寂寞中来了一位十分漂亮的客人。 〔海伦〕 你为什么提起那半寡妇的身份? 多少伤心的事儿从此发生。 〔福基亚斯〕 我本来是克里特的自由女子,在那次远征中被擒而长久沦为奴隶。 〔海伦〕 他立即任命你为这儿的女宫监,把城堡及掳获的财物都托你照管。 那时你离开故国而去到伊略斯,在巍巍高城中贪欢享乐不已! 〔海伦〕 欢乐二字你再也休提! 无限辛酸注入我的胸中和脑里。 〔福基亚斯〕 有人说你分身有术,一身在伊略斯,一身又在埃及。 〔海伦〕 切莫再搅乱我混乱的心曲! 直到现在,我也弄不清哪个是我自己。 〔福基亚斯〕 又有人说,阿希尔从幽深的冥府上来,热情地向你求爱,他早就爱上你而违抗命运的一切安排! 〔海伦〕 我与他足幻像与幻像相联,春梦一场,众口也是这样流传。 我现在消逝,使自己成为虚幻。 倒在半数合唱者的腕中。 〔合唱队〕 住口!住口! 你这独眼龙,瞎扯淡! 一只獠牙露唇边,巨口箕张真讨厌,喷不出半句好语言! 恶人装出假仁慈,狠心狼子披羊皮; 三头的恶犬张大口,恐怖样儿也不及你。 我们兢兢业业待在此: 看你怎样以及何地何时,施展出阴谋诡计,狠毒无比? 温存体贴的话儿,可以使人忘怀过去,你尽把旧事重提,对坏事喋喋不休,对好事不着只字; 你还迫不及待,使眼前的光辉黯然失色,并连未来的一线希望,也随之消失。 住口、住口! 王后的灵魂,快要飞逝,抱着她,紧紧抱着,这天下无双的娇躯,古往今来的绝色。 海伦苏醒,又立在众女当中。 〔福基亚斯〕 丽天红口,又从浮云中透露出来,精华难掩,更射出夺目的光彩! 请你用明媚的目光观照这大千世界。 尽管她们骂我丑怪,我却深知美的可爱。 〔海伦〕 晃悠悠脱离了昏厥时包围我的空虚,我要获得休息,四肢已疲乏得不能支持; 遇到任何意外都得拿出勇气来稳住自己,这对王后也和对常人一样相宜。 〔福基亚斯〕 你站在我们面前显得崇高而又美丽,你的目光在命令,请说出你命令的东西! 〔海伦〕 要弥补你们无礼的吵闹所耽搁的时间! 遵照国王的命令,快把牺牲采办! 〔福基亚斯〕 盘、鼎、利斧,一切都在殿上安排齐整,用水洒,用烟熏,请问用什么作牺牲? 〔海伦〕 国王没有说明。 〔福基亚斯〕 没有说明?哎呀,这话叫人伤心! 〔海伦〕 你感到什么伤心? 〔福基亚斯〕 王后,这祭品是你自己! 〔海伦〕 我? 〔福基亚斯〕 还有这些女子! 〔合唱队〕 唉,多么凄惨! 〔福基亚斯〕 你将被利斧砍头! 〔海伦〕 残忍呀!我这可怜人早有预感! 〔福基亚斯〕 看来是无法避免。 〔合唱队〕 哎呀!还有我们?会遭到什么灾难? 〔福基亚斯〕 王后倒还死得风光; 你们就像一串画眉雀儿入网,手脚乱舞,挂在支持屋顶的高梁。 海伦和合唱队排列整齐,惊惶失措地站着。 〔福基亚斯〕 鬼魂们!你们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儿,惟恐和这不属于你们的阳世分离。 其实人也和你们鬼魂一般无二,总不愿把神圣的日光放弃; 但谁也不能为他们请求和挽救末日: 大家都知道要死,只有少数人感到适意。 得啦,你们完了!赶快办理后事! 拍手,随即有蒙面侏儒在门口出现。 敏捷地执行她所发的命令。 来吧,你们这些阴森、矮胖的浑蛋! 都滚进来:尽情捣乱一番! 先要安放好黄金的祭坛! 再把发光的斧头放在白银案边! ------------ 第三幕之斯巴达梅纳劳斯的宫前(三)  水罐要用清水注满,洗去那些污染狼藉的血迹斑斑。 扫除灰尘,仔细铺好地毯,使牺牲者跪下去显得庄严,虽然她的身首立即分作两段,但要包好,埋葬的大礼得十美十全。 领导合唱的女子: 王后沉吟着立在旁边,女孩们好比割下的牧草,憔悴不堪; 我年事最长,似应当挑起神圣的重担,来和你这位老姑太私下交谈。 你聪明而又有经验,对我们似无恶感,她们冒犯了你,是有眼不识泰山。 你如果知道还有救济的法儿,就请指点! 〔福基亚斯〕 说来容易!事情全靠王后自己,为了保全自身和你们这些宫女,就得下定决心而且毫不犹豫。 〔合唱队〕 你是最尊贵的命运女神,最聪明的先知,收藏起黄金剪儿,宣告我们得救的日子! 我们已感到四肢摇摇如被吊起,平常我们在跳舞中纵情欢娱,然后在情人的怀里得到安息。 〔海伦〕 让她们战栗!我只感到痛苦而毫无恐惧,但是你若有救济的法儿,自然表示感激。 见多识广的智者,请你指示,往往有不可能化为可能的事体! 〔合唱队〕 指点吧,请你快快指点: 我们怎样才能逃脱那可怕的万恶绳圈? 我们预感到它套在脖子上就和铁箍一般,如果崇高的万神之母蕾娃不肯垂怜,我们这些可怜虫只有魂消魄散。 〔福基亚斯〕 你们可有耐性听我细说端详? 好些事情不是三言两语所能了当。 〔合唱队〕 我们有的是耐性!愿洗耳静听。 〔福基亚斯〕 一个人呆在家里看守财宝,专心致意把四周的高墙砌牢,天雨以前即把屋顶修好,那他一定是受用到老; 倘使他无故放浪轻佻,贸然跨过门槛的神圣界标,当他回来时即使把故居找到,纵未全毁也必改变面貌。 〔海伦〕 何必来这套陈词滥调? 快谈正经,切莫勾起烦恼! 〔福基亚斯〕 这是事实,并非责难,梅纳劳斯海盗似地航遍逐个海湾; 他大肆劫掠,从岛屿直到海岸,饱载而归,财物堆积如山。 他围攻伊略斯长达十年,这次还乡不知道要多少时间。 何等景象笼罩着丁大略斯宫苑? 还有国土四周的情形,你可曾细看? 〔海伦〕 难道出口伤人完全是你的本色,不说坏话就不能鼓动唇舌? 〔福基亚斯〕 有一片坡地荒废多年,从斯巴达后方升起,向北延展,背后峙立着泰格托斯高山,欧罗达斯河滚滚流过我们的谷间,水漂苇岸,尽让你们天鹅觅食嬉玩。 一群勇敢的种族悄悄移居在山谷后面,他们来自阳光不照的北欧海边,筑起坚固的城堡高不可攀,从那儿任意把土地和人民侵犯。 〔海伦〕 他们完成了这样的事情?似乎完全没有可能。 〔福基亚斯〕 他们有的是时间,大约经营了近二十年。 〔海伦〕 有没有一位首领?是一群强盗,还是聚义的盟友? 〔福基亚斯〕 他们不是强盗,却有一位首领,他虽然光顾过我,要骂他,我实不忍。 他本可以席卷一空,却只拿走少许物品,他不把这叫作纳贡,而称为自由馈赠。 〔海伦〕 人品如何? 〔福基亚斯〕 人品不差!大可人意。 他活泼、勇敢、有昂藏的身躯,是希腊人当中罕见的聪明男子。 有人骂他们是蛮族,我不赞成,他们当中谁也不会那么残忍,像某些英雄在伊略斯城前竟要吃人。 我深信不疑,他是宽宏大量。 还有他的城堡!你们得亲眼观光! 那绝不是粗笨的墙壁,像你们祖宗那样随便堆集,顽石上堆上顽石,和齐克罗普一般粗糙无匹! 那城堡与此迥异:水平,垂直而又整齐。 从外面看,它是高齐天际! 而且坚固,无缝,一平如砥。 要从这儿攀登,连思想也要滑足。 内部有宏敞的庭院和密室,周围有各式建筑和设施。 你们瞧那儿梁柱争辉,穹窿交织,露台,走廊可把里外一览无馀。 还有纹章。 〔合唱队〕 是什么纹章? 〔福基亚斯〕 你们曾经亲眼看见,阿耶克斯的盾上画有长蛇蜿蜒。 围攻特本城的七条好汉,各人盾牌上的图案都意义深远。 有夜空中的星星和皓月,也有女神、英雄、云梯、宝剑和火炬,气势汹汹地威胁着和平的城市。 我们的英雄也有这样的图式,世代相传下来,显得光怪陆离。 有狮子、山鹰、鸟爪和鸟喙,有水牛角、鸟翅、玫瑰和孔雀尾,还有金、银、黑、蓝、红各色线条,一排排挂在厅堂中间瞧不胜瞧。 厅堂无边无际宛如广大世界,你们大可以在那里跳舞开怀! 〔合唱队〕 你说,那儿可有跳舞的男子? 〔福基亚斯〕 金色鬈发、风流潇洒的少年首屈一指! 浑身散发出青春香气! 只有从前巴黎斯偎傍王后时才有这种味儿。 〔海伦〕 你说话完全离开了本题; 快向我说出最后一句! 〔福基亚斯〕 最后一句应由你说,你只消认真地明说一个“可”,我立即使你在那城堡里安坐。 〔合唱队〕 哦,快说出那简单的一个词儿,立即挽救你自己和我们宫女! 〔海伦〕 怎么说?梅纳劳斯王竟会那样残忍,使我担心他谋害我的性命? 〔福基亚斯〕 难道你忘了他怎样处治你的戴福布斯,就是阵亡的巴黎斯的弟弟? 他执拗地追求你这寡妇而居然如意,梅纳劳斯不但割去他的耳鼻,还凌迟处死,真叫人惨不忍视。 〔海伦〕 他那样处死他,是为了我的缘故。 〔福基亚斯〕 为了他的缘故,他会对你一视同仁。 美人只许独占,不能瓜分,与其抱残守缺,宁叫玉碎珠沉。 远处响起喇叭声,合唱诸女慌乱成一团。 凄厉的喇叭吹得人耳穿肠断,男人心中的嫉妒如火一般,他不能忘情于故剑,一旦失去,就无法偿还。 〔合唱队〕 你没听出号角的声音? 你没看见刀光剑影? 〔福基亚斯〕 欢迎,国王陛下!我愿意上奏宸听。 〔合唱队〕 可是我们呢? 〔福基亚斯〕 你们分明知道,王后死在目前,你们也同归于尽!要打救是难比登天。 (暂停) 海伦: 我已想出首先放手去做的事情,并且觉得你是一位恶煞凶神,你会不会化吉成凶,实在叫我担心。 不过我先跟你同去那座城堡; 以后怎么对付,我自己明了。 王后内心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好吧,老妪,你请前导! 〔合唱队〕 哦,同心前往,加快脚步: 前有崔巍高墙,后是一条死路。 高墙坚不可摧,敌人难以接触,如彼伊略斯城,曾将吾人保护,因中敌人诡计,最后才遭陷落! 雾气弥漫,遮掩着背景,也适当遮掩近处。 怎么的?怎么的? 姊妹们,向四周看看! 难道方才不是朗朗晴天? 忽然间濛濛雾气弥漫,升自欧罗达斯的神圣水面; 景色宜人的芦苇河岸,已经消失在眼前; 还有天鹅成群,自在而娇婉,浮游戏水,时往时还,唉,如今都不可复见! 可是呀,可是,我听见她们在叫,远远地传来嘶哑的声音! 好像在宣告死期降临; 唉,但愿这不是最后的死讯,让我们逢凶化吉,得遇救星。 我们也和天鹅相等,纤长、美丽、如玉的白颈,唉,天鹅所生的美人,怎不叫人悲悯! 我们实在可悲可叹! (遍周遭雾幕重重) 将一切遮掩。 我们对面互不相见!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端? 我们是在行走? 还是飘飘然用脚尖轻点地面? 你什么也看不见? 莫不是赫尔美斯引路在前,挥舞金杖光华闪闪,勒令我们向地狱回转? 那儿是气象凄惨,日色昏黄,鬼影幢幢,渺渺茫茫。 呀,一霎时天地玄黄,迷雾无光,一片阴暗,只有高墙在前挡着自由的视线。 究竟那儿是庭院?还是深堑? 哎呀,姊妹们,我们上当受骗! 被人俘虏,从未曾像这般可怜。 ------------ 第三幕之城堡中的内院  周围是许多争奇斗巧的中世纪建筑物。 领导合唱的女子: 性急而又痴蠢,是地地道道的女性! 刹那间喜怒无常,好比那天气阴晴不定,对待福与祸都不能保持沉静。 常常互相驳斥,引起纷争,而悲欢啼笑则异口同声。 现在虔心静听,不要做声,等待王后为自己和我们作出英明决定! 海伦: 庇妥尼沙或别的什么,你在哪里? 马上走出这幽暗城堡的地室! 去向那位非凡的堡主通知,让他为我作好欢迎的准备,快引我去见他,谨致谢意! 我愿结束漂泊生涯,得到休息。 领导合唱的女子: 王后,你枉自向周遭环视,那个讨厌的人儿已经消失; 也许还逗留在我们方才离开的雾幕里,我脚步不动就莫明其妙地来到此地。 这城堡是重楼叠阁的宏规巨制,也许她陷入迷宫分不出南北东西。 或是寻找堡主迎接御驾莅至。 快瞧,那上边人头拥挤,在走廊上,窗户边,进口处,往来奔走着许多内侍; 这是隆重欢迎贵宾的表示。 合唱队: 哦,我们心花怒开!快朝那边看,一群英俊的少年从容走来,他们有文雅的风姿,高尚的仪态,行列齐整,叫人难猜: 是奉谁的命令事先作好这样安排? 不愧是青少年中杰出的人才。 究竟什么东西我最欣赏?是美妙的步伐? 是光泽的额边环绕的鬈发? 还是长着一片茸茸细毛,泛出桃红色的双颊? 我真想咬上一口,却又有些不敢; 从前曾有过类似情形,说来惹厌,结果满口含灰,害人不浅! 可是最美的男儿,都从那边走来; 他们所扛何物? 原来是宝座的踏步,还有毡氍和坐褥。 四周张锦帏,头上覆华盖; 华盖如云环,上护王后顶; 王后万金躯,百官齐声请,款步上锦茵。 一步复一步,步步往上升; 众人齐立正,山呼致欢迎,万岁,万岁,万万岁! (合唱中所表述的一切依次进行。儿童和青年的长列走下以后,浮士德身着中世纪骑士的宫庭服装出现在台阶上,缓慢而庄重地下来。) 领导合唱的女子: (仔细注视他) 如果诸神的作法与往常相同,不是暂时而是长远赋给此人,以雄伟的身躯,卓越的品格,温雅的作风,那么,他将百事如意,马到成功,无论是在战场上和强敌搏斗,还是在情场上与绝色佳人交锋。 我曾见过不少高明之士,他可算得是人中之雄。 瞧这王侯走来,步伐从容,庄重而又毕敬毕恭,哦,王后,转过身来吧! 浮士德: (身旁带着一个被缚的人走来) 应当向你致最崇高的敬礼,并表示极虔诚的欢迎,我却带来一个用铁链锁住的仆人,他玩忽职守,罪责非轻。 现在向最尊贵的女王下跪,坦白地将你的过失一一招认! 尊贵的女王,请你垂听: 这人的视力特别灵敏,被派在高楼上充任巡警,从高远的天空和辽阔的地面,仔细监视有什么事故发生; 从山区、河谷到坚固的城堡,是畜群或队伍须得分清; 是畜群要加保护,是敌寇要动刀兵。 可是他今天疏忽万分! 竟未报告御驾降临,耽误了隆重而竭诚地欢迎贵宾。 他放肆地儿戏性命,早该躺在血泊里被处死刑。 现在是治罪还是开恩,只有听凭女王随意处分。 海伦: 你给与我这么崇高的光荣,让我充当审判官,充当女主人。 那怕这只是考验,我心中揣测—— 我就执行审判官的第一职责: 先听听被告申诉,说吧! 城楼守望人林奎斯: 让我跪下,让我瞻仰,我愿生存,不辞死亡,我已将此身,奉献给神授的女王! 期待朝阳,自东升起,忽从南出,一反常轨。 看不见高天厚地,看不见深谷高陵,目光偏向,彼美一人。 我有犀利目光,宛如树杪山猫; 今日不知何故,只觉梦魂颠倒。 我身竟在何处? 塔顶?高楼?或城关? 刹时间云开雾散,女神出现在眼前! 眼和心都倾向女神,向着柔和的光辉吸吮; 美的粹玉精金,耀得可怜人我双目难睁。 我玩忽守望人的职守,完全忘了吹起号角; 尽管将我毁灭吧! 美色可制伏一切愤怒。 海伦: 灾难是我带来,我不便惩治,只自叹被残酷的命运纠缠不止,使天下多少男子心为我着迷。 他们既不爱惜自己,也不爱惜任何别的贵重东西。 绑架、引诱、搏斗、四处躲避,半神、英雄、神人以至魔鬼群起,使我迷失正路而颠沛流离。 我一而再惹起天下骚动,三番四次带来劫难重重—— 把这好人带去,将他释放! 他是被神愚弄,不能加以冤枉! 浮士德: 哦,女王,我惊异地同时看出,箭不虚发的射手与命中的鹄的; 我看见弓劲箭疾,密如贯珠,百发百中,也射中了我自己。 我料到城内和宫里,四面八方都飞起鸣镝。 现在我成了什么呢?你一下子,使我最忠实的仆从心怀异志,城池难保,还有我的大军子弟,我担心他们都归顺了你这长胜不败的女子。 现在我还有什么办法呢?除了把自己,和妄自据为己有的一切奉献给你? 让我拜倒在你的脚下,尊你为女王,甘愿效忠到底,你一出现即将主权和宝座赢到手里! 林奎斯: (手捧箱匣,另有其它荷箱跟随的男子多名。) 女王,请你对我回顾! 富者丐求一度横眸。 他得沐恩波立即觉出,贫如乞丐而又富敌王侯。 什么是过去的我?什么是现在的我? 有什么可想?有什么可作? 明察秋毫的目光也无可奈何! 眼光缭乱,不敢正视御座。 我们来自东方,事情出在西部; 队伍既广且长—— 从头看不到尾。 前踣后继,争先恐后,勇气横生,长矛在手,以一敌十,以十敌百,千万人命,销声匿迹。 我们横冲直闯,四方所向无敌,今日发号施令处,明日有人来盗窃。 举目匆忙四顾,先抢绝色佳人,或俘健步牡牛,马群一匹不剩。 我却热爱侦察,侦察人间至宝; 别人手中所有,我都视同枯草。 我去搜寻宝物,目光犀利无比,囊中物无遁形,箱柜透视到底。 我有黄金堆如山,宝石光华极灿烂; 犹有翡翠堪赏玩,绿光玲珑佩胸前。 珍珠晶莹,采自海底! 耳飘垂,檀口微启; 双颊绯红,可称艳绝,玉无光,黯然失色。 我将倾城财宝,罗列陛下座前; 我将血战果实,放置陛下脚边。 运来许多箱箧,还有铁柜无数; 如荷指示正途,即将充实宝库。 女王方登大宝,万众立即归心,财富、武力与聪明,一致拜倒你一人。 我所保存一切,而今都归你有! 从前宝贵万般,而今视同粪土。 我所有者已消失,如同萎草被刈去,但请嫣然一回眸,即可偿还其价值! 浮士德: 快拿开你大胆弄来的东西,虽然不受谴责,但也不给奖励! 城堡和宫中一切都归女王,特别奉上实可不必。 去吧,把宝物堆集整理,要显得空前的堂皇富丽! 使弯窿如晴朗的星空,宝气珠光炫睛夺目,点缀出一片人间乐土! 你要赶在前面铺平道路,香花撒地,锦茵重褥,让她的脚在柔软的地面款步,让至上的光辉接触她的天然妙目! 林奎斯: 主人的吩咐软弱无力,仆人做来等同儿戏。 可是女王的美丽倾国倾城,已支配着财物和人心。 全军都已驯服,刀剑也顽钝失灵。 在她光辉形象之前,连阳光也黯淡而寒冷; 在她容光焕发之下,一切的一切只等于零。 (退场) 海伦: (对浮士德) 我想和你谈谈,请你坐在我的旁边! 这空位向主人召唤,也保证我的安全。 浮士德: 先让我跪下表示忠诚! 女王陛下,再让我对御手亲吻! 是它把我向你身边提升。 作为共治者获得你的批准,管理你的泱泱大国无垠,我是集崇拜者、仆从和保卫人于一身! 海伦: 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使人吃惊,我有许多事情要问。 但我先要请教这个汉子的语言,为什么听来十分希罕,动听而希罕? 一声声好像是联珠一般,前句话刚才传进耳里,后句话又与它吻合无间。 浮士德: 我们说话的方式已经使你满意,那么,我们的歌声也一定使你欢喜,它能彻底地使你爽心悦耳。 但最可靠的是我们立即练习: 对口句就能把它诱出和唤起。 海伦: 那么,告诉我,我怎样才能说得那般好听? 浮士德: 这很容易,必须是言出于心! 只要胸中有热情激荡,就会环顾而问—— 海伦: 是谁和我共享? 浮士德: 这时心灵不用前瞻和后顾,只有现在—— 海伦: 才是我们的幸福。 浮士德: 现在是至宝,是极高利益,是押品和占有,可是谁来批准? 海伦: 我的手。 合唱队: 谁还怀疑我们女王,慨然对堡主,表示殷勤盛意? 其实我们全都是,被俘的女子,自从伊略斯惨遭陷落,我们颠沛流离,分不出南北东西。 女人总是惯受男子的抚爱,她们虽然不能选择高低,却能识别好歹。 不管是金色鬈发的牧人,还是黑毛遍体的潘恩,只要机缘凑巧来临,丰盈的肢体,对他们一律平等。 他们俩越坐越近,相偎相傍,紧紧不分,肩儿相摩,膝儿相并,手挽手儿摇摆不停。 在那御座上,铺有豪华的锦茵。 我们陛下,当着众人的眼睛,毫不隐瞒秘密的欢欣,流露出那风流情景。 海伦: 我觉得相隔很远而又分明很近,我只想说:“我在这儿呀!这儿”这么一声。 浮士德: 我呼吸困难,浑身战栗,话也说不出口; 这是一场梦,分不出地方和时候。 海伦: 我似乎已经过时,而又这么新鲜,和你这陌生人恩爱缠绵。 浮士德: 别再思量那独特的命运! 存在就是义务,那怕只是一瞬。 福基亚斯: (激烈地登场) 如胶似漆,难解难分,呢呢儿女,我我卿卿,说不尽缱绻柔情! 可是时间不等人。 你们难道不觉得天气阴沉? 且听喇叭狂吹的声音,毁灭就快降临。 梅纳劳斯统率大军,正向你们迫近; 快准备作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 如被敌军包围而获胜,就会像戴福布斯被人碎骨粉身,这是强占妇女应得的报应。 先把那些贱货们悬挂高绳,跟着就是新磨的钢斧,在祭坛上对准女王的玉颈。 浮士德: 葬撞的搅扰!闯来令人讨厌; 我在危急中也不会手忙脚乱。 不祥的音讯使青鸟也显得难堪,你这奇丑的脚色一直是噩耗频传。 可是这回你无风起浪枉费心机! 这儿并无危险,纵有,也无非是虚声恫吓而已。 信号,城楼上发出爆炸声,喇叭、和号角齐鸣,军乐,大军行进。 你若不信,立即让你看看,集合拢一群团结一致的好汉: 只有出死力保护女人的男子,才配得到女人的恩典。 面向离开队伍而前来的军官们: 按捺下满腔怒火,你们一定能赢得胜利。 你们是北方青年的菁华,你们是东方英俊的健儿—— 顶盔贯甲,一片刀光剑影,大军所到,横扫大小城池,走来时大地震动不已,走过后余声如雷贯耳。 我们在比罗斯登陆,老王纳斯多已经亡故,小邦纷纷解体,大军势如破竹。 现在立即从这座城外,把梅纳劳斯逐回大海! 让他在那儿流浪、掠夺和潜伏,那是他的嗜好,也是命中活该。 我奉斯巴达女王命令,向各位将官致敬: 现在把江山呈献在她足下,你们对领土都各有份! 日耳曼人,你凭着城墙和天堑,捍卫科林土斯的海湾! 哥特人,我把阿哈耶交给你照管,那儿有百道幽深的山涧。 法兰克人向艾利斯进军,麦森纳该轮到撒克逊人,诺曼人去肃清海面,扩展阿戈利斯那片海滨平原! 从此各自安居乐业,向外发展赫赫威力; 但斯巴达是女王多年驻跸的地方,它应君临各国之上。 女王对诸位一视同仁,万方各国共享太平; 你们在她足下尽心效力,领受她的批准、权利和光明。 (浮士德走下来,将官们环绕他的周围,接受详细的指令和吩咐。) 合唱队: 谁要贪得国色天姿,首先需要心里牢记: 最重要是依靠武力! 否则他枉自欢喜,纵得到人间瑰宝,也不能安然保持; 强盗会用力抢夺,奸人会用计骗取; 为了防止不测,必须善自留意! 我赞美我们的君王,他超出众人之上,智勇兼备,盖世无双,强悍者都俯首听命,无任何违抗。 他们忠实地执行命令,既使本身利益得到保障,又获得君王致谢的嘉奖,公私两利而扬名四方。 现在谁敢冒犯如此强大的主子,从他手中把美人夺去? 美人属于英雄,良缘天赐,我们更双倍地情愿如此,他要保护他的爱妃连同宫女,依靠着内有坚城,外有雄师。 浮士德: 在场的人都获得慷慨的赏赐,每人一大片富饶的土地—— 让他们向那儿移居! 我们保持住中央的位置。 他们竞相保卫你这个半岛,周围是汹涌不息的波涛,半岛上的丘陵连绵起伏,和欧罗巴山脉的余尾相交。 早已仰望的女王国土,如今已为女王所有,愿它如阳光普照万邦,永远赐福各个部族。 当欧罗达斯河的芦苇低语,她明星一般破卵而出,使得生母和兄弟姐妹,都感到美的光辉夺目。 这个国家只归属于你一人,呈现出一派繁荣昌盛; 即使全世界向你臣服,你也应对祖国特别相亲! 在那嵯蛾群山的背面,峰顶受着阳光的冷箭,岩石已呈现一片新绿,山羊正贪啮稀疏的草尖。 山泉澎涌,奔腾的溪涧汇合成川,溪谷、山坡、牧场已是碧草芊芊。 成百座丘陵起伏在地面,放牧的羊群散布其间。 壮牛谨慎而稳健,分散地走向悬崖旁边; 岩壁间的洞窟何只百千,可庇护牛群不遭风雨之患。 那儿有潘恩保护牛群,生命水精住在葱茏峡谷的清凉之境,更有一派林木森森,枝丫夭娇似欲排空云。 这是古老的森林! 橡树巍然耸立,枝柯蟠结纵横; 枫树天袅,有蜜汁含孕,清标高举而婆娑弄影。 幽静的树荫宛如慈母的怀抱,迸出微温的乳汁以哺育儿童和羊羔,果实累累,遍地都是熟食,树孔中滴出芬芳的蜂蜜。 这儿安居乐业,世代联绵,丰衣足食,喜笑开颜,每个人都长生不老,在岗位上满意而康健。 可爱的孩童在光天化日之下,发育能力可以和阿爷并驾。 我们对此惊讶,始终怀着疑问: 究竟他们是神仙还是凡人? 阿波罗喜与牧童为伍,他的形象是其中的翘楚; 凡是大自然支配的净土,大千世界都交流无阻。 坐在海伦身旁。 你和我都如愿以偿,把过去种种尽都淡忘! 要感到你是最高神的后代! 只有你才属于第一世界。 坚固的城堡不应将你限制! 亚加狄亚的长春力量,也不能使我们留连忘返,而被限定在斯巴达旁边。 被引诱来居住在洞天福地,你隐遁到最愉快的命运中去! 我们的宝座化为园亭一片—— 幸福必须自由得和亚加狄亚一般! ------------ 第三幕之树木荫蔽的林苑  福基亚斯: 我不知道,姑娘们睡了多少时间,眼前的历历情景,她们是否也曾梦见? 让我来唤醒她们。使年青人吃惊,你们年长者也坐在下边呆等,总想把这可信的奇迹的结果看个分明。 醒来!醒来!快快睁开睡眼! 摇动鬈发!目不旁瞬而倾听! 合唱队: 你就说吧!快快说吧!究竟出了什么稀奇事情! 越是荒唐的事儿我们越是爱听; 面对着这些岩石实在无聊万分。 福基亚斯: 孩子们,你们方才揉开惺忪睡眼就觉得无聊? 那么听着:在这些岩窟、山洞和凉亭里,咱们的国王和王后受着荫蔽,已成了一对鹣鹣比翼的情侣。 合唱队: 怎么说?就在那里面? 福基亚斯: 他们与外界隔绝,只叫我一人悄悄地伺候,我在他们身边颇受重视,不愧是心腹人物。 我藉故东奔西走,寻找别的东西,寻来一些草根、苔藓和树皮,我熟悉它们的一切效力,这样只剩下他们二人在一起。 合唱队: 照你说来,那里面是别有洞天,有森林、草地、溪涧、湖泊,真是无稽之谈! 福基亚斯: 说穿了,是你们没有见过世面;那里面深不可测: 重堂叠院,我留心一一探索。 突然间洞窟中发出哗笑的回声,我仔细一看,有个孩童从女人膝上跳向男人,又从父亲身上跳向母亲! 父母轮流拥抱、逗弄,舐犊情深,大声的笑谑与纵情的欢呼交并,简直闹得我脑胀头昏。 天才儿裸体无翼,像芳恩而不带兽容,跳到陆地上面,地面起了弹射作用,迅速地把他弹向空中,他跳了两三次,直触到高高的穹窿。 母亲担忧地说:“跳吧,可以随心所欲,但不好飞!自由飞翔却不允许!” 诚恳的父亲劝告:“地中含有弹力,会把你向上抛起;你只消足趾触地,立即强健得像大地之子安泰乌斯!” 于是他跳上岩石,像皮球弹射一般,从这边跳到那边,从那边跳回这边。 可是一下子他消失在崎岖的峡谷中间,好像是一去不返。母亲哀恸,父亲苦劝,我惶恐地耸着双肩。但忽然他又出现! 莫非是那里面有宝物潜藏? 这时他穿上花团锦簇的漂亮服装。 两袖流苏闪动,胸前锦带飘扬; 手持金琴,活脱是个小费波斯,迈步走向岩边,攀登绝壁,我辈惊讶,双亲欢喜得拥抱在一起。 为什么他头上闪闪发光? 很难判断:那是黄金冠儿,还是过强的精神力量? 他举止翩翩,已显出少年风度,宣告他是未来的艺术大师,肢体中鼓荡着永恒的旋律,你们一旦耳闻目睹,无不心悦诚服。 合唱队: 你这个克里特出生的女子,竟把这称作奇迹? 你大概从未听过,启迪世人的训词? 未听过爱奥尼亚的故事,也未领教过希腊的,上古时代的神话,及丰富的英雄史诗? 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无非是祖先兴盛时代,留下来一点儿凄凉的尾声,你所讲的虽然离奇,但还比不上玛耶之子,那虚构的故事,比真实更加动听,唱起来令人神往不已。 这婴儿刚生下地,虽然娇小而颇有力,那些唠叨的保姆,打着愚蠢的主意: 裹上清洁的毛绒襁褓,再用华贵的绷带缠绕。 哪晓得这顽皮的童婴,人虽小而却有劲,悄悄伸出手脚,柔软而有弹性,把那压得不耐烦的紫色衣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抛在一边; 活像蜕变成功的蝴蝶,滑脱层层密裹的重茧,敏捷地展开双翅,在光天化日之下,自由自在地来去翩翻。 于是这个机伶的小鬼,竟成了流氓、盗窃,及一切投机取巧者,万世崇奉的邪神。 他施展最灵巧的手段,证实他特有的本领: 他很快窃取了海神的三叉戟,甚而也把战神阿勒斯的剑,悄悄拔出鞘里; 他非但偷了日神费波斯的弓箭,也偷了火神赫菲斯脱斯的火钳; 如果他不怕火烧,也会偷去他父亲宙斯的闪电; 他和爱神艾洛斯角力,用脚将对手钩翻在地; 当女神基普利抚弄他时,他竟把对方的佩带从胸前摘取。 (动人而柔美的弦乐从洞中传出。众人谛听,好象立即深受感动。从此至下面休息为止,全部和谐的音乐。) 福基亚斯: 且听这消魂的音调,快把神话抛掉! 你们那些牛鬼蛇神,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 没有人再理会你们,我们要求更高的礼品: 话儿必须出自内心,才能打动别人的心灵。 (向岩石那边退去) 合唱队: 你这讨厌的妖怪,媚人的音调是你所喜爱; 我们像久病新痊,感动得珠泪涟涟。 只要灵魂豁然开朗,竟可以让日光消失; 我们在内心感到,全世界没有的东西。 (海伦,浮士德,欧福良登场。后者的服装如上所述。) 童子欧福良: 你们听我唱起儿歌,好比自己在寻欢作乐; 你们看我合拍舞蹈,父母的慈心也随着跳跃。 海伦: 爱情造福于人,使我们如意成双; 它更给人以无上的欢狂,添加一个宝贝儿郎。 浮士德: 一切都已定局: 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我们联系在一起,海枯石烂也不分离! 合唱队: 男孩的柔和光辉,是多少年来,伉俪恩爱的结晶,哦,珠联璧合,令人庆幸! 欧福良: 现在让我跳动,现在让我飞跃! 排空驭气,直上九重霄,我不能抑制,激荡的心潮。 浮士德: 要克制!要克制! 切不可卤莽从事! 万一你不幸,坠落和伤损,宝贝儿子,这会丢失我们的老命! 欧福良: 我再也不愿,呆在地上: 放松我的手,别绾着我的鬈发,别牵着我的衣服! 它们归我所有。 海伦: 啊,想想吧,你是属于谁! 好容易到手的宝贝,我的,你的和他的,要是给你断送,多么使我们心碎! 合唱队: 我担心呀,这结合,眼看就要解体! 海伦与浮士德。 看在父母份上,克制你那过强的冲动,克制你那激烈的欲望! 作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儿郎,使大地增光! 欧福良: 遵照你们的心意,我控制着自己。 (钻入合唱之群中,引逗诸女跳舞。) 我环绕这活泼的一群,旋转得更加轻灵。 这旋律是否合拍? 这姿态是否动人? 海伦: 好呀,这样就好! 你引导美人儿,巧妙地轮流舞蹈! 浮士德: 还是快些收起为妙! 这样的把戏,我丝毫也不欢喜。 欧福良与合唱诸女载歌载舞,形成错综的行列。 合唱队: 让你可爱的双腕,不住动荡,让你蓬松的鬈发,闪闪发光,你的脚步轻盈,踏在地上,四肢婉转,绕遍上下四方,你是如愿以偿,可爱的儿郎! 我们大伙儿的心,都对你向往。 (暂停) 欧福良: 你们是许多,步伐轻捷的牝鹿,快快过来,从新开始跳舞! 我是猎人,你们是野生动物。 合唱队: 你想捕获我们,不用着急! 因为到末了,我们一个个,都要拥抱你,你这可意的人儿! 欧福良: 穿过丛林! 飞步狂奔! 容易得来的东西,令我厌弃; 强力夺来的东西,才够使我欢喜。 海伦和浮士德: 多么放荡!横冲直闯! 丝毫克制都已无望。 好象是号角狂鸣,在山谷和森林间回荡; 多么放肆!多么喧嚷! 合唱队: (一个个女子匆匆登场) 他跑过我们身旁! 轻蔑地将我们挪揄,从我们这群当中,拖走了最野的女子。 欧福良: (抱一少女前来) 拖来个结实的女孩,满足我霸占的享乐; 使我欢喜,使我快活。 贴着她倔强的胸,吻着她抗拒的嘴,显示我的力量和意志不错。 少女: 放开我!在我这躯壳中,也有精神的胆量和力气,我们的意志不亚于你,不是轻易可以夺去。 你以为我已经束手无计? 那是你过信自己的腕力! 用力捉牢,我要烧焦,你这傻瓜,开开玩笑。 她化为火焰腾腾上升。 跟我上轻灵的虚空,跟我下冻结的坟墓,快把消失的目的捕获! 欧福良: (拂去残焰) 在这林莽当中,岩石交错纵横—— 我为什么要在这儿坐困? 我有着焕发的青春! 听呀,风在呼啸,听呀,浪在喧腾,两者都来自远方,我巴不得向他们靠近! 他向岩石上越跳越高。 海伦、浮士德及合唱诸女: 你莫非是想学羚羊? 我们担心你会跌伤。 欧福良: 我得越升越高,我得愈望愈远! 现在我看出了我在的地点: 是在岛的中间,在伯罗奔尼撒国土的中间,好一片陆海相连。 合唱队: 你不愿和平地,留在山林的怀抱; 我们就要给你,在藤架上选择葡萄,在山坡上采摘葡萄,还有无花果和金黄的苹果,唉,在幸福的国土,你才会长远幸福! 欧福良: 你们梦想着太平的日子? 谁愿梦想,就让他去梦想吧! 战争是口号! 胜利!接着来到。 合唱队: 谁在太平盛世,希望战争重演,那他便和希望的幸福,断绝了姻缘。 欧福良: 本地出生的人物,经历重重危险,自由勇气无限,把流血视同等闲—— 只有刚强的人,才有神圣的意志,凡是战斗的人,才能取得胜利! 合唱队: 往上瞧呀,他升得多高! 看起来他并不算小: 好似戎装奕奕,争取胜利来到,浑身上下钢铁一般坚牢! 欧福良: 没有壁垒,没有城墙,每个人只有依靠本身的力量; 要问什么是坚不可拔的城堡? 那便是男子汉的钢铁胸膛。 你们想要安居而不被征服,就只有轻快武装直赴战场! 妇女们尽成为巾帼英雄,每个孩子都是勇敢闯将。 合唱队: 神圣的诗灵,上升到天际! 最美丽的星散彩流辉,遥遥地,遥遥地—— 可是我们还看见,也仍然听见,而且总喜欢觉察着你。 欧福良: 不,我不是以孩子姿态出现,而是武装的青年来到面前! 与强健、自由、勇敢的人儿为伴,在思想上已经领先。 前进吧! 在那边,荣誉的道路正在拓展。 海伦和浮士德: 你出生在世并不算长,未经历多少快活时光,你就想攀登眩目的高梯,追求那充满痛苦的渺茫。 难道你把爷娘,全不放在心上? 美满的家庭竟成为幻梦一场? 欧福良: 你们可听见海上雷鸣? 在那儿引起了山鸣谷应,两军鏖战,破浪扬尘,冲锋肉搏,不惜牺牲! 马革裹尸,这就是命令; 战士临阵决不偷生。 海伦、浮士德及合唱诸女: 多么可怕!多么可惊! 难道死是你命中注定? 欧福良: 我难道远远地袖手旁观? 不,我甘愿去分忧共难! 同上的那些人,自负而冒危险,死亡不可避免! 欧福良: 可是!我的双翅,已经开展! 到那儿去!我得去!我得去! 请容许我飞去! 他纵身到空中,衣服支持其身,有一刹那,头上放光,曳着一条光尾。 合唱队: 伊卡鲁斯!伊卡鲁斯! 真够悲惨! 一个美少年坠落在父母脚边,人们以为可以从尸体中去辨别出一位熟识者;但形骸立即消失,光环如慧星上升于天,衣服,披风与利拉琴留在地上。 海伦和浮士德: 继欢乐之后,惨痛立即来临。 欧福良的声音: (由地底发出) 母亲,在九幽地府,莫让我举目无亲! (暂停) 合唱队: (免歌) 无论你在何处,都不会举目无亲! 我们相信,天下无人不识君; 唉,你虽然脱离尘世,没有人舍得和你分心。 我们几乎忘却哀免,而是怀着羡慕歌颂你的命运: 不管凄凉之夜,还是快乐之辰,你的诗歌和胆识都以美丽和伟大著称。 唉,人间幸福备于你的一身,魄力宏伟,出身名门,可惜你辞世何其太早,青春花蕊竟遭狂风的横扫! 目光犀利,洞察世情,意气慷慨,扶危济困,绝色佳人无不对你倾心,诗歌卓绝而不群。 可是你热情奔放,任意陷入纵情的罗网; 你愤然不顾一切,与旧俗陈规彻底决裂; 最后你那崇高的思想,赋给纯洁的胆识以力量,方将鹏搏万里,可惜未能如愿以偿。 问谁如愿以偿——实在无聊,造化弄人,常使众生颠倒。 在这空前不幸的日子,万民泣血哀思。 却有新的诗歌苏醒,莫再垂头丧气: 大地不断产生诗词,如万物孳生不息。 完全休息,音乐停止。 海伦: (对浮士德) 一句古话儿不幸也应在我的身上: 幸福与美丽并存的日子不能久长。 生命和爱情的联系已经断绝,我哀叹这两者,痛苦地向你诀别,我再一次扑向你的怀里—— 贝瑟封娜,把男孩和我带去! (她拥抱浮士德,形体消失,只衣服和面纱留在他的怀里。) 福基亚斯: (向浮士德) 快抓牢那给你剩下的东西! 切莫把衣裳失去! 魔鬼已捉着衣角,想把它拖进阴司。 抓牢吧!你的女神一去不返,得沐余芳,仍觉得神气宛然。 善用这无价的崇高恩典: 升起吧,在你能够坚持的时间,它载着你远离浊世而升天—— 我们将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再见。 (海伦的衣裳化为云彩,环绕浮士德,将他带到空中一同飞去。) 福基亚斯: (从地上拾起欧福良的衣服、披风和利拉琴,走到舞台前厢。高举着遗物说:) 运气倒还不错! 火焰固然消失,但我不替世界难过。 这些东西已够献给诗人,引起行帮同业的相嫉和相轻; 至少我可以奉借衣服,虽然我不能赋与才能。 在舞台前厢一根柱旁坐下。 潘塔莉丝: (领导合唱的女子) 赶快,姑娘们!魔法已经解除,我们不再受帖撒利巫婆的禁制,那缛管繁弦的靡靡之音也失去魅力,它淆混人的耳官,更迷惑人的神志。 下阴司去吧!女王正以庄重的步伐走去。 我们忠诚的侍女应紧跟她的步履,在后面亦步亦趋。 我们将在大神的宝座旁边和她相遇。 合唱队: 女王自然是无往不利; 在冥府里她也和嫔妃一起,高高在上,神气十足,她和贝瑟封娜交情亲密; 但是我们是不上台面的侍女,只留在卑湿的阿斯福德罗斯草地,常和那细长的白杨,和不结实的柳树为侣。 我们有什么可以适意? 不过是啾啾唧唧,秋坟唱诗,如蝙蝠夜啼。 潘塔莉丝: 一个人既无令名,又无卓见,只好返本归元;你们去吧! 和女王一起,是我热烈的心愿; 为人不单靠劳绩,还要有忠肝义胆。 (退场) 全体: 我们已来到阳世,诚然不再是生人,这点我们感到,我们知悉,但决不愿重返阴司! 永恒生动的大自然,要求我们精灵游动不息,我们也向大自然完全皈依。 合唱女子的一部分: 千万树枝在低语、摇撼、弄影风前,我们嬉戏其间,轻轻地把生命源泉从根引到树巅; 不时用花花叶叶将满头散发装点,自由蓬起而向着青天。 果实坠地,立即快活地拥来牲畜和人群,争先恐后,你推我挤,竞相拾取和尝新,他们在我们周围俯伏,好像在敬礼元始诸神。 另一部分: 我们紧贴着平滑如镜的岩壁,柔波荡漾似地摇动着四肢; 听取任何声息,不管是鸟鸣或芦笛,还是潘恩的可怕吼声,无不如响斯应。 是轻声报以微响,是怒吼报以雷鸣,而且两倍、三倍、十倍地令人震惊。 第三部分: 姊妹们,我们性情活泼,随同溪流前往; 遥远处有一带魅人的翠微山岗。 我们越往下流,浸润越深,不住纤回起伏,先灌溉草地,其次牧场,然后是屋宇周围的园圃。 瞧那翠柏的细梢凌空耸立,是超出平地,堤岸与水面的标志。 第四部分: 你们流向那方,完全随你们高兴,我们只流灌这座丘陵,满地的葡萄架上蔓儿青青。 瞧那葡萄园主昼夜忙个不停,惟恐辛勤劳动得不到良好收成。 有时用锄,用铲,有时培土,剪枝和结藤,向一切神祈祷,首先是太阳尊神。 巴库斯这懒汉对忠仆漠不关心,只在亭上休憩,洞里瞌睡,和小芳恩谈山海经。 他巴不得随时都酒醉醺醺,有的是革囊和坛罐盛酒供饮,冷窖里左右逢源,永世也取汲不尽。 一旦诸神来到,特别是日神照临,风调雨顺,暄暖及时,使收获丰盛,园主惨淡经营的作场便突然热气腾腾,由这一棚响到那一棚,从这一藤串到那一藤。 大篮小筐,提桶背桶,齐发出各种声音,一切都供榨酒者着力践踏,向槽房运进。 那汁水饱满的鲜洁浆果惨遭蹂躏,喷沫,溅汁,混合而被踩成烂泥。 这时金属的盘盂响得叮当刺耳,狄翁尼索斯从神秘中显露身躯; 有山羊脚的男女摇摇摆摆跟着一路,还有西伦鲁斯的驴儿狂叫狂呼。 它什么也不顾!分趾的驴蹄踩倒一切风俗,震耳欲聋,五官也晕眩模糊。 醉汉们摸索碗盏,已灌得昏头满肚,如有人干涉,更闹得一塌糊涂,赶快喝干旧瓶,好把新酒注入! (幕下。福基亚斯在舞台前厢似巨人一般起立,脱去高底半统靴,揭开假面和面纱,现出靡非斯陀的原形。在必要时可加收场词以解释此幕。) ------------ 第四幕之高山  峭拔嵯峨的岩顶。 一朵云彩飞来,依傍岩边,降在向前突出的平地上。 云彩散开。 浮士德: (出现) 俯瞰脚下是沉沉一片,稳步踏上这山峰的边缘,我卸下载我的云辇,它使我从容飞越海陆,在这大好晴天。 云气慢慢离我身边而悠然舒卷,一团团向东游去如聚絮翻绵; 霎时间真使我眼花缭乱,浮云变幻,如波涛起伏,瞬息万千。 可是它在塑形。不错,让我细看分明!- 在阳光照耀的锦茵上有玉体横陈,现出巨人般的女神的形影。 我看出来了!像幽诺,像蕾达,像海伦,望去多么庄严娇美而又动荡不定。 呀,已在散乱了!形状消失而化为排空的氤氲,停顿在东方,浑似遥远的冰岭,眩目地反映出往昔的岁月峥嵘。 可是我四周仍然笼罩着一片柔和浅淡的烟雾,荡胸点额,清凉如灌顶醍醐。 现在它轻盈蹇缓地渐渐上升天宇,连合为一。——这丽影当不欺吾,难道这不是早已消逝的少年时代的瑰宝? 百感交集,难遏制激荡的心潮: 曙光女神的爱使我飘然活跃,初见时无心的一瞥有若灵犀感召,这胜过任何奇珍,务必把它捉牢。 玲珑的形象升华为飘渺的仙女,聚而不散,翱翔直上太虚,把我内心的纯精粹美带以俱去。 一只七里靴踏上来,另一只随即跟上。 靡非斯陀脱下靴后,两只靴急忙大步走开。 靡非斯陀: 我毕竟把你赶上! 可是你说说:究竟在发什么奇想? 千寻岩石如巨口箕张,你偏偏下降到可怕的中央? 我虽不曾呆过这儿,却深知究竟,这正是九幽地狱的底层。 浮士德: 你肚子里确有不少的传说; 这时候又打算信口开河! 靡非斯陀: (认真地) 上帝把我们从空中贬下九幽地狱,这缘故我知道得十分清楚。 地中心实在灼热难过,四周围燃烧着永恒的烈火,我们经不起过分的亮度,被迫在狭窄地方难以伸展手足。 全体魔鬼都开始咳嗽,从上到下,呼吸快要停止; 地狱冒出硫磺味和酸气,还有酿成巨大灾难的瓦斯! 陆地的外壳尽管坚厚,轰然一声便现出巨大的裂口。 于是我们翻了一翻,从前的地底现在成了山巅。 魔鬼从此建立翻身的理论,必须从最底层翻到最高层。 我们逃出那灼热难当的深堑,来到这过度充满自由空气的人间。 这个公开的秘密一向守口如瓶,到后来才启示芸芸众生。 (《圣经·以弗所书》第6章第12节) 浮士德: 面对万山横翠,静默无声; 我不问其来由和起因。 当大自然在本身中把基础奠定,使地球浑然成了圆形。 喜看峰峦涧谷,滴翠抹青,千岩万岭,罗列纵横,有一带蜿蜒的丘陵,迤逦向谷底延伸。 那儿百草繁茂,万物滋生,用不着疯狂地旋转不停。 靡非斯陀: 说来倒也动听!觉得是理所当然; 可是当场的人却另有所见。 那时我瞧见地底正在沸腾,熔岩喷涌,烈焰飞迸。 摩罗赫向远方敲击岩层碎片,锻炼出岩与岩首尾相连。 现在外来的千钧磐石还生根在地,凭谁来解说这投掷之力? 哲学家也觉得莫明其妙: 那儿有岩石横卧,只好让它卧倒,我们白伤脑筋,实在无聊。 只有天生纯朴的老百姓懂得诀窍,不让自己的看法受人干扰; 他们的智慧早已成熟,看出这奇迹出自撒旦之手。 巡礼者正拖着信仰的拐杖,依次把魔石和魔桥探望。 浮士德: 倒也值得注意看看: 魔鬼是怎样观察自然。 靡非斯陀: 这和我有啥相干!自然只好让其自然! 有件体面事儿可讲:魔鬼曾经在场! 我们是干大事的汉子! 骚动,暴力和胡闹便是标志!- 不过我到底要明白问你: 难道地球上丝毫没有使你满意的东西? 你放眼看辽阔无边的地方,应惊讶世上的繁荣和壮丽景象。(《马太福音》第4章) 但是你始终不知满足,难道说,你没有任何贪欲? 浮士德: 当然有!一件大事在吸引我。 你猜猜吧! 靡非斯陀: 要猜,还不容易。 我挑选一座大的都市。 市中心市民拥挤,食物狼藉,窄街曲巷,尖形的屋脊,圈定的市场出卖白菜、萝卜和葱头,肉摊上苍蝇成堆集,扑向肥肉舐吸不休; 你随时可以去盘桓,忙碌争吵,臭气熏天。 当然也有广场和大街。 显出十分阔绰的气派。 尽头处没有城门阻挡,市郊向外无限延长。 我瞧见那儿有人驾驶马车,骨碌碌地滚来滚去,急忙忙地东奔西驰,好比散了阵的一群蚂蚁。 要是我去驾车或骑马。 总是被他们围在中央。 成千上万的人向我表示景仰。 浮士德: 这不能使我满意! 我诚然高兴人口繁殖。 人人都丰衣足食,而且学文化,受教育,然而这不过是培养叛逆。 靡非斯陀: 那么,我明白了你的心意: 在幽静地方建筑一座娱乐的宏伟宫室,把森林,山岗,平原,田野和草地,装点成姹紫嫣红的园囿。 碧绿的墙壁前面软草如茵,曲径通幽,一带水榭凉亭。 瀑布垂虹在岩间奔泻,飞泉喷雪如珠帘倒挂; 破空直上,又斜出横飞,溅沫飞珠,洒落一天花雨。 然后再给那些美多娇,构筑温暖而舒适的香巢,在那儿消磨无边岁月,独享艳福而左拥右抱。 每当我提到美貌姣娘,总是想收罗普天下的群芳。 浮士德: 下流而趋时髦!和沙大那巴儿一样! 靡非斯陀: 我大概猜准了你的心愿? 果然算得上大胆非凡。 你的思想离月亮已经不远,一定巴不得爬到月亮上边? 浮士德: 完全不是!这个地球上,还大有用武之地。 我要做出一番惊人的事迹,觉得自己有力量毅然奋起! 靡非斯陀: 你原来想博得赫赫声名? 我看出你是来自娘子军。 浮士德: 我要获得权力和产业! 名声等粪土,事业是一切。 靡非斯陀: 可是会有雅士骚人,向后代颂扬你的光荣,用愚蠢来煽动愚蠢。 浮士德: 你对一切是毫无所知,你知道什么是人渴望的东西? 你那讨厌的品格尖酸刻薄,你知道人需要的是什么? 靡非斯陀: 好吧,一切都依你的主张! 你不妨向我谈谈有多大的狂想! 浮士德: 我注目一片茫茫大海: 洪波涌起,奔腾澎湃。 随着潮头下落,狂澜散开,冲击着海岸的广阔地带。 这情形使我异常生气,好比自由精神尊重一切公理,却被傲慢的强权所欺,使得热血沸腾,感情悒悒不已。 我认为这是偶然,加强视线: 只见波涛壁立,向后倒卷,离开那样骄傲地达到的目的; 但时刻一到,运动又从新开始。 靡非斯陀: (向观众) 这对我算不得什么新奇; 千万年来我已经有所认识。 浮士德: (续继兴奋地说) 波浪悄悄地逼近,泛滥各处,本身既不生产,又造成不毛之地; 它不断澎涨,汹涌和翻卷,掩盖一片令人厌恶的荒滩。 内在力量促使一浪接着一浪,翻来复去,不过一阵空忙,身临目睹,几乎使我绝望; 这是自然原素的自发力量! 我要振作精神,大展雄图,与海斗争,将水制服! 可以办到!不管海水如何泛滥,一遇丘陵,它就只得转弯; 虽然声势赫赫,卷地浮天,稍高处便屹立昂然,稍低处又大力吸引它下灌。 我忙着在心里逐一盘算: 这事情值得大干一番,把汹涌的海水逼离海岸,对潮汐地带加以制限,把海水赶回海洋中间! 计划一步步在眼前开展; 这是我的愿望,定要促其实现! 在观众背后有鼓声和军乐远远地从右边传来。 靡非斯陀: 实在轻而易举!-你可听出远方的鼓声? 浮士德: 又是战争!聪明人却不爱听。 靡非斯陀: 战争也罢,和平也罢,聪明人一心为着自家,趁机会大捞一把。 注意和瞄准每个有利的刹那。 现在机会到了,浮士德,快抓住它! 浮士德: 你别让我瞎猜哑谜! 还是明白说出你的真心实意! 靡非斯陀: 我沿路听人传说: 那位宝贝皇帝的日子十分难过; 你本认识他,我们曾经把他捉弄,将假财富送到他的手中,他便想把全世界购买一空。 因为他年青时就登上皇位,爱作出错误的结论,认为二难可以相并: 治国与享乐可以并行,这样才使他如意称心。 浮士德: 大错特错。谁要颁布命令,必须在命令中使人感到欣喜; 他胸中充满崇高的愿望,但无人可以窥测其意旨。 他只向最亲信的人附耳私语,一举成功,普天下都惊讶不止。 于是他长保至高至尊的位置!- 贪图享乐,只会令人不齿。 靡非斯陀: 哪位皇帝不是这样!享乐得多么荒唐! 整个帝国已陷入无政府状况,大国小邦,左邻右舍,都摆下战场,骨肉相残,兄弟阅墙,城堡攻打城堡,门阀敌对行帮,连主教也与教会和教区对抗; 遍地是仇人,到处是冤家,教堂里也在流血厮杀,每个商旅都逃不过城门关卡。 大伙儿的胆子愈来愈大; 要生存就得自卫!-只好由它去吧。 浮士德: 由它去吧——跛行,摔倒,又再爬起,翻个筋斗,滚成一团烂泥。 靡非斯陀: 这种情况谁也不许责骂,人人都能够和想要表现自家。 连极渺小的人儿也了不起,到后来贤达之士都认为太放肆。 强干者毅然高举义旗,声称:“给我们安宁的人才配作主子。 当今皇帝既不能也不愿创造安宁,我们就只得另选国君,新皇帝使帝国重新振作,在新建的社会中保证人人安乐,让和平与正义两相结合!” 浮士德: 听来很象教士的腔调。 靡非斯陀: 这原本是教士的口号! 他们为了保证便便大腹装饱,参加叛乱比别人更显踊跃。 叛乱不断扩大而且加以圣化; 咱们曾经戏耍过的那位皇帝陛下,来到这里,也许是想作最后挣扎。 浮士德: 他使我惋惜,他为人善良而爽直。 靡非斯陀: 来吧,咱们看看,活人总有希望! 咱们从困境中将他解放! 救这一场足以抵过千场。 谁知道,骰子会转出什么点数! 他碰上运气,就有藩臣救主。 (他们翻过山腰,俯瞰谷中的军队部署。鼓声和军乐从下方传来。) 靡非斯陀: 我看阵势的部署倒还不错; 咱们参加进去,胜利全可掌握。 浮士德: 对你有什么可以指望? 无非是哄骗!障眼法!空洞的幻象! 靡非斯陀: 兵不厌诈,为了赢得战争! 考虑到你要达到的目的,务必坚定你的壮志雄心! 咱们保护皇帝的宝座和江山,论功行赏,你跪在御前,受封领土是无边海岸。 浮士德: 你曾经干过好些事情; 也务必赢得这场战争! 靡非斯陀: 不是我,而是你去赢得战争! 这一次是你做上将军。 浮士德: 这简直是叫我丢脸,不懂兵法,怎好指挥作战! 靡非斯陀: 这些事你让参谋部去操心,大元帅只须泰然坐镇。 我已觉察出险恶的战局,早就组成了军事会议,从深山搜集来原人势力,要成功须懂得众擎易举! 浮士德: 瞧那边拿着武器的是什么人? 你莫非煽动起深山的居民? 靡非斯陀: 不是!这很象彼得·斯坤慈的剧团,演员是流氓痞子中的精选。 (三壮士登场) (《撒母耳记》下第23章第8节) 靡非斯陀: 我的喽打那边来到! 你看他们的年纪有老有少; 衣服和装备也各式各样,你使用他们倒也便当。 (观众) 今天连几岁的孩子,也爱上铠甲和骑士披肩,那些流氓虽然只是幻影,却反而更加讨人喜欢。 好斗者: (青年,轻便武装,衣服多彩) 谁敢向我正视一眼,我便赏他嘴上一拳; 要是胆小鬼见我就跑,我便抓着他最后的顶毛。 快捷者: (壮年,充分武装,衣服阔绰) 无聊的争吵使人生厌,那只是白白浪费时间; 只有拿东西才孜孜不倦,别的一切以后再谈! 坚持者: (老年,坚固武装,无衣裳) 那也得不到多大利益; 大笔财产转眼就会消失,在生活洪流中葬送无余。 拿取固然好,而保存则更妙! 你让我这个年老汉子管理,包管没人拿去你任何东西! 他们一起走下山去。 ------------ 第四幕之前山上面  鼓声和军乐从下方传来。 皇帝的帐幕架立起来。 皇帝,大将,卫士们。 大将: 预定计划仍然显得周密,选择这片山谷十分适宜,我们密集全军退到这里; 我坚信我们可以确保胜利。 皇帝: 成败利钝,还言之过早; 可是我讨厌后退,这等于是一半脱逃。 大将: 陛下,瞧这儿我军的右翼! 兵法上希望有这样的地势: 山陵并不险峻,却难以进逼; 这对我军有利而对敌军危险,我军半掩蔽在起伏的平原,敌人骑兵不敢贸然进犯。 皇帝: 我对这只好称赞; 这儿要考验人的手腕和肝胆。 大将: 你看中央草地上展开一片平原,密集的队形在那儿战斗方酣。 剑光戟影划破长空,在阳光下闪烁,穿透晨雾重重。 强大方阵赫赫如狂澜起伏! 千万健儿立大功不惜抛掷头颅。 从这儿你可以看出群众的威力,我相信他们必然会瓦解敌师。 皇帝: 这样的壮观在我还是初次,我们的军队够得上以一敌二。 大将: 关于左翼,我无军情可以上奏,骁勇的战士扼守着险固的山头; 现在悬崖上闪耀着剑戟戈矛,保护着那条羊肠小径的重要关口。 我预料在这儿将有一场血战,出其不意,定杀得敌人片甲不还。 皇帝: 从那边来的是一些虚伪的亲戚,平常和我攀亲道故,称兄论弟,而越来越加放肆无忌,居然要夺取玉笏的大权,御座的威仪,以致朋党内讧,拢乱全国,而今又联合起来向我进逼! 群众还在犹豫,莫知所从,他们随着大流,不管南北西东。 大将: 我派遣一个可靠的兵士去侦察战况,他急忙地跑下岩去,但愿他如愿以偿! 第一侦察员: 我们侥幸获得成功; 我们的本领机智而勇敢,忽来忽往,东奔西窜,然而收获并不可观。 许多人和忠诚的部队相同,尽管发誓向陛下效忠,可是实际上不肯行动,却借口说:民众危险,引起内讧。 皇帝: 利己的说教使人只顾自家,感恩图报,义务荣誉,都成了空话。 你们要知道,机关切莫算尽,邻家失火也会殃及自身。 大将: 第二侦察员来了,可是他下来得很慢,这个疲乏的人儿浑身都在发颤。 第二侦察员: 初看令人欢喜,暴徒们纷乱如蚁; 忽然间异军突起,出现了一位新的皇帝。 按照原定路线,列队穿过平原; 伪旗在空中招展,跟随的人驯良得和羊儿一般! 皇帝: 一个伪君对我反而有利: 现在我才觉得朕是皇帝。 作为战士我才穿上戎衣,披坚执锐是为了更高目的。 平常每次宴会虽然堂皇富丽,应有尽有,唯独缺乏危机。 你们曾建议角力游戏,我的心脏跳跃,随着竞技而呼吸; 要是你们不曾谏止我进行战争,我的光辉英雄事业早享盛名。 曾记得上次在火海中反映,烈火熊熊可怕地向我逼进,我感到自主的念头已在腹中生根; 那虽然只是幻影,但是伟大绝伦。 我模糊地梦想过胜利和荣名; 亡羊补牢,挽回等闲虚掷了的光阴。 传令官被派去向对方皇帝挑战。 浮士德身穿铠甲,戴半闭的头盔。 三壮士的武装和衣服如上。 浮士德: 我们现在到来,希望不受责骂; 即使没有困难,小心总是不差。 你知道山民们正在深思,他们精通自然界和岩层的文字。 至于那些早已离开平地的精灵,比平常更加依恋岩石。 他们惨淡经营,通过迷宫般的峡谷,在芬芳四溢的贵重气体中沉淀金属; 不断加以分类,试验和化合,唯一的动机是发现新奇事物。 他们运用灵巧的手指,凭借精神的力量,创造出种种透明的形状; 然后他们在结晶体及永恒的沉默里,看出人世间发生的事迹。 皇帝: 我曾听过这些话,相信你所说不虚; 不过请明说吧,贤士,对这儿有啥意义? 浮士德: 沙兵纳人,诺基亚的巫师,是你的忠实可靠的仆人。 他曾遭到无比惨重的厄运: 火把已经点燃,火舌不断上伸; 四周堆集的干柴交错纵横,其中混合着硫磺和沥青; 非人,非神,也非鬼所能救援—— 多感皇恩浩荡,炸开了烧红的锁链! 地方是在罗马,他对你受恩深重,经常关怀着陛下的行踪。 从那时起,他完全忘了自己,只为你仰视星辰而俯察地理。 他委派我们的任务非常紧急,为陛下效力,山岳的力量巨大无比; 大自然发挥无限的威力,只有冥顽的教士才嗤为魔术游戏。 皇帝: 快乐的日子,欢迎嘉宾莅临,他们欣然而来,也欣然尽兴; 每人都使我欢喜,但看熙熙攘攘,高朋满座,济济一堂。 可是我们更竭诚欢迎义士仁人,他毅然贲临,扶危济困,正值这风雨如晦之辰,命运的天平摇摆不定。 局势真是一发千钧,暂把有力的手离开出鞘的霜刃! 关键时刻须要把敌我分清: 千万人中有的向我作战,有的为我效命。 大丈夫全靠自身!谁羡慕皇冠和宝座,就得施展出特殊的本领! 那是反对我们的魑魅魍魉,蜂涌蚁集,称帝称王,自封兵马都总管,世袭大封疆,我要用自己的拳头将他们埋葬! 浮士德: 你纵然完成了伟大的功劳,也不好轻易用元首去作担保。 军盔上不是装饰着顶冠和羽毛? 那是保护元首,鼓舞我们壮志冲霄。 没有元首,股肱岂不失去主宰? 元首迷糊,全体也就委顿下来; 元首受苦,五官百骸立遭伤损,元首康复,它们的机能就获得新生。 手臂懂得迅速地应用自卫权利,举起盾牌而保护头颅; 宝剑立即贯彻杀敌的义务,奋力避开来势而不断进取; 强健的腿脚也有幸参战,使劲把垂死敌人的脖子踩翻。 皇帝: 愤怒要我这样处治敌人,把他傲慢的头颅用作踏凳! 传令官们: (回来) 我们去到敌人阵营,引不起敬意和重视; 他们把词严义正的通知,当作废话而嗤之以鼻: “你们的陛下已无踪无影,只成了峡谷中一片回声; 要是我们对他回忆,就如童话所说:——从前有过一次。” 浮士德: 精锐将士都出自心愿,坚定而忠实地站在陛下一边。 敌人迫近,我们热烈待战; 请下令攻击吧!时机如箭在弦。 皇帝: 我在这儿放弃指挥。 (向大将) 侯爵,由你来负责安危! 大将: 那么,好吧,我军右翼列队前进! 目前敌军左翼正向上攀登。 莫等他们最后站稳脚跟,就发挥少壮的忠勇,叫他们一蹶不振。 浮士德: 请让这位骁勇善战的好汉,立即参加你的队伍作战,他和战士们一起舍死忘生,斩将搴旗,施展出常胜本领! 他指右边的人。 好斗者: (出来) 什么人敢和我正面交战,我一定打得他满脸稀烂; 谁背朝着我,我把脊梁给他打断,叫他的颈子、脑袋和发辫倒挂在背上现眼。 于是你的兵对兵,将对将,刀光剑影,杀成一片。 我振臂一呼,敌人闻声辟易,一个个淹死在自己的血泊里。 (退场) 大将: 我们的中央部队也逐渐跟上,要用全力机智地应付对方,稍微偏右!那儿激战已达高潮,我军的作战计划受到动摇。 浮士德: (指点正中的一人) 也请让这位壮士服从你的命令! 他矫健伶俐,可以带动一切前进。 快捷者: (出来) 皇军的英雄气慨激昂,还须配合缴获财物的渴望,伪帝的帐幕堂皇富丽,早已成了众矢之的! 他不能长在座位上夜郎自大; 我要响导大军,直捣巢穴。 女扒手: (随军女贩,偎傍着他) 我和他虽未正式结婚,他始终是我心爱的情人。 现在对我们来说,正是收获季节! 女人抓东西特别猛烈,要抢劫就毫无顾忌; 争先胜利!可以包揽一切。 (二人退场) 大将: 战事进展果然如我预期,敌军右翼猛烈攻我左翼。 人人奋战,抵抗疯狂的冲锋,誓保山路关口,不落敌人手中。 德士浮: (指点左立者) 阁下,那就请你注意这位壮士: 不用担心,强者更加强你的劲旅。 坚持者: (出来) 关于左翼,你不用挂虑! 我在的地方,东西确保无虞; 老年人显示出最能坚持: 连雷火也劈不开我手里的东西。 (退场) 靡非斯陀: (从上面下来) 现在请向后看看背景: 从犬牙交错的岩石当中,涌出来全付武装士兵,使用头盔、甲胄和剑盾,堵塞着那条羊肠小径,在我们背后筑起一道坚城,一声令下,便去冲锋陷阵。 轻声对知情的人说: 你们用不着追问他们的来源! 我自然丝毫也不耽误时间,把四周的武库收罗殆遍; 他们或步或骑出现在那里,俨然还是大地的主子; 其实他们是过去的骑士、国王、皇帝,现在不过是空心的蜗壳而已; 趁机也混进来不少牛鬼蛇神,中世纪的情景居然栩栩如生。 不管中间有什么鬼怪精灵,这一回都可以发挥效应。 (高声) 听吧,他们在大声地磨拳擦掌,铁片儿互碰得叮叮当当! 旗杆上的破旗儿也在招展,随着新鲜的气流而上下飞翻。 要注意,这批古代人已准备妥当,情愿在新的战斗中大杀一场。 (惊人的喇叭声来自上方,敌军中出现动摇。) 浮士德: 天际已经阴沉,只见到处红光闪闪,吉凶莫测,时明时暗; 枪剑都已将人血醮满,岩石、森林和大气,尽搅得地覆天翻。 靡非斯陀: 右翼在奋勇抗战; 我看见好斗的汉斯像巨人一般,岿然屹立在队伍中间,急忙将全身本领施展。 皇帝: 我先看见只手高举,现在狂挥的已有六双,这不像是自然现象。 浮士德: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海市蜃楼,它在西西里的海滨上空飘浮? 在那儿阳光下云水荡漾,明朗朗地凌空直上,有实物在特殊的蒸汽中返光,呈现出稀奇古怪的形状: 城郭乍往乍来,庭园或升或降,破长空展开层出不穷的图像。 皇帝: 这可是多么可疑的情形! 长矛的尖头耀眼难睁,我军的戈戟灿烂如银,却有无数火星闪灼不定。 简直使我感到鬼气森森。 浮士德: 啊,陛下,请你原谅,这是自然界消失了的精灵的迹象,是狄渥斯库伦双星的回光,船夫们都祈祷他们护航; 他们在这儿聚集最后的力量。 皇帝: 那你就说:我们应该感谢何人? 他使自然界照顾我们,搜罗来绝无仅有的精灵。 靡非斯陀: 除了那位大师而外还有何人? 他一心关怀着你的命运。 由于你的敌人以强兵压境,使他激昂慷慨、义愤填膺。 他救你是为了报德感恩,不惜因此而牺牲自己的性命。 皇帝: 从前群众欢迎我四处巡行,我也颇想试试自己的权柄,未多考虑,便断然决定,拯救那位老者免遭火焚。 因而使得教士们大为扫兴,这一来自然得不到他们的欢心。 难道说,当时这种痛快行径,经过了许多年还要我受到报应? 浮士德: 慷慨救人的善行收获必丰; 请你把目光转向上空! 我相信,上帝将显示征兆,注意吧,时机立即来到! 皇帝: 一只苍鹰翱翔在天空,格莱弗疯狂地在后跟踪。 浮士德: 当心,有利形势已见分晓! 格莱弗是荒诞的妖鸟; 怎么敢不自量力,居然和雄鹰一较高低? 皇帝: 现在它们绕着大圈盘旋,越飞越近——一刹那间,两鸟互撞,肉搏决战,胸口和颈上的羽毛纷纷撕烂。 浮士德: 看吧,那可怜的格莱弗,已经筋断骨折,羽毛脱落,鳞伤遍体,拖着一条狮子尾巴,窜向山顶的树林中间消失。 皇帝: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 我实在惊讶不小。 靡非斯陀: (向右边) 一再奋勇进击,敌人被迫退避,一阵乱砍乱杀,齐向右边蚁集,他们陷入混战,扰乱了自己主力的左翼。 我军坚强的前锋,闪电般向右转移,立即向敌人的弱处进逼—— 现在两军舍死忘生,激战越来越酣,势如倒海翻江的狂澜; 没有比这更为壮观,我们已经赢得这场决战! 皇帝: (指左边向浮士德说:) 快看!那边似乎很有问题: 我军的阵地十分危急。 我看不见炮弹飞起,敌人爬上低岩,高处已被放弃。 现在!敌人大军云集,一步步向我进逼,也许已将关口夺去: 邪术的下场往往如此! 你的本事徒劳无益。 暂停: 靡非斯陀: 那边飞来我的两只乌鸦: 它们会带来什么报告? 我担心我们的情况有些不妙。 皇帝: 这两只讨厌的鸟儿用意何在? 它们离开岩头的热烈战斗,展开黑帆朝这里飞来。 靡非斯陀: (对乌鸦) 快快飞近我的耳旁! 你们保护的人未受灾殃; 因为你们的劝告使人遇难成祥。 浮士德: (对皇帝) 你对于鸽子想必知悉,它们相隔千山万水,也能回巢寻得雏鸟和粮食。 这方面的差异十分显明: 鸽子是为和平传书,乌鸦是为战争带信。 靡非斯陀: 带来一个严重的消息: 向那边看!我们的壮士把守的岩边,情况显得十分危急! 敌人攀上了附近的高地,要是关口再被占据,我们的处境就难以思议。 皇帝: 说到头我还是受骗上当! 你们把我活生生拖进罗网; 浑身被网绳缠绕,心中感到发慌。 靡非斯陀: 鼓起勇气吧!战争还未失败。 最后关头总不免有挫折和阻碍,这需要耐心和巧计安排。 我有可靠的仆从可供驱遣,请下命令,给我以指挥全权! 大将: (这时走来) 你和这伙人纠缠鬼混,整个时间都使得我忧心如焚; 幻术不能创造牢固的幸运。 要挽回战局我已没有力量,他们既然开始,也让他们收场。 我现在奉还手里的权杖。 皇帝: 权杖你暂且保留在手,也许还有幸运到来的时候! 我对这个讨厌的家伙感到害怕,还有他那样亲密地对待乌鸦。 向靡非斯陀: 这权杖我不能给你,我觉得你不是适当的汉子。 你去指挥吧!设法挽救我们! 结局如何,我是听天由命。 (和大将一起退入帐幕) 靡非斯陀: 让那根笨拙的棒头保护着他! 它对我们这号人的用处不大,这和那十字架不差上下。 浮士德: 现在怎么办呢? 靡非斯陀: 早已作好安排!- 喏,黑色的堂兄弟们赶快行动起来,飞往山上大湖,致意水里的精怪,向她们借用洪水的假象莫要迟延! 这是女人独一无二的本领,会把实体和假象两下离分,任何人也辨不出是假是真。 (暂停) 浮士德: 咱们的乌鸦一定,向水精们大献了殷勤,那边已开始发出潺潺的水声。 在好些干燥光秃的岩顶,忽然有洪大的泉水飞迸; 使敌军的胜利成了画饼! 靡非斯陀: 这敬礼实在妙不可言,连最胆大的登山者也眼花缭乱。 浮士德: 一条小溪聚合众流而奔腾直下,穿过溪壑使水量成倍增加,汇成一股洪流如长虹倒挂; 忽然在平坦的岩顶四下展开,飞珠溅沫,汹涌澎湃,分层逐段向谷底滚滚流来。 任何英勇的抗拒也是枉然,只有听凭怒吼的狂澜席卷,我自己也为赫赫声威而震颤。 靡非斯陀: 我一点儿也看不见洪水扬波; 那不过是人们肉眼的错觉,这种古怪的事儿我觉得有趣不过。 傻瓜们山崩似地逃窜不止,个个都担心被洪水淹死,分明在陆上却着力呼吸,可笑他们逃跑时使用游泳姿势。 现在混乱的情形到处都是! (乌鸦们飞回) 你们如果要考验真实的本领,我将在祖师面前为你们扬名; 这时快飞往炉火熊熊的铁店,侏儒们在那儿锻炼方酣,毫不疲倦地把金石打得火星四溅! 你们不妨同他们瞎聊一番,要求一股发光、闪烁、爆炸的火焰,声势要显得赫赫炎炎! 好比远方在掣动闪电; 好比流星坠落自九天,每个夏天夜晚都会出现; 不过闪电掣动在杂乱的树丛中间,陨星熄灭在潮湿的地面,这种情形却是不易看见。 你们也用不着多伤脑筋,开始是请求,然后就是命令。 乌鸦们退场。上述情况依次实现。 靡非斯陀: 敌人眼前天昏地暗,每跨一步都如临深渊! 遍四陬火点点,光华闪灼,突然使得眼花缭乱! 这一切妙不可言; 再来点恐怖声音就更加妥善。 浮士德: 从墓穴中收罗来的破烂武器,居然在自由空气里孔武有力; 那上边早就在叽嘎格斗,迷人的声响实在奇妙无俦。 靡非斯陀: 完全对头!它们已没法控制; 就象文明的古代那样,按照骑士规矩较量高低。 臂箍和腿缠应有尽有,好象是桂尔芬与吉贝林两党对头,一来一往,彼此恶斗不休。 他们是世代相传的宿仇,势不两立,由来已久。 喊杀声已远近传遍,如同参加一切魔鬼的筵宴,党派的仇恨总是占先,那怕到头来扰得天下大乱; 惊呼狂叫,双方连续不断,有时凄厉刺耳,令人毛骨悚然,恐怖气氛弥漫在山谷中间。 乐队奏出战争的骚动杂沓声,最后转入轻灵快活的军乐。 ------------ 第四幕之敌方皇帝的帐幕  宝座,四周陈设富丽。 快捷者和女扒手。 女扒手: 咱们可是第一批到来! 快捷者: 连乌鸦也飞不到咱们这样快。 女扒手: 哦,这儿的财宝到处成堆! 我不知道从哪儿开头,到哪儿煞尾? 快捷者: 整个地方都是财物充斥! 我不知道该拿什么东西。 女扒手: 这张绒毯对我恰好! 我的床铺实在糟糕。 快捷者: 这儿挂着一个钢制的鎏星! 我早想得到这种礼品。 女扒手: 这件镶金边的朱红大衣,是我梦想已久的东西。 快捷者: (拾起武器) 有了这个就事事占先: 生杀予夺,勇往直前—— 你已经包好许多物事,却没有搞到一点正经的东西。 别触动那些破烂家具,先搬走这只箱子! 这是发给军队的饷银,箱里面盛满了黄金。 女扒手: 这玩意儿重得要命! 我提不动,也驮不成。 快捷者: 快蹲下去!弯着腰身! 我帮你驮在结实的背上准行。 女扒手: 哎唷!疼呀!我快完蛋! 这会把我的脊梁骨压成两段。 箱子坠地而破裂。 快捷者: 赤金堆积在地—— 快快去把它拾起! 女扒手: (蹲下) 快投入我的围裙! 越多越爱煞人。 快捷者: 已经够了!快快走开! (她站起来) 哎呀,倒楣!围裙有个漏洞! 不管你走到哪儿或是站着不动,金子撒满一地象在播种。 御林军: (皇帝的) 你们在这神圣的地方想干什么? 为什么在皇家财产里东掏西摸? 快捷者: 我们出卖手脚为生,特来瓜分应得的战利品。 敌帐中的东西见者有份,我们也和你们一样都是大兵! 御林军: 这和我们的团体颇不相称: 兵士和扒手不能同是一人! 谁要和皇帝陛下接近,必须是奉公守法的士兵! 快捷者: 奉公守法谁都会谈,换个名儿叫作捐款。 咱们彼此不分高下; “拿来”!这是通用的行话。 向女扒手: 快拖走你到手的物品! 咱们在这儿是不受欢迎的客人。 (退场) 第一御林军: 你为什么对这个无耻的流氓,不立刻赏他一记耳光? 第二御林军: 我不明白为什么失去力量,看来他们好象是魑魅魍魉。 第三御林军: 我的眼前糊里糊涂,眼花缭乱,看不清楚。 第四御林军: 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整天都热得不可开交,中心惶惶,无比烦躁; 这人站起,那人摔跤,摸索过去,立即痛击彼獠,敌人无不应手而倒; 眼前仿佛有烟雾缭绕,耳里听到嗡嗡、呼呼、咝咝各种叫嚣。 闹来闹去总是这套把戏,我们也不明白怎么来到这里。 皇帝和公侯四人登场。 御林军退去。 皇帝: 不管怎么说,总是我们赢得了战争,战场上的敌人四下逃窜,溃不成军。 只落得宝座空存;卖国搜括的金银,毯包席裹,充斥盈庭。 我们光荣地受御林军的护卫,威仪赫赫,静候万民使节来临。 四面八方不断传来喜讯: 从此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战斗中虽然也参预了幻术,但是打到底还是靠我们自身。 偶然事件也有助于作战形势: 天上掉下陨石,打得敌人血流不止; 岩穴中响起怪声隆隆,长了我们的志气,灭了敌人的威风。 败者倒下,必然遗臭万年,胜者得志,感谢悠悠苍天。 全民一致赡仰,不用命令—— “主啊,我们赞美你!”万众异口同声。 我把虔诚的目光转回到自己的胸前,作为最高礼赞在平常很少出现。 一位年轻好乐的君王等闲浪费了时间,年事渐长,教训他爱惜寸阴不可怠慢。 所以我当机立断,不再迟疑,同四位爱卿一起共同治理家事和国事。 向第一人: 哦,侯爵!编制军队多亏你巧妙用心,主要关头才能够指挥若定; 和平时期你要因时制宜,我封你为大元帅,把宝剑赐你。 大元帅: 你的忠诚军队一直忙于内战,如今防守边疆保卫陛下和皇位安全,请允许在宏伟古堡的九重宫殿,使臣下得邀恩宠,准备盛筵! 我将清洁地持觞上寿,趋侍左右,拱卫巍巍帝制,万岁千秋。 皇帝: (向第二人) 你为人勇武而温文,封你为侍卫长,职责不轻。 你今后是宫内侍从中最高的首领,我认为仆人不善,才引起内庭纠纷; 你应该树立起光辉的典范,使君臣内外个个喜欢! 侍卫长: 励行伟大的圣旨,仰报皇恩: 既扶助善士,也不伤坏人,明智而不诡诈,安祥而不争竞! 如荷陛下洞鉴,我便感激万分。 我可否设想怎样举行盛宴? 陛下就席,我即奉献金盘,而且代捧指环,请你在欢乐时盥洗御手。 瞻仰天颜,感到受恩深厚。 皇帝: 虽然国事粗定,对欢宴不宜设想,不过来一个快活的开头倒也无妨! 向第三人: 我任命你为御厨总监,今后狩猎,园圃,家禽场地都归你掌管! 随时选配我嗜好的时鲜,按月供奉,精心烹调御膳。 御厨总监: 我严守斋戒,尽最愉快的天职,直到珍馐罗案,使陛下得快朵颐! 我要和御厨的膳夫们同心协力,收罗不辞遥远,选新提早季节。 不过趋新骛远,纵然肴馔重重,不如朴素滋养,方能符合圣衷。 皇帝: (向第四人) 这儿的话题总是讨论筵宴,青年英雄要一变而为酒官! 大酒管是你的新衔,要用葡萄美酒将酒窖贮满! 但是你要节制自己,不可沉湎,误入歧途就将毁于一旦。 大酒管: 陛下,青年本身一旦受到信任,转瞬之间他也就壮大成人。 让我也来设想一下那盛大的宴会: 我把御厨装饰得尽善尽美,豪华的金银器皿耀目争辉,我先给陛下选出最美的高杯: 这种威尼斯的琉璃里外透明,注入美酒,味强烈而不醉人。 世人往往过信这稀世奇珍: 其实陛下自己节制才更有保证。 皇帝: 我在这重大时刻给你们的恩旨,你们从可靠的口中听出而深信不疑,御言一诺千金,保证任何赏赐; 为了昭示郑重,还要有正式文字,最后由御笔签名。要完成这种手续,正好这时我瞧见适当的人物前来办理。 大主教兼首相登场。 皇帝: 巍峨帝阙要靠基础支持,才能永保安全而不倾圮。 你瞧见这四位大臣!我们方才商议,整顿现状要先从宫廷内部开始。 现在我打算把全国的政事,委托你们五位大臣全权治理! 你们的土地应当超出一般; 我立即没收叛国贼的财产,用来扩展你们领土的界限。 我要赐给忠臣一些美好的田园,同时还赋给你们扩张的大权,在适当时机通过继承,购买和交换。 凡属领主应有的权利,一律准许你们便宜行事。 凡事由你们作出最后裁判,不许再上诉到最高机关。 其次是赋税,利息,租金,路费,关税和捐款,矿山,盐场,铸币权也归你们掌管。 我为了充分证实我的谢意,提升你们紧紧地贴近皇帝。 大主教: 我代表全体感谢皇恩浩荡! 你使我们强大巩固,皇权也就加强。 皇帝: 我还要赋与五位更高的光荣: 现在我君临帝国而且也乐享修龄; 但父死子继,历代一脉相承,每日孜孜不息,也得顾虑到不测发生。 到那时我不得不离开亲信: 你们的职责是要使继承有人。 保卫皇储在圣坛上加冕受命,目前的动乱终于导致升平。 首相: 大臣们衷心自豪而态度恭顺,向陛下鞠躬到地,尽是你的元老重臣,只要我们忠诚的血液还在脉管中流行,无不鞠躬尽瘁,唯命是听。 皇帝: 我们迄今的工作已达到结论,还须有文字签署向后代证明! 你们对财产虽然有权自由处分,但有一个条件:不许随便瓜分。 从我手里领受的可以新增,但必须全部由长子继承。 首相: 为了帝国和臣等的幸福,我欣喜非常,这极重要的规章将记在羊皮纸上; 再由文官处来誊清和封印,最后才请陛下御笔签名。 皇帝: 那么,现在我让你们全体退朝,使每个人对这重大日子好好思考。 (世俗界的大臣们退场) 宗教界大臣: (留下来,感伤地说:) 首相走了,主教留在此间,一片丹忱迫使我向你进言! 我这慈父般的心肠为你焦虑不安。 皇帝: 你在快乐时候还有什么焦虑?说吧! 大主教: 正是这个时候我觉得痛苦万分,你以帝国元首之尊竞与魔鬼结盟! 虽然表面上皇位显得安全,可惜这是对上帝和教皇的侮慢! 要是教皇知道,即将兴师问罪,用圣光使你这犯罪国家坠毁。 他并未忘记,你在加冕的日子,不顾重大时刻,居然解放了魔术师。 从你的皇冠发出第一道敕免的光彩,却落在被诅咒者的头上,而予基督教以损害。 你应当反躬自责这种犯罪的恩赏,点点滴滴都必须归还教堂。 在你建立帐幕的辽阔山区,牛鬼蛇神为保护你而纷纷蚁聚,你对恶魔的话百顺千依,这一带要虔诚献出以供神圣的努力; 包括绵亘的山岭和密林,高山牧场上油油碧草如茵,明湖鱼鳖繁殖,无数溪涧纵横,蜿蜒曲折不断向谷底飞奔,还有广阔的平川,草原,沃野直达底层! 你用以表示忏悔,才能获得圣恩。 皇帝: 我犯的严重错误使我深深吃惊; 献地的界限由你自行酌定! 大主教: 首先将这犯罪而被亵渎的地方,立即宣布为供奉上帝的教堂! 我的想象中已涌起坚固的高墙,曙光照耀着人群合唱; 增加的建筑扩展成为十字形状,圣堂既高且长,使信徒们无比欢畅; 他们热诚地从堂皇的大门涌进,山谷间响彻了首次的钟声; 钟楼鸣钟,巍巍势欲摩天,忏悔者为了再造的生命踊跃来前。 但愿这崇高的祭日转瞬到来! 御驾莅临,真是无上光彩! 皇帝: 为了赞美上帝并洗涤我的罪愆,但愿这浩大工程昭告虔诚的信念。 好啦!我已觉得我的心灵超越尘凡。 大主教: 我以首相身份敦请立即圣裁,并办理手续。 皇帝: 你把颁赐教堂的文件拟好,呈上前来,我乐意签字。 大主教: (告退,但至门口又回过头来说:) 建造教堂的费用还望陛下捐献,永远恩赐全部什一税,利息和捐款。 慎重的维持与周到的保管,两者都需费甚多而支出浩繁。 工程是在这般荒地上赶造,请从战利品中拨出若干金条。 此外,我不得不掬诚奉告,还需要远方的木材,石灰,石板等材料。 至于搬运,可从教坛上劝告人民来做: 为教堂服务的人,必然得到神的保护。 (退下) 皇帝: 我犯的罪孽深重到这般; 都怪那讨厌的魔术师害我不浅。 大主教: (又转回来,鞠躬到地) 陛下,请原谅!你已把帝国的海滨赏给那个声名狼藉的人,本应当把他驱逐出境;还有那儿的什一税,利息,地租和捐款,你没有献给崇高的教堂以赎罪愆。 皇帝: (厌烦地) 那儿的陆地尚未出现:海水还在泛滥! 大主教: 谁有道理和耐心,时机总会来到。 但愿陛下对我们的诺言始终有效! (退场) 皇帝: (独自一人) 也许我最后会把整个帝国断送完了! ------------ 第五幕之旷野  旅客: 对呀,果然不错!那儿的菩提树依然浓荫匝地,老干参天,我飘泊异乡多年,又得和它们再见!仍然是原来地点,当那惊涛骇浪把我抛上沙滩,那所小屋曾收留我在里面!我要向居停主人祝福,慷慨助人,一对善良夫妇,当时他们已经年迈,今日是否还能相遇?啊!他们是虔诚的人!是敲门?还是呼唤?——向你们致敬!但愿你们今天还是那样殷勤,长享乐善好施的幸运! 鲍栖丝: (老妪,年纪很老) 亲爱的客人!低声!低声! 安静!让我的老伴休息! 老翁需要长时间的睡眠,短时醒来作事才爽利。 旅客: 妈妈,告诉我,你是不是,我正要感谢的恩人? 从前你和丈夫一起,搭救了一个青年的性命。 你可是鲍栖丝大娘,曾殷勤地把一个垂死的人儿灌醒? (老翁登场) 你可是斐莱孟老爹,曾努力从洪涛中抢救我的财货? 你们迅速升起烽火,用响亮的钟声发出呼吁,那场可怕的灾难,我多亏你们才得解脱。 现在让我前去吧,我去眺望那大海茫茫。 让我下跪,让我祈祷! 我的心情是这么紧张。 他在沙滩上迈步前行。 斐莱孟: (向鲍栖丝) 你快去准备饮食吧,在那鲜花盛开的小园! 让他跑去,让他惊讶,他不会相信眼前所见。 站在旅客的身旁。 这片海洋曾使你受尽苦难,波涛汹涌,泡沫飞溅,现在却成了锦绣花园,宛如乐土在人间。 我年齿加长,岁月空添,不能慷慨助人象从前,可是正如我的力量衰减,滚滚洪涛也消失不见。 现在英明的主人吩咐勇敢的臣仆,挖掘濠沟,建筑堤防多处,缩小海洋的权限,不让它擅作威福。 瞧那碧油油草地如茵,还有牧场、园圃、村落和森林!- 快来这儿悦目赏心,一会儿就红日西沉—— 天边有归帆点点,在寻找过夜的港湾。 正如倦鸟也知道还巢一般,码头已离这儿不远。 你看蔚蓝的海水边缘,向后越退越远,左右扩展的地面,尽是稠密的市井人烟。 三人在小园中围桌而坐。 鲍栖丝: 你还是默不作声? 点滴也不沾焦渴的嘴唇? 斐莱孟: 他想知道这奇迹的发生,你爱说话,给他说出源本! 鲍栖丝: 好吧!的确有奇迹发生! 我至今还心神不宁; 因为全部活动情形,都和正常情况不称。 斐莱孟: 皇上把海岸颁赐那人,是不是犯了错误? 传令官不是匆忙走来,大声把诏书宣读? 离我们沙滩不远,扎下了初步基础,架设帐幕,建立厂棚,草原上不久矗立起一座王宫。 鲍栖丝: 大白天工人们纷纷闹嚷,尖锄铁铲挥动繁忙; 到夜晚四处星火群集,第二天便筑就一道长堤。 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人命,深夜里响遍了惨痛呻吟; 炽热的火流向海边通过,清早看,便出现一条运河。 他不信上帝,贪得无餍,还觊觎我们的小屋和林园; 作为邻居却那样飞扬跋扈,硬要大伙儿作他的臣属。 斐莱孟: 他可是向我们提供条件,用新地上的美好田产和我们交换。 鲍栖丝: 你别相信那新填出的地皮! 还是守牢你原有的高地! 斐莱孟: 咱们到礼拜堂去,眺望快要西沉的落日! 鸣钟,跪拜和祈祷,至诚皈依悠悠上帝! ------------ 第五幕之宫殿  广大的林苑,笔直的大运河。 高龄的浮士德在徘徊,沉思。 守望人林奎斯: (用传声筒) 红日西沉,最后的归船,活泼地驶进港湾。 另有一艘巨舸,正要开向这里的运河。 彩色的旗帜飘得欢快,挺直的墙桅伫立以待,河上的船员额手称庆,庆祝这次冒险大功告成。 沙滩上响起一片钟声。 浮士德: (焦躁地) 讨厌的声音!好比暗箭难防,使我身负难言的创伤! 眼前的国土虽然无限,背后的嘲弄却令人难堪。 那刺耳的钟声使我想到: 我的崇高事业并非无所不包! 那菩提树丛,那褐色的建筑,那腐朽的教堂,都非我之物。 要是我想到那儿去休息,森森阴影会使我毛发竖立,真是眼中钉,脚底刺—— 唉!倒不如远远离开此地! 守望人: (同上) 那艘彩船走得多么欢快,乘着清凉的晚风破浪而来! 沿途航行十分灵便,大小箱匣堆集如山! 堂皇富丽的船只,满载许多异邦的物产。 靡非斯陀和三个强壮伙伴登场。 (合唱) 咱们上了岸,到达目的地。 恭贺老东家! 恭禧大船主! 他们下船,将货物搬运上岸。 靡非斯陀: 咱们总算历险一次,只要船主赞赏,大家也就满意。 出航时只有船两只,回港时却增加到二十。 咱们干了多么伟大的事体,请看船上满载而归的东西。 自由的大海解放思想,做事情用不着仔细思量! 最重要的是动手快干: 咱们在捕鱼,也在捕船,一旦我们成了三条船的主子,第四条也就钩到手里; 可怜第五条也难逃去,这叫作为目的不择手段,有强权就有公理! 战争,海盗和买卖,三位一体不可分开,否则就是不懂什么叫航海。 三个强壮的伙伴,不道谢又不问候! 不问候又不道谢! 仿佛我们带来的,是些臭东西。 东家板起面孔,很难看,王侯的财货,他不喜欢。 靡非斯陀: 要谢酬,莫再候! 各人的份额,已各到手。 伙伴们: 这样做,太扫兴,我们要求,等量分。 靡非斯陀: 上面先整顿,厅连厅,陈列出,诸般珍品! 为饱眼福,他必然光临,计算一切,不漏毫分,他一定不肯,显得寒伧,即将吩咐船队,宴会连日举行。 明朝那些花俏娘儿们将要到来,对她们我要尽心招待。 货物尽被搬开。 靡非斯陀: (向浮士德) 你愁纹满额,目光忧郁,听取你获得的非凡幸福。 深谋远略已庆成功: 海岸和海洋和睦相处。 海洋欢迎出航船只,离开海岸,航程便利,你可以说,从这儿宫阙的楼台,一伸手便拥抱整个世界! 事业是从这儿发皇,下边还留有最初的木房: 原来挖掘了一条小沟,这时桡橹纷忙在河上。 多亏你的高才和部属的努力,果然从海陆获得报酬不虚。 从这儿起—— 浮士德: 我咒诅这儿! 简直压得我透不过气。 我承认你是百般伶俐,但我的内心中有如针刺,似这样我实在经受不起! 我要说又难于启齿,上边那对老夫妇必须搬去,我想在那菩提树下安排住址; 如果那儿株树儿不归我自己,便破坏我占有世界的情趣。 我要从那儿遥望四方,架一座了望台在枝柯上,让我的目光不受阻挡,饱看我的一切成就非常。 人类精神创造出何等杰作,一瞥之下便可囊括包罗。 努力经营还得靠思想明智,才能使千万人乐业安居。 我们感到最大的苦恼,便是美中不足这一条! 教堂的钟声,菩提树的芬芳,好象把我关进坟墓和教堂。 那排山倒海的意志的力量,却在这儿沙地上受到挫伤。 我怎样才可以排遣愁绪? 钟声一响,我便勃然愤怒。 靡非斯陀: 自然,这莫大的烦恼,必定使你对生活感到厌倦! 谁也不否认,那种声音,刺激任何尊贵的听官。 讨厌的乒乓声连续不断,使迷雾笼罩着傍晚的晴天,并且掺入了人世间种种事件,从诞生受洗一直到葬入墓园,好象人生不过是一场梦幻,销声匿迹在乒乓声音之间。 浮士德: 执拗与抗拒,在萎缩极辉煌的胜利,创巨痛深令人难熬,到这时也难讲公道。 靡非斯陀: 你还用得着什么羞缩迟疑? 不是早就可以迁移过去? 浮士德: 那么,你去代我打发他们搬场! 你知道那块美好的田庄,我已给老夫妇选择妥当。 靡非斯陀: 把他们带走,再把他们安置,不等到你回顾,他们又已站起; 忍受了强制的暴力,一个安乐窠可使事态平息。 锐声吹口哨。 三个伙伴登场。 靡非斯陀: 来呀,遵照东家的命令! 船宴明天举行! 三伙伴: 老东家接待我们菲薄,有场快活的酒宴倒也不错。 (退场) 靡非斯陀: (向观众) 从前发生过的事情今又重演,拿伯的葡萄园就在眼前。 (《列王记》上第21章) ------------ 第五幕之深夜  守望人林奎斯: (在宫城了望台上唱歌) 为观看而诞生,为了望而尽责,把守城楼岗位,世界使我欣悦。 我向远方纵目,我向近处凝眸,仰观月亮星辰,俯察森林麋鹿。 四周森罗万象,壮观永恒不替,万物使我神怡,我也爱我自己。 幸福的眸子啊,随你睇眄所及,无论南北东西,靡不辉煌典丽! 暂停: 我被派在这个高处,不光是为了悦目爽心; 蓦然间从那阴暗的世界,出现异常可怖的情景! 穿过菩提树的浓荫,我瞧见火花四散飞迸; 而且火势越来越盛,藉风威而力量倍增。 哎呀!林中的小屋已经着火,那本是苔藓满地的潮湿场所! 迅速的救援势所必需,却丝毫不见有消防设置。 唉!可怜那对善良的老人,平常多么小心火烛,现在却葬身在烟火当中! 这情形真叫人惨不忍睹! 火焰腾空,火光熊熊,黑色的苔藓地方烧得通红; 快拯救那对善良的夫妇吧。 使他们逃出无比猖獗的火窟! 透明的火舌闪灼如电,吞吐在千枝万叶中间; 干枯的树枝最易烧燃,立即带火而坠落地面。 你们应当目睹这般惨状! 谁叫我生就这明察的目光! 那座小教堂也已倒塌,禁不起堕落树枝的重压。 尖头的火焰蜿蜒如蛇,缠着树梢不住上爬。 中空的树干直到树根,在紫红色的火光中烧成灰烬—— 长久停止,歌唱。 往日触目便欣然,可怜一去不复返! 浮士德: (在露台上,对着沙滩) 上面传来什么凄凉的歌声? 音调徐缓而字字分明。 原来是守望人在悲叹不幸,那急躁的行动也扰乱了我的内心。 然而菩提树丛已消失不见,只余下半成焦炭的树干; 一座了望台即将建立,可以纵目到无边无际。 我也瞧见那儿有所新居,庇护着那一对老年情侣,他们将受到宽大的照顾,乐享余年而保晚福。 靡非斯陀和三伙伴: (在下面) 我们火速地往回飞奔,对不起!温和的法儿却不通行。 不管我们怎样敲拍,总是紧闭着两扇柴门。 我们继续摇撼和拍打,腐朽的门儿忽然倒塌。 我们大声叫嚷,厉声恫吓,却始终听不见任何声息。 这样的情形可能发生: 他们不听而且也不肯! 我们可是毫不耽延,立即将他们为你撵开。 那对老夫妇倒没受多大痛苦,吃了惊骇便一命呜呼。 有个异乡人躲在屋里,要想决斗,被我们打倒在地。 经过短时间的激烈战斗,搅得炉炭撒满四周,干草着火发出熊熊火光,那儿就成了三人的火葬场。 浮士德: 难道我的话你们充耳不闻? 我是想交换而不是抢夺他们! 这种卤莽的野蛮行径,我要诅咒,罪责由你们均分! (合唱) 记得常言曾说: 逆来顺受最好。 你如大胆反抗,身家性命不保! (退场) 浮士德: (在露台上) 望长空隐去耿耿星辉,火势减退,火光已微; 瑟瑟凄风拂面吹,带来了烟火气味。 命令匆忙,执行得太快!- 是什么阴影一般飘荡前来? ------------ 第五幕之子夜  四个灰色女人登场。 第一个女人: 我名叫贫乏。 第二个女人: 我名叫过失。 第三个女人: 我名叫忧愁。 第四个女人: 我名叫苦难。 三女人: 门儿紧闭,我们进不去; 里面住有一位富翁,我们不愿进去。 贫乏: 我变作阴影。 过失: 我消失无踪。 苦难: 世人对我掉开娇养的面孔。 忧愁: 姊妹们,你们进不去而且也不便,只有忧愁,我,悄悄进去,穿过锁眼。 忧愁隐去。 贫乏: 灰色的姊妹们,你们从这儿溜走! 过失: 我紧贴在你身旁。 苦难: 我紧跟在你脚后。 三女人: 云雾蔽空,星斗隐藏! 那后方,那后方!遥遥地,遥遥地,走来那位兄弟,是他来了——死亡。 (退场) 浮士德: (在宫中) 我瞧见来了四人,只有三人走去; 听不懂她们说话的意义。 仿佛叫作:苦难,声音近在耳旁,紧跟着是一个凄惨的韵语:死亡。 声调空洞,幽灵似地低沉。 我迄今尚未在自由状态中斗争。 但愿魔术离开我的生命途程,并把咒语忘得一干二净,那怕在大自然面前是只身孤影,也值得作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当我还未在黑暗中探索,枉自恶毒地诅咒世界和自我。 现在空气中妖氛弥漫,却不知道怎样才能摆脱。 纵然有时白天对我们清醒地朗声长笑,黑夜却一直缠得我们梦魂颠倒; 我们愉快地踏青归来: 有一只鸟儿在叫!它叫的什么?不祥的信号! 从早到晚都被迷信缠绕,或明或暗不断发出警告。 我这样提心吊胆,对影徘徊—— 宫门在响,却不见有人进来。 震动: 有人进来吗? 忧愁: 这样问,只好回答有! 浮士德: 那么,你到底是谁? 忧愁: 我就是自己。 浮士德: 给我走开! 忧愁: 我在这儿正合适。 浮士德: (起初勃然愤怒,继而缓和下来,自语) 你得当心,别念出咒语! 忧愁: 我纵然不入人的耳官,却震动人的心弦; 我能变幻形状,发挥可怕的力量。 无论你走马行船,我总是惶惶不安的伴当,不速之客不待寻求,受人恭维也受人诅咒—— 难道你从来不识忧愁? 浮士德: 我只是匆匆地周游世界一趟; 劈头抓牢了每种欲望,不满我意的,我抛掷一旁,滑脱我手的,我听其长往。 我不断追求,不断促其实现,然后又重新希望,尽力在生活中掀起波澜: 开始是规模宏伟而气魄磅礴,可是如今则行动明智而谨慎思索。 我已经熟识这攘攘人寰,要离尘弃俗决无办法; 是痴人才眨眼望着上天,幻想那云雾中有自己的同伴; 人要立定脚跟,向四周环顾! 这世界对于有为者并非默然无语。 他何必向那永恒之中驰骛? 凡是认识到的东西就不妨把握。 就这样把尘世光阴度过; 纵有妖魔出现,也不改变道路。 在前进中他会遇到痛苦和幸福,可是他呀!随时随刻都不满足。 忧愁: 谁一旦被我占据,全世界一无是处,永恒的朦胧降临,太阳不升不没。 外部的官能健全,内心却一片黑暗,纵有奇珍异宝,他也不会掌管。 吉凶一样忧郁,富有却怕饿死,不管欢乐困苦,一概推到明日,只是期待将来,永远不会如意。 浮士德: 别说了!你这样不能和我接近! 那些无聊的废话我不爱听。 快去吧!你那恶劣的祷辞,会使聪明绝顶的人受到蒙蔽。 忧愁: 究竟是来还是去? 转辗拿不定主意; 在康庄大道上摸索,跨半步也要犹豫。 勇气愈来愈低,万事尽不顺遂,既苦人而又苦己,不住喘气和窒息; 未断气已无生命,不绝望其心不死。 似这样翻来复去,舍去心疼,做来没趣,时而解脱,时而抑郁,朦胧不醒,难得快愉,使得他寸步难移,只好准备送他进地狱。 浮士德: 不祥的幽灵!你们把人类,播弄了百次千番; 连平淡的岁月也搅成一片混乱,重重苦恼,处处纠缠。 我知道恶魔不易摆脱,灵界的联系难于割断; 忧愁啊,你的潜力纵然强大,我却不会承认它! 忧愁: 你不妨试试我的威力! 我诅咒你而飘然离去。 人的一生都是盲目无睹,浮士德,你如今到了末路! 向浮士德吹一口气,浮士德: (失明) 黑暗似乎越来越深沉,但内心中闪耀着灿烂的光明; 我想做的事必须赶快动工; 只有主人的话才举足轻重。 佣工们,大伙儿都从床上起来! 我的宏规巨划须让我悦目开怀! 拿起工具!挥动铁铲和铁锹! 规定的工作必须立即动手。 要严守秩序,加紧努力,才能获得最高的奖励; 为了这浩大工程的圆满完成,有赖于指挥千手的一种精神。 ------------ 第五幕之宫中宽广的前庭  (火炬照耀) 靡非斯陀: (站在前面任监工) 上前,上前!进来,进来! 你们这些死鬼幽灵,摇摇摆摆,是用筋骨和韧带,联缀起来的残缺形骸! 死灵们: (合唱) 我们才听到一半召唤,立即赶来供你驱遣; 大约有广大的土地,等待我们前来料理。 尖头木桩已经停当,长长链条可供丈量; 为啥召唤我们前来,我们已经把它忘怀。 靡非斯陀: 这儿用不着过费周章; 只须把本身当作度量: 最长的一个顺着躺在地上,其余的四周破土相帮! 就象埋葬咱们的祖先那样,要挖出一个墓穴的长方! 从宫殿来到这狭隘的幽圹,到头来只落得这愚蠢的下场。 死灵们: (用嘲弄的表情掘穴) 年轻时乐生又求爱,甜密的味儿时在怀,每逢寻欢取乐地,我的脚板跑得快。 那知年岁不容情,拐杖劈头打下来; 一跤摔在墓门前,墓门恰巧大张开! 浮士德: (从宫中出来,摸索门柱) 铁锹声多么使我心旷神怡! 这是那些群众在为我服役,他们保护陆地不使倾圯,对汹涌的波涛加以限制,用紧密的长带将大海围起。 靡非斯陀: (旁白) 你筑起塘堰和堤防,无非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因为你为海神纳普东,已经准备好盛宴一场。 总而言之,你们已经完蛋;—— 四大元素和我们连在一边,一切终归要烟消云散。 浮士德: 监工! 靡非斯陀: 有! 浮士德: 尽可能用各种方法,征募一批又一批的工人,宽猛相济,恩威并行; 给以报酬、引诱甚而强逼! 我每天都要得到消息: 开掘的濠沟延长到哪里。 靡非斯陀: (压低声音) 据我接到的消息说: 没有挖濠沟而是在掘坟墓。 浮士德: 有一片泥沼延展在山麓,使所有的成就蒙垢受污; 目前再排泄这块污潴,将是最终和最高的任务。 我为千百万人开疆辟土,虽然还不安定,却可以自由活动而居住。 原野青葱,土壤膏腴! 人畜立即在崭新的土地上各得其趣。 勇敢勤劳的人筑成那座丘陵,向旁边移植就可以接壤比邻! 这里边是一片人间乐园,外边纵有海涛冲击陆地的边缘,并不断侵蚀和毁坏堤岸,只要人民同心协力即可把缺口填满。 不错!我对这种思想拳拳服膺,这是智慧的最后结论: 人必须每天每日去争取生活与自由,才配有自由与生活的享受! 所以在这儿不断出现危险,使少壮老都过着有为之年。 我愿看见人群煦来攘往,自由的人民生活在自由的土地上! 我对这一瞬间可以说: 你真美呀,请你暂停! 我有生之年留下的痕迹,将历千百载而不致湮没无闻—— 现在我怀着崇高幸福的预感,享受这至高无上的瞬间。 浮士德向后倒下,死灵们将他扶起,放在地上。 靡非斯陀: 没有快乐使他称心,没有幸福令他满足,他不断追求变换不停的东西; 连这晦气而又空虚的最后瞬间,这个可怜人也想紧握在手里。 他一直顽强地对我抗拒,可是时间占了上风,老翁倒毙在地。 时钟停止—— (合唱) 停止!象深夜一般寂静。 指针下落—— 靡非斯陀: 下落!大功圆满告成。 (合唱) 事情过去了。 靡非斯陀: 过去了!这是一句蠢话。 为什么说过去? 过去和全无,完全是一样东西! 永恒的造化何补于我们? 不过是把创造之物又向虚无投进。 “事情过去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就等于从来未曾有过,又似乎有,翻来覆去兜着圈子,我所爱的却是永恒的空虚。 ------------ 第五幕之埋葬  死灵之一: (独唱) 谁用铁锹和铁铲,建造此宅真难看? 死灵之群: (合唱) 幽圹客人着麻衫,这儿大可以安眠。 死灵之一: (独唱) 此堂布置何寒酸,没有椅凳和桌案。 死灵之群: (合唱) 只因借用时间短,债主纷纷来讨还。 靡非斯陀: 躯壳躺下,精神想要逃去,我赶快给他看看血写的证书; 可惜人们现在有许多法子,把灵魂夺自魔鬼的手里。 老的路子既不通行,新的路子又难找寻; 往常我早就独行其是,今天没奈何找来帮手一批。 一切事情对我都不顺利! 什么传统的习惯,旧时的法律,再也没有丝毫可靠的价值。 平常,人一咽气灵魂就出窍,我伏在旁边象灵猫探爪,嚓一声!便把极敏捷的老鼠抓牢。 现在它在阴暗处不肯离开,舍不得抛弃那令人作呕的尸骸; 到头来仍落得可耻的下场,它随着四大原素的生克变化而消亡。 我时时刻刻都为讨厌的问题所苦恼: 何时?何地?以及怎样可以把它捉到? 死神已老,失去灵活的能力,而且是否真死?还大有可疑! 我多次对那僵硬的肢体馋涎欲滴—— 可是假象欺人!好像它还在蠕动不止。 装模作样,模仿军人训话,作诅咒姿态。 加快步伐!奋勇前进! 你们这些魑魅魍魉,牛鬼蛇神,不管直角弯角,都是恶魔的嫡派子孙! 同时也把地狱大口带来这里,地狱有不少这类东西! 它们吞噬灵魂是按照头衔和品级; 咱们玩这套送进未来的最后把戏,用不着怎么顾虑和迟疑。 可怕的地狱大口在左边张开。 獠牙张开;从那喉腔里,有熊熊的火流喷射出来,我瞧那后面烟雾沸腾,屹立着永恒不熄的火焰之城。 通红的火浪冲击到牙龈,切望得救的罪人们在火海中游泳; 地狱的鬣狗凶狠地乱咬乱啃,他们战战兢兢再摸索炽热的途程。 角落里还可以发现许多情景,咫尺的地方真够人胆战心惊! 你们干得对,尽量去吓唬那些罪人; 可是他们还认为这是错觉和梦境。 对着角短而直的肥鬼们训话: 喏,你们这些大腹便便的红脸流氓,地狱里的硫磺把你们喂得一肥二胖,长着木桩一般转动不灵的粗短颈项! 这儿下边仿佛有闪闪磷光: 那便是灵魂,象蝴蝶般长有翅膀,你们拔去它的毛羽,便和赤裸的蠕虫一样。 我要打上烙印,加以密封,然后你们把它带进烈火的旋风! 你们要留心尸体的下部,老饕们,这是你们的义务。 它是否爱在那里盘桓,人们对这点不大了然。 不过它爱留恋肚脐眼,当心,谨防它从那儿逃窜! 对着角长而曲的瘦鬼们训话: 蠢才们,你们都象老总一样的长子,要向空中捕捉,不许休息! 尖爪张开,臂膀伸直,把逃遁的游魂擒到手里。 它一定不肯安居在老巢里面,何况天才素来是好高骛远。 有光明自右上方照下。 天人之群: 跟来吧,帝乡的使者,天人的眷属,飘然遐举; 犯罪者得宽恕,赋生机于尘土! 喜看万类,欣欣向荣,徘徊行列,遨游太清! 靡非斯陀: 我听出声音嘈杂,调子不谐,随着恼人的晨光而播送下来; 这是不男不女的玩意儿,只有伪信者才对它喜爱。 你们知道,在极端恶劣的时刻,我们曾经想把人类毁灭; 可是这种极恶穷凶的发明,对他们的祈祷正是求之不得。 这些纨绔儿女,扭扭捏捏! 曾把我们的好些东西拦路抢劫,用我们的武器攻击我们,同是魔鬼,却伪装成好人。 这儿失败,将永远是你们的耻辱,快去到墓边,将四周牢牢守住! 天使们合唱: (撒着玫瑰花) 玫瑰花儿光灼灼,清香四射何郁馥! 飘荡复飞,暗中生趣藏,小枝添羽翼。 蓓蕾亦开坼,好花须早发。 春光已漏泄,红花与绿叶; 乐园乐无涯,贻此长眠者! 靡非斯陀: (向魔鬼们) 你们干吗弯腰和震颤?难道这是地狱的习惯? 挺住吧,让他们狂撒花瓣。 各就各位,各个好汉! 他们未免痴心妄想,用小小的花朵来把火热的魔鬼埋葬; 它们碰着你们的气息便融化而枯萎,喷火的邪神快用力吹! 够了,够了!全部飞花都被热气吹褪了色。 不要太猛!快快掩着嘴和鼻! 你们的确吹得过猛了,全不懂得恰当的安排! 花儿不但萎缩,而且枯黄和燃烧起来! 它们向下飞来,带着透明的毒焰,使劲抵抗吧,联合一致才保安全!- 可惜力量消失,勇气全亡! 魔鬼们都感到奇热难当。 天使合唱: 幸福之花,愉快之火,散布爱情,引起欢乐,随心所欲。 言出于心,灏气澄清,永恒俦侣,大地光明! 靡非斯陀: 啊,该死!你们这些蠢才真丢脸! 魔鬼们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 笨拙的身子连翻[角力]斗,一下子倒栽进地狱的大口。 你们尝到这种热浴实在活该! 我却依然在原地点呆了下来—— 扑打飞来的玫瑰花。 鬼火,滚开!你尽管闪耀得强烈,捉住了却成为令人发呕的胶质。 你飘动些什么?还是乖乖地滚蛋!- 似乎有沥青和硫磺粘在我脖子上面。 天使合唱: 非汝之所属,慎勿与相遇; 扰乱心灵者,不可徒忍受! 横暴之袭来,奋力而抗拒。 惟有爱人者,爱能引导之! 靡非斯陀: 我的头在烧,心肝在燃! 这是超魔鬼的神焰! 比地狱之火更加难堪!- 因此上你们叫苦连天。 被遗弃的失恋者多么可怜! 还回过头来向心爱的人儿偷看。 我也是这般!是什么吸引我的头转向那边? 我和他们正展开一场恶战! 平常我对那种样儿十分憎恨,今天是什么古怪东西穿透我的全身? 我爱他们,这些少年非常讨人爱怜,是什么阻止我诅咒他们?—— 我如果甘愿上当受骗,将来还有谁叫作痴汉?—— 我憎恨那些顽童,偏又意惹情牵,他们实在叫我百看不厌!- 美丽的孩子,告诉我吧: 你们不也是卢济弗的后裔? 你们这样漂亮,我真想和你们接吻! 我觉得你们来得正是时机。 这时我感到既舒适而又自然,似乎咱们已有过千百次会面,好比人爱恋温暖的小猫一般; 我越看越觉得好看! 啊,你们靠近来吧,也光顾我一眼! 天使们合唱: 我们来了,你为什么退缩? 我们靠拢,你能够,就别藏躲! 天使们回旋着,占有整个舞台。 靡非斯陀: (被迫退至舞台前厢) 你们骂我们鬼怪该死,其实你们才是道地的巫师; 你们引诱世人不分男女—— 这是一场多么混账的冒险! 难道这就是爱火情焰? 我全身站在火中,连脖子上燃烧也不觉痛—— 你们飘来飘去,不如降落凡尘! 让可爱的肢体活动得更添风韵! 那样端庄固然恰合你们的身份,可是我愿看到嫣然一笑千金; 这将使得我永远销魂。 我指的是情侣们眉来眼去,嘴角边再露出一丝笑意。 你这个大孩子最讨我喜欢,却不可板起那种教士嘴脸,请对我表示出几分留恋! 你们尽可以大大方方裸体行走,那百褶的长衬衣未免过于守旧—— 他们转过身去——让我从后溜瞅!- 娃娃们真叫人大开胃口! 天使合唱: 泛爱之火,转向太消! 真理治愈,内疚之人; 摆脱恶魔,欣然得救,共同联合,永乐无忧。 靡非斯陀: (镇定心神) 我变成了什么样儿?给火烧得遍体鳞伤,连自己也心惊,简直和约伯一样。 不过我看透全身,同时也感到胜利,凡事只有依靠我的宗族和自己; 幸而魔鬼的宝贵部份还是完璧,爱的鬼火只是触及表皮; 那万恶的火焰现在已经烧完,我诅咒你们全体,这是理所当然! 天使们合唱: 神圣之火,环绕汝身,感到生活幸福,而与善为邻。 大众联合一致,起来赞颂顶礼! 玉宇清洁无尘—— 精神自由呼吸! 天使们托着浮士德的灵魂飞升。 靡非斯陀: (环顾四周) 好不奇怪?——他们跑到哪儿去了? 黄口儿曹,你们干得出乎我的意料! 你们攫取我的口中食向空中逃跑,所以在坟墓旁边东摸西掏! 我白白地失去了一个唯一巨大的珍宝: 那抵押给我的高贵灵魂,被他们狡诈地拐逃偷运。 我现在向谁叫屈? 谁恢复我既得的权利? 到了晚年还受骗上当,作孽自受,落得这狼狈下场! 我实在是倒行逆施,白白地浪费一笔巨大开支! 下流的欲念,无耻的调情,使我这老牌魔鬼落魄亡魂。 老奸巨猾,自谓高人一等,偏和那乳臭小儿纠缠不清,我干的傻事实不简单,逼得我到头来完全破产。 ------------ 第五幕之山谷,森林,岩石,荒野  (神圣的隐士们散布山上,住在岩壑中间。) 合唱与回音: 林原莽莽苍苍,岩重叠如嶂; 树根牢牢纠缠,树干密密参天。 百道流泉飞洒,千寻深穴安全。 猛狮与人为友,默默四周徘徊,敬此洞天福地,敬此圣爱所在。 极乐神甫: (上下飘浮) 欢乐之焰永不息,恩爱缠绵如火炽,苦痛熬胸中,神趣转葱茏。 但愿利箭穿我心,但愿长矛刺我身,大棒捣我为齑粉,电火烧我成灰烬! 一切虚无物,消失如烟云,唯有耿耿长明星,永恒之爱的核心! 沉思神甫: (在底层地段) 脚下悬岩重万钧,下临绝壑深千仞,千道溪泉齐飞迸,汇作洪流怒奔腾; 复有古木郁森森,高柯劲节欲凌云; 是皆全能爱之力,造形万物育万类。 四周风狂声怒号,震撼林壑如涌涛,山泉飞瀑趋大壑,不舍昼夜流滔滔,灌溉谷底育群苗。 闪电下击焰腾腾,扫荡毒雾与妖氛,万里长空大气清。 爱之使者告吾人: 永恒造化育众生。 纵使我心热如焚,我神紊乱冷如冰,官能顽钝已失灵,如被桎梏苦难禁。 请神解我沉思苦,光明照我饥渴心! 天使澄明神甫: (在中层地段) 何物朝云自在飘? 穿过摇曳枞林梢。 我料其中有生命,乃是年幼众精灵。 升天的幼儿们合唱: 爸爸,告诉我们,我们飘浮在哪里? 好人,告诉我们,我们究竟是何人! 我们大家都幸福,幸福生活长如春。 天使澄明神甫: 孩子们,你们是夜半生下地,精神和官能才半启,父母失汝悲天殇,天使得来如拱璧! 此间有一爱人者,汝辈觉出速来近! 尘世歧途多险,汝辈幸未着痕迹! 入我眼来莫迟疑,顺应世界和大地! 作为汝眼而使用,藉以洞察此地区! 将众幼儿容纳眼中。 这是树木,那是岩石,水流浩浩,奔去迅疾,波翻浪滚,赫赫声势,缩短山道,化险为夷。 升天的幼儿们: (从眼中) 外界果然壮观,这儿却太黑暗,我们胆战心惊。 尊贵和善的人,放出我们! 天使澄明神甫: 往更高境界飞翔,暗中不断成长,按照永恒纯洁的方式,有神明增强你们的力量。 在极自由的太空中,充满着精灵的营养: 永恒之爱启示,普遍赐福降祥。 升天的幼儿们合唱: (旋绕在最高山顶) 手挽手儿我和你,结成一环真欢喜,踊跃又歌唱,神圣感情扬! 神明所教养,你们须信赖,你们将瞻仰,你们所敬爱。 天使们: (飘浮在高空中,荷着浮士德的灵魂) 灵界高贵的成员,已从恶魔手救出: 不断努力进取者,吾人均能拯救之。 更有爱从天降,慈光庇护其身,极乐之群与相遇,衷心表示欢迎。 较年轻的天使们: 玫瑰花,圣洁手,赎罪女子情意厚,协助吾人赢胜利,崇高事业喜成就,宝贵灵魂获抢救。 天花撒落,恶者躲藏,天花命中,魔鬼逃亡。 魔鬼虽经地狱罪,爱之苦恼更加倍; 即使老牌大魔王,钻心刺痛也难当,大功告成齐欢唱! 较成熟的天使们: 尘世遗蜕累人,负载实感苦辛,纵如石棉耐火,质地也不纯净。 精灵之力颇强,能将元素吸引,使其附着于身。 形与神合,亦肉亦灵,天使也难分渭泾; 只有永恒之爱,才使灵肉离分。 较年轻的天使们: 雾笼岩顶,我方觉察,有精灵的生命,活跃在附近。 浮云已澄清,我看出是活泼的,升天幼儿之群。 他们摆脱了扰扰红尘,结成环形,神会心领,上方世界的,绮丽新春。 他初来到,应与幼儿为朋,向完美不断增进! 升天的幼儿们: 我们乐意接待他,他还象个蛹宝宝; 如今一旦得到手,天使押品要保牢。 浑身裹在茧壳中,代为层层剥去掉! 圣神生命得福佑,便已长大而美好。 崇奉玛利亚的博士: (在极高极洁净的石龛中) 这儿自由眺望,精神无比昂扬。 有美人兮结成行,飘摇飞往上方,中有庄严圣体,星冠璀璨辉煌,我向光辉瞻仰,天后万寿无疆! (狂喜) 世界上最崇高的女帝! 让我在蔚蓝的,寥廓天宇下,瞻仰你的神秘! 请你容许,侠气与温情,激荡着男子的心胸,并以圣洁的爱之乐趣,向你呈奉。 你一旦严格命令,我们的勇气便不可战胜; 你只要稍加安抚,突然间我们又矜释躁平。 最纯洁的处女,受崇敬的圣母,为万民而选出的女王,位与诸神相侔。 轻云冉冉,在她四周环绕: 原来是赎罪女子,一群荏弱的娇鸟,齐集膝下,餐风饮露,祈求恩恕。 圣母啊,你是不可触扪,但不阻止,那易受诱惑的人儿,虔诚地向你走近。 世人不易拯救,沉湎于声色玩好; 有谁凭着本身力量,挣断欲望的镣铐? 踏着光滑而倾斜的地皮,多么容易失足! 媚眼,祝福和吹嘘,怎不叫人着迷? 光明圣母冉冉飞来。 赎罪女子合唱: 你飞在天乡高处,几度低回; 垂听我们的哀求,你崇高无比,你大慈大悲! 罪孽深重的女子: (《新约》《路加福音》第七章36节后) 我以爱情向圣母祈祷,泪洒圣子脚上,滚滚如涂香膏,不顾法利赛人的讥嘲; 我持此瓶向圣母哀请,瓶中芳香流溢不尽; 我凭鬈发向圣母陈词,柔软的发丝曾擦干神圣的肢体—— 撒马利亚的女子: (《约翰福音》第四章) 我指井水祷告圣母,亚伯拉罕曾到此放牧,我以水桶祷告圣母,耶稣解渴时唇与接触; 清泉滚滚,源远流长,永世常清不竭,流向四面八方—— 埃及的马利亚: (《圣徒故事集》) 鉴彼至圣地,卸下救世主; 鉴彼无形臂,阻我入门去; 潜居沙漠中,忏悔四十年,临终诀别辞,字字沙中传—— 三女合唱: 你不拒绝罪大的女子,向你身边靠拢,你使忏悔的益处,上升到无穷。 这儿有位善女,偶然一次失身,过失出于无意,请你广开鸿恩! 赎罪女子之一: (旧名葛丽卿,紧靠上去) 往下看,往下看,无比崇高的圣母,无比光辉的圣母,请慈悲地一顾我的幸福! 我早年的爱人,已经回来,不再是那样呆木。 升天的幼儿们: (作环绕运动而近前) 他的肢体,已比我们长得强壮,对我们的忠心看护,将给予重重的奖赏。 我们过早天殇,对人世茫然不省; 他却见多识广,可以指导我们。 赎罪女子之一: (旧名葛丽卿) 新来者被高洁的精灵所围绕,神智尚未十分清醒,他还预料不到新鲜的生命,便已列入神圣之群。 瞧吧!他摆脱了任何尘世羁绊,抛弃了旧日的腐臭皮囊,从云霞重裹中,显露出第一股青春力量! 请允许我将他指导,他还目眩于新的天光。 光明圣母: 来吧,升向更高的境界! 他觉察到你,会从后面跟来。 崇奉玛利亚的博士: (俯伏膜拜) 悔悟柔和之人,仰沾浩荡天恩,从此革面洗心,共同超凡入圣! 任何向上意志,无不对你皈依! 处女,圣母,女神,天后,但愿慈悲始终不渝! 神秘的合唱: 一切无常事物,无非譬喻一场; 不如意事常八九,而今如愿以偿; 奇幻难形笔楮,焕然竟成文章; 永恒女性自如常,接引我们向上。 ——完——